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产:说不出口的刺痛感觉(2)
      
          极限体验与内部差异
      
          《亲历产床》的阅读使我再次想到西尔维娅·普拉斯,想到她的创作和她对生
      育的畏惧与向往,想到她的卓异、深重的生育之诗。我泪水盈眶。生育使母亲被象
      喻为“丰饶的大地”,在这片“丰饶的大地”上流布着作为生命营养的血泪和无词
      的呼喊,流产、死胎、畸形儿构成对生命母体的威吓,预期之外的生育的怨懑以及
      光荣、胜利地产下健康婴儿的疲惫与欢欣。在这个生死极限之地,生生世世的女人
      进行着“一个人的战斗”———为了另一个生命。她们的遭遇如此不同。那些遭遇
      恶劣的女性即使在将要出演“母亲”这样一个充满文化神圣性的角色的时候也要接
      受、忍受对立、冷漠以及其他许多种伤害。《亲历产床》的那些被访谈者的十分节
      制的话语为我们提供了这样的经验,它提醒我们在强调统一的社会性别要求时关注
      “女性的差异”,更深切更细致地了解她们内部的不同,并考究她们为什么不同以
      及这些“不同”将会给人们共有的世界带来何种影响。因为,就女性生育而言,其
      潜在价值不仅在于创造了生命,还在于产生了女性看待世界的方式。
      
          延绵不尽的生命之河,送来了人母的声音,让我们亲密地、切近地倾听她的言
      说,倾听那些形象的具体的经验,不要让这些声音再次遁入黑暗、再次弥散为隐秘
      的私语,让秘密彰显,藉此,也许会使我们更了解自己的真相。
      
          很久以来,每当回想起生产(包括流产)经历,就总有种说不清,也说不出口
      的刺痛感觉,跟谁说呢?好像是心里扎进棵钉子,是那样一种痛,但没地方能帮你
      拔出。
      
          先说第一次流产。
      
          那次流产手术对我真算得上事件。这不仅因为我是30岁高龄第一次怀孕、又莫
      名其妙流产,不得不去做清宫手术,心情糟透了。还在于,在我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的时候被医护人员当众羞辱。就是说,这次事件是从吵架开始的。
      
          你可能以为我是那种好斗的人,真的不是,我胆小怕事又特别爱面子。就是那
      天,我始终也没骂一句,只会哭哭啼啼浑身气得发抖。
      
          那是个冬天的早晨,因为早起发现有点见红(怀孕不到二月),我和丈夫急忙
      到附近医院检查,心里特别紧张。按程序排长队、喝白开水先做B 超。丈夫把我的
      号放在大夫门口,有一护士守在那里叫号。我心慌着急,一下子把两瓶矿泉水全喝
      光。这下好了,憋得难受,前面还有二位候在那儿,我说不行了,上厕所吧,丈夫
      小声说,你里面还在流血,这么等下去行吗?没想到前面那二位孕妇听了丈夫的话,
      特通情达理,忙说,那你先做吧。我感激都来不及只想往里冲。可却被守门护士拦
      住了:“唉唉———你这人怎么这么横冲直撞的,谁叫你了?”我说,她俩让我,
      实在憋不住。“憋不住撒去———谁挡着你了?我们这里可是讲规矩的地方,下一
      个5 号!”她像发连珠炮一样嗵嗵嗵把我噎在那里,说完还上下打量,狠狠地剜了
      我几眼。我疯了似的往厕所奔。
      
          回来肚子开始隐隐作痛,丈夫说这回咱们好好算准时间再喝水。肚子又鼓胀起
      来,我那不争气的器官又要失灵,丈夫忙安慰说,看屋里的人马上就出来了,你要
      坚持住。我急得已感觉不到肚子痛,心也嗵嗵地要跳出来。好,里面的人终于出来
      了!就在我一条腿已经迈进门的那会儿,那个小护士又嚷开了:“出去———出去!”
      我也顾不了那么多大叫:该轮到我!这回她倒不嚷了,动手把我往外推,然后像轰
      猪一样嘴里直嘘、嘘。转脸又面带笑容冲一孕妇说:娟子进来吧。这会儿我什么也
      反应不出来,液体顺着裤腿开闸了。丈夫气极,冲过去说:你再敢向她(指我)嘘
      一声?!护士说:你敢怎样?丈夫说:我就把你从这二楼窗子扔出去!护士呸的一
      声,把我吓得后退几步、瑟瑟发抖。她不依不饶,连骂带嚷起来:“呸,猪狗不如,
      有本事别到这来流产,生个看看……”我后来猜想丈夫那时也已失去理智,竟真提
      起她的脖梗要往外扔,后来被闻声出来的医生劝住。并且惊动了院长大人。
      
          院长命令小护士向我赔理道歉,并要求医生当天为我检查身体状况,还破例约
      第二天做流产清宫手术(因为据说预约的人已经排出一星期)。我已经被小护士的
      恶语刺激得麻木,享受了这一番优待也说不出一句感激的话。丈夫也说,他脑子跟
      不上急转弯,倒觉得自己没那么粗。
      
          第二天的手术过程我不想多说,但有一点我想告诉你的是,手术环境和医生冰
      冷的那张脸,带给我的震动和刺痛简直比前一天的吵架还厉害。首先清宫手术用了
      整整3 小时,他们在台子上一直说刮不净、再刮刮。直到我完全昏迷被抬下。事后,
      有女友告诉说,他们用的绝不是有临床经验的大夫。这我怎么能懂?我能看出问题
      的是手术环境。术前他们说各手术室都被占满,你这是小手术,考虑到早一天做对
      我身体有好处,特别为我临时搭一个手术室。我和丈夫睡了一觉已学会心存感激。
      忙连声致谢。
      
          可那是一间什么手术室呢?窗帘没有,大玻璃明晃晃把屋里的一切暴露给对面
      十几米远整幢楼里走来走去的人。我记得躺台子上看对面楼里的男人,个个都觉得
      他们好像是有意放慢了脚步,我觉得我又一次被当众剥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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