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条光棍三杆旗
      
        泥瓦窑新建的队部,坐落在北街一块平坦的场地上。一排五间新式大瓦房显得
      高大、整齐气派。队部办公室设在在东边,农村人讲究东为上。办公室窗明几净,
      整洁而亮敞,雪白的墙上,东墙上贴着马、恩、列、斯的小型画像,西墙上贴着中
      国地图、世界地图,北墙的正中间是巨幅毛主席画像。整个室内张贴布置体现出浓
      厚的政治色彩,一张三屉式橙色木纹办公桌摆在西墙边,室内地面空间显得很宽敞,
      三把崭新木椅整齐地靠北墙放着,东墙一盘南北大炕上铺着羊毛大毡子,上面覆盖
      一块白色的质地很粗糙的硬帆布,在帆布上面挨墙卷着三卷铺盖,每卷铺盖都很粗
      实。这三卷铺盖是泥瓦窑生产队正副队长冯虎、老侯头和会计徐明的。老侯头年令
      大睡在炕头,中间是冯虎。
      
        泥瓦窑生产队的三个领导人聚居在一起。
      
        有人问,三个队干部为什么都要集中地住在一起呢?原因是他们都是光棍。来
      这里他们共同烧集体的柴炭,吃集体的米面,而且环境舒适,每天有一个小媳妇来
      办公室打扫卫生,做饭,队里每天给她记5 分工,相当一个正劳力半天劳动的报酬。
      然而他们的理由是:领导集中,便于碰头,传达上级精神,研究当前生产。
      
        在队部办公室西边单间小屋,放有一桌一椅没有什么摆设,正面炕上放着一卷
      新铺盖,被褥上的红花缘叶十分鲜艳,整个小屋白亮洁净给人以舒适的感觉。这是
      用来作为上级来人蹲点,指导检查工作休息的地方。在西边是两间宽敞的库房,一
      间库房里放着农具和集体生产工具铁锹等,一间库房里存放着白面、大米、油、盐
      等,这两间库房里的物资有集体购买的,也有国家救助的。
      
        这排高大整齐的建筑,是泥瓦窑人第一笔公积金修建的。它如同一个老人见证
      着泥瓦窑步入农业合作化后这一历史时期的发展变化;如同一个记录员忠实地记录
      了泥瓦窑人在这块小小的天地里泛释出的一个个奇妙的故事。
      
        这里是泥瓦窑生产队政治经济中心,聚居着泥瓦窑领导层的三巨头。
      
        这里是泥瓦窑生产劳动指挥中心,每天清晨,男男女女的社员来到这里等待队
      长分派干活的项目和工种。
      
        这里人影不断,故事不断。
      
        人民公社的建立,标志着全国农业合作化运动继一九五六年以后,又掀起一个
      更大的高潮,集体规模更大了,经济更雄厚了。在此基础上有的地方酝酿试行以县
      为核算单位,搞共产主义联合农业合作社,一个县就是一个大农业社。要想实现这
      宏大的目标,必须加快生产步伐,加快生产步伐必须统一行动听指挥,进行军事化
      管理,拟为县为师级、公社一级为团级、大队管委会一级为营级、生产小队为连级,
      与部队编制相对应,小队一级还下设排、班级编制。
      
        泥瓦窑军事化管理是从秋收那天开始的。头天晚上,在秋收动员大会上,队长
      冯虎讲了军事化管理的重大意义及其重要性,并宣布本队的番号为九连。这个转业
      军人在部队时他连个班长都没干过,军事化编制一下跃居连长,连升三级他激动的
      心情是可想而知的。
      
        第二天清晨,队部大院里站满了秋收的人们,男女老少乱哄哄地说着、笑着。
      
        停了一会,连长冯虎从队部办公室出来,威严地扫视了一眼满院的那女老少,
      鼓着腮邦吃了三声长哨,那哨声尖利而激越,使满院的人仓慌、忙乱,不知所措。
      接着冯虎高声喊了一声:“立——正”,这对于读过几年书的年轻社员来说,他们
      明白,这是口令,要排队列,而且要求听到口令后原地挺胸站立,不得再继续走动。
      可是对于那些上了年纪一天队列训练都没学习的老人来说,他们不知这“立正”是
      什么意思,要让他们干什么,一个个仍在大声说话,仍然自由走动。冯虎喊完“向
      右看齐”口令后,开始推拉人们,要求由大个子到小个子的序列排成两路横队。经
      过好一阵拔、拉、揪、推,这不到一百人的队伍终于排定,他们身穿红、白、黑、
      蓝的服色,男女老少齐全,老的精神迟钝委靡,少的面部严肃,神情庄重,让人忍
      俊不禁。
      
        队列排定之后,会计徐明从队部办公室拿出三面新红旗,交给冯虎,老侯头一
      人一面,自己也拿了一面与老侯头并列站在队伍的排头。军事化编制冯虎是正连长,
      老侯头为副连长,徐明自然就是连部文书了。连长冯虎强调了几句军事化的要求,
      因为时间不早了,就下达了“向右转,齐步走”的命令。
      
        队伍走出队部大院时,泥瓦窑三个带头人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们高擎手中的
      红旗,雄赳赳、气昂昂地走着,那鲜红的红旗在蓝天下,秋风里飘扬,这三面旗帜
      象征着人民公社,总路线,大跃进,给人以鼓舞,给人以力量。
      
        队伍开始行进的时候还比较稳定,出了村就开始混乱了,一些不甘心忍受拘束
      的人,就开始起哄,故意踩前面人的脚后跟,被踩鞋跟的人在弯腰提鞋的时候,再
      后边的人将前面的人一推,跌在脱鞋人的身上,便招来一阵笑骂,而被踩鞋的人多
      是女人。
      
        队伍来到一大块麦地里。麦穗粗壮,一片金黄。冯虎喊了声“立定”,队伍慢
      慢地停了下来。冯虎下达了拔割命令:命令一排进攻麦地的左侧,二排进攻麦地的
      右翼,三排担任主攻,从正面攻击。三位排长带上自己的人找到各自的进攻位置,
      便弯腰拔割起来。泥瓦窑三个领导人每人手擎一面红旗,一排一个,都站在每排的
      前面,他们不拔割,只往前面移动红旗,然后走到社员身后的麦地里检查收割质量。
      在这宽广的麦地里三路人马以三面红旗为先导,齐头并进,甚为壮观。
      
        拔割了一阵,有人开始抽烟小憩,闲聊起来。一个上了年纪的老汉指着红旗下
      面泥瓦窑三个队干部笑着说:“看,三条光棍三杆旗。”老人这意味深长,暗含嘲
      讽的话,将周围的人都逗得笑起来。
      
        的确,泥瓦窑三个主要领导都是光棍干部。
      
        老人的话,引起人们对历史的回忆思考。
      
        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期的农业合作化运动中,党在农村的基层领导干部的配
      偶率确实很低,光棍占绝大多数,一个生产队的三个主要干部中,最少有两个是光
      棍。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与历史、经济、政治有关。从历史上看,传
      统的重男轻女生育观念在老辈人的心中占着主导地位,“门前车马非为贵,家有儿
      孙不算穷。”“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在这种封建思想的支配下,男性人口多于
      女性人口,很难形成一夫一妻制的家庭正比例;在经济上,有的男人出生家庭贫困,
      有生以来他就没有娶过媳妇,也有的人中途夫妻离异,或意外伤亡病故,再没有经
      济能力续弦再娶,成为半截棍;从政治的角度看,农业合作化运动本身就是一场政
      治运动,政治和经济是相联系的,一个生产队队长的职位,他们认为是出人头地的
      肥缺,政治权利与经济利益的诱惑使那些身无牵挂的光棍们雄心勃勃赤膊上阵,经
      过一番竞争角逐后,胜利者最终登上这个别致的历史舞台。
      
        人以群分,物以类聚,既然有光棍这个群体的出现,就有光棍理论,光棍利益
      的产生,本书在下文中有专节叙述。
      
        泥瓦窑生产队的领导层,确实是三条光棍。
      
        冯虎搂摸的女人不少,但他一直没有娶过女人。用他自己的话说:年青时当兵
      吃粮,到老时转业回乡。其实冯虎转业时还不到四十岁。
      
        老侯头在年轻时曾娶过女人,他的家境还是殷实的富裕农户,祖上留给他十多
      顷土地,整个庄院,在他的家乡后大滩是数得上数的富贵人家。可是老侯头染上了
      抽大烟的习惯,几年之后就将土地拍卖干净。一天老侯头蜷曲在炕头上抽大烟,看
      见自己的妻子在整理家务,说:“我看你在摇头呢?”
      
        妻子不解地说:“我没有摇呀。”
      
        老侯头笑了:“你就要被我吸进这烟锅锅里去呀。”
      
        半年后,老侯头就将自己的女人卖了,把买女人的钱都抽了大烟。
      
        家产田地折卖干净,女人也卖了,再没有可卖的东西了,为了谋生,老侯头只
      好走出家乡给人当长工,解放前来到泥瓦窑落脚。
      
        小白脸徐明也是败家仔,他的祖辈以赌博起家,他的父亲是后山有名的大赌徒,
      在买空卖空中置办下一笔可观的田产家业,为他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女人。徐明长大
      后也是一名赌场上的高手,玩股子,推牌九押宝,打麻将等,赌博花样,样样精通,
      技艺超群。就在他新婚不久,小俩口还处在蜜月的日子,几个赌徒要求徐明行赌,
      徐明欣然应允。
      
        一行几人来到一家有钱人的大客厅。客厅中央摆着一张黑漆八仙桌,桌上铺着
      红宝毡,毡上摆着一只黄铜宝盒,徐明一见黄色的宝盒眼睛就亮了。
      
        这是一场规格高,赌注大,近乎残酷的大赌博。他们一连赌了三天三夜。开始
      徐明小有胜利,接下来就节节败退,以致溃不成军,将身上所有的钱输光,又欠下
      不少赌债。徐明为了扳回血本,又向对方借钱。
      
        对方收回宝盒说:“你这次又输了怎么办?”
      
        徐明不服气地说:“这次如果你输了呢?”
      
        对方笑了笑说:“你赢了当然把钱退还给你,你真的又输了呢?”
      
        年轻气盛的徐明急着说:“如果我输了,你把我的老婆领走。”
      
        话说到这份上,对方和徐明当场写下字据,以周围的赌徒为证。
      
        最后的结果是徐明又输了。他的女人哭着被那个赌徒领走了,而且远走高飞不
      知去向。解放前徐明来到泥瓦窑给农户放牛,轮家吃饭,人们称他老牛倌。解放后,
      成立农业合作化时,徐明是泥瓦窑贫下中农中唯一的一位有文化人,就当上了泥瓦
      窑生产队会计。
      
        泥瓦窑人对光棍是鄙视的,认为他们平庸,没有能力,一个人一辈子连个女人
      都娶不上他是有能力的男人吗?人不能一辈子绝对的贫穷,总有个山回路转的时候,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变化。一个老人说:当光棍要走人道,千万不能走驴道,
      走驴道的光棍一辈子就完了。人穷不怕,只怕无志,只要有志气,守节操,即使错
      过娶黄花闺女的年令,后半辈子还可以娶个寡妇成家呢。
      
        泥瓦窑人对三个光棍干部是不信任的,怀疑的。像冯虎是整日里瞄着别人的女
      人,他能在工作中大公无私吗?尽管冯虎在社员大会上向群众表白自己,是一颗红
      心为集体,关心群众,带领群众奔农业合作化的社会主义幸福路,人们还是不相信
      他,心中还是用上面的标准衡量他。事实上冯虎确实让泥瓦窑人失望了;老侯头一
      心抽大烟把自己一份殷实的家业都抽掉,把老婆都卖了,他连自己的家业都管理不
      了,泥瓦窑这个集体大家庭他能管理的了吗?人们更是担心会计赌徒徐明,有人怀
      疑总有一天徐明会拿着集体的钱财行赌,他把自己的老婆都输掉了,还舍不得输集
      体的钱财吗?
      
        中午收工的时候,冯虎又吹起集合的哨声,大多数社员已经完成自己半天的收
      割任务,蹲在地头等待集合回村吃饭,只有一小部分老弱病残的社员还没有完成任
      务,还在远远的南地头那边拔着捆着。北地头的人们等得不耐烦了,吵吵嚷嚷要回
      家吃饭,冯虎只好让人们排成二路纵队向村里走去。三个队干部仍然高擎红旗在前
      面精神抖擞地走着,可是其他人一个个疲惫不堪,连个开玩笑的话语也没有了,只
      是在后面迈着沉重的步子闷闷地走着。被丢在麦地南地头的几个老人看着人们整队
      走回村里,他们如同失群的孤雁在地里呆呆地望着。
      
        路线确定之后,干部是决定的因数,这正是泥瓦窑人疑虑的原因,他们的疑虑
      也是不无道理的,而排除人们心目中的种种疑问,只有让事实回答,让历史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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