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玉双私奔   拂晓后继父入赘
      
        童年像一张白纸,常被时代点点画画,会留下一些抹不去墨迹。父亲去世的第
      二年,解放战争进入了高潮阶段,旧政权也在武威作最后的挣扎,像割韭菜一样的
      抓兵,我亲眼目睹“国民党抓兵一根绳”的经过。
      
        那是六月初的一个中午,我和几个小伙伴在小窑沟里戏水玩耍,几个人手里拿
      着长矛大刀,鬼鬼崇崇从桥上走了过去,还有一个腰里缠着一根绳,直奔我同宗大
      伯家的院内,我们几个有些好奇,凭着光屁股娃娃撵狼——胆大不知羞的劲儿,光
      着屁股跟了进去。那几个人进门后一下子瞅准了猎物,像老鹰抓小鸡那样扑向了大
      伯的三儿朱应禄。此时朱应禄正在吃饭,放下碗筷往外跑时,已经来不及了,被堵
      在门口夹了起来,那个腰里缠绳子的人很快地拉开绳子放在朱应禄的脖子上
      
        ,把胳膊往后一扭捆了起来,旁边的两个人把绳子在胳膊上缠了几个圈,把胳
      膊往后一扭捆了起来。家里人哭喊着求饶,也是无济与事。就这样朱应禄被五花大
      绑的押到了七星庙。我们几个小伙伴也跟着向七星庙走去,到了庙门口被那几个抓
      兵的人唬了回来。就在我转身走的时候,庙里走出来一个眉目清秀,身穿制服的青
      年把我一把拽住,拉到门侧的一个拐角处问我:“你玉双姑好些了没有?”
      
        这青年叫梁清玉,是乡公所的文书。他的叔父是个郎中,和我家是世交。因这
      层关系,他常来我家做客。第一次来时,我大姑和黑玉玲、黑玉双在一起玩解结子
      的游戏,从那时起他认识了黑家两姊妹,之后就慢慢地熟悉了。梁清玉一表人才,
      引起了黑玉双的注意,每当他来到我家总是主动的过来搭讪。黑玉双念过书,性情
      活泼,也许是有文化的缘故,他俩的谈话总是很投机。黑玉双虽然知道一些言情小
      说里的故事,但也是一知半解,梁清玉借机给她补充,把《天仙配》《梁山伯与祝
      英台》的故事讲得活龙活现。他们在一起讲故事,我也在旁边听。武威人把生小孩
      和动物下仔统呼为“下下了”有一次梁清玉用这个语言习惯讲了一个笑话,引的大
      家哈哈大笑。他说:有一男子好棋若命,母亲病危的时候还在棋摊上专心致志地下
      棋,母亲咽气后兄弟找到他气愤地说:“妈死了!”他也没有抬头看说话的是谁,
      边接话音而说:“谁说马死了,这不是正踏着将里么!”后来妻子怀了孕,家里养
      的母马也怀了驹。妻子临产的那天,他还是在棋摊上下棋,儿子找到他说:“妈下
      下了!”他只顾下棋随便说了句“什么马下下了,还早着呢!”儿子着急了又大声
      说:“不是马下下了,是妈下下了!”这时他才听到儿子的声音,反问儿子:“下
      了马驹么骡子?”儿子回答说:“下了个丫头子。”次时他才知道妻子生孩子了。
      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大都可以分为亲情、乡情、世情、友情、同情和爱情。男女之间
      的情感,有一种说不清、到不白的奇妙现像。梁清玉虽然面对的是三个姑娘,却把
      爱情的种子悄悄地撒在了黑玉双的心房。黑玉双青春的花蕾上闪耀着一片阳光,两
      人很快的坠入了爱河,经常在范爷的泥草房里幽会。
      
        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再秘密的事次数多了,时间一长,总会露出一些蛛丝
      马迹,他们在泥草房里约幽会的事还是被黑万兴知道了。那个时代,谁家的大姑娘
      和小伙子偷偷的在一起,被视为一种天大的丑闻,黑万兴一气之下,用皮带把黑玉
      双狠狠地抽打了一顿,打得黑玉双浑身青一块紫一块,几天没有起床。白寡妇看在
      眼里疼在心里,对黑万兴也不好说啥。
      
        性格倔强的黑玉双虽然比往日憔悴了许多,但并没有失措失欢,当时我把梁清
      玉问候的话告诉她时,她破愁为喜,从枕头低下取出一个折叠成四方块的手绢,让
      我当天一定要送给梁清玉。七星庙是不能让闲人随便进出的。我想起了往日黑玉双
      在房上与梁清玉传言递物的情景,吃午饭时上到房上等梁清玉出来。不一会梁清玉
      拿着饭碗从屋里走了出来,我叫了一声“梁叔!”就把那方手绢仍了下去,手绢在
      落时忽然开了,随同手绢飘下去还有一张纸。
      
        在朱应禄被抓的第二天晚上,黑云压城,雷电霹雳,一时倾盆大雨,此刻间新
      关街一片汪洋,人们都惊慌地待在家里,防备着意外事故的发生。后半夜雨停了,
      七星庙里传来一阵阵嘈杂声,先是木棒嗵!嗵!嗵!打物的声音,紧接着是撕心裂
      肺的惨叫声,然后慢慢地消失了。第二天早晨听说,七星庙里昨夜在吊打逃跑的壮
      丁。
      
        快到中午的时候,七星庙里走出了一群壮丁,前面三个五花大绑,满身血迹,
      步履艰难,还有几个用一根绳子窜绊着跟在后面。有十几个持枪拿刀的人押着这些
      壮丁向七星庙后面的河滩沿走去。此事惊动了新关,一群人都跟在后面去看究竟。
      壮丁到了河滩沿,那里已经挖好一个大坑,先前得知情况的几个老人已背朝大坑,
      面向壮丁走来的方向不停的磕头,大声的叫喊着:“长官饶了他们吧!长官饶了他
      们吧!”其中一个背盒子枪的人使了个眼色,十几个持枪拿棒者把几个老人七手八
      脚的推在了旁边,那个背盒子枪的取出手枪朝天鸣放了一枪,紧接着那三个五花大
      绑的壮丁被推进了大坑,窜绊的壮丁被拉成一字形跪在大坑的旁边。“盒子枪”又
      朝天鸣放了一枪,沙土像暴雨般的填进了大坑。
      
        此时,人们都惊呆了,那几个老人还是在暴雨连珠式的磕头,突然一个老头仰
      天长啸:“天哪;饶了他们吧!活埋人是万万干不得的呀!天理不容啊!”我真切
      的听到这是范爷喊出的震撼人心的哀告。这声音也许触动了“盒子枪”的良知,他
      突然下令“停!”此时,土已埋到了那三个壮丁的脖子上,前面的几个老人听到下
      令停了填土,不顾年迈体弱,纷纷抢过铁锨,跳进坑里往外挖土,紧接着几个眼疾
      手快的壮汉把几个老人替换了下来,不知是善心所施,还是职业习惯,范爷手里的
      铁锨不肯让人。其间“盒子枪”下令把窜绊的壮丁押走了,只留下他和两个持枪者
      守侯,过了半个小时,活埋的壮丁被挖了出来,虽然还有一口气,但脸色铁青,不
      省人事,在几个老人的喊叫下,新关的人把三个壮丁抬回了七星庙。这件事给我的
      脑海涂上了两副深刻而形像的画面,一副是惨绝人寰的狰狞面目,一副是哀号饶命
      的善良众生。
      
        在七星庙活埋壮丁的当天晚上,范爷不知是受了刺激,还是劳累过度,猝死在
      了泥草房里,是黑玉双最早知道的。黑万兴念他跟随多年,给新穿了一身老衣,用
      一个破旧的米面柜当棺材,埋在了上河滩的乱坟岗里。范爷无儿无女,埋葬时无人
      戴孝,婶婶给了我一沓烧纸,尤妈给了海娃一沓烧纸,黑玉双也拿着一沓烧纸,领
      着我们去送葬。入墓时黑玉双一面烧纸,一面擦眼泪。
      
        范爷死后,黑万兴再也没有顾人打更看门。有一天后半夜,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把我们全家都惊醒了。吓得我们谁也不敢去开门。敲门声停后又是急促的喊叫声,
      奶奶听出是熟悉的声音,对着窗户说:“我们寡妇人家,你们半夜三更敲门,也不
      怕人家笑话。”那人说:“朱嫂!我们有事求你,你先开门让我们进去后再说。”
      奶奶开门后进来了两个人,一个是保长,一个是乡公所的公吏。保长进门后说:
      “你们的大门二门都大开着,我们直撅撅的进来了,半夜三更敲门实在是有点急事,
      请你不要见怪。”奶奶给保长和公吏让了坐,紧接着保长又说:“不满你说,乡公
      所的人和我保的乡约到王杨家庄子抓兵,被人砍了,人已经抬回来了,眼下还没有
      什么生命危险,只是两人的胳膊被砍断了,流血不止。我知道你家有那“宝贝”可
      以止血,你行个方便,救救他们。”
      
        保长说的“宝贝”是大像的皮,它有止血消炎的功效,在那医药缺乏的年代,
      它被称之为神药,是爷爷在世时从云南人手中买来的。小时候我们伤了手脚,奶奶
      给我们刮点像皮抹上,包扎好几天就好了,街坊邻居有了外伤也来要,奶奶总是小
      心翼翼地刮成细沫,给他们亲自包扎。这一次保长把那所剩下的“宝贝”全都拿走
      了。
      
        王杨家庄子的砍人事件,对整个武威都有震动。那两个未被抓到的壮丁连夜逃
      跑了,解放后知道他们逃出投奔了解放军,在部队干得很不错。上小学后,老师讲
      课时常把这件事引为穷人反抗剥削的例证,我也常被他们的勇敢精神所感动。
      
        保长来要像皮的这天早上,尤妈神秘兮兮的口对着婶婶的耳朵说了几句话走了。
      快到吃中午饭的时候,黑玉玲来到我家找黑玉双,还问我:“见你玉双姑没有?”
      全家人四处寻找,到天黑也没有找到。第二天乡公所的公吏也来打听梁清玉来过没
      有,后来尤妈的话传到了奶奶的耳朵里,奶奶说这种事不能隐瞒,就把实情告诉了
      白寡妇,黑玉双天亮前跟梁清玉跑了。
      
        黑玉双私奔后,黑万兴就当做没有这个女儿,再也没有找过她;黑玉双也再没
      有回来过。一九七二年秋,我所在单位的招工指标划拨到了天祝藏族自治县,因我
      会一些藏语,考虑到工作上的方便,把我派到天祝参加招工。县上给松山公社分配
      了四个指标。这是一个汉藏杂居的地方,那时交通很不便利,松山公社不通汽车,
      我们一行三人步行前往,整整走了一天,脚上都打起了血泡,到公社后都累得精疲
      力竭了。当晚接待我们的是公社秘书,他是我初中的同班同学,这意想不到的相遇
      使我的精神振作了起来,就拿我两个伙伴的话来说:在这样偏僻的山沟里能遇上一
      个故知,真是一种巧合。
      
        第二天,公社特意宰了一只羊,晚上包括公社妇联主任在内的全体干部陪我们
      吃手抓羊肉,四个八磅的暖壶都装满酒摆在桌上。老同学先一一介绍了每个干部的
      身份,把摆在酒盘里的十个酒杯都一一倒满,党委的梁书记端起酒盘向我们三个敬
      酒。然后是共同碰杯,那碰杯的酒是另用茶杯盛的,一杯少说也有二三两,我们三
      个都被吓住了,尤其是我,从来就不喝酒,先前那三小杯咽下肚已是关公显形、头
      昏脑涨了,一看这阵势就一再推谢。党委书记说:“天祝这地方的人都能喝酒,碰
      杯都是用大杯,表示诚心诚意,你们不习惯端起来表示一下也行,公社的人都必须
      喝干。”
      
        碰杯后,党委书记领头打庄,他左右开弓,手势和声碉给人一种唱歌跳舞的感
      觉,使我没有想到的是挨到妇联主任应庄时她也是左右开弓,唯有她把党委书记败
      下阵来。在他们猜拳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到这左右开弓的党委书记在那里见过。很
      像我记忆中的梁清玉,但面目苍老了许多。
      
        第二日,我向老同学打听,他果真是我记忆中的梁清玉,他和黑玉双的去向二
      十三年来对我来说一直是个迷。下午我冒然去了他的办公室,一进门他就起身向前
      拉着我的手说:“昨晚我见到你,感到在那儿见过你,酒醒后我猛然想起你就是源
      娃。”他给我让坐后倒了一杯水说:“时间过的真快,一转眼你也变成大人了,成
      家了吧?有孩子了吧?你奶奶、婶婶和大姑和小姑都好吗?”从这一连串的问候开
      始,我们拉起了家常,他问了黑家和尤妈的情况后说:“自从我们离开,再也没有
      去过新关,年轻的时候也不在乎那次离别,如今我的孩子们都大了,才知道了不养
      儿不知娘的恩的道理,父母对儿女的付出太多太多,如今也很想念他们,总想有机
      会去看望他们。你玉双姑很想念她的母亲和姐姐。自解放后阶级斗争的弦绷得越来
      越紧,他的情况你也知道,他怕给我惹出麻烦,把这个念头一直压在心里,最近几
      年她又病得不成样子,就是能去也力不存心了。”
      
        黑玉双的聪明、活泼、善良、大方和年青时的美丽长相给我留下非常深刻的印
      像,听说她得的是不治之症,使我非常惋惜。我在想,无论如何也得去看看她。又
      过了一天,那是个星期天。早晨,梁清玉找来了一辆手扶拖拉机,拉着我们向县城
      走去。那时县政府在乌鞘岭,那是一个常见六月雪,飞鸟难经过的地方,深秋的乌
      鞘岭已经很冷了。我和梁清玉都穿着军大衣,捂着脑袋坐在车厢里,那个拖拉机手
      穿着一件破旧的老羊皮袄,虔诚而又吃力地把着拖拉机扶手,迎着下山风向乌鞘岭
      驶去。
      
        拖拉机开到了安远镇一个靠山坡的小院门口,梁清玉说到了,这就是他的家。
      小院依阴朝阳,四周是干打垒的围墙,几处残破的地方用篱笆堵着。院内有四间用
      砖打基的土房,土房的两侧堆放着柴草和牛粪,在柴草堆的旁边卧着一条小狗。
      
        梁清玉推开院门,那小狗汪汪地叫了起来,屋内也发出喊问的声音:“谁呀?”
      这声音显得特别的有气无力,进屋后躺在床上的黑玉双见来了生人,挣扎着坐了起
      来。梁清玉说:“你看看这是谁?”黑玉双一眼就认出了我。伸过手来拉着我坐在
      她的旁边说:“做梦也没有想到是你来,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我?”我说:何止是
      记得,你给我印像很深很深。黑玉双紧紧地拉着我的手问长问短。在谈话中,不知
      是思念还是激动,黑玉双瘦削的双颊流着泪水。
      
        午饭后,梁清玉安排了一下家里的生活,我们又返回了松山公社。拖拉机刚到
      公社门口,老同学和我的两个同伴迎了出来,说是要到一个藏民家吃饭。
      
        拖拉机又增加了三人,把我们拉到二十里外的一个村庄。在六十年代初,我们
      在甘南见到的藏族是随水草而居,过着游牧生活。而定居在这个村庄的藏民是以农
      业为主,牧业为副,穿戴和汉民没有什么区别,除了几个老人会几句藏话外,大部
      分人都说的是汉语,只是在生活习惯上有些独特的地方。
      
        我们下车后,主人在门口等候,一个躬腰捋手的姿态欢迎我们进门;一个满间
      的大土炕上摆着两张四仙桌,四仙桌上摆着一只烤全羊,还有藏刀、筷子、酒坛、
      酒碗和食盐。四仙桌上的两侧各放着一个鼓囊囊的羊皮袋。我们上炕入座后,主人
      先打开了一个羊皮袋,往小酒坛里倒了一坛酒,再用酒坛的酒把桌上摆的每个酒碗
      都斟满。然后,主人先端了一碗站在地下,把酒碗举过头顶,请大家共饮。我知道
      藏民这样敬酒的分量,你要是一口气把那碗喝干了,就意味为着你真够朋友,也表
      示相互之间的信任和真诚。我经历过这种场面,硬着头皮把这碗酒喝干了,刹那间
      头昏目眩,昏昏然睡倒了。第二天醒来时,才发现自己睡在老同学的办公室里。
      
        招工进入了实质性的阶段。老同学说他的弟弟在哈溪公社的家乡务农,想在这
      次招工中走掉,就是年龄有些大,文化程度有些低,至于户口问题他在这里就可以
      解决,让我把这件事和招工的头商量一下。
      
        受老同学的委托,我给头儿谈了此事,他思考了一阵说:“我们要的是壮体力
      劳动,只要身体好,年龄大点,文化程度低些也没有多大关系,只要公社能盖章就
      行,只是这户口问题他真的能办到?”我说:“他说是没有问题。”头儿说:“那
      好,你去对他说,我有个侄儿是打柴沟的铁路职工子弟,城市户口,现在天祝中学
      读高中,能不能和他的弟弟一起走。”我把头儿的话告诉了老同学,老同学不敢作
      主,领着我去找梁清玉。
      
        梁清玉说:“按原则是不能办的,招工对像是农村劳动力,而且严禁招在校生,
      有一个停学证明的问题,还有一个关键的问题是招工指标。听说你们手里还有机动
      指标,这两个问题解决了,事情就好办了。
      
        头儿知道了这两个问题。由公社向县革委会打了一个申请增加招工指标的报告,
      头儿拿着这份报告对我说:“听说天祝中学的一个校长是你的同学,我们一同去把
      这两件事办了。”
      
        到了县上,我们径直去了生产指挥部的白部长家。刚到天祝的时候是他接待的
      我们,并且为他小姨子招工的事情悄悄地请我们吃饭。这次去了他显得更加热情,
      答应给松山公社增加两个指标,他小姨子没有户口的问题也由松山公社解决。然后
      我俩又到了天祝中学,我的同学十分为难的答应出据休学证明。
      
        说实在话,天祝之行我没有起到“翻译”的作用;而意外的收获是见到了在我
      脑海里有着神奇色彩的黑玉双,又一次梦巡了童年时代。同时也引起我对社会生活
      的深刻的思考,当情权法交织在一起时会变无为有或化有为无。
      
        一九七四年的秋天,我又一次去了天祝。这次去没有见到黑双玉,而只到她的
      墓前拜谒。墓碑上写着“范玉双之墓”五大字。
      
        黑玉双的私奔,在院子里引起了轩然大波,黑万兴和白寡妇恼羞成怒,以怨报
      德,说奶奶是癞和念经不怀好心,一口咬定是梁清玉和我家串通,把他们的女儿白
      白的领走了,使他家丢人显眼,那天后半夜有人敲我家的门就是证据,两家吵了起
      来,并多次纵容黑玉龙到我家行凶闹事,差点酿成血案。此时,尤妈挺身而出,述
      说了黑玉双出走的经过,才把这场风波平息下来,但黑家仍是耿耿于怀。
      
        那时,我家的生活十分困难,每日里吃了上顿没下顿,好心的尤妈做饭时总是
      多做一些,把黑家吃剩的饭端给我家。在没有发生这场风波时,黑家虽然知道此事,
      但还是睁一眼闭一眼。自那以后,白寡妇告诉尤妈。宁可把剩饭倒给狗吃,也不能
      给我家。
      
        黑家往来人多,吃饭总是没有定数,剩饭几乎每天都有。黑万兴怕浪费,买了
      一口猪,圈养在范爷住过的泥草房里,把剩饭倒给猪吃。我家好几天没有开锅了,
      尤妈非常同情和怜悯,在无奈之下告诉婶婶,她把剩饭刚倒进猪食槽里还没有拌料,
      让我们快去舀。我提着一个砂罐,乘没人注意时,跑进了猪圈,用双手捧了一罐剩
      饭,那剩饭还有点温乎,提回来全家即时就吃了。尤妈的这个主意,
      
        解决过我家不少次的断炊之急。
      
        寡妇人家生活的艰难,不仅仅是缺吃少穿。街坊邻居的闲言碎语,地痞无赖的
      骚扰,同宗门户的暗算,使奶奶和婶婶受尽了屈辱和心酸。我的那个叔祖在奶奶和
      婶婶身上打过不少主意,在他的企图不能得逞时,不是辱骂,就是找碴子闹事。动
      不动把屎尿罐子甩在我家门前,一次恼羞成怒地撕住婶婶的头发拳打脚踢,拔掉了
      几络头发,撕破了衣服。
      
        徐家姑奶奶知道这件事后,非常气愤,领着我去找那个叔祖,把我推到那个叔
      祖的面前说:“你不是很凶吗?你不是要逼我嫂子和侄儿媳妇嫁人么?你真想达到
      这个目的,你就把这个娃子杀掉,你要是没有这个本事,就别胡来,把自己放尊重
      点。”姑奶奶的这几句话,问得那个叔祖哑口无言,刹了他的威风。
      
        男人是女人倚重的大山,女人是男人停泊的港湾。大山倒了,再强的女人也有
      困惑。婶婶在无数的困惑面前忍气吞声,含辛茹苦,期盼着光明,寻找着希望。这
      一年的四月,武威爆发了学生运动,党的地下组织营造着解放武威的氛围。社会上
      有各种各样的传闻和谣言,一些不明真相的老百姓产生了恐慌,尤其是那些有黄花
      闺女的家庭,为自己未出门的女儿发愁,一时凉州闺贱。
      
        黑玉玲还算运气不错,找的夫婿年龄虽比她大得多,但家境富裕,也算是门当
      户对,黑万兴还得了一笔丰厚的彩礼,出嫁那天是花轿迎亲,宴请亲朋,十分体面。
      婚后不久跟着丈夫到武威周边的一个县城做生意去了。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相比之下,我大姑就寒酸多了。
      
        汪国辞婚后,梁清玉的叔叔做媒,把大姑介绍了城门口一个姓王的人家。未来
      的大姑夫王兴福也是一个车把式,因局势紧张,未出去跑车。
      
        王家老兄俩祖先是东北来的满族人,丧夫后汉族母亲带着他俩嫁给了回民,母
      子三人也随了回族。这个回民再没有生育,一直像亲儿子一样照关着他们,母亲和
      继父相继去世后,兄弟俩各奔前程。老大四处游荡,改回为满,一直没有结婚,到
      老时回到弟弟身边;老二婚后改回为汉,生了三男四女。一家十口靠摆小摊为生,
      夏秋卖蔬菜瓜果,冬春卖蒸土豆和干鲜果品。
      
        那个时代,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对儿女的婚姻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尽管是这样
      一个家庭,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奶奶还是看上了这个女婿。他身材伟岸,名眉大
      眼,谈吐不凡,奶奶对大姑说:“会择的择婿哩,不会择的择家哩,小伙子长的棱
      眉仁眼,个头大身子骨又壮,凭那身力气,也把人养活了。”就这样大姑定了终身。
      娶亲那天没有花轿,也没有婚宴,来了一头毛驴把大姑驮走了。
      
        大姑出嫁后不久武威解放了。一天家里来了一男一女,穿着灰制服,戴着红星
      帽,他们和奶奶、婶婶谈了很长时间,腾出了一间房子,晚上他们就住了进来,这
      是我最早见到的解放军。
      
        这是一对夫妻,男的操江西口音,女的是陕北人。他们自己做饭、有时顾不上
      就吃炒面和干馍。他们有一个搪瓷盆,洗脸、洗衣服、洗脚、甚至和面、淘米、洗
      菜都用它。婶婶说:“你们什么都不讲究,一个洋瓷盆派了不少用场。”那女的说
      :“一水洗百净,没关系的。我们都是吃粮人,随住随走,有些东西随用随丢,你
      要是不嫌,我们走时把这盆子给你。”
      
        男的见了小孩总是叫“小鬼!小鬼!”一天吃饭的时候,他“小鬼!小鬼!”
      的叫我,我到他家,他们做的大米饭刚出锅,给我盛了一碗,这是我第一次吃大米
      饭。他们没有第三只碗,那个女的用牙缸盛着吃饭。
      
        住了没有几天,他俩就要走了,走的时候领来了一个操陕北口音的解放军,介
      绍了我家的情况:“这就是我们的房东,他们是寡妇娃娃,家里很穷,没有依靠…
      …”不知是开玩笑还是真的,那个男的对奶奶说:“我们队伍里也有很多小鬼,让
      我把你的孙子也领走吧,说不定将来还会有出息。”奶奶说:“我们几辈子就这么
      一个根。”那男的笑了。后来陕北人转成了区上的干部,人们称他“赵区委”。解
      放军夫妇临走那天,他们果真把那个洋瓷盆留给了我家。上小学的时候,学校教了
      一首歌,歌词的前两句是:“九月十六日子好,武威人民解放了。”我才知道那两
      口子是解放武威的先头部队。可惜的是那个洋瓷盆在五八年被抄家时弄丢了,要不
      留到现在也是一件革命历史文物。
      
        解放后不久,河西走廊的局势很快就稳定了下来,甘新公路上来跑运输的马车
      也越来越多了。徐家姑爷爷又拿起了鞭子,去了兰州。这次回来,他领着一个三十
      多岁的兰州人,提着一箱兰州百合来看望奶奶,这个兰州人后来成了我的继父。
      
        爹死娘嫁人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但嫁人的方式不同,婶婶始终记着父亲的
      遗言,一定要把我养大成人,最终选择了招婿入门的方式。这也本是一件很好的事
      情,却引起了一场风波。我的那个叔祖却出来阻饶,说要是招进来,必须得改姓,
      并且还要立个字据,字据上还要写上:“小子无能,愿随女改姓。”否则就不能进
      门。当时徐家姑奶奶也在场,就问他:“徐玉珍是朱家的媳妇、徐家的女儿,你说
      让他改姓谁?”问得那个叔祖无言以对。
      
        奶奶说:“改不改姓又能怎样?新关街上姓朱的人家多了,我们情况好的时候,
      大家都来攀宗认亲,我们到了这个地步,姓朱的谁家给过我们一把米、还是一把面。
      不改姓不让进门,你们谁来养活我们一家老小五口,算了吧!你也管不了我们的事,
      他来了还是姓杨,生下的娃娃也姓杨。”
      
        吃了哑巴亏后,那个叔祖还不死心,又到处造谣说:“徐玉珍招的人来路不明。”
      第二天赵区委来我家询问生活情况,奶奶把这件事告诉了赵区委。赵区委说:“好
      事!好事!”难得徐玉珍有这份心意,真了不起。
      
        一天家里来了许多客人,他们是奶奶和婶婶的娘家人,还有我的大姑和大姑父。
      在明媚的阳光下,徐家姑奶奶、姑爷爷陪着继父来到了我家。奶奶兴奋地说:“从
      今天起朱杨两姓就是一家人了。”说话间把我拉到身边说:“快叫爸爸!”我叫了
      声“爸爸!”继父点了点头,把我拉到他身边。
      
        继父杨国兴,兰州人。生于民国四年(1915)年,故里皋兰县石洞寺。
      
        石洞寺原名石空寺,位于兰州市北部45公里处,是皋兰县石洞乡魏家庄阳坡村
      的一座古寺庙,依阳坡村东山而建,分为上下两寺,两寺相距一华里。石空寺最早
      是杨石空家的佛寺观,始建于明朝嘉靖年间,后来几经战乱、兵劫火烧,于清朝同
      治年间被毁,光绪年间重修。相传有一年人们避雨时看见一只山羊从上寺口窜入又
      从下寺口跑出,其实两洞并不相通,人们神话般的认为是这只山羊打通了山洞,就
      将石空寺改称为石洞寺。这里的杨姓人都认为杨石空是他们的祖先。
      
        爸爸也是一个苦命人,少年丧父,十四五岁时母亲被逼改嫁,远走他乡,自后
      母子二人再也没有见过一面,只身一人的他给石洞寺一个姓魏人家放羊。到十六岁
      时魏家置了一套马车,跟着主人随车饲养骡马和打杂,学会了吆喝牲口,后来经魏
      家介绍受雇于人,成了一位车把式,在陕甘青一带拉运输,解放前曾多次来过武威,
      对武威的乡土人情有所了解,自招赘入门后,就把武威当做他的第二故乡,再也没
      有去过皋兰。
      
        爸爸性格内向,为人耿直,虽然斗大的字不识一什,但很懂得人情礼义。对我
      家的亲戚和街坊总是以父亲的名份称呼,对人从不直呼姓名。那时七星庙的小学搬
      到了光明寺里,光明寺高台上的建筑是区政府的用地,高台下的平房是学校的教室。
      他进门的第一件事是送我到光明寺上学。赵区委见了问我“这是谁?”我说:“是
      兰州爸爸!”赵区委点了点头,把我们领到了袁老师的办公室报了名。过年的时候
      买了两匹土布,给全家换了新衣服,还说不要忘了给我大姑做上一套。
      
        正月初二,他还和婶婶去了婶婶的娘家,给岳父岳母拜年。那时徐家爷爷生活
      也很艰难,儿子二十出头了;发愁没钱娶媳妇,认为这个兰州来的女婿肯定会有钱,
      就张口向爸爸借五十块银元给儿子娶媳妇,他毫不迟疑的答应了下来,这也是他仅
      有的积蓄。婶婶对他的冒失很不高兴,回家后嚷嚷了起来:“你把钱全都借给人,
      我们怎么过?再说,我的娘家我最清楚,那是一个填不满的穷坑。”
      
        这件事有意思的是三十年后旧话重提。一九八0 年我回家探亲,遇上了徐家大
      舅。大舅的儿子二十好几了还没有结婚。大舅说:外甥子,借点钱给你的二表弟说
      个媳妇。”他这一说爸爸翻起了老帐:“你娶媳妇时借了我五十块大洋,现在你孙
      子都有了,还没有还我一文钱,现在你又向我的儿子借钱娶媳妇,难道说我们两辈
      子人都欠了你家的媳妇?”问的大舅只是一笑,一言不发。从不善言谈的爸爸,竟
      然能说出这些话来,我又惊奇又好笑,感到爸爸上了年纪了,在对往事的回忆中想
      着点什么。
      
        说来大舅向我借钱并没有什么奇怪,祖祖辈辈在那个连吃水都很难的穷山坳里,
      一直是缺吃少穿,给儿娶媳妇是天大的难事。可惜那时我的确没有钱借给他,我给
      大舅算了一笔帐:“我和老伴每月的工资加起来总共是100 。96元,除此而外再没
      有任何收入。这些钱每月向各自的老人孝敬各10元,大女儿上学,小女儿入托每月
      共要花去30元,还剩下50。96元就是我们全家人的日常生活费。”大舅听了说:
      “你们工作的人的日子也精打细算,看来生活上也并不宽余。”
      
        虽然说服了大舅,未能借给他钱,我还有些内疚,过了两年,我回家时特意去
      看望他,他的二儿子结婚了,儿媳妇是用他的女儿换的。在武威这种叫“换门亲”
      的婚事并不少见,我大姑的二儿子媳妇也是如此。自后大舅离开了那个“填不满的
      穷坑”,在政府移民政策的感召下迁移到了武威和民勤交界的九墩乡。
      
        爸爸进门后,我家的情况有了很大的改观。一九五0 年武威开展了轰轰烈烈的
      土改运动,土改前三年我家也是新关有名的穷困户,再加上爸爸是雇工出身,土改
      工作组把我们作为依靠对像,婶婶是土改积极分子,参与丈量土地和划分阶级成份
      的具体工作,后来被选为高坝乡的妇女主任。我家因有一亩多坟地,被划分贫农,
      在分配土改胜利果实时,还分到了二亩地和地主老财穿过的绸缎衣服。
      
        划阶级成份的那些日子里,七星庙天天晚上开会,开大会的时候,下新关的男
      女老少把七星庙围得水泄不通。那个小时候顶着方盘卖馍馍发了起来的张罗锅是下
      新关唯一的地主,斗他的那天晚上有两个拿着红樱枪的民兵把他押了上来,张罗锅
      驮着背,眨巴着眼睛,交待着他剥削穷人的经历和事实。突然在人群中站出了一个
      留风头的青年,举着拳头喊了一声“打倒地主张子春!”与会的人也举着拳头高喊
      “打倒地主张子春!”口号声震耳欲聋,吓得张罗锅浑身哆嗦。这个青年不是别人,
      就是张罗锅在兰州大学读书的儿子。这个青年的举动得到了土改工作组和群众的赞
      赏,张罗锅的交待群众也比较满意,当下张罗锅被划为“开明地主”。
      
        这个青年是高坝乡的第一个大学生,他的义举震撼过我幼小的心灵,至今没有
      忘记。
      
        土改以后,爸爸在家种了两年地,不久掀起合作化运动。武威城里成立了车马
      合作社。一天,一个抄兰州口音的人来找他,爸爸喜出望外,高高兴兴地把他迎进
      了门,我第一次见到爸爸热情而激动的面孔,来人叫魏宝珊,是爸爸青年时的伙伴,
      同村乡亲,这次来是找爸爸到车马合作社赶车,从此,爸爸重操旧业,一直到退休。
      
        爸爸出去赶车,我们家的生活更有了保障。后来婶婶被选为初级社的副乡长,
      又推荐她去学习新法接生,成为高坝乡唯一的新法接生员,我们家过上了扬眉吐气
      的日子。
      
        爸爸出去赶车,半年后才回来。此时婶婶生了一个男孩,爸爸高兴得不得了,
      精神倍增,没有几天又出远门了。那时婶婶也十分劳累,白天下地干活,晚上开会,
      若遇上接生,有时两三天不能合眼,累得回家就成了一团泥,对小孩的照顾也就有
      了疏漏。一天那个弟弟突然发起了高烧,医生诊断是急性肺炎,虽经抢救,但因医
      疗条件很差,也没有特效药物治疗,下午就死在了医院里。这对奶奶来说是一个天
      大的噩耗。她哭喊着说:“这个怎么得了,他老子回来我们怎么交待!”。
      
        爸爸回来后,不见了自己的儿子,先是蒙头睡了几天,接着就是接二连三的和
      婶婶吵架。吵来吵去吵出了个俩人去皋兰的结果。一天晚上把出走的行李都准备好
      了,奶奶眼泪汪汪地对婶婶说:“自古以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然你们已经
      铁了心,我也不好阻拦你们,只是这几个穷命的娃娃没人养活。”婶婶听了奶奶说
      的这些话,凄然泪下,泣不成声。
      
        第二天早晨,爸爸、婶婶背着行李就要出门,和徐家姑奶奶迎了个满怀,徐家
      姑奶奶一见此状,顿时把他们背的行李夺了下来,一把鼻子一把泪地指着爸爸说:
      “亏你杨国兴还是个男子汉,你们还没有七十八老,娃娃没了还可以再生,三十多
      岁的人了连这个都不懂。你把她带到皋兰,你带走了人能把她的心也能带走吗?她
      自小是在朱家长大的人,她的魂始终在朱家。”这劈头盖脸的一顿,拦住了他俩的
      去路。婶婶听了搂着大妹妹泪如泉涌。
      
        爸爸和婶婶去皋兰的矛盾暂时缓和了下来。一天他俩到藏经阁找和尚算卦决定
      去留。和尚问他们“你们要算啥?”爸爸说:“我们有个肚不疼的儿子,你看看将
      来怎样?”和尚揣测了一会说:“你这肚不疼的儿子将来能得益,守则吉,离则凶。”
      自从算了这一卦,爸爸再也未提去皋兰的话了。
      
        对和尚的这一卦,我至今还是“以妄言妄听之”的态度处之。但对爸爸和婶婶
      来说,他们确实相信,自后对我更加器重,对我的管教也抓得更紧。我参加工作以
      后,家里的重大事情,爸爸和婶婶都事先征求我的意见,常常以我的意见为准。
      
        爸爸在车行里也是一个有名的把式,他会调教牲口,饲养的骡马腰肥蹄轻,特
      别是他的鞭技,打得很准,能够调动牲口奋进。他要是打马的耳朵,绝不会打到鬃
      毛上。一九五三年武威的满城要改造成武威炮兵学校,他每天往满城拉砖,每天中
      午我到河滩沿给他送饭。一天羊家坝河的水阻塞了城乡的交通,爸爸双脚站在车辕
      上高悬着鞭子,三鞭子下去,他的车猛然间过了河,在他后面还有两辆拉砖的车,
      还是爸爸用同样的办法赶过来的,在吃饭的时候,爸爸的那两个同事对我说:“你
      爸爸真有两下子。”
      
        一九五四年八月二十八日,婶婶生了一个女孩,奶奶把她看的非常金贵,不管
      是男是女爸爸有了自己的亲生骨肉,正如奶奶和婶婶预料的那样,他展开了笑眉,
      在这个家更加安心了。
      
        这个妹妹生下来以后,整夜啼哭,奶奶找人写了一份避邪的告示叫我贴在大门
      口。那上面写着:“天皇皇、地皇皇、我家生了个夜哭郎,走路的君子念一遍,一
      觉睡到大天亮。”这个告示没有起什么作用,还是照样哭,尤其是婶婶夜里出去接
      生的时候,她哭的更加厉害,在无奈之下,就把她抱到对门的婶婶那里喂奶,这个
      婶婶是我那个叔祖的大儿媳妇,和我婶婶是同月的产妇,他忠厚老实,不顾自己的
      孩子有没有奶吃,先把我的妹妹喂饱。我的这个妹妹确实没有少吃那个婶婶的奶汁。
      
        后来这个妹妹的哭声随然少了些,但还是不够乖顺,奶奶听了旁人的指点,给
      她找了个干爹。找这种干爹的讲究是,日出前路上邂逅,遇到的第一人就请他做干
      爹。天未亮奶奶就到路上去等人,遇到的第一个人是五里东沟的李廷忠,奶奶约请
      他做干爹。妹妹百日那天,李廷忠如约来到我家认干女儿。这天妹妹起了个乳名叫
      “李存”。
      
        一九六三年三月三日,婶婶生了一个男孩,爸爸和婶婶如获至宝,取名“宝宝”,
      全家都对他有些娇惯,小时候非常调皮,经常惹祸招灾,婶婶为他吃了不少苦头,
      流了不少眼泪。爸爸为他避祸还断了两个手指头。不过到结婚后却很懂事,在侍侯
      爸爸、婶婶的晚年生活中,他是最得力的一个。
      
        一九六九年五月四日,婶婶又生了一个小弟弟,取名荣荣。我们兄弟三人虽不
      同姓,但都是爸爸婶婶养大,婶婶把两个弟弟的学名和我排在一起,大的叫杨应勇,
      小的叫杨应军。寄托了爸爸婶婶对我的信任和期盼。
      
        爸爸来到我家撑起了一片蓝天,点起了一盏明灯。在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老
      师要求上早自习背书。当时也没有钟表计时,鸡叫三遍就起床到学校,教室里黑乎
      乎的,那时不用说电灯,就是用煤油灯的人家也是微乎其微,同学们都是用土豆做
      的清油灯拿到学校照明。一天早上,同学们都点起清油灯,灯光撕破了黑幕,微弱
      的亮光映到黑板上,黑板上隐隐约约地出现了四行字,一个大同学好奇地走到讲台
      上把那四行字念了出来:
      
        小孩读书不用心,不知书中有黄金;
      
        早知书中黄金贵,高照明灯下苦心。
      
        早自习后,天也亮了,区政府文教助理员来到教室看见了这首打油诗,他故作
      震惊地问是谁写的,同学们回答说:“不知道”。后来这首打油诗引出了麻烦,甚
      至成了祸根。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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