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苦岁月  建设武钢
      
        大礼拜的一个早上,我还没睡醒,父亲突然打电话来,叫我过去一趟,说有重
      要事商量,我心里犯嘀咕,平常一般早上,父母不会给我打电话,难道出了什么事
      情?我慌忙赶了过去。
      
        “我要给你们宣布一个决定。”父亲非常郑重地对我和母亲说着。“经过一段
      时间的考虑,我决定在我死后,将遗体捐献给红十字会,现在要征求你们的同意,
      申请书上需要家人的签字。”
      
        我有些吃惊,父亲怎么搞起这名堂,虽然遗体捐献是一种很崇高的举动,但这
      事竟发生在我们家中,我感到有些不能接受。我连忙对父亲说;“爸,你这不是好
      好的吗,怎么又想到死的事情呢?先不要考虑这些,现在把身体搞好,把晚年过好。”
      
        “我也不想多说什么,我是一名老党员了,现在都七十多岁了,身体不如以前
      了,我希望在死之前,把后事给你们交待清楚,我死后不需要搞送葬、买墓什么的,
      冤枉花钱。把遗体捐给红十字会,还能做点贡献。”父亲的语气很坚定,看样子这
      个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我还是觉得这事太突然,记得父亲最先想法是要将骨灰带回湖南老家的,之后
      又说将骨灰撒入长江,现在又变成遗体捐献,这个老爸竟然在这个问题上还赶“时
      髦”,他也不考虑考虑我们后人的感受。我不解地问母亲,“爸怎么又这样决定呢?”
      
        “前些日,他那个战友李汉山的儿子从海南打电话来,说他的父亲去世了,这
      可能对他有些刺激吧。”母亲的反应倒平和得多。
      
        此时,我不好说什么,只能说让我们考虑一下。再说,现在谈这事是不是早了
      点,先放一放。
      
        我回到家中,和老婆谈起这事,老婆是个直脾气,一听就立马反对,“这怎么
      行,人死后,连个纪念的都没有。尸体供医学研究,左一刀,右一刀的,吓死人,
      这不叫死无完尸吗!不行!这不行!”
      
        “是啊,能这样决定,还真要点勇气。本来他从小就是个孤儿,死后再这样做,
      这对我们周家……”我不知道该怎样说。按道理讲,遗体捐献是件好事,可这事一
      下摆到了眼前,还真不知道怎样去面对。
      
        晚上,我无心看电视。台灯下,我还在揣摩着父亲的这个想法。老战友的去世,
      也许真的促就了他的决定。这对战友,哥俩情深的样子又浮现在脑海中。
      
        ……
      
        武钢一招的会议厅里,天花板下悬挂着五颜六色的彩带,柔和的灯光洒在平整、
      干净的水磨石地板上,四周茶几上摆着些点心、水果和白瓷杯。周末舞会照例在这
      里进行,中苏专家们轻松地在这种场合下愉快地交流。
      
        周继文硬是拉着李汉山来参加舞会。李汉山的脚,头天在现场施工中不小心给
      砸伤,现在走路都还不顺。
      
        “周继文!你是发什么疯?明知我脚伤了,还要我到这来。再说我也是个舞盲
      啊!”
      
        “老李吔!别生气,今天的舞会有点重要,他们非要我表演个节目。我就露一
      手,拉小提琴。你给我捧捧场。”
      
        周继文拿出从海南带来的小提琴,调校着琴弦,冲着李汉山嬉笑。
      
        一曲终了,兼当主持的俄文女翻译,身着白衬衣、黑裙子,落落大方地走到场
      子中间,对大家说道:“今天上午,在杜家井,由于周继文同志警卫工作的出色表
      现,避免了一起和地方群众的冲突,保护了苏联专家。在此,我代工作组向周继文
      同志表示衷心地感谢!”
      
        有个大鼻子苏联专家在边上叽哩哇啦地说了一通,并冲周继文竖了竖大拇指。
      
        “我们得知周继文同志还是个多才多艺的军官,那就请他为我们表演个节目,
      大家欢迎!”女翻译带头鼓起掌来。
      
        周继文大步来到场中,向在场的人们笔直地立正,行了个军礼。
      
        “各位专家,警卫工作是我们应尽的职责和任务。为了武钢的建设,你们伸出
      援助之手,从异国他乡来到这里。请你们放心,我们一定会保证,你们在这里工作、
      生活的安全和正常秩序。今天,我为大家表演个节目,祝各位同志周末愉快!”
      
        说罢,周继文开始演奏小提琴。优美的琴声传出,在舞场上飘荡。
      
        看着周继文聚精会神、娴熟表演的样子,李汉山笑了。这是首苏联歌曲《小路
      》的旋律,是周继文经常拉的曲子,也曾是张小玲最爱唱的歌曲。几年的部队生活,
      南征北战,已经把这个放牛娃彻底改变了。这小子有股子冲劲,战争时期打仗勇敢,
      和平年代爱好学习。真是个不错的好兄弟。
      
        琴声结束,李汉山使劲地拍巴掌,并大声叫“好”,他的大喉咙引起了在场人
      的观望。
      
        女翻译跟随周继文回来,看着这位和周继文一样,穿着军装的大汉,礼貌地伸
      出手,打招呼。
      
        周继文介绍道:“这是我战友,李汉山,是我们部队的工程队长,连级干部。”
      
        “解放军干部,您好!我能请你跳支舞吗?”女翻译扑闪着她那双大眼睛,热
      忱地盯着李汉山。
      
        李汉山慌了,忙不迭地站起。“哎哟,对不起,我不会跳舞啊!”
      
        女翻译有点尴尬地侧头望着周继文。
      
        “哦,是这样,他是不怎么会跳,而且,脚在昨天施工现场受了伤。这样吧,
      我和你跳可以吗?”
      
        周继文的舞步也不咋地,生硬的腿像是在战场上躲枪弹,辗转腾挪,还自我感
      觉良好。小个子女翻译勉强配合着,真难受!
      
        周继文舞罢,头上渗出了汗珠,回到李汉山身边。
      
        “老李,你看这个女翻译是不是有点像我们刚来武汉,在汉口华钢办事处,认
      识的那个资料员?”
      
        “哈!你还想着那位姑娘。我早跟你说过,你们不合适,她和你不是一条道,
      何况她的家庭背景还是个障碍。”
      
        周继文不吭声了,看着女翻译在场中跳着舞,若有所思。
      
        “嗨!行了,别想啦,有合适的,我会给你好好把关。你这么个英俊小伙,还
      怕找不到个好姑娘?还是想想你转业的事吧!”
      
        “对了,老李,上面怎么安排的?我可能是要到公安系统了。”
      
        “我那个队伍,可能转编到冶建单位。其实我还是想回海南,弄块地,搞个农
      场、果园什么的,多自在。武汉这气候,我还真有点不适应。”
      
        “好啊!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去看你,你可要拿好东西招待我哟!”……
      
        李汉山与周继文开心地谈着。轻松的舞曲在悠扬,舞步在起伏、旋转。大家愉
      快地在交流,仿佛和这对兄弟般的战友一样,共同憧憬着未来甜美的生活。
      
        ……
      
        一天,我们一家三口刚吃完晚饭,门铃突然响起,我开门一看,母亲竟然喘着
      气站在门口,我连忙让母亲进来坐。
      
        “这个老东西,又喝多了,跟我吵架,气死我了!”母亲的气好像还未消,接
      着说:“叫他不要灌酒,他不听,还说我不温柔、贤惠,要我学什么鲁迅的老婆许
      广平,其实,家里的事不都是我做的,他什么也不管!”
      
        唉!这个老爸,又和母亲吵架,真是没办法,老小老小,还真是说对了。我给
      母亲倒了一杯水,安慰着她:
      
        “妈,消消气,别跟爸计较,他这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
      
        “他说跟我没办法过,我还不想跟他过呢!”母亲还在愤愤不平。
      
        老婆也帮着劝,“哎呀!你们都这把年纪了,还吵什么?几十年都过来了,有
      什么值得吵的!”
      
        “我明天过去和爸说说,再劝劝他,少喝点酒。”
      
        我和老婆相互劝着,母亲的情绪慢慢地平和了下来。
      
        老婆这时和母亲拉起了家常:“爸爸脾气不好,那当初你是怎么和爸结婚的呢?”
      
        “那时候年轻,看你爸长得帅,又是军干部转业,这不就上了当。”母亲像是
      很后悔似的答道,“他那时,不喝酒,又不抽烟,工作积极,爱学习。我当时也是
      一腔热血来到武钢读技校,不过在一起相处,我倒真还是有点崇拜他……”母亲说
      着说着,又像是沉浸在一种美好的回忆中。
      
        “我们那时结婚可不像你们现在,拖嫁妆、摆囍酒、拍婚纱照啊什么的,我们
      到照相馆照张相,单位分给一间团结户,两床被子凑在一起,吃点囍糖,就算完婚
      了。”
      
        老婆觉得有点不可思议,问母亲:“那你不觉得委屈吗?”
      
        “什么委屈啊,那么多人来到武钢搞建设,当时条件差,我们又没什么积蓄,
      工作、学习又紧张,哪想得了那么多。”……母亲和老婆话匣子打开就收不住了。
      
        母亲的这些往事,我也曾听过,不过,过了四十的我,现在听起来,倒使我产
      生了一些想象与思考。
      
        第二天,我们到父母那去吃晚饭,饭桌上我劝爸爸少喝点酒,不要与母亲吵架,
      安心过好晚年生活。
      
        “这个老婆子,总是管我喝酒,有时她越管,我还越想喝,烦她嘀嘀哆哆的。
      家里事,她一手遮天,还武断得很,从来不跟我商量……”老爸又开始了饭桌上的
      演讲。
      
        “这不是为你身体着想吗,妈这也是关心你啊!”我帮着母亲说话。
      
        “不是我撑着这个家,哪有现在,你什么也不管,我容易吗?”母亲也来了劲,
      他(她)们又争了起来。
      
        为了缓和一下气氛,我转移了话题,“你当时是怎么喝上酒、抽上烟的呢?”
      
        沉默了片刻,父亲开口道:
      
        “我年轻的时候是不喝酒的,后来在江陵五七干校那段时间,为了腰伤才喝上
      的。我当时干劲足,抢重活干。大冬天的,经常下到湖水里干活,后被评为先进五
      七战士,可就是把腰搞伤了。加上战争年代我本来就得了风湿,为了活血驱寒,所
      以就学会了喝酒。”
      
        父亲夹了口菜继续说道:“抽烟嘛,那是在公安处破案子熬夜学会的。有一回,
      焦化厂单身宿舍发生了一起严重的盗窃案,工人们劳累了一天,下班回来,发现,
      钱财、衣物值钱点的东西被洗劫一空,搞得大伙人心惶惶。上级命令,为解除工人
      们的后顾之忧,一定要在最短时间内破案。我们查线索、跑外地,分析案情,硬是
      三天三夜没睡觉。为了提神,就拿烟熏……”
      
        我这个六十年代出生的人,很想多听听那年月的事,正好也可帮父母,通过重
      温一下旧事,达成通融和谅解。在我的好奇下,又听父母说了一些心酸的往事:
      
        “三年自然灾害,吃饭都困难。我记得你妈妈怀你的时候,没有菜吃,我从五
      七干校扛回一麻袋红萝卜,硬是吃了二个月。”
      
        “你出生那时,你爸不在家,我一个人真难啊!幸亏住隔壁的老陈帮忙,半夜
      里找了辆板车拖我到医院。后来,我天天背着你上班,把你放在厂里的托儿所,工
      作之余,抽空给你喂奶。等你长大了一点,就把你送到了半托幼儿园。记得有一次,
      因厂里忙,我天黑才回来,赶到幼儿园,看见你独自一人坐在那等妈妈,全托的孩
      子都睡了,你不停地在哇啦哇啦地哭,嘴里叫着‘妈妈’----‘妈妈’----,当时,
      我心里真是难受极了!……”母亲说着说着,眼泪掉了出来。
      
        父亲也感慨地说道:“那个时候,我常年不在家,你妈是吃了不少苦。我从五
      七干校回来时,你都不认识我这个爸爸。”……
      
        我沉痛地想象着那些情景,但又不敢想了,此时又不敢继续问了。是啊!这些
      心酸的往事,不堪回首,在长辈的脑海里,这是一段沉重的回忆。我看着父母那满
      是皱纹的手,上面还有些老年斑,心里真不是个滋味。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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