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答卷甘南行  美丽草原百合花
      
        庄浪的社会教育运动对我们这些初出茅庐的青年学生是一次庐外的练步,更重
      要的这次下乡是省委在农村进行社教的试点,领导总结了这次试点工作的经验,对
      我们给予了表扬,还指出这是培养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接班人的重要途径,按计划还
      要派我们去甘南参加运动。不久省委副书记来校作报告,他说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与
      十月革命有着同等重要的意义,同时分析了全省的阶级斗争形势,特别强调了甘南
      阶级斗争的残酷性,严峻性和复杂性。甘南曾发生过叛乱,未进行民主改革,从原
      始的、奴隶的、封建的社会形态,公社化后一步登天,进入了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
      那里的阶级敌人对党的政权有着刻骨仇恨,社教运动刻不容缓。新学年开学后不久,
      我们班和政教六七班开赴了甘南,此时距我们毕业还不到一年的时间,学院把我们
      参加这次运动确定为毕业实习,要求我们交出一份合格的毕业答卷,这是我第二次
      去甘南。
      
        一九六二年的秋天,学校派我们班到甘加草原的农场收割油菜籽,我第一次去
      了甘南,当时在日记中写下了首赴甘南的印像:
      
        这是一个夕阳徘徊的傍晚,我们到了夏河。它的东南诸峰墨然如屏,夏河水横
      穿南北,逆水而上,古刹巍然,这就是号称古刹之都的拉卜楞寺。
      
        夕阳西隧,高山映着夕晖,描绘出一群怪奇神疑的猛兽,有圆的,有钩形的,
      也有尖的,它们的脚一直伸到夏河里,搅得夏河水清浊相间,湍流激荡。
      
        夜幕渐渐来临了,轻纱样的透明影阴笼罩着山城,到处传来了古刹钟声,这声
      音仿佛开启了远古的隧道,无数生灵在隧道里进进出出,但这一夜我在梦中没有找
      到隧道的出口。
      
        夜幕向西慢慢地退去,一轮红日徐徐上什,在山沟里栖息了一夜的鸟儿们,展
      开了活泼的翅膀,迎着朝阳在天空中自由自在的飞翔,起落有致,仿佛在俯视古刹
      的金光。
      
        红日透过晨雾,好像太阳丢下了彩色的缎帕,我想起了李白“日照香炉生紫烟”
      的诗句,太阳染成的紫烟一会儿变成了红光,那红光下面好像是一团团白云,白云
      里传来了歌声——草原上升起了不落的太阳。
      
        此时,诸峰不再是墨然,而是绚丽奇观,望上去蔚然深秀,夏河像一匹脱缰的
      野马,飞流直下,群浪似雪,犹如朵朵银花,古刹的钟声又响了,仿佛在警示着世
      人?
      
        太阳仍旧红亮的吻着群峰,把金辉撒满了山坡,群山换上了崭新的服装,我不
      由地赞叹:多美呵!夏河的早晨。
      
        沿着夏河是无边的草地,我们来到了辽阔的甘加草原,草原像美丽的地毯,嵌
      满了野花,朝霞像晶莹的珍珠撒满了地毯,远处的青山是地毯上的屏风,潺潺的小
      溪是地毯的经线,苍苍穹庐、茫茫绿野,风吹草低,牛羊熙熙,甘加草原,诗中的
      画,画中的诗。
      
        秋天是一个丰收的季节,油菜籽千里芳香,金黄色的青稞翻腾着麦浪,山坡上
      的羊群好像云团,奔驰的牧马,撕斗的牦牛,草原一片美丽的景像。
      
        尽管草原是这样美丽的,但我并不歌颂它,我要歌颂的是草原上带着药香的百
      合花。这种植物草原上遍地都有,兰色的花,绿油油的叶子,紫色的杆;据说它的
      花、叶、枝、杆都是药材,它并不美丽,但很茁壮,它有一种清香的药味,给人一
      种愉快和欢悦的感觉。
      
        野百合和草原上其它许许多花卉,什么马兰花啦,羊胡子啦,狼针草啦一样,
      多少年来在草原上开着谢着,在那一个一昼夜有四季的地方,风风雨雨地经受着考
      验,多少年、多少代锻炼出钢铁般的性格,它们不怕寒冷,不怕炎热,甚至在枯死
      的时候也锭放着微笑。在神话里,多少种花被人格化后增加了人们对花的感情,野
      百合花也使我想起了生活在社会最下层,经受过许多磨难,具备了坚强性格和乐观
      精神的藏族人民。
      
        在那些黑暗的日子里,广大的藏族人民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三座大山本来就
      压得他们喘不起来,还要受大汉族主义的歧视;封建领主和头人更是野蛮残酷,对
      他们任意宰割,苛税多如牛毛,从生交到死;逼着多少人家破人亡,走投无路,但
      他们并没有倒下,和野百合花一样,不怕弥天阴霾,顶住满天风雪,一代一代的开
      着谢着。
      
        一九五八年草原上飘起一疙瘩乌云,反动的农奴主发动了叛乱,反动分子的倒
      行逆施和罪恶活动激发了广大藏族人民复仇的火焰,他们奋起配合人民军队平息了
      叛乱,在党的领导下砸碎了封建锁链,从农奴制度下解放出来,做了自己命运的主
      人。
      
        东风吹佛着草原,野百合花散发着沁人的芳香,它和草原上其它一切令人喜爱
      的花一样,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中格外英俊茁壮。
      
        这次甘南之行,夏河和甘加草原给我留下如诗如画的印像,也是我首次近距离
      的观察到了藏民地区一些鲜活的生活情况。学校的农场管理处设在山坡上,没有固
      定的建筑,全都是临时搭起的帐篷,草坡旁有一条小河,过了小河是起伏的草场,
      小河里有成群结队的鱼儿游来游去,农场有一条纪律,谁也不能到河里去打鱼,因
      为鱼儿是藏民心目中的神灵,若要妄动,那就是对藏民的不尊,违犯了民族政策。
      农场的附近有个佛塔。藏民们叫它玛尼堆,旁边定居着几户藏民,从早到晚有人绕
      着玛尼堆走转,手里拿着似汉族儿童玩具般的小转轮,藏民把它叫锅若,边走边摇,
      也有老年人边走边捻着手里的佛珠,他们都默念着佛语,据说转玛尼堆的圈数越多
      离西天越近。更有虔诚者一步一个长头从甘加草原通过,长头的姿势有些像体育运
      动中的伏卧撑,四肢匍伏,脑门着地后起身作揖,就这样一直嗑到拉卜楞寺的圣殿,
      祈祷扎西得勒。
      
        这些定居的藏民家家都住着帐篷,门前都有小牛大的藏狗虎视耽耽,吓的我们
      不敢靠近。他们中每天都有人到小河里背水,那时河面上已结了冰,背水的不论男
      女都光着脚在河边取水,这是我们唯一能接触到他们的机会,我们用所学到的藏语
      和他们对话,他们听到我们会说藏话,表情十分喜悦,伸着大母指说:“得毛子然”,
      意思是说你们会说藏话是好样的。一个小老藏(青年)常背水,我们交上了朋友,
      他请我们到他家帐篷里做客,帐篷的中间是用泥土疙瘩垒起的锅灶,锅灶的左右是
      睡觉和储物的地方。男青年用牛粪干烧了一壶茶,取出三只金边蓝花的小瓷碗,每
      个碗里放进了酥油和食盐,倒进了热茶招待我们。在喝酥油茶的中间,一个老年妇
      女背来了一背娄稀牛粪,倒在帐篷门口的草地上摊抹着,男青年说那是他的阿妈,
      在晒牛粪干,边说边走出帐篷抓来了一把牛粪
      
        ,我们喝完酥油茶后,他用牛粪擦洗了那三只碗,我们心里想着这多么不卫生
      呀!但不敢、也未能用藏语说出来,后来才知道这里天气寒冷,藏民们用牛粪祛油
      污已成了习惯。
      
        这里的藏民都是以放牧为主,过着随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也有迁徙的人群和
      牛羊从我们的农场旁边经过,那迁徙的队伍也很壮观;牧民们穿戴着节日的服饰,
      男人头戴狐狸皮帽。身穿氆氇镶边的皮袄,脖子挂着由宝石,珍珠,珊瑚等串起的
      项链,女人们身穿带彩的裙子,胸前装饰着银器,身后的长发细辩上也佩戴着各种
      银器。据说男人们脖子上的项链和女人们胸前身后的银器显示着他们财富的多寡,
      领头的是牦牛驼队,背负着帐篷、食粮和生活用具,上面也有老人和小孩,年轻的
      男女骑着马在后面驱赶着浩浩荡荡的牛羊。
      
        甘加草原土地肥沃,雨水丰沛,庄稼丰茂,我们农场的油菜籽长势特别喜人,
      果实饱满,株杆长的超越了人身,割倒的油菜籽每天由大板车拉到打碾的场地,我
      和其他两个同学分担了车上码放和往车下甩卸的任务,一天我们把油菜籽捆码的很
      高,那两个同学坐进了驾驶楼,我坐在车顶,半路上车翻了,我被埋在堆积如山的
      油菜籽捆里,像进入了古刹钟声开启的隧道,眼前一片黑暗,心急如分焚地寻找着
      隧道的出口,半个钟头后我重见了光明,前来抢救的老师和同学把我从油菜籽捆中
      挽出,问我伤着了那里,我安然无恙,这个有惊无险的遭遇,是我首次甘南之行最
      难忘的记忆。
      
        一九六四年的十月,秋风爽爽,民族学院几辆载人的解放车躲过了七道子梁塌
      方的劫难,跨过洮河,路经被称为“老马县”的广河和群山环抱的河政县来到了临
      夏,一路上见的最多的是戴小白帽的人,这里是甘肃穆斯林集居的地区。回民不吃
      大肉,也不养猪,五八年有一个“一头猪是化肥厂”的说法,先是号召,后是强迫
      回民养猪,到六四年这里大量的生猪卖不出去,上面的领导发出吃“爱国肉”的号
      召,给猪肉开辟销路。回民们很会做生意,此时的临夏城里摆杂货摊,卖小吃的很
      多,显示出国民经济得到恢复后的一些繁荣景象,然而资本主义尾巴的说词,回民
      们还是缩手缩脚的干着小商品的交易。据说闻名全国的兰州酿皮子发源于此。那时
      有一个顺口溜的笑话:“美国大鼻子,吃了兰州的酿皮子,辣子灌了两鼻子,跑到
      黄河边上洗鼻子,被骆驼踏了两蹄子。”我们怀着对酿皮子发源的好奇,在夜幕降
      临后到街上品尝了地道的酿皮子,也没有洗鼻子,更没有见到骆驼,却感到非常惬
      意。
      
        在临夏住了一夜,第二天上午解放车开进了土门关,土门关是临夏回族自治州
      通往甘南藏族自治州的一个关卡,进了关就是夏河县的桦林公社,这里桦林森森,
      沿途经过清水,完尕滩来到了夏河县。在夏河县委的食堂吃饭时发生了一个小小的
      闹剧,一个汉族同学和一个回族同学,平时要好,经常打打闹闹,玩笑不断,汉族
      同学把玩笑开到了夏河,在回族同学碗里放进了一块大肉,回族同学一反常态,把
      饭碗端到领队的院长那里,状告汉族同学。这虽是个小小的闹剧,但在民族地区发
      生这样的事情,不能不引起院长的重视,当晚召开了会议,严肃批评了那个同学的
      错误行为,特别强调了民族政策和少数民族搞好关系的问题。不知是由此事引发,
      还是原有的安排,第二天对我们就进行集训。集训的内容首先是向党交心,人人都
      要挖出灵魂中不洁净的东西,向党交一颗红亮的心。这项活动整整搞了三天。在此
      其间班里组织参观拉卜楞寺,我们来到活佛的住地时,正好遇上了活佛,这个年龄
      和我相仿,体态微胖,着装汉服的小伙子是甘南最大的活佛,他平易近人,出门和
      我们见面,因我在班里藏话学的比较好,有人鼓动我和他们说几句话,我冒昧地和
      他进行了交谈
      
        ,问了他的年龄学习和生活情况,他一一作答,但是我没有想到的是这件事被
      抓成了又一个违反民族政策,破坏民族关系的典型,第二天对我进行了批判,更使
      我没有料到的是我班那些平时和善的面孔,突然间风云突变,有的同学严厉地批责
      我胆大妄为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和甘南藏族人民的最高精神领袖对话。还有一位老
      师批评我凡夫俗胎,冒犯了活佛的尊严。我挨了批评,也增加了一些见识,后来知
      道活佛摸顶犹如上了西天。据说有一位统战人士,是甘南的土司,也是甘南的大活
      佛,在困难时期甘南巡访时,藏民赶着牛羊,从土门关到拉卜楞形成了盛大的朝拜
      队伍,那是一个冬天,为此而冻死的牛羊就达数十万只,活佛步行过的路上的泥土
      被藏民当做圣土收藏,甚至把活佛的大小便也当做圣物,那些被活佛摸过头的人更
      是得到了无上荣光。
      
        向党交心的集训转入了有关“四清”运动政策文件的学习,当时甘南州的副州
      长给我们特别介绍了藏族的民俗习惯和有关的民族政策及注意事项。谈到藏民不良
      的生活习惯之一是性生活混乱,
      
        短时间内还无法改变,“四清”工作人员要特别注意男女生活作风问题,不要
      受他们的感染和影响,他讲了一个故事要大家引以为戒。曾在甘加草原工作的一个
      汉族干部和藏族妇女发生了两性关系,汉族干部还在帐篷里熟睡时
      
        ,藏族妇女骑着马把他们的事情传遍了草原,汉族干部回到乡政府时,那里的
      所有的干部都知道了丑闻。汉族干部在民族地区工作,对这类问题的要求非常严格,
      一旦发现严肃处理,后来这个汉族干部被开除了党籍,开除了公职。故事讲到这里,
      坐在旁边的省委副书记插话说,“四清”工作团的成员谁有这种事情发生,就把那
      东西割了,然后再算帐。会场引起了一阵哄笑,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在哄笑省委副
      书记说话粗鲁,其实发笑的人当中有不少人知道省委副书记的丑闻,他的那个东西
      也没有割掉,而且还在继续不断的“发挥”着作用。
      
        主持会议的副团长马上出面镇静了会场,副州长接着讲,男女生活作风问题,
      不仅男同志要注意,女同志也要注意,他又讲了一个故事;一个汉族女干部为了在
      政治上达到个人目的,和一个藏族的副县长发生了两性关系,后来他俩的事情败露
      后,汉族女干部来到州里告副县长,说他强奸了她,州领导问她,他强奸了你几次?,
      她说强奸了好几次,州领导问她为什么第一次不来告,汉族女干部被问的无话可说。
      党培养一个少数民族的县级干部很不容易,汉族女干部拉拢腐蚀领导干部的错误,
      受到了严肃的处分。
      
        副州长还说,藏民性关系混乱,性病多,人口出生率低,五八年的叛乱中死了
      不少男人,有些地方几乎成了寡妇村,这些地区为数不多的青年男子被妇女宠爱上
      了天,当成了宝贝,成天什么也不干,好吃好喝,做她们性生活的工具。妇女们性
      饥渴的现像也有,发生过抢汉族干部、抢解放军的事情。在前期的政策宣传中,有
      些地方的妇女提出“五同”即同吃、同喝、同劳动、同商量、同睡觉的要求。这次
      深入牧区后,有可能遇到这样的问题。在坐的有相当一部分是民院未毕业的学生,
      他们是未来发展民族事业的人才,他们还年轻,缺乏社会生活的经验,更不了解民
      族地区的风俗习惯。我讲这些是要告诉大家在牧区搞“四清运动”有很大的难度,
      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防患未然。
      
        报告后,副州长深入到我们班参加座谈讨论,我在会上发了言,十年后他调任
      兰州炭素厂协助军管组主持工作,他的记性真好,在一次知识分子座谈会上认出了
      我。不久他的家搬到海石湾,和我家临近我们同上一个厕所,几乎每天都能见面。
      后来我担任过他两个孩子的班主任,那时我们有了交情,他给我讲了他参加革命的
      经过和参加革命后的经历。他原是陕北山区的一个放羊娃,中央红军快到延安的路
      上参加了革命,红军教他识字,白天在土地上练习写字,就这样他有了文化,后来
      不断的学习,达到了能创作的程度,他创作的剧本曾由甘南歌剧团编排演出,那个
      剧本在文革时成了他被打成走资派的一个重要罪证。他曾作为甘肃少数民族参观团
      的团长到过上海,在那里受到了周恩来和柯庆施的接见,他让我看了他与周恩来的
      合影照片,还让欣赏了他收藏的古玩。在那样一个教师地位低下,读书无用、知识
      分子臭不可闻的年代里,他依然对我十分尊重,每到他家从不对我慢待,还对他的
      孩子们说,老师是人生的在再生父母,一定要听老师的话,读书有用,而且会有大
      用。我和他在甘南只是一面之交,而后也只不过是他孩子的班主任老师而矣,如此
      礼遇对我的印像很深,在我的脑海里他的形像高大。
      
        我调到兰州工作后,还听到过他的一些佳话,更使我对他由衷地敬佩。他担任
      省顾委秘书长时兼管机关的财务,一个比他大的官拿来一些不应该报销的发票单据,
      他迟迟未予审批。惹得大官发了脾气,对他老子长老子短的进行训斥,他刚正不阿,
      义正词严的说;我们都是共产党人,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人民的勤务员,人民的儿子,
      官做大了就敢给什么人也当老子,请不要忘记,我是中央红军,你是地方红军,论
      资排辈,你应该知道我们之间的辈份。他临终前遗嘱要把他收藏的古玩捐献给国家。
      显示了共产党人廉洁奉公,无私无畏的浩然正气。
      
        在甘南的“四清”工作非常艰苦,不仅要克服生活条件、生活习惯,气候和语
      言的种种困难和障碍,更难办的是牧民的抵触情绪。工作组进点后,先住在自己搭
      起的帐蓬里,冷的无法忍受的我们常受到骚扰,白天有人故意把牛羊赶到我们的帐
      蓬旁边放牧,夜里有人引来藏狗嚎叫,工作组人员的安全受到了威胁,于是团部给
      每个工作组派了一名解放军,负责安全保卫工作。藏民不知道解放军和共产党是一
      家人,他们把解放军当做好人,解放军走进他们的帐蓬时热情欢迎招待,看到我们
      走向他们的帐蓬就放开藏狗不让我们靠近。工作团分组进点后一个多月的时间没有
      打开局面,在春节前全部撤到了自治州的驻地合作,在那里一面休整,一面重新部
      署。
      
        春节过后,为了使运动深入下去,从各点挑选了一些较有觉悟的贫苦牧民在合
      作集中培训,对他们进行政策教育和思想转化工作,州政府对他们的生活安排的特
      别周到,除了满足他们酥油藏耙的需求外,还给他们做一些汉民族的饭菜,他们不
      会有筷子,用手抓着吃面条。
      
        为了进一步感化这些人,工作团组织他们到兰州参观,没有见过外面世界的牧
      民夜郎自大,盲以夏河为尊,说世界再大也大不过甘南草原,拉卜楞寺就是人间天
      堂,有的竟然不相信甘南之外还有更大的世界,不过也有人说布达拉宫在世界的天
      边。这些人到兰州后像贵宾一样,把他们安排在兰州饭店,他们宁愿和着皮袄在走
      道里睡觉,也不肯住进那高级房间。来到兰州最扰头的是他们的卫生习惯,随地大
      小便,在街头裹着皮袄蹲下,站起来就有一陀人粪。在去西固参观的市郊车上,一
      个牧民也不问翻译火车上有没有厕所,蹲在走道里大便,然后用双手把大便捧出了
      窗外,看的我们哭笑不得,只能以极大的忍耐和宽容对待。
      
        回到甘南后,紧接着又组织他们参观了夏河县的阶级教育展览,那里陈列的实
      物和照片使他们大吃一惊,当然,对我们工作的人员也震动不小,陈列室里摆着人
      头碗、人骨灯、人骨喇叭、人皮骨,这些都是活杀生人取骨取皮而制的,人皮鼓是
      活剥童贞女的皮制成的。陈列室里挂着娃子们(奴隶)被抽筋、截肢断骨、牛撕马
      裂、狗咬的照片。还有一个反动的活佛荒淫无耻的一些罪证,他的罪行虽然没有用
      更多的实物和照片揭露。但讲解员还是口头补充了不少。这个活佛借给摸顶赐福,
      专门诱骗妇女,被他奸污人高达二百多人,和每个妇女都有行奸时的裸照。而且剪
      下每个妇女的阴毛和裸照分别包一个小包存放。贫苦牧民们看了和听这些惨绝人寰
      的罪恶事实,无不咬牙切齿,而后大有醒悟。
      
        当然,这些都是四十年前的事情,我完全相信,随着中国社会的文明和进步,
      这些事情再不会发生。今天的甘南草原已开发出许多旅游产品,那里的美丽的自然
      风光和宗教人文景点吸引着接踵而止的游客,让世界了解甘南,同时甘南人也走出
      去了解外面的世界,和中华民族的其它成员携手共进,共同繁荣。藏民族的进步和
      繁荣中充满着党和国家的关怀和温暖,这应该说是当今中国社会的一个特色。
      
        合作的集训工作取得了成效,运动的部署调整为点面结合的步骤,点上的运动
      仍按计划全过程进行,面上只进行宣传政策,发动群众,了解情况,为以后正式的
      “四清”工作做一些准备。工作团集中了一批了解藏族风俗习惯和熟练藏语的干部
      到牧区去进行试点,民院的大部分师生被调往土门关内的桦林、清水两地开展面上
      运动,这里是半农半牧区,我和政教六七班的两个同学,还有一个当地的积极分子
      被派往清水沟的小草滩工作,我担任组长。
      
        当时的清水沟是一个美丽的地方。两岸青山郁郁葱葱,参松翠柏、桦杉秀竹、
      层林尽茂,沿河往上是大草滩,大草滩的上面是广阔的草场,这里是清水河的源头,
      草场和森林涵养的涓滴像大地母亲身上渗出的汗水,涓涓流入溪间,形成一股股溪
      流,然后潺潺汇入清水河,沿途清水河又得到了一些滋补,壮大了自己,急流直下
      来到了地势较平坦的小草滩,悠悠自得的流入大夏河。
      
        小草滩是清水公社(相当于汉族地区的生产大队)一个半农半牧的生产队,二
      十多户人家定居在清水河两岸半山坡的村落里,多数是藏族,也有几户位数不多的
      回族和汉族。在藏民的家庭里,妇女是一家之主,也是主要的劳动力,白天外出放
      牧打柴,男人们在家做饭,看小孩,捻毛线,给人一种母系社会的印像。有的男青
      年,白天睡大觉,夜里游四方。
      
        这里的人也是靠山吃山,家家户户门前有两个柴堆,一个是做饭取暖用的杂木
      柴堆,基本上都是些灌木树枝;另一堆是准备卖出的硬杂木,大都是桦木和其它硬
      杂木砍成的木棒。有的人家院子里还码放着松柏木料,这种木料在几户回民家里最
      多,据了解这些木料也是待价而沽的。半山坡还有一个生产队的烧炭窑,这是生产
      队唯一的副业,炭窑的周围劈成原料的木棒也是堆积如山,我在这里亲眼看到了白
      居易诗中“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的形像。
      
        那时,政府和社会对森林和环境的保护还不太重视,当地人乱砍滥伐林木习以
      为常,土门关外的人也把这里当做掏金的地方,赶着牲口来到这里偷伐树木,一天
      清晨外出放羊的牧民抓住了两个关外的偷伐者让工作组处理,我们不知道此事应该
      怎办,叫来了藏族女队长商量,与此同时也来了几个回民对偷伐者说情。女队长听
      了回民的说词,没收了木材,把偷伐者和他们的牲口都放了。
      
        三十年后我去岷县搞扶贫工作,住在县农机站里,那里有一个打更的老头与我
      似曾相识,我们在交谈中相认,他就是三十年前偷伐者中的一人。他回忆了那时的
      情况说,在那以前他们在小草滩多次偷伐木头,藏民们心肠好,看见了多是睁一眼
      闭一眼,那户回民和他们都有联系,生产队人家的木料都是通过他们倒到关外的,
      “四清”运动开始后,形势紧了,那次藏民才堵了他们。他还说他的家乡很穷也很
      苦,收成的庄稼年年不够吃,只好到山里弄些木头维持生计,他大半辈子都是这样
      过来的。后来土门关内几乎找不到成材的树木了,有时到比小草滩更远的地方偷过
      木头,像老鼠似的生活,总怕猫。现在森林的管护严了,自己年纪也大了,这种事
      也再不干了,他的亲戚是农机站的头,把他安排到这里看门,每天有三元钱的收入,
      维持他一个人的生活基本上没有问题。他还说岷县县城不远的地方原来都是大片的
      森林,那松柏长的又粗又高,五八年以来公家大量的砍伐,私人偷盗,现在变成了
      光秃秃的山丘。这个地方是通往甘南、陇南和定西的三角地带,你看每天有多少拉
      运木材的车辆从这里通过,这样下去,再过三年,陇南、甘南也就变样了。老百姓
      不像政府、领导们考虑的那么长远,为了活下去就是个靠啥吃啥。这个老头的回忆
      和表白,使我在岷县多次梦回小草滩,梦醒后进行着活下去就得靠啥吃啥和保护自
      然环境这对矛盾的思索。
      
        小草滩的藏民大部分都会说汉话,而且有些人的汉话说的相当不错,这对我们
      的工作打开局面是一很有利的条件。工作组进村后住在了贫协组长、藏民德毛家中。
      德毛会说一口流利的汉语,我们向其他藏民了解情况此时她常做我们的翻译,在初
      期她的家也是我们办公和开会的地方,对我们的工作支持很大。德毛家以农业为生,
      没有丈夫,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男孩叫拉玛吉,女孩叫拉毛吉,我们还以为她家
      姓“拉”,后来了解到藏民们普遍没有姓氏,,她与丈夫拉木错成家前有了孩子,
      定居到小草滩后又生了一个孩子,按汉族的习惯给孩子起了名字。德毛也说不上她
      姓啥,她在村里很有威信,受人尊重,人们普遍叫她阿姐德毛。
      
        德毛家住房比较宽敞,两间的大屋两侧各有一个套间,我们住在东侧的套间里,
      德毛和她的两个孩子住在西侧的套间里。贫协是工作组的依靠。开社员会常常有德
      毛通知,不论是藏族、回族还是汉族,只要德毛的召唤,都到她家的大屋里来开会,
      有的拿着木炭提前来到大屋里生火,人们陆陆续续到来围坐在火堆的周围,有的帮
      着吹火,有的在火堆上加木炭,老年人拿着长长的烟袋锅对着火苗点烟。炉火熊熊
      燃起,会议就开始了。工作组每讲几句就问社员能不能听懂,有听不明白的德毛就
      用藏话翻译,藏民听懂了就回应说“奥呀呀!”。会后回族和汉族社员都散了,藏
      族社员仍旧围着火堆烤火,用他们自己的语言聊天,德毛也在其中,看上去谈笑风
      生,直到炭火灭了大家才散去。德毛在社员中,尤其在藏族社员中很有号召力,一
      次周围的森林起火了,德毛挨家挨户传呼社员去救火,听到呼唤的社员都跟着她扑
      向着火地点救火,我被德毛的举动所感动,写了一篇《我家是贫农》的报导文章刊
      登在《甘南日报》上,赞言了德毛。
      
        住在德毛家最初的日子里我们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只注意到有一两个年轻的藏
      族社员赖在她家不走,德毛拿着木棍哄赶他们,年轻人嬉皮笑脸地走了。后来在后
      半夜常听到她睡的屋里有响动,我才意识到住在她家是一个大大的错误,就很快地
      搬到了一个下中农的家里。
      
        这户下中农是汉族,在小草滩是唯一的“少数民族”,祖籍临夏,爷爷辈开始
      在这里种田为生,两口子都会藏话,男主人是个屠夫,我们搬住那天正好赶上他家
      杀猪。杀完猪后,一部分肠子灌进了猪血,一部分肠子灌进了淀粉汁,一部分肠子
      灌进了肉浆,煮出了血肠、粉肠、肉肠三种香肠,然后把三种香肠分成了二十几份,
      由女主人分别送到了藏族社员家中。据男主人讲这是他爷爷辈定下的规矩,家中宰
      了猪要让村里人分享,这样会和藏民的关系更近一些。其实送香肠还有另外一层意
      思,就是通知社员(当然回民是不能通知的)有想吃猪肉的到他家来买猪肉。那时
      割资本主义尾巴的风已经刮到了土门关内,在工作组的面前男主人手里捏着一把汗
      卖了些钱,用猪肉换取了藏民的酥油、毛皮、山珍和药材。在药材中有一中叫接骨
      丹,又名娃娃鱼的干货。据藏民介绍,娃娃鱼不但可以治疗跌打损伤,而且可以强
      身健体,藏民们虽不吃鱼,但小草滩的藏民对娃娃鱼毫无禁忌,有时抓到娃娃鱼活
      生生的吞到肚里,他们把活活的娃娃鱼裹上草给马和牛吃,清水河的上游娃娃鱼很
      多,在河底的石头缝里就能找到,我和工作的其他成员学着藏民的样子,都生吞过
      娃娃鱼。
      
        工作组的成员都是二十出头的青年人,朝气蓬勃的精神面貌带动了小草滩的各
      族男女青年。自从搬居后,天气渐渐转暖,几个藏族青年提出社员会在生产队的场
      院里召开,这个建议不错,一是解决了开会的场地问题,二是满足了藏民跳舞娱乐
      的欲求。每次会前藏族青年在场院里点起篝火,手拉手的围绕着火堆跳锅庄舞,后
      来还吸引了中老年人也来参加,我们四人看出了他们舞步的门道,抱着和他们打成
      一片,充分发动群众的意识,也和他们一起跳舞,藏民看我们参加进来都很高兴,
      男女青年兴奋不已,四个藏族姑娘突然停止了舞步,转到我的身后,把我抬起来甩
      来甩去,打算向篝火里扔的样子,几个男青年欢腾雀跃走向火堆,瞬间四个姑娘把
      我腾起,眼看就要掉进火堆,几个男青年在火光中把我接着,周围的人鼓掌欢笑,
      据说这是表达他们喜悦心情的一种举动,也是一种礼遇。
      
        小草滩的自然风光,藏民们热情奔放的性格和乡土民情,给了我一种印像,这
      里的人们过着有民族特色的田园生活。然而虽着运动的深入,打破了这里的平静,
      一场围攻“新生资产阶级分子”的斗争在这里进行。那时整个甘南地区的经济非常
      落后,农牧业是这里经济的主要支柱,没有什么工业,商业流通也在政策限制的范
      围内进行,使人难以想象资产阶级是怎样产生的,今天看来更是奇谈怪论。但生活
      稍有富裕的藏族社员才让使一些思想激进的人得了红眼病,揭发他弃农经商,搞投
      机倒把。才让是有些不太稳定,常以敬香拜佛,寻亲串友为由请假外出,长时间不
      在生产队劳动,在甘南的州县周游,到过西宁和拉萨,顺便用藏民生活日用品换回
      一些皮毛捣卖,一次他从拉萨带来了几匹氆氇。氆氇是非常受藏民青睐的一种毛纺
      织品,可以做床毯、藏服或藏装饰品,在当时甘南可以说是奇货,村里的藏民户几
      乎都买了他的这种波来之物,消息传出后引起了几个社员的注意,再加上他直憨不
      已,骄气凌人也得罪过一些人,氆氇就成了他引火烧身的事由。那是一个统购统销、
      严禁私人捣卖生活用品的年代,社员们揭发这样的事情必然要引起工作的重视,我
      把这件事向公社的大组长做了汇报。巧的是我的这个大组长和庄浪社教时的大组长
      的身份一样,也是一个县的检查长,但这个大组长被哪个大组长“革命”的多,他
      认定才让为重点人物,有可能就是一个新生资产阶级分子,他要我们进一步发动群
      众,充分揭露他的罪行,并要求尽快地整理材料上报。我在写材料的那天夜里,肚
      子剧烈疼痛,后经随队的医生检查是急性阑尾炎,我被送回学校医院进行了手术。
      手术后的第二天我就能下地活动了,一个星期后伤口拆了线,我要求再去甘南,系
      领导告诉我,甘南的“四清”运动快要结束了,没有让我去甘南,留在校医院一面
      服务,一面疗养,其实这也是对我独身一人留校的管理措施。但甘南的“四清”运
      动并未像领导们预想的那样进展顺利,牧区的试点又遇到了困难,运动延长了两个
      月时间,于是面上的工作也草草收兵,大队人马去支援试点工作,才让的问题暂时
      被挂了起来。
      
        甘南的“四清”工作在非常艰苦和困难的条件下继续进行。原定四个月的时间,
      我在那里时已经延长了三个月,后来又延长了三个月,直到一九六五年的八月中旬
      才结束。甘南的“四清”我没有坚持到最后,写了份没有结尾的毕业答卷,但在校
      医院的两个月里搞卫生,每天打扫病房和走廊,还给生病住院的同学打饭送饭,帮
      卫生员洗晒病房的床上用品,得到了医护人员的好评,也得到了系领导的认可,也
      算弥补了那段当“逃兵”的缺憾,和回校的同学一起参加了毕业分配,拿到了毕业
      证书。
      
        梦巡在西北民族学院的那段生活,充满着灿烂的阳光,友谊、爱情、理想信念
      伴随我度过了四年的激情岁月和梦幻般的青春。我拿到毕业证是时,生命的年轻已
      经画了二十五圈,中心的圈模糊不清,边缘的四圈印记最深,它记录的是西北民族
      学院。在民院的四年中虽然也经受了一些痛苦和磨难,但火热的激情把那些不愉快
      的事情燃烧的烟消云散,而老师的教导,同学的友情常常使我难忘。纯朴、理智、
      信任的情怀,使我感受到更多的是人与人之间的真诚。渴望真诚的生活是人们精神
      和心理上的一种需求,倘若时光能够倒流,我愿在回到那个时代感受人世间的真情。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有字无声的毕业证把我们推向了未来的梦途,在校时虽有过两
      次社会生活的试步,那如同大人们领着小孩走路,有人保护着回避风险;毕业了,
      学校和老师放飞希望,领导号召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学子们憧憬着幸福的明天,
      踏出校门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新生活的开始,也进入了我一生又一个转折时期。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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