剖腹
      
        孩的生日娘的苦日。为了儿子,我忍受了一切能够忍受和不能忍受的痛苦,—
      —无论是生理上的还是心理上的。
      
        本以为有了孩子,吴原暴躁的脾气可以慢慢改好,在我满怀希望迎接新生命到
      来的同时,苦难也随之开始……
      
        被疼痛折腾了一晚,我又累又困,第二天强忍剧痛赶到医院。做完胎心监护,
      大夫告知,胎儿脐带绕颈,再往下走将会有生命危险,必须马上手术。
      
        婆婆怕担责任,命令儿子马上给丈母娘家打电话,我父母接到电话,二话不说,
      带上钱以最快速度赶往妇幼。
      
        我被护士带到病房,进行术前消毒,并且插入一根输尿管,它的插入,使我下
      体火烧火燎,疼得要命,浑身随之颤抖不止。数九寒冬的天气,我的衣服全部脱下,
      只穿一身单薄的病号服,我几乎冻僵,浑身瑟瑟发抖,嘴唇青紫,哆嗦得无法讲话。
      我强忍着,一手提裤子,一手提输尿管,举步维艰,痛苦不堪。
      
        眼见自己的大羽绒服和其他衣物被丢弃在病房,没人收拾,我忍不住向护士询
      问道:“我的衣服怎么办?”小护士说:“你都要做手术了,还操心什么衣服?你
      的家人难道不知道收拾吗?快走吧!大夫还等着你呢!”在她的催促下,我只得狼
      狈不堪慢慢向电梯口挪去。
      
        婆婆与吴原见我出来,迅速跟上,他们明明看见我穿得如此单薄,却丝毫意识
      不到给我披上件衣服。我潜意识中有这个念头,但当时我的嘴与身体一样,已经完
      全冻僵了,根本没法工作。——母子俩就这么眼睁睁看我浑身哆嗦着走向电梯口。
      
        电梯门开了,我父母及时赶到。他们一眼就看到我冻得发紫的嘴唇和痛苦不堪
      的表情,心疼不已。我妈当即脱下自己的羽绒服,给我披上。顿时我感到一股来自
      亲情的温暖,不止是身体上的,更是心灵上的。这种发自内心的关怀和体贴是任何
      人也无法给予的——除了自己的母亲!
      
        我被推进手术室,他们四人在外面焦虑地等待,一会儿公公也来了。我妈这时
      从怀中掏出饱含体温的2000元钱,递给吴原,说是作为我的手术费。吴原不知所措
      望着他妈,婆婆看了一眼,搭讪着说了句:“哪能要你们的钱呢?——我替吴原收
      下了!”然后便一把抓了去。
      
        我生孩子之前,出于安全考虑,我爸找了个在医院工作的熟人,希望医院能够
      对我照顾得更好一点,现在要手术了,我的安危牵扯着父母的心,为了心爱的女儿,
      付出再多也心甘情愿。
      
        在等待手术的过程中,熟人来了,喜滋滋说道,她已给我找了最好的主刀大夫
      和麻醉师,大家就放心吧,然后她不好意思说道,都是老相识,最好能够意思意思,
      算是一点报答,其实也不算多,一人给200 就够了。我父母想想也是,现在这个社
      会,哪能干用人家?于是委婉提出从中拿出四百元给医生送个红包。
      
        公婆一听,刚刚还喜笑颜开的脸瞬间转为漫天乌云。婆婆一言不发,公公两只
      小眼睛一转:“不是说医院规定不让送红包的吗?”小眼睛中射出两道凶光,仇恨
      地看着眼前这个世界。
      
        我父母赶紧解释说:“大哥,话虽这样说,可为了她们母子的安全,送个红包
      咱心里踏实不是?毕竟人命关天,况且还是两条——”
      
        公公在极不情愿的表情支配下,默许吴原从我父母刚给他的两千元中抽出四张。
      吴原一张一张先给他爸过目,又一张一张再给他妈过目,最后又一张一张递到我爸
      手中,这一过程足足持续了几分钟……
      
        不到半个小时,手术顺利结束,我和儿子被推出手术室。我虽下身麻醉,头脑
      还清醒得很,亲眼看见他家三口一下围拢上来,迅速将头扎成一堆,仔细端详小孩
      的模样,婆婆说了句:“哎呀!跟他姥爷长得一模一样。”我哭笑不得,这叫什么
      话?他们对躺在手术台上的我竟然看都没看一眼,直到医生催促:“家属们,到病
      房再看吧!”这才想起我们还在手术室的走廊上,于是下电梯去病房。
      
        进入病房后,吴家三口的注意力仍然只在孩子身上,我的父母则关切地询问我
      的状况。大夫再次催促:“家属们,来,帮个忙,把病人抬到病床上。”
      
        这下婆婆着急了,她叉开两手,惊慌失措地喊道:“啊呀!你们把被子借我们
      用两天,我们又不要你们的,急什么呀?”
      
        关键时刻,我妈挺身而出,沉着冷静指挥道:“吴原,你抬头;大哥,你抬脚
      ;她爸和我搬腰。”四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我安置妥当。
      
        情形似乎稳定下来了,可是不一会儿我便开始呕吐,每隔半小时一次,胃里似
      翻江倒海般闹腾,此时我已经不知道难受的滋味了,只是闷着头吐啊,吐啊,吐啊
      ……
      
        我妈一直在身旁悉心照料,把我吐的污物一点点清除干净,否则真不知该如何
      收场。
      
        令我最担心的是,孩子是个气肚脐,我怀疑是怀孕时被吴原给气的,直到出了
      月子后好久才长好。
      
        婆婆始终无所作为,两只眼睛直勾勾瞅着孙子,掩饰不住满脸的喜悦。
      
        经过一天一夜的呕吐,第二天上午,我总算把胃里的东西清除干净了。
      
        我妈陪了一夜床,一个人既要照顾我又要忙活孩子,早已疲惫不堪。这时她忽
      然想起一件事,便问我:“颜,你穿什么衣服来的?你的羽绒服呢?”我才猛然想
      起,自动手术后,我一直穿的是医院的病号服。是啊,我的衣服呢?难不成吴原一
      家没给我收拾吗?
      
        正在胡乱猜测时,婆婆终于出现了,她听罢恍然大悟似的一拍脑门,“许是还
      在病房里?——”听到她这话,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她是来干什么的?一点闲事
      也不管,就知道瞅她的孙子。
      
        婆婆见我不高兴,一脸委屈地解释道:“还不都忙活你了?”
      
        “……?”她到底忙活我什么了?她给我什么忙都没帮!在我不满的目光中,
      婆婆扭着屁股去先前我消毒的那间病房,取回了我的衣服。
      
        我妈见婆婆来了,支撑不住,便回家休息了。一会儿护士给我把输尿管拔了,
      我暗自庆幸,心想:“这下总算轻松了。”但是很快新的灾难便降临了——
      
        医生叮嘱我一定要多喝水,把尿排下来,否则一旦尿路感染,麻烦可就大了。
      我遵从医生的话,一下午喝了好多水,渐渐的有了尿意,可怎么也排不出来,经过
      好多次努力,仍然毫无进展,渐渐地我的小肚子被胀得生疼,可是一点也尿不出来。
      我从来没遇到这种情况,简直快要憋死了,我疼得满身是汗,捂着肚子在病床上打
      滚,恨不能马上死去。
      
        见此情景,婆婆也发了慌,她赶紧去找大夫,大夫开了一瓶“开塞露”,不知
      是药力不够还是心理作用,用过之后仍然排不下来,我感到绝望了。
      
        这时天色不早,护士要交班了,如果我的问题解决不了,白班护士不能下班,
      为了能顺利交班,护士建议我再次插上输尿管,帮助排尿。我一听更加绝望,到时
      候拔下来,不还得重遭一遍罪吗?我坚决不同意。
      
        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得穿戴严实,一步三挪到了走廊上的公共厕所,扭开水龙
      头,在“哗哗——”的水声伴奏下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如愿以偿……
      
        孩子刚生下来“哇哇——”哭个不停,吴原一家没有准备奶粉之类的任何东西,
      我爸赶紧到超市买了一袋38元钱的多美滋婴儿奶粉,这才为孩子暂时解决温饱问题。
      
        手术后第二天奶下来了,由于输奶管道没有畅通,加之乳房胀得饱满,乳头被
      挤得略有凹陷,孩子力气小,吮吸不出奶水,经过屡次失败后,最后干脆拒绝吃母
      乳,一碰乳头就大哭(后来是我用手生生把它拽出来的,其痛苦无法形容)。无奈,
      我妈只得先给孩子喂奶粉。整整一天,两只乳房的疼痛逐渐加剧,我被折磨得死去
      活来,可是孩子却在挨饿。
      
        第二天晚上,轮到吴原陪床。由于我是剖腹产,手术后两天滴水未进,肚中早
      已空空如也,公婆没有给我预备任何可吃的东西。约八点钟,我饿了,手术后躺着
      无法动弹,只得求助吴原,“吴原,我饿了,你冲一点奶粉给我喝吧!”本是一个
      再简单不过的要求,万万料想不到在他这儿竟遭到断然拒绝,“不行!那是睿睿的
      奶粉,凭什么给你喝?”
      
        我惊讶得不知说什么好。——我刚生完孩子,他就这样对我?
      
        求人三分短,我强忍住下奶的剧痛和满腔的怒火,怀着一丝幻想,再次请求道
      :“吴原,我喝了奶粉,下了奶,也可以喂睿睿。”听到这话,吴原一脸极不情愿
      的表情,用三十毫升的奶匙舀了一小匙奶粉,赌气倒上满满一杯开水,“砰——”
      地一声蹾到我面前,脸色阴沉得可怕。
      
        我知道他火气正大,可是自己又不能动,无奈再次央求道:“吴原,我动不了,
      你——喂喂我吧!”从小没伺候过人的吴原哪受得了这般委屈,他满腹怨气无处发
      泄,以最大力度强忍住内心的不满,用汤匙舀了一匙所谓的奶,径直倒进我嘴里。
      
        “哎呀——”我被烫得叫了起来,“吴原,这么烫的水你就敢给我喝?”
      
        “毛病!能喂你就不错了!”见自己的劳动得不到认可,吴原的满腔怒火终于
      找到了发泄的出口,他恶狠狠朝我吼道:“自己喝!——”说罢把杯子狠狠往床头
      柜上一摔,溅起的水花模糊了我的双眼……
      
        此情此景,惊动了临床的待产大姐,当时她因腹中胎儿窘迫提前住院,与我很
      谈得来。她被惊醒后,看到吴原如此不同情理,忍不住说道:“你这个小伙子,怎
      么这样?你老婆给你生孩子,你怎能朝她发火?喝个奶粉又怎么了?她现在不能生
      气,一旦回了奶,后果不堪设想!你知道吗——”
      
        吴原从小到大没受过批评,哪里容得下别人的指责,他气愤地恶狠狠盯了那位
      大姐一眼,同时又理亏无话可讲,干脆一屁股坐下,谁也不理。
      
        吴原陪床之前,跟我提出,晚上他要跟我睡在一张床上,并且声明是他妈的意
      见。我对婆婆一向信任有加,认为她不可能说出这样不通情理的话,肯定是吴原假
      托圣旨。我刚开了刀,虚弱不堪,动弹不得,作为丈夫,给妻子陪床本来就是他的
      责任,决不是来医院睡大觉的,医院的病床很窄,只有九十公分,他一米八的个子,
      怎么能同时容下我们两人?我想婆婆再爱子心切,也不能提出如此糊涂的主意。可
      是我的怀疑很快就被证实了,幕后策划者婆婆出场了,她和颜悦色对我说道:“小
      欢,吴原从小觉多,晚上给你陪床,不睡是不行的;睡呢,又没有地方,虽说他爸
      给他带来一张折叠椅,可那毕竟不舒服,不如让他和你在一张床上挤一挤,夫妻俩
      就要互相体谅,你呢,多受点委屈,等出院后再好好休息。你看行吗?”婆婆的两
      只眼睛直勾勾盯着我,充满了对儿子的慈爱,爱面子的我为了表现出对婆婆的尊重,
      只得咽下这口气,顺从了她。在得到我的肯定答复后,婆婆才放心离去。(当初我
      妈手术时,我爸陪床,没地方睡觉,只得生生地坐一晚。我问公婆家里有没有折叠
      椅,公婆表示为难,说是找不到了;如今吴原给我陪床,公公听说后,不顾天降大
      雪,当天就把折叠椅送来了。)
      
        吴原见自己被人冷落,既懊恼又气愤,他干脆脱下衣服,一下躺到床上,盖上
      被子,睡起了大觉,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甚至香甜地打起了呼噜……
      
        可怜的我,满心苦楚无处诉说:下奶的剧痛无时无刻不折磨着我,令我几乎无
      法忍受;狭窄的小床一下挤进这么个庞然大物,我只得直挺挺躺着,一动不能动,
      不久腰便像断了似的,酸痛不已,翻身根本就是奢望;面对身边这个毫不讲理,蛮
      横粗暴的丈夫,我懊悔万分,甚至开始怀疑这桩婚姻的正确性。
      
        吴原的种种表现令我无法理解,而更令人不可思议的事情还在后面……
      
        大约凌晨一点,睿睿因饥饿醒来,大哭不止,我赶紧招呼吴原给儿子冲奶粉,
      他听到我的话后,极不情愿慢慢撑开眼皮,似乎上面压有千斤重担,慢腾腾撑起身
      子,一件一件穿上衣服,其动作之慢与蜗牛无异。眼见儿子的哭声越来越大,当妈
      的能不心疼吗?我急躁地一个劲儿催他,“吴原,快点,快点!”吴原用叛逆的眼
      光斜瞅了我一眼,故意跟我作对似的,干脆重新躺下,并且表现出一副有气无力的
      样子,好像刚做完手术的是他。
      
        他的反常令我无法接受,“吴原,你对我有意见,也不能把火撒在孩子身上吧?”
      “谁说我把火撒在孩子身上?”一句话令他“腾”地一下坐起,“这是我儿子!”
      他抬高声腔吼了一声,不满意地瞪了我一眼,然后下床抱孩子。
      
        我以为他总算良心发现,刚要松口气,但是令我更加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吴原
      竟然不给儿子喂奶粉?
      
        只见他笨拙地抱起睿睿,一边拍打一边说:“若要小儿安,多来饥和寒。我小
      时候让我姥姥给撑着了,决不能让我儿子再撑着!”
      
        听到这话,我简直要被他气疯了,浑身的血霎时涌到头顶,“吴原,他已经睡
      了五个小时了,明明是饿醒的!你难道听不出来?——快给孩子冲奶粉!”我的声
      色俱厉换来的只是他叛逆的目光和不屑的神情。
      
        任凭我怎样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吴原就像聋了似的,对我根本不理睬,他一
      边抱着孩子“噢——噢——”地哼个不停,一边把空奶瓶不时往桌沿边上磕,好像
      暗示说:“不要哭,奶瓶就在这儿,马上喂你!”可是磕了一遍又一遍的空奶瓶,
      就是不给孩子冲奶粉。
      
        眼看儿子的哭声越来越大,而吴原仍木头一般呆坐着,继续磕空奶瓶,脸上现
      出白痴模样。
      
        此情此景,我气得浑身哆嗦,真想狠狠揍他一顿,但是身体状况又不允许,只
      得吃力地撑起身子,冲吴原大叫道:“吴原,你到底要干什么?他可是你儿子,刚
      出生两天,你想饿死他?”他看出我气极了,但仍假装没听见,嘴里还一个劲说道
      :“若要小儿安,多来饥和寒。”(这是婆婆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没想到成了
      吴原的挡箭牌!)
      
        整个楼层只有睿睿在大哭,我浑身颤抖着努力要走下床,无奈身子太虚弱,刚
      坐起来便扶住桌沿吃力地喘着粗气。
      
        这时临床大姐忍无可忍,她费劲地支撑起笨重的身子,对吴原说道:“小伙子,
      孩子饿了,你赶紧给他喂奶粉,你一个劲地摇晃空奶瓶有什么用?他又听不懂!没
      见过你这样当爸爸的!”一句话令吴原火上浇油,他此时仿佛已经丧失理智,猛然
      “腾”地一下站起,把孩子往小床里一扔,朝我恶狠狠吼道:“我警告你,以后少
      点和我!”然后以飞快速度抓开房门,“咣当——”一声摔门而去。
      
        这一举动把我和那位大姐都惊呆了,我万万料想不到,他的脾气竟然如此之暴,
      随时随地发泄,连陪床的机会都不放过。
      
        “你对象的脾气太大了吧?发火也不看看地方?真是可怕!”大姐心有余悸说
      道。
      
        我气愤得不能自已,悲愤的泪水再次滑落。
      
        见此情景,再狠心的人也会为之动容,何况是善良的大姐,她于是挺着大肚子,
      艰难地走向小床边,先把孩子抱给我,又冲好奶粉递给我,在她的帮助之下,才算
      是解决了这一难题,否则真不知如何是好?
      
        孩子喂饱后,在我怀里睡着了。看着那灿烂如花的小脸,我的心稍微得到一丝
      安慰,儿子啊,你是妈妈身上掉下来的肉,妈妈为了生养你,十月怀胎,遭遇剖腹,
      因给你喂奶,你那绝情的爸爸竟然摔门而去……妈妈忍受了多大的委屈啊!——你
      可一定要孝顺妈妈啊!
      
        我对熟睡中的儿子亲了又亲,然后轻轻放回小床。
      
        此时我才感到浑身像散了架,疲惫不堪,可是脑子里像过火车一样,轰隆隆乱
      响,怎么也睡不着。
      
        ——病房暂时恢复了原来的安静。
      
        一夜无眠!
      
        我在极度的气愤中回了奶,第三天竟然一滴都没有了。
      
        天快亮时吴原不知从哪儿转悠回来了,一进门,全然不似昨晚声嘶力竭的疯狂
      状,而是一脸的讨好笑容,“老婆——嘿嘿!”他似乎是怕我在他妈面前揭他的老
      底,于是极力弥补。
      
        对于他的表现,我失望得无话可说,昨晚的一幕深深烙印于我的心底,一生一
      世都不会忘却。这时我对他说了一句颇为警醒的话,当时我说:“吴原,咱们从家
      里打到医院,下一步就要打到法院了!”
      
        ……
      
        人生啊,真是变幻莫测,只是可怜我那苦命的孩子!
      
        不过短短两天时间,我却像经历了一个世纪,饱尝了世间的世态炎凉。
      
        第三天,婆婆精神抖擞地来了,可见昨晚睡得很香甜。一进门便高兴地抱起孙
      子,“小妮子,小妮子”的叫个不停,(睿睿是个男孩,她却喜欢称其为“小妮子”,
      我怀疑她是不是辨不清性别?)
      
        吴原一个劲地拿眼斜瞅我,生怕我告状,他的心思我再明白不过,自然要给他
      留足面子。
      
        婆婆心疼儿子,她一来马上就让儿子回家睡觉,吴原轻轻松松回去了。
      
        吴原走后,我对婆婆说:“妈,吴原晚上给我陪床,睡不好觉,很累,以后我
      一个人带孩子就可以了,不用他了。”婆婆听到后,稍稍一愣,似乎觉察出话中有
      话,于是说道:“那怎么行?你刚生完孩子,身子弱得很,自己都需要别人照顾,
      怎么带孩子?”
      
        临床大姐替我抱打不平,向婆婆讲述了吴原昨晚的疯狂表现,婆婆听后大为惊
      讶,“吴原太过分了!他怎么能这样对待小欢?小欢刚为他生了孩子,正在下奶,
      是不能生气的,一旦回了奶,后果很严重!”转而对我说:“小欢,吴原不懂事,
      你全当他是个孩子,不要与他一般见识。为了睿睿,你也要多受委屈,千万不能生
      气,否则回了奶就麻烦了。回去后我一定好好说说他,你放心,你坐月子我和你爸
      给你伺候,咱不用吴原。——不过说实话,吴原一晚上不睡觉,确实熬不住,你得
      多体谅他!”
      
        事后婆婆再次强调说吴原是因为晚上睡不好觉,才乱发脾气的,然后心安理得
      对我妈吩咐道:“弟妹啊,你都看到了,吴原晚上陪床,睡不好觉的;白天呢,又
      睡不踏实,要不这样吧,你来替替他,晚上给小欢陪床,全当是为了自己的女儿,
      你就辛苦辛苦吧!唉!哪个当妈的不是为了自己的孩子呢……”
      
        一场酝酿在襁褓之中的矛盾被婆婆几句话轻松搞定。
      
        此后,我妈一个人在医院里守了我四天四夜。
      
        一次她在拉我起床上厕所时,因用力太大,不慎将她尚未痊愈的刀口撑开,此
      后好几天,她都一直默默忍受着撕心的疼痛,过后当我把此事告知公婆时,他俩同
      时将嘴唇撮成圆形“噢”了一声,然后低下头去闷声不响,从此再无下文,他们的
      冷漠真是令人心寒。
      
        吴原如愿以偿回到父母身边,听邻居们说他一家人晚上看电视散步其乐融融…
      …
      
        婆婆走后,我父母留下来陪我,他们给我带来了热气腾腾的饭菜,是我最爱吃
      的猪肉炖白菜,还有自己蒸的大白馒头。这对于两天两夜水米未进的我,真是雪中
      送炭,饿极了的我,忙不迭打开保温壶,三下五除二,很快便扫荡一空,吃饱饭的
      我,心情好了很多,心想这回可以下更多奶了,谁知更大的苦难接踵而至
      
        第四天一早,吴原来给我陪床,他经教育后,态度有所好转。可是我却一点也
      高兴不起来,因为这时开始肚痛,也许是肠胃长时间闲置,一下填进大量的食物,
      无法适应的缘故。先是轻度的疼痛,转而变为剧烈的痉挛,并伴随腹泻,随着腹泻
      次数的增多,又开始恶心头晕。呕吐一阵后,胃里稍稍好受一点,可不久更加剧烈
      的疼痛又接踵而来,只觉得整个人天旋地转,肚子里刀绞般难受,像压路机从身上
      撵过,然后被推土机连根拔起,抛向空中……分不清是哪里在疼,只觉肚中痉挛不
      止,肠胃像弹簧般蹦来跳去,又像被人用手来回揉捏,抻直拉长然后蜷成一团……
      我浑身大汗不止,下奶的疼痛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肚子里如同孙悟空大闹天宫,
      五脏六腑炸开了花。
      
        在腹泄了无数遍后,肚疼的症状没有丝毫减轻,忍无可忍的我便强支起身子,
      用手指抠嗓门眼,希望能够再次呕吐,以缓解症状,可惜手指不够长,反倒弄得嗓
      子又干又痒,呕吐的感觉袭遍全身,浑身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见没有达到目的,
      我干脆找出筷子,一狠心往里使劲抠,“哇——”终于大声干呕了一声,可仍旧什
      么也没吐出来,嗓子似火烧火燎般难受。
      
        这一声把临床大姐吓了一跳,“小欢,你在干什么?”当她弄明白我实在忍受
      不住肚疼才这样做的,忍不住埋怨我说,为何不叫大夫。我说要给孩子喂奶,不能
      吃药。她劝我说还是叫大夫的好,他们知道该怎么做。
      
        这时吴原给我倒尿盆,出去已经好半天了,还没回来。大姐便让他对象给我叫
      来大夫,大夫询问了病情,开了一剂止泻药,叫家属去拿,可是吴原在哪里?此时
      我的肚子再次剧疼,并且忍不住又要腹泻,可是眼前一个亲人都没有,真是无助!
      
        无奈我只得央求临床大哥替我找回吴原。很快,吴原回来了,手里还提着那只
      尿盆,和着里面的污物。他一脸委屈地解释说,刚才一直在走廊里,等清洁工打扫
      厕所,没有办法倒尿盆。我顾不上与他计较,赶紧解决自己的问题。
      
        吴原再次出去倒尿盆,很快便两手空空地回来了,他很气愤地埋怨道:“没想
      到医院的东西质量这么差,我本想把尿盆刷一刷,可谁知一捅就漏了。”我差点被
      他气晕,肚疼折磨得我顾不上发作,只得让他赶紧去买一个。
      
        “拿钱!”吴原问我要了20块钱,转身走了。“你快点!我还要用——”我冲
      他大声喊道。
      
        此时我肚子已经疼得不行了,可是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从来没有感到
      这般凄凉与孤独。
      
        经过漫长与痛苦的等待,尿盆终于买回来了,这时公婆也如约而至,好像他们
      事先约好似的。我像见到久盼的亲人一样,感动得泪水汪汪,想起大夫开的药,于
      是让吴原去买,他伸手向我要了100 块钱,一会儿回来说钱不够,又要了50. 此时
      我仍旧肚疼不止,想让他快一点,说话语气难免有点急。这下公公不高兴了,他很
      不满意瞅了我一眼,转身对儿子说:“不用急,儿子!……什么了不起的?不就买
      个药嘛——慢慢走,别摔倒!”
      
        有了公公的安慰,吴原像蒙受了天大的委屈,他哭丧着脸,真得放慢了脚步,
      一步三挪向药房慢慢走去……
      
        我已经疼得快晕过去了……
      
        药买回来后,我强撑起身子,忙不迭把药倒进嘴里,虽说一时还不能见效,起
      码也算是个心理安慰。
      
        折腾了整整一上午,从小到大从未遭过这般罪的我虚脱了一般,浑身有气无力,
      不是为了儿子,真想快点死去。
      
        这时公公拿出他带来的饭食,我一看,傻眼了。他给我带来的全是凉拌菜,海
      米调芹菜和姜拌藕。我刚生完孩子,又是寒冬腊月,怎么能吃凉东西?我心中颇为
      不满,可是当着老人的面,又不好发作。婆婆和颜悦色劝我快吃。我心中为难,可
      是又累又饿,经不住她三番五次的劝说,于是开始动筷。
      
        我妈因不放心我,冒着风雪又赶了回来,她一进病房,看见我竟然在吃凉菜,
      气得差点被过气去,于是赶紧阻止,说坐月子吃凉东西,最容易落下病根。公公脸
      色马上变了,他“腾”地一下站起,扭头就走,“咣当”一声把门摔得震天响。
      
        我只喝了一点小米饭汤,便躺下了。正要休息,护士送药来了,婆婆似乎想显
      示自己的勤快,抓起一把药片,看也不看,一下塞进我的嘴里,我被婆婆的举动搞
      得措手不及,正在吃惊时,只见她端起一杯热气腾腾的开水,一下倒进我的嘴里。
      
        “啊呀——”我被烫得叫出了声,我实在搞不明白,吴原一家人到底什么思维?
      怎么对病人这么个照顾法呢?
      
        因为当时我躺着,刀口牵制着我不能随便动,滚烫的开水倒进嘴里吐不出来咽
      不下去,生生地把口腔上膛烫掉一块皮。
      
        婆婆这才意识到有些不妥,她表情不自然地笑了笑,转身抱孩子去了。
      
        我妈刚把我和孩子安顿好,婆婆便催促让她快走。
      
        我妈前脚走,婆婆向我提出了她的宏伟计划,原来吴原的一个亲戚新买了一台
      摄像机,婆婆想沾他的光,让他给睿睿拍几个镜头,作为纪念。我觉得老人有这个
      想法,本是好事,所以没表示反对。婆婆见我再次顺从,当即用我的手机给他亲戚
      打了个电话,让他现在就来,又打电话让吴原父子也马上过来,并且把她的红毛衣
      也捎来。
      
        很快人到齐了。
      
        婆婆嫌我穿得不好看,非要我穿上她的红毛衣,因我手背上打着吊瓶,没法穿,
      她不由分说硬披在我肩上,并坚持让我把头发披散开,说这样好看。对于她的“好
      意”,我早已深恶痛绝,好像别人都是玩偶,非要听从她的摆布。婆婆却不以为然,
      她兴奋地指挥大家,撇着当地普通话:“注意了,我来当导演——今天是吴原和小
      欢的儿子睿睿,大名吴杲,出生第四天,睿睿——我是你奶奶,他——是你爷爷,
      你出生在一个幸福的大家庭里。今天大姑夫来给你拍照了,(笑话,大姑夫是睿睿
      叫的吗?)你长大一定要听话,孝顺孝顺,不但要孝,更要顺!……”
      
        公公一改往日的声色俱厉,变得和蔼可亲,脸上泛着油光,乌黑发亮,他的笑
      容把脸上的皱纹砌成一层层的梯田,两只小眯缝眼显示出他的城府深厚;吴原也表
      现得异常温柔,他关心地搂住我的肩,装作亲热模样;婆婆不失时机将儿子放在我
      俩中间,以示爱情的结晶。
      
        从表面上看,这真是一个幸福的大家庭,可是背后我所遭受的痛苦,又有谁知
      晓?
      
        折腾了大半天,终于忙活完了。亲戚前脚刚走,吴原马上冲到我面前,伸出手
      掌,“拿来!”“什么?”我不解。“钱!30块钱,你以为人家免费给你摄像?”
      怎么又要钱?
      
        ——他家真的是镚子不掉!
      
        第五天大夫们查房,我想起昨天大夫说过给我拔止痛棒,可是一天过去了,仍
      然没有动静,于是忍不住问起。大夫很吃惊地说:“怎么?还没给你拔?”然后安
      慰道,“不要紧,你别担心,我马上安排人过来。”
      
        将近中午,终于一个年轻女大夫抓着一大把止痛棒来到我的病房,我问她怎么
      才来,她有点抱怨地说:“你们这些人,就知道催,那也得容我忙得过来呀!”
      
        止痛棒拔了,至此在我身上缠绕了整整四天的烦恼算是解除了,不必再负担这
      个累赘,可以自由活动了。不料又一个预想不到的痛苦降临了……
      
        开刀后,伤口愈合得很好,但是自从拔止痛棒后,刀口左右两侧的皮肤却时不
      时一阵剧痛,每隔几分钟便反复一次,一疼起来,钻心异常,像尖利的剔刀在剜我
      的肉,疼得我五官挪位,叫苦连天。
      
        看看肚皮周围,并无明显异常,可一阵一阵的剧痛却令我再次痛苦不堪,加之
      腰部的酸痛,我真的快要疯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时我妈来陪床了,她听说后,猜测说
      可能是动手术时肌肉拉伤,要不怎么会这么疼呢?
      
        婆婆却不以为然,她认为我在夸大其词,问都不问,装作没听见,转身走了。
      
        出院前一天,婆婆忽然兴高采烈地来到我床前,脸上表现的是满满的自豪与激
      动,“啪——”地甩到桌上一把钱,“小欢,我说过,你生孩子我给你出钱,给—
      —1000块!”吴原赶紧凑过来,“小欢,这可是咱妈给的!——1000块呀!!”母
      子二人兴奋地喘着粗气。在他们眼中,这可是一次相当慷慨的施舍啊!
      
        婆婆刚把钱给我,马上又提出一个要求,“小欢,你们家的供暖不到位,屋里
      太冷,你和孩子会着凉的,要不,让你父母把他们的电暖气先送过去,反正他们也
      用不着——”
      
        我暗自吃惊,马上意识到这又是一个圈套。因为早在2003年秋天,公婆搬往西
      城花园之前,因屋里潮湿,我主动提出把我家的电暖气和电炉子给他们用,纯朴的
      父母为了搞好两家关系,不假思索便同意了。于是吴原父母心安理得地享用我家带
      给他们的方便与实惠,并且天真地认为这两样东西我父母用不着。而实际情况是,
      我们全家默默忍受了一冬的寒冷,他们却毫不领情。直到第二年七月,婆婆才猛然
      想起,她屋里还有我家的两样电器,于是让我和吴原还回去。结果还的时候,装电
      暖气的箱子怎么也找不到,据公公回忆说,可能跟其他纸箱一块卖钱了;回家后又
      发现电炉子的炉丝烧断了,已经根本无法使用。对此公婆不可能一无所知,他们却
      装糊涂,一声不吭,就这样我家吃了个不大不小的哑巴亏。
      
        一想起这事我就生气,如今他妈又提出要用我家的电暖器,电暖气又大又沉,
      我父母怎么给她抬上五楼?再说出了月子我回娘家住,我妈家更冷,总不能来回搬
      着电暖气吧?“她怎么好意思的?”我暗想,但是碍于面子,我只得另想其它办法。
      
        为了不得罪公婆,又尽量避免我父母的损失,我干脆心一横,“再买一台!”
      ——至于钱嘛?不用说,自然是由我来出!
      
        婆婆见我提出买新电暖气,很满意地点点头,“我本来想借用,既然你提出来
      买,那就尊重你的意见,待会儿他爸来了,你把钱给他,让他去买就是了!”婆婆
      怕我不认账,特别强调让我把钱交给公公。
      
        我暗笑,这个道理我不懂吗?我什么时候装过肉头?
      
        公公拿着我给的400 块钱,遵照婆婆的指令,去了商品城,很快便回来了,他
      把找回的钱递给我,喜滋滋说道:“我只到一家店就买回了。那人要价240 ,我说
      :”便宜两块吧,图个吉利!’那人说:“成交。’瞧咱这个办事效率——”
      
        我无奈地苦笑,真看出公公是拿别人的钱买东西了,人家要多少给多少,当然
      成交快;如果用的是他自己的钱,肯定对价钱拦腰砍,狠命往下压,当初买家具时
      他跟人家争得面红耳赤,那副狼狈相我又不是没见过。
      
        电暖气被带回我家,在我坐月子期间果然发挥了巨大作用。后来集体供暖停止
      后,公婆举家西迁,回到西城花园,电暖气随之被公公带到那儿。五月份我和儿子
      回自己家住时,婆婆百般阻止我带走电暖气,直到现在,电暖气仍然在公婆手下,
      顺理成章被他们据为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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