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奇、险、惨的火车旅程
      
        到一九四四年五月,果然得到了战局突然趋紧的消息,这时,工厂也下达了撤退
      到贵州独山的命令。不久,我们即开始了长达半年的逃难旅程,但谁也无法预料我们
      将会遭到什么样的命运。
      
        时值五月,广西的天气已经较热,人们穿单衣都汗流浃背,考虑到我们的目的地
      是独山,按正常的旅行,只不过火车一天汽车两天的路程。故只随身带几套夏日换洗
      的衣裳和烧火做饭的炊事用具,以及少量的油盐柴米等。之所以要带炊事用具及油盐
      柴米,是因为沿途要自己做饭来解决吃的问题。于是,我们将其它一切都打成包裹行
      李。一个八口之家,破破烂烂,居然还有十好几件东西。将所有这些交给工厂,先行
      托运到我们的目的地。
      
        行李运走了,人正准备启程,忽然得到战事稍有好转的消息,工厂又决定我们暂
      时留下,父亲照常去上班,我们学校则已经停课,就呆在家里。这样的生活又过了一
      个多月。
      
        到了七月,突然形势又紧张起来,不几天功夫,一连失陷了好几座城市,听说敌
      人已经打到了广西省境,眼看就要到达桂林。此时桂林已处于紧急撤退之中。人们又
      纷纷整理行装逃命。
      
        七月二十日,工厂已经只剩下最后一列火车。那日下午两点,我们在工厂自备的
      货运月台上了车。这是一列八节车皮的列车,此时已经没有什么客车给我们坐了。我
      们坐的就是那种装货的敞篷车皮,车皮内装满工厂的设备,上面用树皮搭盖一个遮雨
      的蓬,四周用绳围着,人就躺在设备箱子上面,这需要特别小心,否则滚下火车,就
      会丧命。
      
        因为要等到六点钟才能发车,于是我们就在铁路旁,叠起几块石头,拾几根柴火,
      烧了一顿饭,就着一点咸菜吃了一餐,这就是我们逃难生活的第一次野炊。吃罢饭,
      收拾完毕,一直等到晚八点,才从远处传来一阵汽笛声,慢慢的开来了一个机车头,
      挂上了我们这八节货车皮。
      
        一声汽笛长鸣,车轮徐徐转动,接着车轮撞击铁轨的咣铛咣铛的响声,由慢逐渐
      的加快,久久的在这“甲山村”的山壁之中回荡。从此,我离别了在此幸福生活一年
      多的故里。
      
        我在淡淡的夜幕之下,目不转睛的凝望着,望着我那可爱的学校,望着我那小巧
      别致的住房,望着我在此休养生息的一切一切地方,那难舍难分的依恋,不由自主的
      使我的眼泪盈框。我在想,这就是我逃难生活的开始,今后的生活,又不知是一个什
      么模样。我久久的,久久的陷入了沉思。
      
        大约过了几分钟,火车汽笛响了,车也渐渐的慢了下来,要进站了,站台由远而
      近,我隐约看清了月台雨棚下挂的站牌,四个正楷大字“桂林北站”缓缓掠过。
      
        月台上挤满了成千上万的难民,躺着的,坐着的,站着的,叫着的,喊着的。车
      刚一停下,难民们就如潮水般向我们的车皮涌来,他们是想搭乘我们的火车逃命的,
      可是,我们的车已坐得满满的了,而且我们车属军用货车,有工厂卫兵把守,故而他
      们没法上来,然而,其它车厢怕是连脚也踏不进。
      
        我们的火车在“桂林北站”停了一晚,但这一晚我彻夜未眠,因为一方面换了一
      个陌生的环境,睡在很硬的且高低不平的设备木箱子上,当然没有家中那温暖柔软的
      绷床舒适;另一方面,车站上的难民,你哭我喊,乱轰轰的,吵得你也无法安眠。
      
        第二天,天微微亮,我就起来,想下车走一走,伸伸腰。因为我们坐在装设备的
      木箱上,只能躺和坐,不能站,更不要说直着腰站。
      
        当我下到站台上时,一幅古今未闻的景象呈现在我的眼前。所有的车厢顶上都坐
      满了人,两组火车轮子之间的空挡,也吊起了竹床,木板,横躺着人。世界上只听说
      有双层车厢,可如今,一节车厢却有了三层,我就把这三层视为三等。
      
        我们这些坐在车皮内货厢上的人,能坐、能躺,还能猫着腰移动,而且比较安全,
      我就称它为“头等卧车”。
      
        而那些睡在两组轮子中间吊床上的人,只能躺着,甚至坐都不能,且不安全,我
      就称它为“二等卧车”。
      
        至于那些坐在车顶上的人,刮风下雨都只有露着,晚上也不敢睡,甚至打个盹也
      不行,否则,一不小心摔下去,就会粉身碎骨,是最不安全的了,我就把它称之为
      “三等普通客车”吧!
      
        七月二十一日,因紧急疏散,整个桂林已乱纷纷,尤其在车站,更是紊乱不堪。
      襁褓婴儿的哭闹声,小孩子的哭喊爹娘声,寻找儿女的叫喊声,争抢上车的打闹声,
      混成一片,似山崩地裂。整个一天,就在这乱轰轰中渡过,也不知什么时候开车,也
      不敢离开。
      
        一直等到下午六点,我们的八节车皮才被编组到另一列车。又一声汽笛长鸣,火
      车沿着轨道,迅速而有节奏的轰鸣,离开了“桂林北站”,又沿着昨日驶来之路向南
      驶去,很快又到了“甲山村”的西端,又经过了工厂的月台,我再一次含着热泪凝视
      着“甲山村”这美丽的田园与河山。一直目送她到很远很远。
      
        不多久,火车又进站了,因为夏日的白天较长,下午七点多钟还有微亮,藉此可
      以看清站名,“桂林南站”到了,按正常停车十几分钟,车又开出了,到此,车才真
      正的离开了桂林,不久天就黑了下来。
      
        这日,天空既没有月亮,也无星星,四周一片黑暗,压得你感到郁闷,偶或有三
      两点萤火飘起又落下,但也无心去追踪。车皮内也没有电灯,只有工厂为我们准备的
      几盏马灯,那微弱的灯光,照着人们那憔悴的面容,使得周边环境更显得凄凉。整个
      车厢没有外出旅行的那种兴高采烈,有的只是离开自己可爱的故乡而对于逃难前途未
      卜,难以言表的心境。
      
        半小时后,火车汽笛又鸣,但速度也渐渐放慢,这告诉人们,火车又要到站了。
      但此刻天已漆黑,站台上又无照明,也就无法知道这个站的站名。超过正常的停车时
      间,车还未开,又过了两个小时,还是没有开。才离桂林不久,火车就开始了不正常
      的运行。
      
        我们估计车不会开了,也就安安心心的睡觉。这一夜睡得很香,虽然是高低不平
      的硬箱板也无妨。这可能是逃难出来的第二天已经有点累了,而且是一小站,车站上
      没有那么多的难民,也就不会那么乱哄哄。
      
        七月二十二日醒来,火车已经在开动,车上没有水洗脸,就用湿毛巾擦了擦算完
      成使命,此时我朦胧的向母亲询问:
      
        “昨夜停靠的是什么站?”
      
        “苏桥!”
      
        火车飞快的在田野上奔驰,一会掠过一座山,一会又通过一座桥,远处的小茅屋,
      还在冒着一缕缕青烟,那是当地农夫的住房,也许他们还不知道日本鬼子就要打来;
      也许他们知道了也舍不得离开,舍不得离开生他养他的那块沃土。但是我想,他们若
      不逃离,可能就会遭到日本鬼子的杀戮,一种对同胞的同情,顿时产生。
      
        过了好一段时间,火车又到了一站,车尚未停稳,就见离我们火车三股道的地方,
      倒卧着几节车厢,行李杂物撒了一满地,地上有几具用芦席或白布盖着的尸体,还有
      几个血肉模糊的人,躺在竹床或凉席上呻吟,不时还能见到这些人动一动,说明他们
      是受了重伤还活着的人。
      
        见到这个场面,就知道不久前在这里出了车祸,火车翻车,后又听人议论:
      
        “苏桥也翻了车!”
      
        “是撞车!”
      
        “锅炉都爆炸了!滚烫的开水崩出来,把坐在车头上人烫死了不少,可惨啦!”
      
        “那些人本想逃命,又没有别的车好乘,就扒车坐在火车头两边,因为怕自己滚
      下来,再用绳索将自己的身子拴在车上。这一下就遭了,眼看前面已有车来就要撞车,
      想跳也跳不成,就这么活活的被烫死。”
      
        又有人议论翻车的原因。
      
        “平路上怎么会翻车?还不是撞车造成。”
      
        “怎么会撞车呢?”
      
        “还不是交通管理乱了套,信号失了灵!”
      
        “扳错了道叉。”
      
        “唉!”,我为那些遭难的人叹息,他们都是中国人,是我们的同胞,为了不受
      日本鬼子的蹂躏,不做亡国奴,他们才出来逃命,可是没想到还没走上几十分之一的
      路程,就命丧黄泉,而且死得是那么惨。又联想到我们家,不知灾难又会在什么时候
      降临?全家这八条性命,又能否逃得脱身。
      
        火车在这个站没有停多久就又开了。
      
        很快,一大片甘蔗田呈现在眼前,一人多高的甘蔗,在微风吹动下,如波浪起伏
      荡漾,这是劳苦农夫种下的果实,眼看就要被日本鬼子糟蹋,我为他们惋惜,我为他
      们叹怜。
      
        遥望远处的河水,在太阳光的照耀下,好似无数块反光的明镜,镶嵌在一条蜿蜒
      的绸带上,闪闪发光,时而可看到一两条小船,高扯起风帆,乘风而破浪。
      
        突然车速渐渐减慢,我们以为又到站了,但是四周仍是一片田野,远处也无车站
      的踪影,原来是列车在爬坡,机车头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艰难的爬着。但车速仍然
      越来越慢,最终还是没有能爬上这个坡而停了下来。
      
        当然啦!一个机车头拉上几十节车厢,在平路上走,已经很勉强,现在还想爬坡,
      也就“力不从心”。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忽听车下有人敲着铜脸盆喊话:
      
        “年青人都下来推车呀!火车上不去坡了!”
      
        这大概是有人出主意这么办的,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大家还非常听从指挥,
      很快就都下了车,就连我这十一岁的小孩也下车帮助出把力,可见当时共患难的难民,
      人心之齐。成千上百的人在一声:
      
        “嗨哟!”号子的指挥下,齐声发出:
      
        “推呀!”如同狮子般的吼叫声,并用力推车。
      
        但毕竟因火车拖带太多,在这么多人的推动下,仍纹丝不动。
      
        人推汽车倒是常见,可是成百上千的人推一列火车,恐怕只有在那战争年代,逃
      难途中才会发生,这也称得上是今古奇闻。
      
        无奈,只有推选几名代表,步行到“苏桥”去报告,请求再派一个车头来。这就
      不是短暂功夫的事情,于是我们就架灶做饭。这次完全由我一个人进行,一个小时,
      一锅香喷喷的饭就做好了,从此,我就经常担当起这做饭的重任。
      
        乘火车逃难途中的吃饭,是既不能定餐,也不能定时,停车时间长有机会就做一
      点(自己带油盐柴米),碰到有卖的就买一点,也许一天就一餐,最多也就吃两顿。
      
        此外,乘这种自搭顶蓬的火车,要解决“方便”的问题,那才叫真正的不方便。
      车上没有准备厕所,整个车全部是通着的,互无遮掩,小孩子嘛!可以坐痰盂解决问
      题,大人可就难办了,男性公民小解嘛,抱着棚架的柱子对着旷野进行,女性公民,
      则不论什么,都得等火车停在旷野,才能完成。
      
        一直到黄昏将近,才从远处传来了火车的汽笛声,慢慢的从我们的车尾方向开来
      了一个机车头,挂上了我们这列火车,这样一个拉,一个推,列车终于启动,大家于
      是欢呼起来。爬过了这个坡,火车又进入正常运行,那有节奏的撞击铁轨声,好像为
      我们的胜利奏起一曲赞歌。
      
        七月二十三日,一早醒来,只见我们的火车停在路基旁堆有一些枕木的荒野上,
      司机和司炉正在忙着往车头扛枕木。在平时,这种行为是违法的,可以以破坏铁路治
      罪,而现在,据说是机车没有了煤,正好用它来解决燃“煤”之急。另外这些枕木留
      下来,也是给日本鬼子利用,现在把它当煤烧,还可救出成百上千的性命。
      
        但就在此时,另一幕戏剧开场了。一些难民趁此机会,如潮水一般一涌而下,似
      排山倒海冲向田野,他们冲向洋芋(土豆)地挖洋芋;冲向甘蔗田砍甘蔗。顷刻间,
      一大片甘蔗地被一扫而光,地里只残留几片散落的甘蔗叶,好一片狼藉的情形。我也
      用菜刀去砍了几根。
      
        可怜的农夫们一年的辛劳,还未等收获,就被我们这似蝗虫的难民吃光,但在那
      战争年代,谁又顾得了那些。
      
        车轮又渐渐转动,全车厢的人,一边啃着甘蔗,一边谈论着刚才的情景。
      
        有的说:
      
        “农夫一年辛苦一无所获,我们这么做很不应该”。
      
        又有人说:
      
        “有人守着,我们照样给钱”。
      
        还有人这么说:
      
        “我们不吃,也是留给日本鬼子享用”。
      
        “还不如我们吃了的好”。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火车驶进了一个稍大一点的车站,做生意的人还不少,火车
      要在此上水,大概要在此停二三十分钟,我们也就趁此机会下车活动活动。
      
        上车休息一会,车又开了,离站几分钟,火车驶入了一个两边是峭壁陡山,中间
      夹着这条铁路的峡谷之中。火车在里面行驶,车轮撞击铁轨的响声,再经陡峭的山壁
      回过来,震耳欲聋,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意识,使小孩子们迅速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耳
      朵。
      
        突然,车顶上有人大声喊叫:
      
        “停车呀!快停车呀!前面要过山洞了!”
      
        “快停呀!否则我们就没命了!”
      
        本来山洞就不高,那些高一点的车顶离洞顶的距离就更小,那里容得下坐着的人,
      要是人少,还可以迅速将身子趴下,躲过被洞顶刮下的危险,可现在是人挤人,人挨
      人,趴下也不能。
      
        火车并未停,接着就是一声声,
      
        “唉哟!”
      
        “救命!”
      
        的刺耳惨叫声,震动着天空。
      
        火车进入了山洞,那悲惨的救命声没有了,这说明坐在车顶上那些可怜难民,一
      个个都被撞了下来,他们首先被洞顶猛烈冲击,再掉到石头路基,恐怕难有一个活命,
      恐怕他们的尸体都会模糊不清,我不敢深想这不堪入目的惨景。他们坐这车顶,为的
      是逃命,可是谁能想到,坐在这车顶上反而早早的送了他们的性命,而且死得是那样
      的惨,连为他们收尸的人都可能难寻。
      
        进洞以后,伸手不见五指,火车头冒出来的浓烟,灌满整个山洞,对于我们这四
      周完全是敞着的改装客车来说,浓烟呛得人们鼻涕、眼泪流个不停,并且咳嗽得要命,
      我们赶快用手帕捂住口鼻,闭上眼睛。十分钟后,火车出了山洞,我们才又重见光明,
      并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出山洞后,人们才开始顾得着议论刚才的惨景,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个不停。
      
        “火车应该停车,因为摔死的,碾死的都是自己的同胞,应该停车让他们下来。”
      
        “司机不停没良心”。
      
        但也有为之辩解的。
      
        “刹车来不及!”
      
        “什么刹车来不及,刹不住车,但刹车使车行慢点,也好让人跳车捡条命。”
      
        我倒觉得后面这个人讲得有些道理。一些妇女们想到刚才的情形,多数都流下了
      同情的泪水。
      
        大约十一点钟,火车又到了一站,这时父亲对母亲说道:
      
        “我到车站外去买点东西就来,你们等着。”
      
        可是父亲去了约半个钟头还未见到他的踪影。可能他买东西忘了形。此时,火车
      汽笛已鸣,它告诉我们,火车马上就要开了,可父亲还没回,这可急坏了我们,心如
      刀绞似的难受,母亲很快流下了眼泪,我和两个大一点的妹妹也擦泪不停,而两个小
      弟弟见此情形,则哇的一声哭了。我和母亲不约而同的共发着联想。
      
        “这怎么办!在这逃难中途,走散了人,而且走散的是当家作主的大男人,一个
      女人家又怎么把这六个还小的儿女带出这苦境”。
      
        真是难以用文字来形容这难过的心情。难过归难过,我还得强忍着眼泪,去劝慰
      母亲。
      
        “我已是一个男子汉,我能帮您老人家照理事情。”
      
        “爸爸会回来的!”
      
        嘴里虽然这么说,但心里可丝毫也不能平静。
      
        车轮已在徐徐转动,正在我们伤心到极点的时候,父亲的身影,突然在我们眼前
      出现。我欢呼似的喊道:
      
        “爸爸回来了!”
      
        顿时全家由悲伤转入喜境。
      
        父亲一手提着一块重约五斤的牛肉,另一只手提着一个布袋,我很快接过东西,
      父亲气喘吁吁的抢上了车,我和母亲这才松了一口气,跟着回到了我们坐的位置,我
      放下手中东西,赶快拿一块干毛巾给父亲擦汗,父亲边擦汗边打开布袋,拿出他刚买
      来的十几个桃子,分给我们吃,母亲迅速抢过桃子说:
      
        “洗洗毛再吃”。
      
        我们边吃着桃子,边谈论着刚才上演的这幕悲欢离合剧的情形。
      
        火车又行驶了一段时间,进入了一段下坡路,车速越来越快,路旁的树影,迅速
      向后,一掠而过。突然,车后有人大声喊叫,
      
        “快停车呀!”
      
        “失火啦!”
      
        “救命呀!”
      
        这凄惨的声音,又一次振动着人们的心灵,我俯卧着身子,将头伸出车外,向后
      望去,只见距我们20来丈远的三个车厢起了火,浓烟滚滚,火光冲天,火趁风势,越
      烧越大,可以看到好多人被火逼得跳了车。但他们跳下去,不是被摔死,也要被摔成
      重伤。也许那些人是这么想:
      
        “反正留在车上也是被活活的烧死,不如跳车,也许还能活命。”
      
        唉!又是一场多么悲惨的灾难,那些跳车被摔成重伤的人,在这荒郊野岭,又有
      谁来给他们救护,那些来不及跳车被活活烧死的人,死前又是多么痛苦。
      
        火车并没有停,而且还是那么快速的行驶着。不过这不能责怪司机,因为,如果
      在这快速行驶的下坡路段急刹车,会造成列车出轨,这将酿成更大的灾难。考虑到更
      多人的安全,也就只好牺牲少部分人的财产与生命。所以火车并未停,而是在行进中,
      将那失火的几节车厢摘挂脱离。
      
        火车又到了一站,我下车来走走,只见我们列车的卫兵,正在与乘坐在车皮下面
      那些“二等卧车”的难民交涉,命令他们拆掉他们的“吊床”,而乘坐“二等卧车”
      的这些老太婆、太爹们就打拱作揖的哀求着。
      
        “老爷!老总!行个善,积个德,求求你们放我们一把,带我们出去吧!”
      
        其状实在可怜,的确,他们要不是想出这种“吊床”的办法,那里又有车给他们
      乘坐逃命呢!我是十分同情他们的。
      
        但后来我才搞清楚,要他们拆除的缘因。原来刚才几节车厢失火,就是这些乘坐
      “二等卧车”的难民造成。机车头掉下来的煤渣,堆在铁轨之间,正好与他们吊的床
      架子贴着。一小点火星,点燃了他们携带的物品,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火趁风势,就
      发展成了这一场大的灾难。为了整个列车的安全起见,命令他们拆除也就应该而无可
      非议。
      
        正因为有这一大的举措,我想至少需要两个小时,应该趁此时间,赶紧把父亲买
      来的牛肉烧制好,否则这么大热天,肉放上3-4 个小时不就变味了,于是我迅速上车
      将这一情况告诉母亲。紧接着我们娘俩就带上牛肉和锅到车站偏僻处架灶进行,开始
      我也帮助烧火,后来母亲叫我回车上去照顾弟妹,这里就留她一人,火车汽笛也未叫
      一声,车轮就开始滚动,这可急坏了我们全家人,比前面走散父亲那一幕,还要焦急
      万分。因为世上所有小孩子,他们对母亲的爱比对父亲的爱,绝对甚之又甚,不难想
      象,现在我们这一家六个小孩子,走散了母亲,又会难过到什么样的情形。首先大家
      想的,没有了母亲,往后这日子将怎么过,特别是两个小弟弟,又怎么离得了娘亲,
      想着想着,大家抱在一起,哭成了泪人。此时,父亲强忍着难过的心,安慰我们。
      
        “莫哭了!莫哭!妈妈会搭别的车赶上我们。”
      
        但是我们那里又能放心,过了好久好久,其实也就半个钟头,倒好像熬过了好几
      天的光阴。后来到了一站,停车约半个小时,我们就眺望着我们来时的方向半个时辰,
      一直等到车开,也未见母亲的身影。车每开动一次,我们的心就如刀绞似的难受一次。
      此时,我们就问父亲:
      
        “您说,妈妈在下一趟车就会赶来,为什么还没来呀?”
      
        其实父亲也不知母亲能不能赶上来,心里也一样难过,只是强忍着内心的痛苦,
      来哄一哄我们小孩子罢了。
      
        火车又进入了旷野,但我却毫无心事去欣赏那车外的风景,只是一门心事的反覆
      在想。
      
        “今后我们这一家怎么办?”
      
        又度日如年的过了一段时间,火车又到了一站。车站上整个停车的时间里,我们
      都目不转睛的注视着车后方,观察所到的每一趟列车,看看会不会有我们母亲的身影
      出现。一趟车使我们大失所望,我们的心就痛苦一次,就这样,一直等到第三趟,那
      车刚一停稳,就见一三十多岁的妇女,一手提着一口锅,从车上跳下,我一眼就认出
      是我们的母亲,我含着一腔热泪,飞也似的迎了上去。我已无法来表达我对母亲的亲
      妮,我边走边依偎着母亲,并用手紧紧的牵着母亲的手,似乎害怕母亲再与我们分离。
      回到车上,弟妹们一峰而上围着母亲,做出各种亲热撒娇的姿态。母亲坐定休息片刻
      后说:
      
        “今天牛肉烧得特别香,守着烧了约三个小时,你们可以好好的美餐一顿。”于
      是,打发我去车站买饭,我拿了个脸盆,抹了抹,临走揭开锅盖,像馋猫似的先抓食
      了一块,买回饭后,大家围坐着,用母亲烧好的牛肉喂咽。我们从桂林逃出已有四天,
      四天来天天是一点咸菜下饭,从未沾过一点荤惺,如今吃这美味牛肉,比吃山珍海味
      宴席还要回味无穷,大家都夸赞这牛肉好吃。
      
        父亲此时开言道:
      
        “这牛肉倒是烧得好吃,可我们大家差一点被这牛肉害”死“了”,我则被急死,
      儿女们要哭死,那么我们就吃不成这牛肉了“。
      
        我们大家不约而同的笑了,一个个笑得是那样的开心。
      
        不久,火车则又开动,夜幕也已降临,一天就在这一幕一幕的惨剧和悲欢离合剧
      的轮番上演中,落幕向人们告别。
      
        七月二十四日,一早醒来,火车又停在了一片荒野之中,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也
      不知停在了什么地方?停了多久,只见车下三五成群的人在一起议论,我也下车去打
      听,这才知道是议论战局。据后来逃出来的难民们说,日本鬼子已经进了桂林,距我
      们只有几十里的路程,日本鬼子所到之处,烧、杀、奸、淫,简直与野兽一般横行。
      人们听了都惶惶不安,四周的空气也显得格外紧张不定。但火车还是没有开,这可急
      坏了逃难的人们。一直等到上午十点钟,还未见开车,人们就索性架锅做饭,但是我
      们家到路旁做饭,已是提心吊胆,心有余悸,因为我们家已有两次掉车的经历,“一
      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讲的就是这个理。
      
        到十一时许,我们吃罢“早中饭”,车仍未开,一直等到下午两点,车轮才徐徐
      转动,到了傍晚,车又到了一个大一点的车站,车又长时间的停下不走了。尽管到了
      睡觉的时间,但人们都睡不着,仍在议论战局,我一直到晚上十二点,才迷迷糊糊进
      入梦境。
      
        此外,火车缺煤少水的事,时有发生。一次车驶进了一个小站,停了一个多小时
      车还未开,后来才得知,是机车头没水了,可这个车站又没有水塔不能向机车头注水,
      好在车站有一口生活用水井,父亲与几位同事,发动大家带着脸盆,提桶去打水,一
      桶桶、一盆盆往机车里灌,到底是人多力量大,一会就灌满了,火车才得以重新启动,
      这今古奇观的场面,也只有在那战争年代才能发生。
      
        以后的两天,相对平静,也未听说再有撞车的,车顶上没有坐“三等客车”的难
      民,也就不会发生过山洞带来的不幸,车轮边那些坐“二等卧车”的难民,也已被
      “请走”,产生灾难的因素少了,惨剧也就相应减少发生,就这么平平安安的度过。
      
        到七月二十七日早晨,我们乘坐的火车才到达柳州西站。从桂林到柳州,只有200
      多公里,按正常的慢车速度,也就六、七个小时的路程,可我们的火车则行驶了整整
      七天,这本身就是一件特别稀奇的事情。沿途发生的那一幕幕悲剧、惨剧以及那千年
      未见的奇闻,真应验了标题的惊、奇、险、惨的点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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