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蚕丝尽 　　诗云： 　　心明眼亮识奸计，保护子女巧周旋。 　　蜡烛成灰丝吐尽，芝芸英年魂归天。 　　十多年来，背负着全家生活重担，苦苦与厄运抗争的芝芸，越来越感到身心疲 惫，几乎到了支撑不住的地步。年老多病的秀织，看到闺女这个样子，既心疼又难 过，生怕芝芸会出意外。一九四七年底的一天，秀织对芝芸说：“闺女，咱卖二亩 地吧，可缓解一下家庭困难，反正咱家缺少劳力，也种不过来。”芝芸说：“娘， 虽说咱有十几亩地，但多是岭地，收成本来不好，如果再卖掉几亩，除去完粮交草， 粮食缺口就更大了。女儿的意思是，不到万不得已，或非急需时，咱还是尽量不要 卖地。”芝芸又说：“请娘放心，有佩青在家帮着，咱们的困难，女儿会设法解决 的。”芝芸虽这么说，但秀织知道这是闺女给她说宽心话。因为她清楚家里的经济 几近枯竭，心里那能放得下。 　　一九四七年八月，解放军南渡黄河，横扫豫西，洛阳成为一座孤城。一九四八 年三月十四日解放军首克洛阳。为歼敌有生力量，解放军旋又战略转移，采取“牵 牛”战术，主动撤离洛阳。一九四八年四月五日解放军再克洛阳，洛阳正式解放， 最终回到人民怀抱。从一九四七年冬至一九四八年春洛阳正式解放前这段时间，洛 阳、偃师地区处于黎明前的黑暗。当时，社会动荡、兵匪横行、物价飞涨、民怨沸 腾。人民对国民党反动派恨之入骨，盼望早日解放，安享太平。 　　在这种形势下，秀织家更加处于困苦的地步。正当这个节骨眼上，一九四八年 二月的一天上午，秀织家大门外来了一辆黑色小轿车，从车上下来一位贵妇人，带 着两个卫兵。贵妇人年约四十多岁，身穿旗袍，脚蹬高跟鞋，头挽高髻，唇涂口红， 披金戴银，走起路来叮当作响。芝芸出门一看，原来不是别人，竟是曾经陷害过芝 娴的马村宋二秀才的小女儿冰花。冰花当时是省某军政大员的姨太太，国民党的情 报人员。芝芸心想：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怎么会是她来了。恐怕是夜猫子进宅，无 事不来。便对她提高了警惕。但在表面上还是客气地说道：“冰花表姐，真是稀罕， 多年不见，那阵风儿把你吹来了。”冰花拉着官腔道：“芝芸表妹，我想你们了。 这次从省里回来，今天特地抽空来看看你和二姨。” 　　芝芸把冰花让进窑里坐下。冰花对秀织说：“多年不见，二姨老了不少。不知 二姨身体咋样，生活得可好？”秀织一见冰花就来气，心想：猫哭耗子假慈悲，谁 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毕竟人家今天是客人，不便发怒，于是便说道：“有 劳你还想着我这老婆子，实在担当不起。这兵荒马乱的，能活下来就算烧高香了。” 　　这时，冰花话锋一转，问道：“听说芝娴妹妹早年去太原抗日，不知现在情况 如何？她要是参加了共产党，那可是杀头的罪呀！如果真参加了共产党，二姨得赶 紧劝她回来。只要她肯回心转意，为党国效力，有我一句话，保她安然无恙。”秀 织心想：你真是蛇蝎心肠，到了这般时候，仍不死心，还想害我闺女。但表面上却 说：“芝娴早就被人害死了，还提她干啥。这没边没沿的事，让你多操心了。”冰 花眼睛轱辘了两下，又说道：“当初我介绍芝娴去给一个副师长当姨太太，二姨就 是不同意，现在那个副师长已经升任副军长了，威风得很哪。其实当姨太太有什么 不好，你看我现在穿不完的绫罗绸缎，吃不尽的山珍海味，还经常参加高级宴会。 因为我有文化，还是省里高官们的太太头，我给她们讲课，还教她们跳舞。再者， 我每次回来，县长都是高接远送，在我回村探亲的路上，清水洒道，黄土铺路，真 是光宗耀祖，舒心极了。”秀织心里说：“真是寡廉鲜耻，不怕丢你祖宗的人。你 不过是男人的玩物儿和花瓶，是腐朽透顶的寄生虫。”但表面上却说：“你福大命 好，岂敢与你攀比，俺闺女可没那个造化。” 　　接着，冰花看了看佩青，说道：“这是芝芸妹妹的儿子吧，好大的个子，窝在 家里怪可惜的，跟着我去当国军吧，学开汽车、坦克什么的，有我关照，不出三、 五年，保管弄个排长、连长当当。”芝芸一听就想动怒，心想：好歹毒的女人，一 肚子坏水，害了我小妹，又要害我儿子。你们的末日就要到了，还想让我儿子去给 你们当炮灰，瞎了你的狗眼，白日做梦去吧！但还是强压怒火说道：“我儿子还不 满十六岁，有个子没力气，也不是当官的料，当个农民，种好家里那几亩地就不赖 了。”冰花咂咂嘴，摇了摇头。 　　再接着，冰花看了看雪莲，说道：“这是芝芸妹妹的女儿吧，长得怪俊的，要 是穿上时兴的衣裳，就更漂亮了。二姨，芝芸妹妹，想与你们商量个事，我喜欢上 雪莲这闺女啦，我没有孩子，想认雪莲为义女，把她带出去上学，将来也好给她找 个好婆家，当个军官太太，你们也能跟着享享福。同时，也减轻了你们的生活负担。 我可先给留下二十块银元，帮助你们解决当前困难。我这也是替你们着想，希望你 们答应。”秀织听了她的这番话，实在是怒不可遏，正要大发雷霆，但刚说了一句 “你好狠心，竟要卖我孙女去当姨太太，谁稀罕你的臭钱……。”就被芝芸死死按 住，并抢过话茬儿，对冰花说：“我娘脾气不好，表姐莫要计较。你要认雪莲为义 女，虽是一番美意，但却是万万不可。据算命先生说，我这闺女八字忒硬，不能认 干亲，也不能与官家结缘，我这是替你的安危着想，还望表姐能够理解，加以避讳。” 　　冰花见秀织、芝芸不买她的账，还被呛白挖苦了一阵。在自讨没趣后，便悻悻 地看了看金怀表，说：“不早了，该走了，中午县长要宴请我，下午还得赶回省城， 参加南京来的高官盛宴。”芝芸心里说：“还在臭美、摆阔，看你秋后蚂蚱，还能 蹦跶几时！” 　　冰花临上车前，仍不死心地对芝芸说：“表妹，雪莲的事，你再好好想想吧。 你现在都困难成这个样子了，况且她又不是你亲生，还留着她干啥。”芝芸斩钉截 铁地说：“表姐，请你就不必费心啦！我就是苦死难死，也不会干对不起子女的事。 再说她没有那个命，还会给你带来灾祸的。我这也是为你好！”冰花听了，嘟囔着 ：“真是晦气”，急急钻进车里走了。 　　次日，秀织的五妹秀菊从牛村来到秀织家，对秀织、芝芸说：“据我听到确切 消息，冰花这次回来，还带了一个任务，就是给她丈夫的一个部下找个漂亮的小丫 环。这个部下是个色鬼，将两个小丫环玩弄够后，就打发了。于是，他便托冰花在 乡下给他找个更好的小丫环。冰花在牛村见过两个闺女，但都未相中。后听说雪莲 不错，这才来到了你们家。”芝芸这时才明白，原来冰花是以看望为名，实际上是 在打雪莲的歪主意。不然，她怎么会有好心前来看望。世间人心叵测，恐怕莫过于 此。芝芸听后，立即作了防备，暂把雪莲藏到远门亲戚家了月余，才接回家来。 　　一九四八年春天，解放军与国民党军队在陇海铁路中段展开了拉锯战。国民党 军队在溃败中，其散兵游勇到乡下四处抢劫，闹得鸡犬不宁，民不聊生。秀织家也 屡受其害，苦不堪言。不仅被抢走了几个包袱里的白布、棉纱，还抢走了仅有的麦 子和小米，甚至连瓦罐里的一点儿面粉，也倒光了。老百姓叫他们“倒面罐队”、 “抢包袱队”。面对如此严峻的境况，为了全家求生，别无出路，秀织、芝芸无奈 只好忍痛卖地两亩，以解燃眉之急。卖地所得的钱，芝芸又精打细算，除了用一部 分应付当前生活急需外，其余部分，她打算在年底前给家里办几件大事。 　　一九四八年四月，洛阳、偃师正式解放，城乡一片欢腾，到处放鞭炮、扭秧歌、 张灯结彩、锣鼓喧天。“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的欢呼声不绝于耳。最令秀织 家高兴的是，失踪十一年的芝娴突然来信了。信是秀织的五妹秀菊从牛村捎来的。 芝娴在信中说，她现在在位于荷泽的冀鲁豫行署工作，年内打算回家探亲。秀织全 家在高兴之余，即让佩青写回信，告诉了家中的现状。 　　解放了，心安了，芝芸按照计划办了以下几件大事。办的第一件大事是：迁祖 坟。即把来自山东荷泽的张泽法及其爹娘张东荷、张鲁氏夫妻的坟墓，从三关庙地 迁葬到邙岭上的关爷庙东侧，并立碑纪念。从而，让他们更好的长眠在北邙宝地上， 也了却了秀织、芝芸多年的一个心愿。 　　芝芸张罗办的第二件大事是：修窑脸。因窑脸多年失修，经常往下掉土块儿， 不时砸住人，并有较大脱落危险。为了确保全家安全，雇人进行了大修。 　　芝芸办的第三件大事是：做新衣。因全家几年未添新衣，旧衣已破烂磨损，她 决定给全家做些新衣。于是，她买了些布料和毛线，利用种地、纺织的空档儿，给 娘和三个孩子亲手缝制新衣。她的计划是：给娘做一身新棉衣，给三个孩子各做一 件新袍子，再给娘和三个孩子做些新鞋袜、内衣、帽子和耳暖之类。同时，还要给 娘和将要归来的芝娴妹妹各织一件毛衣，给女儿雪莲绣一对绣花枕套和一双绣花鞋。 为了实现这个重大计划，芝芸不顾艰辛，昼夜劳作，倾注了全部精力。当临近年末， 计划基本实现时，芝芸却常感到身体不适，实际上早就病了。但她还是硬撑着。终 于在腊月初，完成了全部计划。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烛成灰泪始干”。由于长期如牛负重般地操心、劳累， 芝芸已经身心俱疲到了极点。在喝过腊八粥的当天，她终于倒下了，一病不起。芝 芸重病，吓坏了秀织和三个孩子，全家忧心如焚，四处求医诊治。为此，十六岁的 佩青，曾被大夫家的恶狗咬穿了右手，鲜血淋漓。佩青还曾在寅夜不顾路途艰险， 前往十余里外的北邙岭上请大夫。到了腊月二十日，芝芸自知病入膏肓，来日不多， 便在病榻上哭着对秀织说：“娘，女儿不孝，要先走了，不能给您养老送终了。女 儿对不起娘，也对不起三个孩子呀！”喘了一会气，芝芸又说：“咱家太穷，您得 治病，还得养活三个孩子，我死后，弄个簿皮匣子，埋在娲兰婆婆身边，就行了”。 秀织哭着说：“闺女，你千万不能走呀，你要是走了，让娘和三个孩子可咋办呀？ 闺女你要好好治病，会好起来的！”芝芸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娘不可太伤心太 操劳，还是保重身体要紧！……不过，好在芝娴妹妹快要回来了……回来就好了… …我也就放心了……”接着，芝芸又对哭得泪人似的三个孩子说：“娘对不起你们， 不能再照顾你们了。你们今后要多孝敬婆婆……长大后好好做人……娘就放心了。” 这时芝芸好像一时又有了些精神，她拉过佩青认真地说：“你是老大，今后家里的 事，要学着多操点心。你爹，原本是不错的，后来在尚旅长家思想起了些变化，最 终想后悔也来不及了，死得很惨……他虽然没有对咱们尽到责任，但他当时也有不 少难处，他毕竟是你们的爹，因此不要太记恨了。你长大后，到山西运城去一趟， 找找你爹的坟，可能的话，把他的骨头背回来……”。佩青爬在芝芸身边，哭成了 泪人儿，并一一点头说：“娘，孩儿记住了，孩儿会照娘说得去做！” 　　芝芸又对雪莲说：“你虽不是我亲生，但我待你胜过亲生，希望你长大后，有 个好的归宿。对你的亲生母亲，不要太记恨了。她当时舍弃你，也是出于无奈。你 长大后，到山西寻看下你亲娘。”雪莲更是哭得死去活来，一连声叫着：“娘，娘！ 您就是我的亲娘……” 　　芝芸最后对念青说：“娘最对不起的是你，你才十二岁，娘就要撒手去了。希 望你听婆婆的话，好好学习，长大做个有用的好人，这样娘就放心了。”念青好像 一下子长大了，一个劲地点着头说：“娘，我知道了，记住了！”三个孩子听着娘 的临终嘱咐，哭泣不止，喊着：“娘、娘，您不要走，不要离开我们……” 　　三天后，即腊月二十三日，小年之夜，芝芸无限留恋地看着病床前的老娘和三 个可怜的孩子，终因医治无效，撒手西去，年仅四十二岁。 　　芝芸英年早逝，全家人悲痛无比。秀织面对苍天，哭喊道：“老天爷呀、老天 爷！你为何这般无情？让我这白发人送黑发人！俺闺女是全家的顶梁柱呀，撇下三 个孩子咋办？为啥不留下俺闺女，让我先走呢？……” 　　为殡殓芝芸，秀织又卖地两亩，除还医债外，买了一副较好棺木，雇了一班唢 呐，把芝芸葬在商泉村外吉道祥、徐娲兰老夫妻墓的旁侧，并立碑纪念。出殡时， 佩青手执白幡，孩子们披麻戴孝，痛哭流涕。亲友们也前来参加，送葬队伍达百余 人，都为芝芸这个善良贤惠的好人早逝感叹唏嘘不已。 　　芝芸的去世，几乎使这个濒危的家庭走向绝境，今后路在何方，实在令人堪忧。 　　-------- 　　流行小说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下一页　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