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翻车
      
        在贵定与死人同车失眠了一夜,次日早早的就醒了,没有洗脸漱口(已经习惯了),
      就到小饭摊上去吃饭。
      
        饭间,大家谈论着我们的司机,昨日他被打伤后,又忍痛坚持开车行驶了一百里,
      这已很不容易,经过昨夜,现在情况不知会是怎样的。
      
        大家正想着说着,只见同车的两人掺扶着司机来了,看他那愁眉苦脸,咬牙切齿
      的神态,就知道疼痛难忍。伤痛就是这个样子的,当日还可以忍受,第二天就叫痛的
      要命,我们的司机坐进了驾驶室,靠在那里哼叽叽,看来我们的汽车已无法再前进。
      
        过了约三个小时,谁也想不出一点办法,我们的司机是绝不能开车了,可又找不
      到谁来代替,因为这里的汽车不是那么好开的,这里的公路路况是非常非常的险,谁
      也没有那个胆量敢来接替,大家只有干着急。
      
        一直等到中午,只见一位四十来岁的陌生汉子,围着我们的汽车徘徊不定,后来
      他才上来问及,
      
        “你们的车是否去贵阳,能否行个方便,让我上来挤一挤。”
      
        这时,车上立刻有好几个人回答,
      
        “车倒是要去贵阳,但我们的司机的腿受伤了,车走不了啦!”
      
        “我会开车,可以帮你们把车开到贵阳去,不过得允许我带上件行李。”
      
        大家听了,由忧转喜,可是,我们的司机对他不太相信,有些犹豫,后来司机问
      了他很多开车的技术问题,他都对答如流,说明他是一个内行,这才同意,但总不如
      我们熟悉的司机那么放心。
      
        经过一番考核,我们的汽车就在这名陌生的司机驾驶下,驶离了贵定。
      
        贵州高原,崇山峻岭,公路蜿蜒曲折,似一根白色的回肠,铺放在那沟壑至山顶。
      汽车盘旋攀升,时常要拐十八道弯才能完成。有一处叫三十六道弯和七十二道拐的路
      段,可见此处公路之艰难险情。在悬崖拐弯处,竖立一块木牌,下面画两根交叉的骨
      头,上面再画一吓人的骷髅,叫你见了就胆战心惊。汽车爬上山顶,回过头来再遥望
      那后续的车辆,像一个个缓慢爬行的壳虫。再从山顶望向山谷,有好几十丈深,假若
      司机的技术不精,或稍有疏忽,就会掉进万丈深渊,碎骨粉身。汽车在这种公路行驶,
      使我们的神经也绷得特紧,心也似乎悬在空中。
      
        我们还时常看到翻车,不过翻的多半是些军用十轮卡车,翻成十个的轮子底朝天。
      这一方面是因为他们的司机对这里道路不熟;另一方面,也是他们自持是军车,开得
      过快和过猛。
      
        特别是那些美国司机兵,他们自持是救世主,开得更凶,更猛。他们认为他们的
      十轮卡车结实,不怕撞,照着你撞,把你的车撞坏了,也无动于衷,即使是将车撞翻
      了,撞死了人,也全然不予理睬,就扬长而去,我们的汽车就遭到了此种厄运。
      
        我们的汽车正在一盘山公路的急转弯处行驶,右边是山,左边是悬崖峭壁。突然,
      从后面开来一辆军用十轮卡车,也不鸣笛,就加足马力超车,我们的汽车还来不及躲
      让,就被它挤成900 倾翻。
      
        我清楚记得,那天爬坡时,我还正在欣赏山下回旋的公路,突然那辆十轮卡车一
      过去,我不知怎么就到了地上,接着一个四、五十斤重的米袋压在了我背上,可能是
      同速度之故,也没轧伤我哪里,我把它推开爬了起来,这时我已意识到,我们的汽车
      翻车了,我赶忙跑过去察看情形,只见母亲躺在地上,“哎哟!”“哎哟!”的哼着,
      我知道一定是哪里负了伤,同时我又看到六弟满脸是血,把我紧张得不知怎么样,我
      赶紧叫喊:
      
        “爸爸!快来!六弟满脸是血。”
      
        父亲迅速跑过来,抱起了他的第六个儿郎,我这才缓过神来,问母亲伤着了什么
      地方。
      
        原来当母亲意识到正在翻车时,马上想到的是她怀抱中的六儿,她怕自己的身体
      压着了他,于是用手去撑地面,就这样使右手腕骨折了,六弟虽没被母亲身体压着,
      但一个轮胎轧到了他的头上,擦破了一大块头皮,故血流满面,此时,父亲也束手无
      策,没了主意。
      
        我家其他几个成员的负伤情况,五弟只擦破了点皮,对身体无妨,四妹负伤多处,
      有的青紫,有的破皮流血,伤势算轻度偏上,父亲、三妹和我安然无恙。
      
        了解了全家的的伤情以后,首先将母亲扶起,送到靠山的一块草地上坐定,然后
      将四妹、五弟也安顿到这个地方,父亲就守着照顾受重伤的六弟和母亲,我和三妹则
      收捡散落的行李。这对一个十一岁和七岁的孩子来说,的确是件繁重的劳动,已经是
      十一月寒天,但我仍汗流夹背,汗水湿透了衣襟。
      
        这次翻车,全车压死一人,重伤十二人。压死的那人,是司机的助手,他刚取完
      垫木,跳在驾驶室右侧踏板上站立,而车正好向右倾覆,将他压在车下,不幸死亡。
      他真死得冤枉,他若在取完垫木后坐进驾驶室,顶多被撞伤,而不致于被压在车下,
      现在谁也无法动他。
      
        但这名司机助手是为我们全车人而死的。在贵州高原上行车,当爬坡时,常要一
      个人跟随车旁,随时准备垫垫木,一旦车上不去,迅速将垫木垫在后轮子下,不能让
      车向后滑,否则滑下去,其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他死得伟大,死得光荣。
      
        还有一件怪事、巧事,那个被颠死的恶汉,又被压在了车底,因为他已是死人,
      故未计算在死伤之列。若换另一个活人坐在那个地方,恐怕会造成我们更大的伤亡。
      
        这次翻车,又是不幸中的万幸,我们的车是翻向了靠山有块平地的一边,若是在
      悬崖那边翻车,那就一定会掉入万丈深渊,一个也休想生还。
      
        清理完现场,各家自成一堆,没有欢笑,山间回荡着一片哎哟的哭叫,怎么办,
      真是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只有等待,等待过路车捎个口信,去请求救援。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从后面开来了一辆救济总署的吉普车,这正属他们管辖范围
      的事,父亲将其拦下,向车上人简要介绍了我们翻车的经过和伤员的情形,请他们到
      贵阳后,设法转告我们工厂,请求派辆车来援救。
      
        又过了两个小时,从我们前进的方向开来了一辆载重为一吨半的有蓬车,因为都
      是工厂的熟人,一看就知道是来接我们的。即问“为什么没派辆大车来,我们这么多
      人怎么运走?”
      
        “大车全派到外地去执行任务去了。”
      
        这个车只能容纳十几个人,所以最后决定,凡是受了重伤的人坐这辆车到贵阳去
      救治,其他人则只好留在这里等下一辆车来再行。母亲、六弟、四妹属重伤之列,先
      上了车,但考虑到母亲右手骨折,无法照顾弟妹,故决定我也挤上去帮助照理。
      
        又因为我们家现在只剩下一床被子,而父亲、三妹、五弟还得在这露天待一些时
      日,而且谁也说不清他们要在这待多久,被子只好留给他们,我们四人只带一床毯子
      走。临走,父亲再三叮嘱我,并叫我到贵阳后,去湘雅路湘雅医学院找我的姑姑,她
      会给我们帮助。
      
        车开了,我向父亲、三妹和五弟挥手告别,这是我们逃难五个月以来,第一次亲
      人分离,尽管时间不会很长,但也有那种难舍难分的心情。
      
        黄昏时刻,小车进了贵阳城,街上不太热闹,大概这是处在偏僻小街上的原因。
      车在街上转了几个弯,来到了一家饭店门口停下,半圆形的拱门上,镶嵌着“西湖饭
      店”四个大字,工厂办事处就租用饭店的几间客房办公,我扶着母亲下了汽车,进了
      办事处,把一点随身带的东西寄放到了父亲同事处,没说上两句话,又返回车上。汽
      车又载上我们这原班人马,驶往医院。
      
        这次汽车经过了几道热闹的街,此时,华灯初上,商店灯光五颜六色,非常漂亮,
      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熙熙攘攘,好一番热闹景象。
      
        逃难五个月以来,一直生活在那令人痛楚和艰苦的环境,突然见到这热闹的场景,
      仿佛置身于仙境。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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