八
      
        秋天里的阳光是冰冷的,它总是在窥探着行者的踪迹。然而,踪迹是无法在阳
      光中呈现的,他选择了夜间去初访。
      
        姐姐的手术很成功,但是,新的情况又存在了。她的血液里有一些幼稚的血细
      胞,一些的化验证实了她还有白血病!“这真是一个不幸的女性,她如此在疾病中
      挣扎。”庞山在脑子里总是说着这句话。姐姐已经出院多时了,因为,当时在住院
      期间并没有化验出有什么新的疾病情况,而今,在她出院的一个星期里,化验才出
      结果,这也是每一个医生都没有想到的。庞山在翻着姐姐留下的病历,而姐姐的病
      历首页上只填写了“本市建翔村”字样,没有门牌号码,没有详细的地址,只好去
      建翔村了。一个夜晚,庞山要去找姐姐。建翔村,这个地方位于城市的西北角,平
      时里庞山是很少去的,即使是去,也是为了一些事情,直奔那里,在所需要办理事
      情的地方,尽快办理完就走的,至于什么一些外来人居住的地方,他是从来不知道,
      也不去过问的。“这真是大海里捞针呀!”庞山高一脚低一脚的走在一个狭小的街
      道上,一些商铺门前坐着几个女孩,她们浓妆艳抹,笑脸相迎,这叫庞山很不习惯
      这样的形象,有一个女孩子,干脆打开了那一扇门,对着庞山说:“先生,进来坐
      一会,我们这里有很好的服务。”庞山不知道这是要做什么,没有理睬,赶紧走自
      己的路,只听得后面还在说着什么更加露骨的话语,庞山终于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吵杂的人流在这里拥挤着,小商贩们使用着自己的全部能力在那里吆喝着:“哎,
      快来看一看,瞧一瞧,这里有好看的碟片!”“哎,新鲜的土豆便宜咯,五角钱一
      斤!”姐姐住在哪里呢?这就是那个地址呀,他在人群中穿梭着,寻找着已经失去
      过几十年没有联系过的姐姐,他没有感觉这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但是,他也的
      确无法告诉任何人,只好自己一个人承受着。自己的地位、家庭和学识已经不允许
      自己有这样的事情被人知道的。那样的话,自己的事业和家庭以及在人们的眼光里,
      庞山就会有另一个庞山的存在了,他不能这样。一个小商贩在靠近他,嘴里说着一
      些奇怪的话语,那是本地的方言,有一些他听不懂,但他看到了那个人有多粗俗和
      无礼,拿着一个很奇怪的东西在出售着,近处一看一张黄碟,鬼鬼祟祟的模样和那
      肮脏的东西就在这里到处充斥着,庞山没有理会他,径直向一个推着架子车的书摊
      走去,一看这里的书还真便宜,但全是盗版的,一本很好的书在这里只买五元不等,
      还有一些好书,但是,仔细一看,书的质量很差,纸张很粗糙,有一股油迹的臭味
      道,字很小,错别字满篇,庞山只是看看,却引来很多的商贩在推销了,于是,他
      赶紧抽身走开,继续着自己的寻找姐姐的事情当中。今天看样子是没有结果了,庞
      山把那里找了个遍,没有找到,谁也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是,可以断定姐姐就是
      住在这里的,只有这里叫着:“建翔村”。听说这里马上要拆建了,到处瓦砾碎片
      挡着行人的路,一些脏水在路面留着新旧痕迹,一股怪味臭气熏天,不能相信这就
      是城市的另一个角落。庞山没有灰心,他一定要找到姐姐,他走到一户人家,问道
      :“请问你们这里有个叫瓜娃子的租住户吗?”一个人很胖,中等身材,她正在和
      家里人吃饭,一听到这样的问话,连身体都不挪一下,只用余光和庞山说话:“你
      是来租房的吗?不租房就别来打听这那!”那样子很可怕,于是,庞山灵机一动说
      :“我是想给一位朋友租房的。”“哦,那你是租多久?半年还是一年?我们可不
      租给只住一个两个月的人的。”庞山说:“我知道,也在别处问了几家了,看你这
      还不错,就过来了的,那你怎么租法?”那胖女人放下碗筷,拿出一大串钥匙,让
      庞山跟她上了二楼去看房子。在二楼的拐角有一间屋子,里面是一间大的,还有一
      个卫生间,总共加起来有十几平米,要价是一个月500 元租金,还要先给交三个月
      的押金。下来先得交近2000元!庞山在想“一个农村人到这里来看病,租这样的房
      子能租起吗?这些人也够黑了,房间里什么也没有,连一个小凳子都没有,却要如
      此价格,而且每一个月的水电费是另外算的。在城市里,对于没有收入的人来说,
      真的是很难生存下去的,动不动就是钱。庞山站在那里发呆,那个女人喊道:”哎!
      你租还是不租?别打扰我吃饭,租了就到下面去交个钱,再登记一下你的身份证件!
      “庞山哪里来是租房的呢,他只是想了解一下姐姐住房的真实情况,于是,他说:”
      对不起,今天我不租了,改天吧,因为我没有带身份证。“那个女人脸色立刻就变
      了,说:”那你来捣什么乱?去去去!不租房来这里干什么?“庞山无话可答,只
      是在赔礼道歉,深深的感觉到了这里的更加粗俗和无礼。离开那里,他的心情格外
      复杂,身在同一个城市,人的境况是如此的有天壤之别。他的心灵被震撼了,再一
      次激起了他要彻底去帮助姐姐的愿望,哪怕有更加艰难的事情在前面等着自己也无
      妨!大街上,灯火辉煌,人们都在做着各自自己的事情,陌生的世界,看不到庞山
      的所为,也无需别人的看到,没有谁能够再一次窥探他的心灵。因为过去的一切无
      法抹去。
      
        第二天,庞山再一次找到这个地方,那是个大白天,是他下班以后的一个傍晚,
      尽管人们擦肩而过,谁也不会在意谁的存在的,于是,他大踏步的走进这个街道,
      走进这个从来没有来过的一个小胡同里。浑浑噩噩的灯光下,烟雾缭绕的气味扑面
      而来,是一股烧烤鱿鱼的味道,很香,但是,等庞山走到跟前一看,烤鱿鱼的做工
      很粗糙,也很不卫生,除了浓烟刺鼻以外,没有可以要吃的感觉。庞山在这里感受
      着另一种生的可能,也许这里才是真正的人生写照。它倒影着存在的意义。此时,
      有一点小雨,庞山没有带雨伞,他要来感受这里的一切,就像小的时候一样,感受
      在深浅不一的沟里玩耍一样,然而,人生是不能玩耍的,你存在了,你就要去面对。
      不知不觉他走到一个很深的地下室,在这样的表面街铺上写着:“地下室有租房,
      便宜,随来随租”几个字,就是这个几个字,吸引了庞山的视线,他在想:“也许
      每一个外来的没有多少钱,而又要住院看病的人,一定会租这里的房子的,这里离
      公交车很方便,就在街面、路口”。庞山没有犹豫,他马上从那个很窄、很不稳当
      的石阶楼梯走下去,下去以后才看到里面的真实情况,只见到,里面有好大的空间,
      许多的租房比比皆是,一个紧挨着一个,而人们也穿得都很一般、随便,举止也很
      粗俗,见了生人都是很警惕的眼神,那对待庞山的眼神似乎在说:“你来这里做什
      么?这里不是你这样的人来的地方,你是来找过去的影子吧?”这样的眼神,已经
      告诉了庞山这样的感觉,感觉在身体里一点点的体现着,他已经开始脸红了,他朝
      前走了几步,问道:“同志,请问这里有个叫瓜娃子的女人租房子着没有?”“没
      有听说过,嘿嘿,我看你才像个瓜娃子呢。”那表情叫庞山感觉很不舒服,尤其是
      后面的那句话,简直快把庞山给惹火了,他忍住火,没有再理睬他,又往前走去。
      一个走道很黑,曲里拐弯的,一直拐到近处的一个地方。庞山向一个男人打听,回
      答是:“好像有这么个人,但是,我们这里基本上都是些瓜娃子,要不谁住这里?”
      庞山快要发火了,但是这个人却话一转说:“不过,我们这里有一个叫福什么娃的,
      是个男的,他和一个女人住着,好像那个女人的名字叫什么瓜什么娃。哦,是瓜娃
      子。”庞山眼睛一亮,赶紧拿出早已经准备好的三五香烟,给那个人点着,说:
      “是吗?他们住在哪里?”那人说:“哦,那个女人快要奄奄一息了,昨天搬走了,
      没有钱还住什么?”庞山的心顿时沉入大海一般伤感,他继续追问着“上哪里去了
      你知道吗?”那人说:“不知道,也许回老家了吧,那个男的很可怜,一天只吃一
      顿饭,省着就给那个病女人吃。”一席话把庞山的心都快剜了出来,他不知道如何
      是好,半天没有挪步,直盯着一个地方,那是一道门,走进去就是自己的倒影,他
      无法往前走,但他还是想请那个人把姐姐住的房间打开,想看一眼姐姐曾经这里住
      过的模样。那个人看着这一根烟的份上,给他打开了这一扇门,一切就在庞山的视
      线里出现了。
      
        庞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从那个房间走出来,又是怎样一步步的从那个石阶梯
      上走到街面的,只见灯光在夜间是昏暗的,没有谁看到如此沮丧的、一个举止文雅
      的外科主任的真实模样,他还是穿着一身的西装各领,那一双高档皮鞋也被泥水浸
      泡了,鞋子上有一些泥水,他没有立刻去擦干净,而是酒这样留着了,他就这样留
      着痕迹回家。“没有什么可以再装下去了的”庞山这样想着,可是,他又想不明白,
      自己要负起什么样的责任来,自己无法说清楚,当初是自己的错还是姐姐的错?自
      己那时太小了,可是事情终究是发生了的,能够避免吗?“”至少我能够给她于帮
      助。“他这样想着。
      
        一些报纸的碎片被风从地面吹散在他的身上,他没有躲避,让那些碎片显现着,
      一股风又把那些碎片吹到了别的什么地方去,碎片在风中飞舞着,彷佛是人的旅途
      在行进。他独自漫步在回家的路上,看到有一辆的车路过,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去打
      的,而是就这么走着,即使是家还很远,他也要这样一直走回去,走回属于自己的
      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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