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阳的艰苦生活
      
        一九四四年十二月底,我们结束了长达半年的逃难历程,父亲又有了稳定的工
      作,新的生活开始了,但我们生活的起点是极低极低的,生活过得清贫又艰苦,逃
      难使我们变成了实实在在的一无所有,一切需从零开始。
      
        为了方便问题的叙述,按现代人的生活四要素:衣、食、住、行分别来说明。
      民以食为天,吃饭数第一。此时,吃饭对我们家来说,本不应该有什么大的问题,
      因为父亲已在四十四兵工厂工作,他本人有配给的油、盐、柴、米,家属也见人一
      份,基本口粮两斗(30斤),对于一般家庭而言,粮食应该足够吃了,可是对于我
      们这些逃难挨饿过了半年,似饥饿牢里放出来的人,就远远不足了,但我们又舍不
      得将父亲仅有一点薪水再用在吃的方面,因为当时需要用钱的地方实在太多太多,
      怎么办?于是我们就到工厂的大食堂去买锅巴,回来煮锅巴稀饭吃。一个星期去一
      次,一次一布袋,二十来斤。锅巴买回要晒干,以防长霉,其实,锅巴稀饭顶好吃
      的,香喷喷的。本来大食堂的锅巴是留着喂猪的,卖给人吃,实为处理,便宜得很。
      不过,买锅巴也要有一分勇气,拉得下面情。父亲是一知识分子,干的是职员工作,
      那时称他的妻子叫“太太”,一个太太居然跑到大食堂买锅巴,确实要不怕人笑话。
      我也常跟着母亲去,为了生活,我们也顾不得那么多。
      
        这种买锅巴的日子持续了半年,待我们的饭量正常了,也就不必要了。
      
        当时工厂配给的粮食,有米也有面,面粉这东西,对我们湖南藉的南方人来说,
      简直拿它没办法,开始,只会天天调面糊炕软饼,久而久之就厌了,后来就向北方
      人学着做馒头、包子、饺子、千层饼、面条等,开始不是做成死面疙瘩,就是面酸
      了、碱重了,经过多次实践,才掌握到了火候,要说我当时还是一个十一岁的娃娃,
      能做得一手好面食也是实际锻炼的结果。为什么一个十一岁的娃娃就担当起操持家
      务的重任,因为母亲右手被折断后,又接错了位,做面食这种用手劲的活,根本就
      不行,由此,也就使我从小练就一手“红案”兼“白案”厨师的本领,以至于我以
      后在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学习期间,每年的一次下放农场劳动,常常是我自荐或被
      推选担任学员兼职炊事班长,为连队一百号子人服务。
      
        那里没有自来水,也不像在广西桂林时有山泉水,但可以雇人到河里挑水。为
      了节省每一分钱,去用在更需要的衣、住、用上,我们不得不自己挑水、提水。河
      离我们家有半里路,从河面到河岸,约要上二、三十个台阶,小小的我为了生活,
      不得不挑起这副担子。开始一担小水桶,似有千斤重,压得我踉踉跄跄,一担水挑
      回来撒了一半,不过这也确实锻炼了我,使我在参军以后的各次抢修堤坝劳动中,
      不至于像普通学生兵那么狼狈。
      
        对于小孩,零食糖果也是一样生活必需品,但那时,这类东西对我们兄弟妹简
      直是一种奢想,我们从不开口向父母要这些,实在想吃了,就吃点五香蚕豆、盐水
      黄豆、炸兰花豆之类解解馋,而且这些东西,都出自家庭作坊。
      
        其次是穿衣,我们家所有春夏秋冬的衣物全在金城江一场大火中烧光,后来每
      人身上捡来的一套秋衣,也被豪门亲戚剥去,现在每人身上穿的,是后来在贵阳旧
      货摊上买的几件破旧衣裳,穿的是空棉大衣,里面没有卫生衣,更谈不上毛线衣了。
      现在身上这一套着装,谈不上暖和,也谈不上得体大方,只能遮体。过去我们小孩
      子的衣服,大都由母亲自己动手缝制,但现在母亲右手伤残,已不能担当。就当前
      而言,每人从里到外,内衣内裤,绒衣绒裤,棉衣棉裤,至少三套,全家现存人丁
      五口,三、五一拾五,需要十五套衣裳,这么大的数量,一时哪有那么多钱来购买,
      故要分个轻重缓急,安排一个解决困难的顺序。首先父亲被安排在第一位,父亲每
      天要上班,总不能叫他穿着一件空心旧军大衣,像个叫化子似的,同事们见了会如
      何看他。其次是母亲,也不能让她破衣烂衫像个“疯女人”,有失“太太”的身份。
      至于我们小孩子嘛!暂时可以放一放,顶多少出门。
      
        再其次是住,到四十四工厂以后,工厂给我们临时安排了住房。房间虽大,但
      是由仓库改装,质地较差,四周是用竹篱笆糊的泥墙,还有几处墙面的泥土已经剥
      光,西北风直往里灌,纸糊的窗户,风大一点就将其吹破,整个房间里外一样透凉。
      当时我对父亲同事们住的砖瓦平房,镶有玻璃窗,是那样羡慕向往,盼望着也有一
      天能够住上,时隔半年,才实现了这个愿望。
      
        当时我们的床只有一张,其实那不叫床,是用八块砖头叠起,上面架上几块板
      子,就算是“床”,小孩子在上面跳上两下,“床”就垮了。所以第一步是要制两
      条长板凳,以取代叠起的砖,使我们的“床”架得牢固,第二步就是想法添1-2 张
      单人床,以便我们两个大点小孩,与父母分床。
      
        至于床上用品,刚到“新”住所时,床板上还是铺的稻草,没有褥子,也无床
      单,还是夏日的几件单衣权且充当。没有被套的被子,经过你拉我扯,已开了好几
      个天窗,晚上睡时,把所有大衣搭盖其上,只要一个人翻身,这些东西就被掀在地
      上,露出脊梁。因此,基本的两三套被褥,急盼着用上。
      
        家里的青石板“方桌”及砖头叠起的凳子,在经济十分紧张的情况下,还可凑
      合,但我们又是多么期盼着有一张真正的木方桌和几个凳子,既能安安稳稳的吃饭,
      读书写字也有了地方。
      
        至于“行”对当时工厂所有的人来说,都是平等的,那时没有任何交通工具,
      到什么地方都是以步代车,每个人都练就了一副铁脚板,一走就是一、二十里,已
      习以为常。
      
        这时我们家庭的日常用品,可以说是百废待兴。一个铝质提饭盒,一个被烟熏
      得漆黑的钢精锅,既用它做饭,又用它烧水,另外还有一个单耳破铁锅,一个破脸
      盆,一个破痰盂,再加上一个救了我们性命的砂锅,这就是我们的全部家当,作为
      一个居家过日子,那是大大的不方便,因而要添制的东西太多太多,但经济条件有
      限,只能慢慢来。
      
        住定以后,也就快过年了,这是我们逃难后的第一次年节。我们这群,饱尝了
      妻离子散,餐霜露宿,忍饥挨饿痛苦,并经历了,火车撞车,汽车翻车,车城失火,
      霍乱流行,敌机轰炸,病体垂危等各种死亡威胁下活过来的人,怎么不为自己的幸
      存而庆贺,再具体设想,假若我们还是像在贵阳市区那时的情况,父亲没有工作,
      母亲在街上乞讨,我们身上的衣服被豪门亲戚剥光,偎缩在草堆里,房东要赶我们
      出门,在这种情况下过年,未必能比杨白劳和喜儿过年好几分。而现在生活有了转
      机,当然值得庆幸。
      
        小孩子过年,总希望穿上新衣裳,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然而对于我们兄妹,
      这只能是埋在心底的梦想。当时的过年、庆贺,也就是买上3-4 斤肉,由我和母亲
      做几样好菜,再在母亲指导下,由我动手作些猫耳朵、兰花根之类的点心,过一个
      俭朴的年。
      
        春节过后,即将开学,我将进入一所新的学校但摆在我面前的是一系列矛盾。
      首先我病危刚好,身体尚未康复,每天坚持来回十五里路上学,能否受得了?另外
      一个现实问题,我是跳班读五年级下学期?还是留一班读四年级下学期?跳班读五
      年级吧?要进行入学测验,我因耽误半年功课,五年级上学期的课程我根本未学,
      入学测验肯定通不过。要我留一级吧!可心又不甘。再者,我去上学起码应有一套
      与同学同等水平的学生装,如果就这套寒酸的着装去上学,也怕同学笑话。而就我
      目前的家境情况,当务之急是解决父母亲的衣装,暂时还轮不到我头上。如此种种,
      所以我决定在家再休学一期,以利用此时间在家自学五年级课程,等秋季跳班,直
      接去读六年级。主意拿定,就请父亲借回五年级全套课本在家自学,不懂之处请教
      父亲,而父亲是大专文化程度,教教我这小学六年级学生,足足有余。从此,我除
      每天承担大部分家务劳动外,还挤出7-8 个小时学习,硬是用半年时间,学完全年
      课程。于一九四五年秋季,跳班考六年级获得成功,且在期末考试时,成绩还列在
      全班前三名。
      
        我就读的员工子弟学校设在工厂第一员工宿舍区,可是我家住在第二宿舍区。
      第一宿舍区到学校只需10分钟,从第二宿舍区到学校则有15华里,步行需近两个小
      时。走出第二宿舍区的大院,行不远,即穿过一农村集贸市场,然后进入一片广阔
      田地,一条简易公路,蜿蜒其中,大约行3-4 里,即进入工厂北门,工厂好大好大,
      进去后穿工厂,走行7-8 里,走出南门,即进入一傍山公路,一边是开山后的硝壁,
      一边是清澈的小河,沿此河再行3-4 里,即到达一宿舍区,这就是我们学校所在地。
      
        上学时,我极其刻苦,每天四点半钟起床,起床后穿好衣服第一件事就是生炉
      子。那时,贵阳没有可以封火的煤炉,烧的是焦炭,着火容易,将昨日准备好的干
      柴,按细、粗分层次引着,然后丢进几块事先捶好的焦炭,大约需时十分钟再去洗
      漱,待洗漱完毕,火已燃起,即将昨日之剩饭或馒头热于炉上,再把三妹叫醒,让
      她穿衣洗漱,我则趁此时间,准备中午带到学校的饭菜。当时我家穷,买不起带饭
      的容器,就用一个大菜碗盛满饭,上面盖上菜,再用一个大菜碗反扣上,用一块方
      巾,带到学校,中午请教师食堂帮助热一下。这样一环扣一环,大约五点十分钟即
      可用早餐,五点四十分以前准出发,七点半钟以前赶到学校,经过半个小时早自习,
      于八时正上课,本来学校对第二宿舍区的学生,不要求赶来早自习,只要上课不迟
      到就行,但我仍坚持赶到早自习。学校下午一点半钟上课,四点半钟放学,以便让
      第二宿舍区的学生能在六点半钟回到家。
      
        那时我们家很穷,没钱买闹钟,就靠父亲的一只无夜光的旧表来掌握时间。四
      点半钟起床,天还没有亮,常常要提前醒几次,擦火柴看表。一次父亲在第一宿舍
      区同事家玩晚了,没有回家,因而我没法掌握时间,可能不到四点就起床,摸黑到
      校还不到七点。父亲从同事家出来路过学校准备去上班,听到一个熟悉的读书声,
      他跑到学校一看,学校唯有我兄妹二人,比第一宿舍区的同学还要早到几十分钟,
      此情此景,使他无比感动,跑过来,抱住我的头,流下了滚滚的热泪。
      
        由此可见我读书是何等用功。
      
        一九四五年八十五日,小日本鬼子无条件投降,那时我尚在家中休养,未享受
      到那集体庆祝的欢乐,又因为我们住在远郊区山沟沟里,未能投身城市集体欢呼的
      那种狂热场面。但经历了日本鬼子侵略带来无限苦痛的难民们,那发自内心的欣喜,
      难以言表,在那远离城区的小院子里,得知此消息后,很快奔走相告,自发的掀起
      了欢呼高潮,顷刻间,锣鼓震响,鞭炮齐放,欢呼我们胜利了,喜庆那不可一世的
      小日本得到了应有的下场。
      
        从此我们的苦日子到了尽头,生活一天天改变模样。
      
        --------
        流行小说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下一页 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