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水不犯河水
      
          春天的夜晚格外地清朗。米兰坐在坝子中间的花池上,夜间散学习的钟声刚
      刚敲过,整个监房在一片喧闹中。一丛开着鸡冠样的花状植物,影影绰绰地遮住
      了她的身体,虽然到处是灯光的明亮,米兰还算是坐在暗处。她的心情依然显出
      树影样的暗淡。
      
          西瓜皮从对面的楼上跑下来时,发现了米兰,她远远地看着米兰,朝米兰走
      过去,米兰见西瓜皮站起来就走。西瓜皮一把抓住了她,并把她重新拉到暗处说
      :“我提醒你离冷白冰远一点,她是个杀人连眼都不眨的恶魔,这个世界上最冷
      酷的女人就是她。”
      
          米兰没有搭理西瓜皮,她把脸转向楼道,几个女人正在那里歪歪扭扭地疯打。
      她们撞着了一直站在过道上的黄小琼,黄小琼又满天开花地骂开了。几个女人不
      疯也不打了,挤在黄小琼身边故意惹着她骂人。黄小琼见有人助威就越骂越起劲,
      她的话像疯开在春天的油菜花样,弥漫着一股让人头晕目眩的花粉味。夜晚的监
      房就飘浮着黄小琼的声音以及随着她的声音产生的遐想。
      
          西瓜皮紧挨着米兰坐了下来。她把手放在了米兰的腰眼上,然后轻轻向上抚
      摸着。
      
          米兰说:“你能不能放开我”
      
          西瓜皮说:“你听那个疯女人把什么都想透了,说出来的话句句都打击人。”
      
          米兰说:“你能不能找别人干这种事”
      
          西瓜皮说:“当然能,不过是你答应要跟我做朋友的。”
      
          米兰这时才领悟到了做朋友的含义。米兰有几分妥协了,她停留了片刻,她
      体会着西瓜皮的手在自己身体上的流动。这时西瓜皮反而停止了动作。她摸出一
      支烟来,示意米兰抽一支。黄小琼的声音仍然吱哇吱哇地在监房里飞散。监房里
      到处是吱哇吱哇的声音。
      
          西瓜皮说:“米兰,其实在这监狱里我也怪孤独的,有时候我也觉得没有什
      么活法。我有个孩子在山东,是我17岁被卖到那里去时生的。”
      
          西瓜皮仰起脸看着天空。天上滚动的云团遮住了月亮。西瓜皮的眼里忽闪着
      一些泪花。西瓜皮被内心的痛牵扯着变得十分柔和。米兰心里对西瓜皮的恶感都
      消失了。她想西瓜皮并不像自己想的那么令人恶心和不可救药。
      
          西瓜皮把烟头扔到地上用脚踩灭后,便没有再抬起头来。米兰被西瓜皮的情
      绪感染,一下子觉得有一种想哭的感受。这种感受来自对西瓜皮的同情和对自己
      的怜悯。她对西瓜皮产生了亲近感。
      
          米兰问:“你是犯什么进来的”
      
          西瓜皮沉吟片刻,长长地叹了口气。
      
          西瓜皮说:“拐卖。”
      
          米兰问:“你来几年了”
      
          西瓜皮说:“五年。判了七年还有一年已经下坎了。像我这种人没争取过减
      刑,硬坐出来,不过快到头了。”
      
          米兰没有再说什么,她也抬起头去看天。她想大墙以外的天空无边无际,而
      自己的牢狱生活也是如此。她想生命是有限的,这是生活得好好的人对死的惧怕。
      生命在这监狱里是既无限漫长又多余。
      
          西瓜皮又点燃了一支烟。
      
          西瓜皮说:“冷白冰也快满刑了,她来的时间更长。不过我和她从来都井水
      不犯河水。”
      
          米兰问:“她犯了什么”
      
          西瓜皮突然就笑了笑说:“杀男人,而且把他的双脚双手全砍下来了。不过
      那个男人也绝对不是好东西,这世上没有一个男人是可以依靠的。”
      
          米兰和西瓜皮都不再说话。黄小琼骂人的声音间断一阵之后,不知又是谁惹
      着了她,整个监房又回荡着她的声音,那感觉像一块腐烂的布匹在黑暗中飘浮。
      这个时候离熄灯的时间只有十来分钟,值班的干警已经站在铁门外准备查监。
      
          秦枫站在铁门外的灯光底下,她一边与内值班的犯人说话,一边朝越骂越起
      劲的黄小琼看去。内值班的犯人走进监房,直奔黄小琼。秦枫在灯光下的一条凳
      子上坐了下来,她一直看着黄小琼跟着内值班的犯人走出来。
      
          黄小琼出来之后,靠着铁门咧着嘴。嘴里的黄牙在灯光下东一瓣西一瓣地显
      露出来。她看见秦枫一言不发地逼视着自己,便用双手捂住了脸。黄小琼从指缝
      间看见秦枫的脸由硬变软,目光也没有先前那般可怕,心里的恐惧消失了,她放
      下手龇牙咧嘴地笑着。
      
          秦枫问:“你在里面干什么?”
      
          黄小琼道:“骂人。”
      
          秦枫问:“为什么骂人”
      
          黄小琼说:“她们打我。”
      
          秦枫问:“为什么不报告干部?”
      
          黄小琼把嘴一龇说:“老子给你讲个××,你的×还没有被你老公捣烂呀”
      
          这句意外的回答像是天外飞来的一块石头,猛地落到了秦枫的头上,她长这
      么大还没被谁如此辱骂过。她嗖地站起来,她明知眼前这个装疯作邪的女人有一
      股自己无法制服的蛮劲,但秦枫还是迅速地给了黄小琼一耳光。
      
          这一耳光是黄小琼没有想到。她先是捂住脸,然后她便扑向秦枫。黄小琼和
      秦枫撕扯了一阵,监内的犯人闻风而动蜂拥般跑出来看热闹。她们泄愤似的嚎叫
      着起哄着。监内一片混乱。
      
          秦枫擒住黄小琼的一只手,反臂将黄小琼摔到了地上,然后她单腿跪上去将
      黄小琼反手锁住,迅速解下自己的鞋带,把黄小琼的两个拇指捆在了一起,监内
      顿时鸦雀无声。这个平时看上去文静弱不禁风的干警,居然在几分钟之内,就让
      众人目睹了意想不到的局面。
      
          秦枫将黄小琼提起来面向监内站着,看热闹的犯人站了一坝子。黄小琼在经
      受意外的打击后,仍龇咧着牙。
      
          黄小琼道:“干事,我错了。”
      
          进监来的干警将黄小琼带到了办公室。这时熄灯的钟声敲响了。监内的犯人
      各自回到了监室。
      
          米兰躺在床上总觉得有一双怨毒的眼睛在看着自己,她几次都朝冷白冰的床
      看过去,冷白冰侧着身子一动不动,像是早已沉睡。米兰在床上翻来滚去,她想
      找到一个好的姿势使自己尽快入睡。夜已很深了,她听见操场上有人走路和说话,
      她脑子里映现出黄小琼龇牙咧嘴的脸,这张脸一直缠绕在脑子里,使米兰觉得烦
      躁和难以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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