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黄的岔道
      
          吴菲一直睁着眼看着窗外那团云,她很想睡上一会儿,结果她发现自己满脑
      子全是那条遥远灰黄的道路。
      
          那条道路到底有多长多远,在吴菲的记忆中已经变得模糊,那简直就是一条
      铺满黄金的道路。
      
          不知是谁突发奇想,在那荒郊野外的一条岔路上,筑起了一座座客栈似的小
      旅馆,接纳了无数南来北往的烟毒贩子。
      
          那时吴菲也只是一个靠挣烟毒贩子的住宿费的生意人。毒贩子们将自己腰包
      里的钱哗啦啦地掏出来,毫不吝惜地从一叠崭新的钞票中抽出几张或更多,摇晃
      在眼前,那种弥漫着油香的纯净味扑面而来,让人感到一阵颤栗的悸动。她知道
      这些人是在提着脑袋玩耍,钞票虽然充满了吴菲无法抵挡的诱惑,但她认为那种
      拿脑袋开路的钱还是赚不得。
      
          想到这里吴菲的嘴上就浮现出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金钱的轻蔑。她好像笑了
      起来。后来怎样了,自己简直就是金钱和那个虚幻爱情操纵下的一条丧家之狗,
      没有节制也没有权力选择节制。不过现在的结果也许已经不能谈节制了。第一次
      贩毒得手之后想过收手吗?想过。但隔了一段日子便又奋不顾身地卷了进去,那
      是自己找上门去的,明知是死路,却硬要往里钻。当时的心理是豁出去了,反正
      不过就是一死,头掉下来碗大个疤,细想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逮不住就是赚了。
      
          虽然同样是亦步亦趋地靠近死亡,那种对死亡的各种惧怕惊慌,却被大把的
      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油香味冲淡了。坐在一堆崭新的钞票前,心里那种踏实满足在
      短时间里完全抵消了死亡的恐怖心理。
      
          现在坐在看守所里,远离了令万众生生死死奋斗不止的钞票的油香味,整个
      世界只给自己一个昏暗的窗口,死亡这个词便有了具体真实的意义。
      
          死亡首先是一种光芒,在吴菲睁开眼的瞬间闪耀,然后停留在脑子里,即使
      在疯狂折磨新犯人的过程中也挥之不去。而在那种类似于07被带走的每一个清晨,
      从通道里回荡过来的铁镣清脆的声音,更加重了那道光芒的沉重色彩,变成一种
      纯粹的颜色和声音。
      
          清脆和沉闷的声音就是死亡。清脆的声音是金属之声,而沉闷的声音就是枪
      声。
      
          过去很多时候吴菲站在灰黄的道路上,她纵目远望,看到的是荒芜的山峦和
      夏天里风过之后撩起的尘沙。她第一次得手后,站在那条道路上曾经有过这样的
      念头,这是一条通往黄泉的道路。这样想的时候她手里正提着一只木桶,她要到
      对面洼地的泉眼里取水。
      
          那天吴菲在泉水边不知道坐了多久,她看见太阳在远处的一个坡顶沉下去,
      那地方显出一片血红来。这种颜色一直缠绕在她的视线里,使她在相当一段时间,
      不愿问及任何与毒有关的事。
      
          她常想,人被枪毙时会不会也映出这样的颜色
      
          吴菲觉得那种留在心里的感觉,变成现实的原因,几乎是自己对自己的一种
      暗咒。
      
          毒贩子从边界或者邻国款款走向那条灰黄的道路时,在吴菲的记忆中同样浸
      着太阳血红的颜色。每当何子木踏着尘土离开破烂不堪的吉普车,出现在吴菲面
      前时,夕阳的光芒从他身后映照过来,他的后脑以及脖子就完全变成了血红色。
      
          无数次当她扑向他的时候,她心里就充满了那种血红带来的绝望。她常常被
      “最后一次”这个想法弄得筋疲力尽。她想叫他洗手不干了,然后飞到一个陌生
      的城市过一种有钱而安静的生活。至少,她不会再干了。
      
          吴菲内心的恐惧很快就被何子木宽大的手掌掩盖了。她需要这个男人的爱抚,
      她知道一旦自己真正不干了,她就会永远地失去何子木,她惧怕这一点跟想像中
      的死亡差不多。
      
          吴菲觉得何子木与自己身体的绞缠方式,是这个世界上最独到的、最能将一
      个女人或一个男人全部的热情表达得淋漓尽致。30岁的吴菲有过几次丈夫以外的
      性经历,只有何子木让她感到最本质最彻底。
      
          无数个流淌着人民币清香的黄昏,何子木来到吴菲身边,他将大叠的钞票送
      到吴菲手中之后,他们就会越过洼地里那口泉眼,顺着一条窄窄的可以说是河,
      也可以说是水沟的堤岸朝上游走。太阳落下去的光芒返照在河面上,两个暗红色
      的影子映在水里,晃动的时候有一种凝滞的碎裂感。
      
          在一块杂草丛生的空地上,傍晚的风软软地穿过他们的身体。
      
          “我喜欢野合。”何子木说。
      
          吴菲就将洁净的身体压在地上的野花上,那种毛茸茸的柔软感加重了她对何
      子木身体的渴望。何子木的手滑到她的颈部之后,迟疑不决地停在某个地方不动
      了。吴菲就睁开眼,满目的灰暗窒息般的灰暗使她觉得无法喘息。她发现自己已
      经在何子木的手温下像一条死鱼样僵硬。
      
          “何子木你这个不要脸的男人,我早晚得死在你的手上。”吴菲说。
      
          何子木虽然知道这是女人渴望自己、接受自己的一种表达,心里还是有了不
      愉快。他觉得这话里有自己引诱她走上一条死亡之路的含义。他的手不再移动,
      他有些郁郁地看着吴菲。
      
          吴菲在湍流激荡的等待中又一次睁开眼,她转过脸去看着何子木。何子木的
      眼底有一丛阴云样的东西在移动,她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这个时候只有立即改变
      话题,才能结束这种死灰样的不愉快。干这一行的绝对不能说这类话。
      
          她翻动身体,使自己能与何子木面对面,她抚摸着何子木的身体,她的手柔
      曼地停留在被称为男人命脉的部位。随着她手指的移动,她重新感到了何子木一
      如既往的坚实,笼罩在他们中间的阴云渐渐散去了。
      
          他的双手流云般停留在吴菲的腰和小腹上。吴菲发出的声音飞溅在草地上,
      粘着被他们身体碾碎的花香和泥土的味道,弥漫在傍晚空旷的大地上。
      
          何子木用身体示意吴菲朝前移动。吴菲缓慢地挪动双脚,这个动作给他们带
      来了如履薄冰的飘浮感。他们体内的所有防线坍塌下来。他们试图用声音掩蔽那
      种毁灭似的巨大冲击。他们用欲念包裹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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