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破烂烂的钟声
      
          窗外的雨声滴答了一整夜,天刚刚放亮,铁门外那口破钟便响了。
      
          敲钟的人用一块石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声音传出来时已经显得破破烂
      烂。钟声引起一阵嘹亮的鸡鸣,冬天的早晨被吵闹得沸沸扬扬。
      
          屋子里似乎沉寂了一会儿。几个组长说话的声音引起一阵骚乱。她们边穿衣
      服边喊着:“起了,起了,又不是猪。”
      
          骂声比钟声管用,屋子里的人睡醒的和没睡醒的,都一下子翻起来穿衣服,
      唉声叹气地说着天太冷了,不要起这么早。
      
          米兰一夜未能入睡,脑子里全是进屋时那片密密麻麻的人头。她没有在那片
      骚乱里坐起来。这会儿她闭着眼躺在那里有了些睡意。郑大芬走到她身边用手在
      她的被子上搡了几下说:“哼,你这条母狗死赖着不起,你以为劳改就是睡大觉
      吗?”
      
          郑大芬骂着就掀开了米兰的被子,又朝米兰的屁股上搡了几下。接着她脱掉
      一只鞋,露出一只花色繁杂的尼龙袜。她呼地踩在米兰的铺上,一只手抓住铺沿,
      另一只手去揪上铺睡觉的人,她的声音飞扬在寒冷的早晨,像打石场上飞往四处
      的乱石块那样跌落下来,把个早晨弄得闹哄哄的。
      
          米兰看着她摇晃在眼前的那堆子肉,不知是哪来了那么一股子劲,她不假思
      索一脚就将郑大芬踢下了床。郑大芬咋咋呼呼地摔下之后,屋子里就热闹起来了。
      
          郑大芬从地上爬起来,因为这一切来得有点突然,她站起来时眼里的惊慌尚
      未消散。她向热闹的人群看了一眼,这时她被一种羞辱淹没了。她没有想到米兰
      居然敢在监狱,在干警任命自己为组长的地方先下手为强。她朝后退了一步,她
      朝后退一步是为了蓄积力量。她的确是愤怒了,她骂人的声音都变成了咆哮。与
      此同时米兰便在那咆哮声里被郑大芬揪到了地上。
      
          两个人在窄窄的铺与铺之间的过道里撕打成团。
      
          两个人打了一阵就有人过来拉架,她们拉住米兰,郑大芬就骑在了米兰的身
      上。
      
          郑大芬骂道:“你居然敢动手打老子。老子让你在这里死无葬身之地,让你
      死不见路,活不见门。你给老子一辈子死在劳改队吧。”
      
          监外那口钟又破破烂烂地响了起来。吃早饭的时候到了,新犯们都跑到床底
      下拿出自己的碗。有人把郑大芬从米兰身上拉开,从地上爬起来的米兰同时被几
      个人拉着。
      
          还有人说:“再打,老子就去报告干部了。郑组长要带队去打饭,过了打饭
      的时间众人不把你活剥了吃才怪。”
      
          郑大芬坐在铺上故意拖延集合排队打饭的时间,直到新犯们都等不及了,有
      人去求她,她才悻悻地走到屋子中间叫众人集合。米兰被小黑鸭和叶青拉着站到
      了队伍里。叶青给了米兰一个碗,郑大芬走过去夺出那碗说:“监内不许犯人之
      间有物品上的往来,叶青你是想故意违反监规是不是?”
      
          叶青说:“她用什么盛饭?”
      
          郑大芬说:“她用什么盛饭关你屁事。”
      
          这时打饭的队伍已经走了出去。食堂在教学楼的后面,这个时候监内的人群
      都集中到了这里。到处是声音和饭菜的香味。打饭的那个窗口很高,打饭时就得
      爬上几级石梯,才能接住里面送出来的饭菜。米兰空着手跟随鱼贯而进的人群缓
      缓挪动着步子。她觉得这个过程太长了,长得使人很快就忘掉了之前或者之后的
      事情。这似乎是一个需要人用一辈子的时间来贯穿完成的行为。时间和杂乱的人
      群糅合在一起推搡着分不出谁是谁。站在窗外的人把碗送进去,然后就是等待,
      一个接着一个的等待,没完没了中午完了还有下午然后还有明天再明天。
      
          米兰终于站在了那个等待的窗口前,她面对着里面那个牛高马大的女人。女
      人迅速挥舞勺子将饭菜送了出来。她的手抖动了一下险些没有把手里的饭菜倒在
      窗台上。女人油红的嘴哗啦亮开一道雪白的口子,那个像扎着玻璃的声音就是从
      那道口子里泄漏出来的。她把手里的饭菜扔进面前那两口大白盆里说:“你个疯
      母驴,就是走亲戚吃酒席,也得带张手绢嘛,我把菜饭打在你手掌里?”
      
          米兰的目光聚集在女人脸上的雀斑上,女人的声音扎破了米兰的耳膜,她的
      眼里就只剩下了眼白。
      
          米兰伸手去抓住那只舀饭的勺子,对面的女人就有些发虚说:“你碗都没有,
      饭菜往哪装呀?”
      
          米兰的身后传来一阵哄笑。米兰伸出手抓住那只舀菜的瓢,打饭的女犯立即
      按住那瓢,嘴里嚷着:“你要干什么?”
      
          有人把米兰推推搡搡地拖到队伍里。红唇白齿的女犯不依不饶地骂道:“操
      你妈的,哪里来的疯母狗,跑这里来发疯,就是不打饭给你吃,饿死你,让你当
      饿死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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