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遇“土匪”
      
        在两座大桥被炸,汽车涉水过河以后,行车速度快多了,再没有遇到堵车的现
      象,有时行驶半个小时,也难见到汽车一辆,因为那时只有从前方逃往后方的汽车,
      却难得有一辆车再驶向前方。
      
        汽车从都匀这块“坝子”(贵州当地人将高原上的小块盆地称为坝子)开出之
      后,不久就进入了一个小镇,虽然我已记不起她的地名,但那里的情形我却记忆犹
      新,因为我在那里平生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的苗人(过去汉人统称他们为苗子,是一
      种极不尊重的称呼),有十好几种:白苗、花苗、青苗、瑶苗、彝……等(所谓多
      种苗人即现今的苗、布依、侗、彝、水、仡佬、壮、瑶等多种民族)。她们的服饰
      是那样的奇特怪僻,颜色以青色为主,但式样则别致稀奇,有的穿百折裙,有的又
      穿喇叭型大裤;有的紧袖;有的袖子宽松得似大裤腿;有的颈上套一个半斤重的银
      项圈;手上带上四五对银镯子;耳朵上挂的耳环,长到可以垂肩了;有的带上一顶
      用数不清的银首饰装点的帽子。所有的饰品,全都用银子做成,黑白相衬,颜色鲜
      明。首饰做工之细致,工艺之精湛,堪称叫绝。
      
        她们在路边卖着自制的土特产品,她们相互交谈时,我们一句也听不懂,但与
      买东西的路人谈生意时,也会说一些汉话,我们的汽车在此停了一会,借此我了解
      和欣赏着苗乡的风土人情。
      
        我注意到了街上女多于男的情形,这说明女多举外,而男多举内的习俗在这里
      盛行。
      
        离开都匀当天的黄昏,我们的汽车行驶在一个山谷里,两边是高山峻岭,几只
      老鹰在空中盘旋,加上几声嗥叫声,在这峡谷中回荡,使得周边环境更显恐怖、阴
      森。
      
        忽听路人说:
      
        “前面马场坪有土匪。”
      
        “有汽车被抢了!”
      
        顿时,人们的心被提了起来,毛骨耸然,紧张和恐慌笼罩大家的心。我们的司
      机,则更加提心吊胆,据说他在这次逃难中,趁国难之际,发了一笔横财,若是被
      强盗抢了,他就不能把这笔钱财,带到贵阳供他日后享用。
      
        当日并没有事情发生,次日早上十点,汽车又驶入了一个峡谷口,人们又一次
      被阴森、恐怖所笼罩。突然,从公路旁两间茅草棚内,闪出几名荷枪实弹的武装士
      兵,他们大声叫喊:
      
        “停车!”
      
        正因为昨日司机听到过有土匪抢车的消息,更有一种恐惧心理,以为真的遇到
      了土匪,故踩油门企图加足马力疾驶,想一下冲过这道险境。
      
        “砰!”“砰!”
      
        两声枪响,汽车似十分听话的立刻停止了前进。
      
        这两枪,一枪正打中了司机的左腿,所以汽车是那么灵敏的立刻就停;另一枪
      则打中了那名把我母亲当靠背,非常凶狠的恶汉的后脑勺,当即血流如注,几乎丧
      命。
      
        好悬啦!若是再往后偏离1-2 公分。就正好打中我母亲,而现在,只是母亲身
      上溅满了那恶汉的血,却没有伤着任何地方。我们为母亲庆幸,同时也觉得这是上
      天对那恶汉的报应。谁叫他仗势欺人,谁叫他那么凶狠,谁叫他把我母亲当躺椅的
      靠背来靠,否则,这一枪就不会由他来受领。
      
        四、五个士兵爬上车来,环视了一下四周,然后命令我们将行李全都卸下,人
      也全部下去排队。
      
        我们成一字长蛇阵的站着,士兵们横握着枪,枪口对着我们,真似一幅集体屠
      杀的场景。这使我害怕极了,我胡思乱想,真的会对我们实施集体枪毙吗?小弟妹
      则偎缩着,紧挨着父母的身体。
      
        这时有一名军官模样的人训话了。
      
        “我们这是一个前线检查站,对每辆车都要进行例行检查。刚才叫你们停车,
      你们为何不停,现在打伤了人,是你们自找的,责任全在你们。”
      
        听过这一席话,我们才松了一口气,知道他们不是土匪,不会有生命危险。
      
        这时,我们的司机勉强作了一些辩解:
      
        “是刹车不灵。”
      
        当然,此时此刻,我们也不得不编织一点谎言,为我们辩护。
      
        那些士兵在我们每个人身上搜了一遍,又叫把所有箱子都打开,让他们“检查”。
      那些兵老爷们毫不客气的把他们所喜爱的东西拿了去,但似乎又有一条原则,每个
      人的东西,只拿上那么1-2 件,绝不都拿也不多拿。使你觉得,他们并不是在“抢”
      你的东西。你瞧!他们并没有把你的东西洗劫一空呀!
      
        其实,这正是他们“高明”之处,也是他们“抢”东西的一种高招。对于你个
      人来说,只拿了你一件,最多两件,你犯不着去告他们(当然,那时候,也无时间,
      无精力去告他们,也没地方可告)。但是,对他们的来说,一辆汽车至少二、三十
      人,一天又该通过多少辆,一个月下来又该有多少辆?这样积少成多,一个月他们
      抢的东西,恐怕就无法数计。
      
        实际上,他们是以合法的身份,干着非法的勾当。这不就是土匪?哪里是什么
      兵?前一章有人说:“土匪抢车了。”我看正是指的这些人。
      
        虽然我们每个人,都恨这群“强盗”,但谁也不敢吭声,只有将仇恨埋藏在心
      里。
      
        搜查了半天,才叫我们收拾行李,让我们上车,并要我们派两名代表,到他们
      的岗棚签字画押。父亲是两名代表之一,为“检查文书”的文字争执不下,搞了好
      半天才回来,延误了时间。
      
        好不容易,允许我们开车了,但麻烦又来了,我们的司机腿被打伤,怎么开车,
      司机犹豫了一会,没有任何办法,最后还是只有他忍痛来开,但这是非常危险的事
      情。
      
        司机强忍着痛,跑了二十多里,到了一个村落,这村里有好几栋砖瓦房。打听
      得前面这个检查站的军部就设在这里,军长也在此,于是我们的汽车就在这里停下,
      公推三名代表去军部告状,父亲又是代表之一。
      
        过了一个钟头,父亲他们回来了,后面还跟来了几个带红十字臂章的救护员,
      他们将司机及头部受伤的恶汉抬了去,父亲则留在车上给大家讲述刚才谈判的情形。
      
        他说:
      
        “首先我们告诉军长,我们是四十三兵工厂的员工,并向他简要介绍了刚才发
      生事件真相,还告知他的部下,拿了我们的东西,并打伤了我们的人。我们还声明,
      即使是我们没有停车,也应该先朝天鸣枪示警,绝不能首先向人开枪,以至使我二
      人受伤”。这位军长倒还不错,未作任何辩解,就一应承担处理,并马上赔笑的说
      :
      
        “咱们都是同志,你们在后方生产军火,我们在前方打击敌人,都是为了一个
      目的,应该互相帮助,对于刚才发生的事情,实在对不起你们,我一定查实严肃处
      理。对于被打伤的伤员,赶快抬来救治。此外,我相信你们也饿了,就请你们全车
      的人,在这里吃顿便饭。”
      
        “他这一席话,把该说的都说了,我们也就不好再说什么,至于吃饭,我们考
      虑要赶路,也就婉言谢绝了。”
      
        其实,我倒觉得,这是那位军长明智之举。我想,他对其下属的抢劫丑行,应
      该早有所闻,正因为他治军不严,才导致今天这事件的发生,如今不设法将这些人
      的嘴封住,让他们到外面去,在报纸上那么一抖落,或是到上面去参他一本,那他
      这军长的宝座也许就坐不成。
      
        又过了一个小时,两位代表扶着包扎好的司机回来了。上得车来,两位代表对
      那恶汉的妻子说道:
      
        “你丈夫的伤,伤着了头脑,失血过多,伤势很重,必须在此休养一段时间才
      能走,若现在就走,在路上一颠,继续出血,很可能会有生命危险,反正他留在这
      里,有人护理,不会有什么问题,过些时,有所好转,我们再来接他。”
      
        可是那恶汉的妻子不放心,坚持要把她丈夫抬回来,同她一道到贵阳去。
      
        这样,又得有劳三位代表,再跑一趟,去进行联系。
      
        又过半个小时,三位代表回来了,后面跟了一付担架,抬着被打伤的恶汉,那
      恶汉头上缠满了绷带,现在成了一个名符其实的伤兵。
      
        三位代表手里都拿着东西,父亲手里提了一块盐巴(在贵州,盐很乾贵,多半
      都是吃的岩盐,一大块一大块的,当地人叫盐巴)。另一代表,扛了一袋米,大约
      有50斤,还有一名代表,则提了一大块肉,约十多斤,通红通红的,据母亲说,这
      是马肉,马肉比牛肉粗,不如牛肉好吃。
      
        下面首要的任务是为负重伤的恶汉腾出一大块地,好让他平躺下。虽然他以前
      对我们是那么凶狠,但此时此刻,看他那幅可怜相,父亲母亲和我,都不计前嫌,
      赶快腾位置帮助整理,以唤醒恶汉的良知,教他记住,在自己顺利和得势之时,也
      不要仗势欺人,人总是有需要别人帮助的时候,也许通过此事,他会感到内疚。
      
        一切安排妥当,司机又忍痛开车了。
      
        开车后,父亲又向全车人介绍了刚才这次联系的情形。
      
        “这位军长真好,一切按我们的意见办理,完了,又再一次请我们吃饭,看来
      是真心诚意,我们回答要赶路,不吃了,他就命令下属送来了这么多吃的东西。”
      
        当然,这一点点补偿,相对我们全车损失,是无足轻重的。
      
        我们的汽车又爬山涉水,大约走了十里,于下午三时许到达了贵州贵定。汽车
      要在此停比较长的时间,于是我们下车来,找了一家卖饭的摊子,去解决肚子的问
      题,餐馆我们进不起,而饭摊对我们这些逃难者来说,已是一种享受,认为他的饭
      菜已经够鲜美。我们全家七口人,把个小摊围坐得满满的,成了我家的专席,五升
      米的一笼蒸饭,被我们吃个精光,所剩无几,连老板看了,也大吃一惊。
      
        吃罢,我们又回到了停车的地方,只见那恶汉的妻子和母亲在嚎啕大哭,哭得
      是那么伤心。
      
        这时,我们即刻意识到,是那恶汉已经死了
      
        本来头就受了重伤,失血过多,再加上一颠,继续出血,哪有不死之理。
      
        这时的我,既对这两个妇女的痛苦处境,表示同情,同时对那恶汉的死,又觉
      得是上天给他的报应。
      
        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是命里注定。
      
        假若他们不上这辆车,继续步行,也就没有这件事情;
      
        假若他不仗势欺人,不那么凶,不把别人当靠椅躺着,而是直立而坐,不就是
      另外一种情形;
      
        若是她们听人劝,受伤后留下治养,也就不会遭此悲惨命运。
      
        后来,我们得知汽车要在此过夜,我们又再次上街去找旅店,找遍了几条街,
      连加铺站脚的地方都没有了,我们只好再回到汽车上来,准备在汽车上渡过一夜。
      
        此时,那恶汉的尸体还摆在车里,因为他是司机的亲戚,所以谁也不敢提出异
      议,于是我们这一家子就只好与死人睡在一起。这对于成年人来说,都有些心悸,
      而对于我们这群小孩子,其恐惧心理,真无法言比。
      
        这一夜,我一直做着恶梦,梦见了老虎,梦见了狮子,还梦见了恶鬼,醒来时,
      冷汗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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