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天动地的声音
      
          吃饭的时候,监内被惊天动地的叫声扰乱了。听见叫声的人都往厕所跑。乔
      萍萍跪伏在厕所的坎子上,胯下的裤子已经被体内排出的羊水弄湿。汗水顺着她
      的额头脖子哗哗往下掉。她的手紧紧地按扶在墙根上,撕裂般的声音从她紧咬的
      牙缝里往外钻,像一些玻璃碴子飞扬在监房的上空。
      
          几个人把乔萍萍从厕所抬到医务室,三四个干警跟着宋医生从外面跑进来。
      宋医生一边给乔萍萍量血压,一边吩咐犯人医生做接生的各种准备。
      
          监房内外乱作一团。
      
          一切声音都沉寂在乔萍萍的叫声里。医务室的外面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干警
      出来喊了几次都无济于事。
      
          秦枫和大队长一边急着往监内走,一边不停地解释着。
      
          大队长说:“为什么不早带她去见手术医生。”
      
          秦枫说:“我们跟医院联系过,院方说几天后产科医生才从上海回来。”
      
          大队长说:“不是说离生产还早吗?”
      
          秦枫说:“是早产。”
      
          人群闪开了一条道。众人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带着风尘进来的两个干警,像是
      非从这两个人身上看到最后的结果一般。两个人还在人群中间就听见了那石破天
      惊般的啼哭。
      
          一个婴孩奇迹般地提前来到了这个世界上。
      
          秦枫和大队长停了下来,她们站在人群里面面相觑。她们脸上的焦虑消散了,
      随之浮上来的是女人特有的欣慰和释然。她们推开门走了进去,面对这个木已成
      舟的事实,大家有同样的心情,就是接受。重要的是乔萍萍安然无恙地生下了一
      个无论从什么角度说都不该生下的孩子。
      
          乔萍萍在生产的过程中显得十分虚弱和绝望。她不知道生下了这个孩子会是
      怎样的一个结果。有临产的反应时,她毅然奔进了厕所。她认为生下这孩子只有
      在厕所是最安全的。她无法预料孩子的命运,心里除了恐惧,就是绝望。而现在
      在医生和干警的鼓励帮助下,她顺利地生下了这个孩子。她平静地躺在床上,等
      候命运的安排。
      
          大队长静静地看着乔萍萍。她叫了乔萍萍,乔萍萍睁开眼,她的双目被浑浊
      的泪水淹没了。
      
          乔萍萍被安排在单人房间,并有专人对她的生活进行护理。
      
          夜间大队召开紧急会议,会上干警们对乔萍萍的事各持己见。会议最后决定
      电报通知她的丈夫安。原因是安与乔萍萍的婚姻,是通过当地政府的一桩法定婚
      姻。
      
          去看乔萍萍的人络绎不绝。无论女人们出于什么样的心情,这监房里意外地
      多了一个小生命,总是件令人亢奋的新鲜事。进出的女人一般都是抱着孩子听乔
      萍萍说这次逃跑结婚之事。米兰是一周后出现在乔萍萍屋门口的。孩子是顺利地
      生下了,但乔萍萍对米兰的怨恨怕是永远也无法消除了。因此当乔萍萍从一阵欢
      笑中看见米兰时她的脸立刻沉了下来,并厌恶地扭过头去说:“滚出去!”
      
          屋子里的人也停止了笑,看着进退两难的米兰。有人说风大怕吹着乔萍萍,
      便走过去用门把米兰逼了出去。米兰遭到羞辱后,心里反而踏实了,况且乔萍萍
      和孩子平安无事。
      
          米兰不想回监室,她不愿看见郑大芬幸灾乐祸的样子,便身不由己地朝西瓜
      皮住的中队走去。米兰很想见西瓜皮,很想从西瓜皮那儿得到安慰和帮助。
      
          米兰走进西瓜皮的监室,屋子里乌烟瘴气的几个女人正在抽烟。西瓜皮歪歪
      倒倒地靠在窗子边的一张床上,闭目听3 号弹吉他唱歌(之所以叫3 号,是因为
      她每月来月经就不出工,一来月经就不停地唱歌,把自己唱得死去活来)。
      
          3 号抱着的吉他很旧,存留着陈年旧事般的灰暗情绪。3 号低垂着头,十分
      投入地唱着邓丽君的歌。3 号唱歌的声音喑哑,字字句句在她的唇边就化解了全
      部的感情。3 号的嘴有着撕碎歌曲和感情本身的能力。3 号的声音带着某种颤动,
      能直接抓住人内心的温情,无法控制对已经远离的爱情的无限向往。
      
          米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她心生钦佩之情,不是对3 号而是对她的歌声。屋
      里的人没有注意米兰的到来,因此当她悄然离去的时候,也没有人注意。米兰在
      监房的篮球场上来回地走着,灯光把她的影子拖得奇形怪状的。
      
          心事重重的米兰被莫大的孤独和遥遥无期的阴影笼罩着。她深陷在上天无门,
      下地无路的绝望里。她认为自己应该尽快从这种境地里摆脱出来,要么就真的逃
      走,要么就取得干部信任,找回刚刚萌生而又失去了的那线希望。
      
          米兰终于迈向了谈话办公室。米兰是想找秦枫,她信任并依赖秦枫。她在办
      公室的窗前来回地走动,她听见里面几个人在说话,她站在门边心就扑哧扑哧乱
      跳。米兰努力镇定着自己喊了声报告。门打开了,大队长和几个干警都看着米兰,
      米兰一看没有秦枫,又不可能走掉,便怯生生地说:“队长,我想和你谈谈。”
      
          大队长说:“你坐下。”
      
          米兰小心地坐在一张凳子上。几个干警不再说什么,打开门走了出去。米兰
      低着头不敢看大队长。她毫无心理上的准备,她不知道眼前这个经常出现在各种
      会场的大队长,能不能平心静气地听完自己说话。米兰只听见自己的心脏像钢球
      似的乒乒乓乓乱蹦嗒。
      
          大队长说:“米兰,你来了很久了吧?”
      
          米兰点点头。
      
          大队长又说:“其实,不管你入监到现在犯了什么错误,只要你对改造对自
      己有正确的认识,干部一样的能信任你。你有一定的文化,在这里可以发挥你的
      才能。”
      
          米兰将两只手死死地扣在凳沿上,然后她抬起头来,迎着大队长的眼光。米
      兰发现这是一双极普通却不乏温柔的女人的眼光,并不像自己惧怕的那样冷若冰
      霜。
      
          米兰说:“队长,我只想说我真没有逃跑。”
      
          大队长说:“那么你躲在茶沟里干什么?尽管干部也相信你不是要逃跑,但
      我们面对的不是你一个米兰,我们要教育和约束那么多人。事情已经出了,以后
      要处处小心。”
      
          显然这场谈话似乎要结束了。但米兰认为这并不是她要达到的真正目的。她
      的目的是要干部了解自己,并能给她机会。米兰坐在凳子上不动,也不说话。
      
          大队长连续看了她几眼后说:“我说的话你都听懂没有?”
      
          米兰说:“懂了。”
      
          这时门开了,秦枫走了进来,她看了一眼米兰,然后把大队长叫了出去。两
      个人在门口小声地说了一阵,大队长进屋到桌上拿了笔记本往外走。
      
          大队长说:“米兰,如果你还有话要说,就跟秦干事继续说。她现在是大队
      专职教育干事。我立即要去开个会。”
      
          大队长走了很久,秦枫才又重新进到办公室。秦枫一边给窗台上的花浇水一
      边说:“米兰,你的检查交了没有?”
      
          米兰说:“已经交了。”
      
          秦枫坐到凳子上时叹了口气说:“米兰你也太让人失望了。”
      
          米兰说:“是的,我对不起你秦干事。”
      
          秦枫说:“对得起我对不起我倒是小事,重要的是你失去了一次机会。就算
      你的逃跑是误会,你抽调出来的时间也只能往后推。以后你一定要小心,注意表
      现。”
      
          米兰听到这话心里踏实了许多。她在回监的路上竟然感到心中一片明亮。她
      没有直接回到监室,她朝着监房里最黑的地方走去。挨着墙的灯光底下东三个西
      两个地坐着聊天的人。米兰把身体靠在最阴暗的墙上,阴湿之味和一股尿的腥臊
      味,使米兰感到格外的真实。她仰面朝天,视线里除了夜空中闪烁的星星之外,
      就是横七竖八的高压电线。不过这些电线并没有通电,在米兰入监以前有人越墙
      逃跑时顺利地通过了这些电线。电线只是隔离的一种标志。但是,依然有着令人
      望而生畏的震慑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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