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徒日记
      
        一
      
        坐牢了。
      
        说得多么轻松。我做梦也没想到,这一生中会和“坐牢”这样一个羞耻而又严
      酷的名词联系在一起。然而这并非是梦幻,由于我犯下的盗窃重罪,终于身陷囹圄。
      随着身后“哐啷”一声监门的无情的关闭声,我被关进了A 市S 看守所——一个羁
      押重案犯、罪犯们谈虎色变的地方。
      
        我还没顾得上看清将要置身的环境,便被以后将成为我的“牢友”的十八双充
      满敌意和威胁的眼睛盯得发怵。俄顷,只听得一声大喝:“滚到‘桂花湾’里去!”
      
        已经在区看守所经历了一个月收审生活的我,不仅领教、积累了一些蹲号子的
      经验和教训,也听得懂一些号子里牢人们专用的名词和暗语。我知道没好事了,不
      情愿又无可奈何地走到厕所边面壁而立,抱定一付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式,准备迎
      接在区看守所就经历过一次的例行“接站”。
      
        “大通铺”上传来一个嘶哑却十分威严的声音:“干什么进来的?”
      
        “犯法进来的!”我没好气地回答。
      
        “不犯法能到这里来?你小子装宝呵?头在问你呢!听到了没有?”有个凶神
      恶煞、狐假虎威的家伙在帮腔。
      
        “犯法进来的!”我提高了嗓门,回答得干干脆脆。
      
        还是那个嘶哑的声音:“嗬!还是条硬汉子。招呼他,双五十!”
      
        “大通铺”上“哳通”地跳下几个人来:“小子;受着点!吭一声,加一拳,
      喊一下,加一脚。是条汉子就把B 嘴合紧点!”
      
        我咬牙忍受着!心里窝着一团火直往嗓子眼上窜,好几次想返过身去还手,但
      终究克制住了,晓得不能和这些亡命之徒计较,惹恼了他们会打死人的。只好在心
      里替他们数着数:一、二、三……还没数到三十,一重拳卯在太阳穴上,我眼睛一
      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半夜,我醒过来了。睁眼一看;发现自己被脱得精光地扔在靠“桂花湾”的水
      泥地上。我艰难地撑起半个身子,浑身的肌肉、骨头动一动就痛得钻心,从上到下
      乌墨溜青,没有一块好肉。
      
        “我的衣服呢?”我自言自语地嘟咙了一句。
      
        “嘘——”一个小家伙给了个缄口的手势,并用手指了指“桂花湾”。
      
        在“桂花湾”里,我找到了几件又破又不合体的“乞丐”牌。我苦头了一声,
      经验告诉我,我被“打土”了。
      
        我忍着剧痛,艰难地穿上这不伦不类的服装,先遮遮羞再说。我独自斜倚在冰
      凉的水泥墙上,下意识地“欣赏”着众囚丑陋不堪的睡相……哦!还没来得及熟悉
      一下“新家”的环境呢。我便仔仔细细地浏览起来。
      
        整个监舍面积约二十五平方米。沿墙一溜“大通铺”是囚徒们“挺尸”的地方,
      占据着整个监舍面积的三分之二。最后面是“桂花湾”,“桂花湾”后面的“风门”
      直通牢人们白天“放风”的“风坪”。(后来才知道这块约二十五平方米的“风坪”
      午休、晚上都关闭着。四周是高墙,透空隔着双层手指般粗的钢筋的“天网”。)
      “大通铺”两头的壁上距地面高三米的地方各开有一个用钢条密隔的“风窗”,便
      于监舍通风和武警对监舍内的监视。“大通铺”对面距地面约一米六高的墙上镶嵌
      着一块水泥隔板,规规矩矩、整整齐齐地排例着十几只塑料饭盒。饭盒台上的壁面
      上用漂亮的揩书镌刻着一块巨大的《监规》牌,上面的“六做到”和“六不准”时
      时刻刻在警告着牢人们要明确自己的身份、处境和必须结束约束的言行。其余呢,
      没有了。给人一个严肃、冷酷却又不失条理的第一印象。一切似乎很有规矩。
      
        我将要在这样一个“新家”和这样一伙“家庭成员们”该不知怎样生活地生活
      下去。
      
        二
      
        进监好几天了,没人理我,我也不想理人。
      
        身上的伤没好,碰一碰就痛得钻心,但还要劳动,冲洗“风坪”和规整杂物架
      是我这个新“桂花”的工作。整个白天我没闲过,不是叫做这,就是喊做那,我知
      道他们在无事找事做,在生着法子玩人。我必须习惯,必须适应。我忍气吞声,心
      里盘算着,总有一天,我要叫你们看看灶王爷到底长了几只眼睛;我要你们看看谁
      的拳头硬,谁的腰杆子粗,我叫你们跪着给我磕头!(实际上以后我得势了也并没
      有这样做,大家又成了好朋友。)
      
        此时此刻,我好想青青,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还在为我哭泣吗?
      
        我要给她写信。没有笔,(牢人们有,又怎么会借给我这个新口子呢?)只好
      将就着“桂花”们的“竹签”牌用。我费了好大的劲写了一封信。没有邮票,没有
      信封,还不知发不发得出去。这无关紧要,青青会感应得到的。她知道我在想她,
      在和她说着话。心,在流着血!我要给她写很多很多的信,让我对她的思念由此而
      得到寄托;让她对我的思念也由此而得到最大的满足。
      
        三
      
        我们的蚊香必须保持二十四个小时连续燃下去,因为唯一的打火机没有了。断
      了火,晚上遭蚊叮虫咬事小,无法点烟事就大了。抽不上烟,对于这些心理重压的
      瘾君子来说,不亚于丢了魂。(没有烟抽,时间一长,有人会拿头和水泥墙比硬度,
      会用自己的牙齿和舌头打架,会无缘无故地惹事生非……)没办法,只好用一根燃
      着的蚊香去点另一根蚊香。其难度大可想而知。
      
        今天晚上我值班正好赶上续火。两根蚊香对点,腮帮子吹着生疼生疼,你说倒
      霉不倒霉?
      
        四
      
        妈妈冒着大雨给我“挂坟”来了。
      
        真是苦了您了. 妈妈, 您何必冒雨前来,淋痛了又怎么办?我好感激好心疼。
      妈妈, 儿不但不能孝顺您,还叫您……我靠着监门口的铁栏杆,呜呜地哭了起来。
      
        同监牢人见我哭脸,不解地问:“妈妈来看你还不好吗,应该高兴才是!”
      
        我抹了一把眼泪,心想:“看我?妈妈就站在看守所的大门口,近在咫尺却远
      隔天涯。”
      
        “拿破胎”嘴巴翘起好高地替我抱不平:“儿子犯了法不让见娘老子,没得话
      说。娘老子又没犯法,凭什么不让她见儿子?”
      
        他一句话把大家逗笑了,有人他:“你这是在讲道理还是在强词夺理?”
      
        我也笑了。好笑的是真正是由于自己的愚蠢,才断送了这起码的人之常情。
      
        五
      
        我和同监的少年犯“肥仔”聊天。这个十七岁的孩子哟,也不知谁借给他那么
      大个胆子,小小年纪,单枪匹马前前后后不到一年功夫,竞盗窃了二十一台轿车,
      把我这个自以为是的江洋大盗也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问他:“你除了偷车,还偷不偷别的东西,比如说你妈妈的药?”(他妈妈
      开了一个体诊所。)
      
        “偷的!”他毫不含糊:“我偷过我妈妈的葡萄糖、钙片,那些药可以当糖吃。
      还偷过安眠药!”
      
        “偷安眠药?你有失眠症?还是想妹妹想得睡不着觉?”
      
        他嘿嘿一笑:“没那么回事!我把药送给人了。”
      
        “安眠药也能送人?那玩艺儿吃过量了要死人的,你真不知轻重。”
      
        “好粗筒卵!有一次我把药碾成药末放在我爸爸妈妈的饭碗里,他们吃了,打
      了两天两夜的麻将,眼睛都没眨一下,还死人呢!”
      
        “你这个家伙!”我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你连自己的父母都想害呀?”
      
        “哪里,我只是想让他们吃了好赶快睡觉,趁机偷几张票去玩电游。”他说得
      那么随便轻松。
      
        “对了!有一次出一点‘宝’,不知怎么放进了一粒完整的药片,被我妈妈发
      现了,一餐饱打,屁股几天都沾不得凳子,现在想起来还怄气。”
      
        “你还怄气?你知不知道你有多缺德?”
      
        “我缺德?”他一跳三尺高:“我怀疑那是假冒伪劣产品。要是真货,我会挨
      打?造假的人比我还缺德呢!”
      
        还有什么好说的?碰到这号猫屁不通的东西。我心里暗暗骂道:“你这个小杂
      种!”
      
        六
      
        办案单位带着市电视台的一群人来给我们几个重案犯摄像来了。我和两个牛高
      马大的同案一并站在铁笼子里,手上戴着铐子,犹如三头珍稀动物。
      
        唉!平时想上电视都找不到个机会,这回当了个重犯,摄影、采访、签名、上
      电视哪样不搞绝?可谓是出足了风头。
      
        遗憾的是摄制组来事先也不打个招呼,害得我急急忙忙,衣冠不整,穿着别人
      的一条烂了裆的大红运动裤上的镜头,岂不有失“大盗风范?”
      
        七
      
        摘辣椒蒂,这种活虽然很讨厌,呛人、辣手、熏眼睛……但对于囚徒来说却又
      非常实惠。
      
        借这个机会,悄悄地留下几塑料袋,用手撕零碎了,放点味精,放点盐,再买
      个油多的加菜,把余油倒进去搅拌匀了,再捂上几天,嘿!上好的一个下饭菜。
      
        八
      
        香港回归了!
      
        监号里的广播传来了这个振奋人心的特大喜讯,囚徒们个个竖起耳朵,屏气息
      声……广播停了好久,监房里仍是一片安静。
      
        “干杯啊!香港回归了!”“大脑壳”首先跳将起来。
      
        “干杯呀!干杯!妈拉个巴子,英国佬到底怕打。”“臭脚”一边嚷嚷,一边
      抱着一摞饭盒,在“桂花湾”里接满了自来水。
      
        “来呀!为我们中国的厉害!为香港的回归!以水代酒,干他妈个痛快!”说
      罢,一仰脖子,一饭盒自来水喝得一口不剩。
      
        牢人们你一口我一口,喝一口喊一声万岁!
      
        “周老夫子”忍不住哭了起来。一个人哭带发了一片,大家哭得抱成一团。只
      是为了那个没有自己一粒砂石、没有看过一眼甚至现在想为她喝杯酒庆祝庆祝的权
      力都没有的香港,囚徒们竟然哭得这么动情。
      
        他们是什么人?是强盗、是土匪、是流氓、是恶棍、是……也是炎黄的子孙,
      也是有点黑头发、黄皮肤的中国人。
      
        九
      
        昨天晚上半夜时分,外面突然喧声大作。惊恐、痛苦的嚎叫和愤怒的呵斥把我
      们这些人人自危的囚徒从恶梦中一下子又拉回了残酷的现实。大家坐起身来缄言静
      听,直到重归于平静。
      
        “是西监那边又打架了吧?”
      
        “不象!”老口子“棺材”疑惑地摇了摇头。
      
        今天早上从在监廊上搞清扫的内牢犯人的闲谈中才得知昨晚有人趁夜幕越狱未
      遂,又被抓了回来。
      
        “越狱?哈哈……”“棺材”差点没笑倒:“这一定是个神经。也不打听打听,
      看守所从有了围墙那天起,什么时候跑出过人?哈哈……哈哈……”
      
        不一会,就见四个内牢犯人在干部和武警的监押下“吭哧吭哧”地抬着个人进
      来,路过我们监门口向里面走去。
      
        “啊也!上门板镣,正宗想死!”
      
        此人大概二十岁左右,昨晚越狱的就是他。
      
        “棺材”说,他这么一折腾,狠加几年刑是肯定的,‘门板镣’上至少也要躺
      个把月。
      
        在这种环境下生存,真是每根神经都绷得紧紧的。
      
        十
      
        天气奇热。囚徒们一个个象热锅里的蚂蚁上窜下跳,争抢着水笼头,借助于凉
      水降温。电风扇懒洋洋地摇头晃脑,把满监的脚臭、腋骚、汗酸、尿臊搅和成一团
      综合的怪味,熏得人透不过气来。年轻人更加燥动不安,肩上搭块湿毛巾操天的奶
      奶日地的娘,不知骂何方神圣才消火降温。几个老家伙也顾不得斯文,光着大膀子,
      穿条三角裤子在“大通铺”上象狗一样伸着舌头喘粗气。
      
        这个热天啊,这个炼狱,叫人该怎么熬下去?
      
        十一
      
        “大耳猴”又被罚打屁股了。
      
        原因是他钉书时弄丢了一根针。
      
        按规矩罚十元钱也就没事了,可他没有钱。没办法,规矩不能坏。安全员一点
      头,“屠夫”立即把十根竹尺扎成一把,责令“大耳猴”脱掉裤子,面壁而立。
      
        “一、二、三……”只听竹尺“啪、啪”地响了十声。“大耳猴”咬紧牙关没
      吭一声,眼泪却象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屠夫”这个杀人犯真是名符其实的狠,
      这十尺把“大耳猴”地屁股打出了几道口子,鲜血汩汩地渗了出来。再一看,好家
      伙,竹尺上也沾上了一些碎皮屑。
      
        “转过来!把尺拿去冲洗干净!”
      
        “大耳猴”顾不得揉一揉被打坏了的屁股,提起裤子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冲洗沾
      了自己皮、血的竹尺。
      
        十二
      
        我和“一吨半”值第三班。
      
        这个猪样的家伙,又能吃又能睡,一身肉嘟嘟的。四十多岁的人了,什么事都
      不清白,亏他还是一个国有企业的老总。谁看中的?怎么当的?还当了那么多年?
      真他娘的拐。
      
        入得监来,他这样的老总,他那点能耐,流氓阿飞里随便提携一个都比他高明
      多多。所以在牢里这个“人才济济”的地方,他怎么也混不起来。他自己也情知这
      里是个显真功夫的地方,赌不得聪明斗不得狠,老老实实地当起了“桂花”。
      
        今晚这个班,短短的两个小时内我喊醒他四、五次了,一转背他又睡着了,呼
      噜扯得吓人。我实在气不过,找来一只帮坚底硬的皮鞋,照准他那颗油光水亮的大
      肉瘤子上狠狠地卯了一鞋板。他竞没感到痛似的,睡眼惺松地嘟咙着:“我又没睡,
      打我干什么?”
      
        没睡?好笑,挂在嘴角上的涎水还没来得及揩,就狡辩起来。我鞋子一丢,没
      理他,跟这号迷糊扯得清楚么?
      
        十三
      
        晚查监结束,劳动继续。
      
        连续几天都在组装“满天星”灯串,任务重,厂方又要得急,干部催得紧,大
      家只好从早到晚亡着命地干。除了吃饭,一刻也没闲着,连屙屎屙尿都要向安全员
      请假。每个人手上水泡、血泡加脓泡叠满,人显得极度疲劳。望着监门外走廊上堆
      积如山的“满天得”散件,没人不伤心。
      
        今天晚上看样子只能睡上两三个小时。这几天都是这样,任务落实到监,监又
      落实到人。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快手们也只能睡上四、五个小时,手慢的、完不成
      任务的就只能唱“东方红”了。
      
        我的风湿病在这阴暗、潮湿的牢房里愈发严重。腰疼得难以伸直,左脚踝肿得
      象馒头似的,一天到晚痛得钻心。我一声没吭,照样没日没夜地盯着干。牢房里不
      相信眼泪!诉苦?你搬起石头打天去吧!
      
        十四
      
        小小监号,十多个人,可以说是集犯罪之大成。
      
        这里面别的没有,作恶的可真全了。杀人的、放火的、投毒的、抢劫的、盗窃
      的、*****的、贪污的……个个都是贪得无厌的小人。就是关进了牢房,恶行
      仍得不到半点收敛,反而变本加利,更加穷凶极恶、阴险狡诈。
      
        你有了点钱,就会有人厚着脸皮来巴结你,帮你洗衣、打饭、甚至挤牙膏、递
      手纸,一旦什么都没有了,翻脸就不认人,叫你反应不过来。
      
        这里又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你要是好欺负,天天有人有事无事地找你的茬子。
      新口子进来,先尝一顿暴打,然后带进来的钱物被洗劫一空。今天你说我的坏话,
      明天我又生着法子设计害你。若是谁要赋有同情心,反而会被人利用;要是讲了几
      句真话,很可能又被人抓住把柄。一切都要慎重,小心翼翼地把握住言行分寸。
      
        十五
      
        青青,我好馋。可能是缺少油水的原因,每天晚上都感到肚子饿得发慌。可又
      到哪里去找吃的呢?只好一口一口地喝凉水。每当这时,我就想起了你烧的“回锅
      肉”,便会狠狠地咽下几口涌上来的唾涎。青青,我真的好馋好馋,你怎么从来不
      给我送点吃的来,你还是还能托点关系的人呀?也许是你的粗心,(但愿是粗心!)
      我好想吃点甜食,哪怕是半小块“发饼”。
      
        十六
      
        连日来没完没了地干活,本来营养不良,极度劳累,加之天气又变化无常,一
      下子病倒了好几个。这中暑不象中暑,发瘟不象发瘟,滋味真不好受。轻伤不下火
      线!在牢里由不得你愿意不愿意。这点痛算个球!只要还在喘气手就不能停。
      
        我头痛得厉害。隐隐约约觉得体内有一股温火慢慢地往嗓子眼上窜。我好痛苦。
      谁叫我们是罪人呢?
      
        我想起了昨天干部在广播里的训话:“你们失去了自由,失去了家庭温暖,为
      什么?你们要扪心自问,为什么走上了犯罪的道路。”
      
        十七
      
        又一个戴镣戴铐的年轻死囚在干部的押解下经过我们监门口。他那无所谓的神
      态,一边走一边和干部谈笑风声。他压根就没去考虑自己的结局,好象是去赴一次
      朋友的生日宴会。
      
        听“棺材”说他犯的是*****杀人罪,虽上诉了,但改判的希望不大。
      
        这里到底有多少判了死刑的人?不太清楚。只听说每个监都有。我们监也有一
      个。有的监号关了三、四个。日子长了,见得多了,也就不稀罕了。
      
        怪不得这里判了死刑的人没有几个象人们想象的那样极度悲哀或恐慌。只道是
      现在的人不怕死些。其实,在这个恶劣的生存环境里,人的精神早已崩溃。活着,
      是死人!死了,是解脱!大概囚徒们都这么想的罢!
      
        十八
      
        “兄弟,帮个忙,搞包烟来。”“草包”把一张拾元的监票揉成一团扔给了监
      门外在清扫走廊的、早已熟识了的内牢犯人XX。下午或者明天他就会扔进来一包
      “金芙蓉”烟。剩余的钱么,权当孝顺了。
      
        除了干部有时心情好或监里搞劳动会买两包烟外,就是我们买烟的另一条渠道。
      花大价钱是小事,最主要的是连这样的机会也很少。
      
        如果想买一瓶“邵阳大麦曲”刺激刺激,要花去一百元钱,还要有相当过硬的
      关系。干这种勾当风险特别大,一旦被发现会当作严重违反监规而受到严厉的惩罚。
      
        十九
      
        大家七拼八凑,好不容易凑齐了六十元监票,将几个值班干部吃剩下的残汤剩
      羹买了下来。(这需要很大的面子和机遇。)除了能留下过夜的菜,怕馊的菜由出
      了钱凑了份子的美美的餐了一顿。拍了拍总算进了点油水的肚皮,好不惬意。
      
        二十
      
        今天早上枪毙人,我留心观察着我们监的死囚“锋”。
      
        他紧张,两眼紧紧地盯着监门,一眨都不眨,直到“上路”的倒霉蛋们走了好
      大一阵子,他的姿式都没有变动一下。其实,全监的囚徒都在悄悄地拿眼瞧他,谁
      能料定今天“上路”的行列里没有他?谢天谢地,今天没轮上。
      
        整整一个上午,他一句话也没说,脸上青得难看,那绷紧了的神经一直没有松
      驰下来。
      
        空气里似乎弥漫着从刑场上传来的火药味。“豆皮矮子”说:“好重的杀气哦!”
      
        “六指”也说:“这几天晚上我做的梦都跟死人有关,看来什么事都有个兆头。
      我经常梦见鬼呀怪的……呸!呸!呸!”说到这里,他连唾三口,好象能避邪似的。
      
        不屑他二人说,其实谁不是心有余悸?
      
        在这种环境下生活的人又怎能正常?幸而我们一半是人,一半是鬼。
      
        二十一
      
        进来两个新口子。两天来,他俩没吃过一顿饱饭,没睡过一个好觉,原因是他
      们的订书任务没有完成。
      
        究其原因有两条:一是手生,不够熟练;二是人懒,又想耍点滑头。(新口子
      大都这样。)牢里有牢里的土规矩,一是体罚;(师傅们会用拳脚、竹尺对新口子
      加以调教。)二是死磨。(强迫新口子不分昼夜地干,熟能生巧嘛!)任何一个生
      产上的快手都是用这两种方法逼出来的。反抗么?无济于事,只会给自己造成更大
      的灾难。
      
        坐牢啊!没有爸爸妈妈的宝贝儿子。
      
        二十二
      
        “周老夫子”又在斟字韵句地写他的《囚牢诗笺》了。
      
        他用刮书夹攒下来白版纸订了一个小本子,叫我用美术字在封面上写上《囚牢
      诗笺》,然后他一有空就冥思苦想……他对古体律诗很有点兴趣。什么对仗啊、平
      仄韵啊,写出来的东西还有那么些点“出土文物”的味道。虽谈不上大雅,但也不
      俗。用他自己的话来说:“闲来无事,消遣消遣。”
      
        二十三
      
        老远就听到了叫卖声。牢人们“哄”地一声涌到监门口,手里捏着汗渍渍、油
      乎乎的“监票”,等候着一周一次的清费机会。
      
        购买东西也是分先后主次的。牢头们理当先买,其次是老口子,最后才轮到
      “桂花”们。
      
        我和安全员“灯芯草”吃一个“锅”。(我是“进步”较快,已进入“锅头”,
      爬上了第三把交椅。)我是本锅的“锅长”,掌握着全监最权威、最富裕的经济大
      权。我们买了一块香皂、两包味精、十包榨菜、六根火腿肠和一袋饼干,一下子花
      去了四十元钱。(每十元钱的消费还要收取一元钱的服务费。)摸着日趋干瘪的
      “金库”和能用一个星期的物资,擦把汗,摇摇头。
      
        二十四
      
        今天有两个人犯在“坦白检举、争取主动”的活动中因有重大立功表现而被宽
      大释放了。政策兑现,囚徒们亲眼目睹两名幸运儿在干部的陪同下,说说笑笑,春
      风得意地踏上了归乡之路。
      
        囚徒们的心里开始波动起来了,好多人表示想找干部谈心。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我倒是恨自己在社会上怎么没想着多结识一些乌龟王八
      蛋?今天有了机会却没了内容。
      
        你说急不急人?你看好笑不好笑?
      
        二十五
      
        隔壁女监打起来了。
      
        别以为女人就斯文些,她们耍起狠来……
      
        拳头击在人体上的沉闷声如击一团败絮。低声的怒斥和挨打者的尖喊鬼叫声传
      了进来,我们就好象听收音机一样,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精彩之处,我们还不断
      地起哄喝彩:“好!好!打出了水平!”“脱光了没有?脱光了打才过瘾!”
      
        坐牢的人,打架是一种消遣,看(听)打架是一种刺激,要不日子怎么得完?
      
        二十六
      
        女监有个女囚被判了死刑。
      
        什么时候判的?是谁?什么罪?
      
        我们监的一些年轻人和女监“飞鸟”、“打叩机”、“通电话”,什么“地下
      联络”方法都使绝,自以为对女监了解得差不多了,今天突然听说她们那边还有个
      死囚,觉得十分好奇。
      
        “我今天提审回来时偷偷地瞟了一眼,怎么没有看见有谁戴镣戴铐?”“豆皮
      矮子”一脸疑狐。
      
        “是呀,怎么没听‘米老鼠’提过呢,要是个漂亮妞,那就太可惜了。”“大
      吊”只关心这个。
      
        “女的也会被枪毙?”“屁屁子”到底是个孩子,提的问题都带股子乳臭味,
      没人理他。
      
        二十七
      
        人在苦中,时间长了,也学会了苦中取乐。
      
        今天统一剃头,青一色的大秃蛋精光瓦亮。女囚们挤在监门口看稀奇,总算逮
      着了挖苦调侃的“把”了。她们嘻嘻哈哈地,一会儿说是不是没有香皂洗头了,想
      图个方便?一会儿又把XXX 叫做“一休哥”;还说“少林寺”是不是迁居了。气得
      年轻人一个个肚皮鼓鼓的,碍于干部在场,又不敢还口,吃了好大一个哑巴亏。
      
        “喂,你们看,‘一吨半’的脑壳哪里象个脑壳?分明是个大肉瘤子嘛!”
      “朝天鼻”取笑“一吨半”。
      
        “你哪里象脑壳啊,我看象个踢瘪了的足球,这是凹一块,那里凸一坨;你娘
      屙你的时候夹劲没用得匀呢!”“一吨半”毫不相让,以牙还牙。
      
        “看哪,‘胡汉三’来了,哈哈……”
      
        葛爷挺着“将军肚”,摸着秃头进监来,真的象“胡汉三”还乡了。
      
        “瘦狗子”剃光了头特别难看。大家说他不象条狗了,倒象是只丑猴。气得他
      嘴歪到一边:“我鸟你娘左边的屁股!你好看哪,要不是站直了,还不晓得哪头是
      脑壳,哪头是卵泡呢!”
      
        一直到晚上睡觉,大家还在讨论到底象脑壳还是象卵泡的问题,哈哈!
      
        二十八
      
        “朝天鼻”和“大吊”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本歌星们唱红了半个世界的歌曲手抄
      本,(有词无曲。)如获至宝,赶紧跑到“风坪”里冤天鬼叫地“唱”了起来。一
      个象公鸭叫,一个象鸡打鸣,叫人听了恨不得大热天穿棉袄。
      
        大家都知道,这两个自称本监“歌星”的人,也是数一数二的好色之徒。他们
      实际上是唱给隔壁的女囚们听的,想出出风头,引起女囚们对自己的注意。
      
        葛爷调侃他们:“唱得真好!不唱更好!”
      
        “管你卵事?你这个老鳖!”败了兴致,“大吊”没好气地抢呛了葛爷一句。
      
        “管我卵事?告诉你们吧,一个人无知是可悲,无耻便是可恶了!”
      
        “朝天鼻”和“大吊”望着葛爷眨了半天眼睛。这么深奥的理论叫两个小流氓
      怎么懂得起?葛爷也是的,不怕折杀人?
      
        “得!教授,”葛爷朝我把双手一摊,“权当我对牛弹了回琴!”
      
        二十九
      
        “叔叔,放了我吧,我实在坐不起牢了。我承认我没狠,坐牢坐不赢人家。还
      要坐十八年,怎么得了?出去后到哪里去讨堂客?好心的叔叔,求求你们放了我好
      不,下次我再抢到钱,一定分点孝点钱给你们,叔叔……”
      
        “狼尾巴”一个靠在监门边,自言自语地说着些“鬼打锣”的话,叫人听得莫
      名其妙。
      
        “周老夫子”来到他身边,没好气地说:“狼尾巴,你是不是****发炎(言)?”
      
        “放屁!你咒我痛啊?我****发什么炎?”“狼尾巴”曲解曲答。
      
        “没错!****发言不是放屁还是什么,不懂人话的东西!”
      
        大家听得哄堂大笑。只有“狼尾巴”如坠五里云雾:“笑么子笑,关了一屋子
      疯子!”
      
        三十
      
        青青,现在是凌晨一点多钟了,你一定睡得很香吧。家里有空调,又没有蚊子
      咬你,更不会肚子饿……你梦见我了吗,你一定梦见我很潇洒、很健康、很快活,
      白白胖胖的,象住在宾馆里一样。不然,你怎么会那么放心,好多天了,你连封信
      都不来。
      
        睡吧!你一定睡着了,不会理睬我。
      
        我拖着疲惫的身子爬到“大通铺”上,使劲地把“一吨半”的胖腿掀了掀,又
      把死囚“胡一刀”的镣往旁边捡了捡,给自己收拾出一条狭缝,我就在这条多狭缝
      里砍将下去。“一吨半”四十二公分长的大脚丫就竖在我的脸边,空间太小,避不
      开。我生命的空间呢?
      
        青青,我好想你,不知还能想多久。你在想我吗?又还能想多久?也许我已经
      失去了你回忆的价值了。
      
        睡吧!睡着了,会做个梦。所有的幸运都留给你,把痛苦全部让给我一个人。
      别不好意思,人嘛,都那么回事。
      
        “坐牢的人没人心痛,只道声自己保重……”我轻轻地哼着一支牢歌。
      
        三十一
      
        “坏小孩”的起诉副本来了。十五天内,他将法院里接受判决。
      
        判多少年,心里没底。但根据他只有十五岁的年龄以及他的犯罪事实,(抢劫
      未遂。)他不会判得太重。但这个小鬼心里很紧张。很容易理解,头一回坐牢,都
      是这样。
      
        我还没有进检,(还没侦查完结,材料没有上送检察院。)现在该是时候了吧。
      整整关了一年了。唉,判多少年都行,认了。只求早判,早点离开这个牢狱生涯最
      艰苦、最残酷的地方。
      
        三十二
      
        “砰!砰!砰!”三声枪响,就象在耳根子旁炸响一样。
      
        空气顿时象凝固了一样,囚徒们个个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发生了什么事情,炸狱?怎么会开枪?“突袭查监!”还是老口子们有经验。
      于是,手忙脚乱地藏烟、藏打火机……
      
        一阵紧促的脚步声后,只见二十多个干警和身穿“迷彩服”、手持冲锋枪、轻
      机枪的武警战士,一下子把各个监门封得严严实实,枪口指着囚徒们,杀气腾腾。
      
        又一阵哨响,队伍全部撤走了,什么行动都没有。
      
        “到底怎么回事?”
      
        “搞不清楚,莫非是要大屠杀?”
      
        “扯你娘的狗蛋,这是法制的国家呢!”
      
        众说纷纭,但到底没有猜测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过度的紧张后,一个个嘴里发
      干、发苦。
      
        三十三
      
        漫长的刑期过后,倘若有一天回到社会,我们还能干什么呢?这个问题对于我
      们几个有点年纪的囚徒来说,很具体、很实际。那时候,家没家,体力没体力,找
      碗饭吃都困难啊!
      
        我提出办个书社,象长沙“黄泥街”那些个体书商一样,自己出书,自己批发,
      不需多大本钱和强体力劳动;况且我们几个都还有点文笔功夫,写作、音乐、美术
      我们自己都拿得下。若是有机会在社会上碰头,只要齐心,问题不大。
      
        “灯芯草”第一个响应。用智慧用知识赚干净钱,很符合我们的实际。他说他
      擅长写小说和抒情诗,真干起来起码不是个光吃不能做的人,还说找朋友借个三、
      五万元钱作起步资金没有问题。
      
        葛爷也很感兴趣,说他也要投资和我们一起干。我们年纪大了,体力活肯定吃
      不消。但智慧、知识是不会衰老的。要有决心、有恒心,将来一定能携手共创辉煌。
      
        于是你一言我一语越谈越投机,越扯越兴奋。葛爷选我当总经理,我委任“灯
      芯草”抓业务,葛爷当“财政部长”。
      
        大家沉浸在对未来幻想的亢奋之中。尽管还是纸上谈兵,小孩子摆“家家”,
      也似乎看到了明天的太阳!
      
        三十四
      
        看守所要成立图书室,号召囚徒们捐书。
      
        牢人们身边哪有书?只好写信向家人要。我也不甘落后,一封信发出去,不几
      天,家人便送书来了。
      
        七、八本书,我信手翻了翻……呀,从一本《世界文学》的夹叶中掉下一个东
      西——一片干枯得只剩下经脉,但形状依然完整的并蒂枫叶。
      
        捡起这片枫叶,我想起了十几年前……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初秋,我们同单位的几个十分要好的男女同事们一起来到
      了风景如画的韶山……大家开心极了,登上高高的山巅,俯仰一带如玉的湘江,又
      隐入枝繁叶茂的树林,徜祥在幽深的小经……一个姑娘(那时我们都还未婚呢!)
      拾起了几片并蒂枫,郑重其事地把它交到我们手中:“永远记住,记住我们的友谊
      ……”
      
        我这个憨老大,竟然当了真,一留就是十六年。
      
        这十六年间,我多次在夜深人情的时候,打开书页,和这片并蒂枫一起沉思、
      回忆;十六年来,我把这片并蒂枫从这本书页换到那本书页,许多的东西丢失了,
      可不敢遗弃这片小小的树叶。许多记忆失去了,可从不敢妄惜友谊……
      
        今天,我和这片虽已枯萎但仍不失铮铮傲骨的并蒂枫又在牢房——这个不适时
      宜的地方如面了,可是朋友在哪里?
      
        我久久地捧着这片枫叶,有泪,但流不出。
      
        我意识到这片被我精心保存了十六年的枫叶,今天,是结束它的使命和意义的
      时候了。
      
        我把它搓成粉末,倒进了嘴里——好苦!好涩哟!
      
        朋辈三五个,有志各西东。遥想韶山归,谁留并蒂枫?
      
        三十五
      
        我带领的生产小组这次最后一名完成生产任务,造成了全监不能按时出货的重
      大失误,挨了干部好一顿臭骂,这一段时间别想每天得到两包烟的优待了,全监跟
      着我们倒霉。
      
        囚徒们眼里个个冒着仇恨的火花,恨不得把我这个组长和另外两个“兵狗子”
      生吞活剥了。
      
        安全员赵爷虽然拉不下面子发我的火,但没放过我的两个手下——“狠尾巴”
      和“瘦狗子”。他们俩各被罚打二十板屁股,还罚饿一餐晚饭和值两个夜班。
      
        说实在的,赵爷叫我带这个小崽子为一组,本意是他们年轻体力好、手脚快,
      让他们多干点。我身体不好,可以多休息会。但由于我比较宽容,好说话,两个小
      滑头便钻了空子,乐得个懒懒散散、稀稀拉拉,把个客气当福气,才搞成这个样子。
      我倒是没偷懒,自己想亲力亲力,以身作则……
      
        看来,在这群恶棍当中,任何怜惜、慈善不但感化不了人,反而易纵容恶。我
      又委曲又气愤,狠狠地骂了一句:“恶狗就是服粗棍!”
      
        三十六
      
        肉嘟嘟的“一吨半”开庭回来了。
      
        因贪污罪被判了十年的他一进监门就扯起哈哈笑。谈开庭的趣闻,谈沿途久违
      的街景,谈看到了好多好多漂亮的女人……他把自己的判决书象“劳模奖状”一样
      拿给众人炫耀,全然不知这十年刑期对他这个四十八岁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怪不
      得大家笑他脑壳里装的全是浆糊。
      
        现在他睡着了。嘴角淌着涎水,脸上挂着憨乎乎地笑。
      
        鬼知道他凭什么笑得起来。只听他那讨厌的鼾声扯得震天撼地。
      
        三十七
      
        囚徒们坐牢了以后,突然会发现自己原本是没有朋友的。
      
        是啊,在社会上时那么多的笑脸,那么多的问候,那么多的许诺,那么多的好
      说,现在都到哪里去了?
      
        囚徒们那颗行将枯萎的心,此时此刻多么需要一点阳光的温暖、雨露的滋润…
      …可是没有。一切都没有!
      
        哦!朋友?朋友只是在你好我好他也好的时候。
      
        朋友?朋友只是兴趣的暂时投机,利益的暂时需要。
      
        哦,不要怪朋友。只怪你自己错看了朋友,反以为朋友在欺骗你……朋友,你
      到底是君子还是小人?
      
        三十八
      
        怎么那么凑巧,他和我的生日竞在同一天?
      
        同样是囚徒,同押在一个监号,同一天过生日,可是……他的亲人通过关系干
      部送来了好多好多吃的,还为他订做了一个大大的生日蛋糕。“大通铺”上摆了好
      大一摊。他喊这个,呼哪个,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我啥也没有,甚至不敢和大伙提今天也是我的生日。
      
        我突然感到胸口剧烈地疼痛,眼前一片漆黑。我赶紧背向大家,用手紧紧地扪
      住监门的铁栏,才没有倒下去……
      
        三十九
      
        女囚徒要比男囚徒富足得多。
      
        她们有钱。她们花起钱来令男囚们咋舌。
      
        女监在前,每次南货车来了,她们一个监号就能买下半车的货。每每南货车需
      折回头去重新装货。把所有的男监卖完了,还抵不得她们三个监的消费。
      
        她们吃大鱼大肉是经常的。男人们坐牢是减肥,女人们坐牢是发体。
      
        一日三餐吃腻了,她们就毫不顾忌地成箱成箱地买副食品、水果、方便面……
      
        因为,女人们坐牢,支撑她们经济的是男人,男人是大山,岿然不动。
      
        而男人们坐牢……女人是水,水是会流走的。
      
        四十
      
        青青不会再来了。因为她知道在我的身上再也得不到她所需要的东西。
      
        外面的阳光那么明亮,空气那么新鲜,每天都有一个能够属于她的新的故事。
      
        她最后一次带给我的“礼物”,是托监管干部捎进来一句足可以把心脏弄碎若
      干次的话:“以后不要再干扰我……”
      
        我忍受着被抛弃的巨痛。
      
        我也只能强迫自己深深地掩埋起这个巨痛,孤独地、默默地走完自己人生最后
      的里程。
      
        我要提起这支久违的、沉重的笔来,去写好多好多的故事。这些故事里有我和
      她,也有你和我。
      
        我要告诉所有的喜欢听故事的人们:“那只小鸟飞走了,一去不返。她的“啾
      啾”声使人迷惘凄清。她忘记了我曾经用生命忠诚地护卫过她的小巢。炎夏,给她
      以郁郁的浓荫;严冬,替她擎起漫天风雪。她飞走了,一去不返。她不是清晨到野
      地里去为我采集野菊,而是在深夜,大风把我摇得东倒西晃的时候飞走了。
      
        我要告诉还在爱着我的亲人们:我在忏悔!我忏悔我辜负了你们所有的期望,
      所有的爱!”
      
        我要告诉我曾经有过的朋友们:路边采的花,玩腻了就会丢弃。信口起的誓,
      过后就会忘记。我是说;来得太易的东西,要么没有价值,要么不被珍惜。
      
        我的故事将向人们讲述着很多很多做过的梦,许过的愿。
      
        我要以最艰辛的劳动,使用最拙劣的工具来耕耘这片最贫脊的土地。我不敢奢
      望,只企盼能有最微薄的收获,足矣!
      
        忘掉我!就象一阵不经意的秋风,打你的窗前倥偬迫促地走过。
      
        毋忘我!毋忘我才会有一个实在的你!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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