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凉的独山之夜
      
        汽车用了两天时间,才从南丹到达独山,要在平时,顶多小半天就够了。
      
        到达独山的那日,正是一个月明之夜,一轮明月高高挂在天上,把大地照耀得
      如同白昼。远处一栋栋城市建筑巍然耸立,一朵朵蓬松的白云,在空中漂流浮起。
      
        由于战事的紧张,在这快近深夜之际,市区已经戒严,我们不能进城,汽车只
      好在郊外停着,可附近又找不到住处。十月中旬已过,已临近冬天,气候已觉非常
      的冷,我们身上又无多的衣穿,每人仅有一件在金城江买的军棉背心,北风呼啸地
      刮着,似利剑一般刺透衣裳,冻得我们全身发抖。而二妹妹此时已病入膏肓,一个
      晚上要起来上十次,有时来不及了,也常拉在裤子里,把母亲也累坏了,出于母女
      之爱,累也毫无怨言,常拿着妹妹弄脏的衣服到田里去洗。
      
        当晚,我们就只好挤睡在卡车下面,地上用块油布垫着,隔隔潮气,两边就用
      床单遮挡,但无济于事,根本挡不住风寒,一晚上冻得不能合眼。
      
        第二天早晨,司机又说车子不能开了,父亲就只好一个人步行进城去找工厂驻
      地,可是到了傍晚,才见父亲一人垂头丧气的回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向我们倾
      吐苦肠。
      
        “工厂还没搭起架子,城内只有一个办事处,一切乱糟糟,根本无法过问员工
      的生活,住宿问题更是无法解决,只有靠自己找,可我找了大半天,一个住处也找
      不着,就只好空手而回了。”
      
        独山——本是父亲工厂搬迁的目的地,原以为到了独山,就会有个安定的生活,
      没想到这苦难的日子不仅没熬到头,反而比前一段还要苦。
      
        瞧我们坐在马路边那副狼狈样子,真是十足的一群落难人。这时弟妹们冻得直
      叫唤,正好一个好心的过路人,看我们太可怜,就告诉我们。
      
        “附近不远处,有个民众教育馆,现改成了难民收容所,你们可以去看一看,
      或许还有个栖身之地。”
      
        以前我们坐火车、汽车逃难,都是靠的父亲工厂,也就是说是有单位的,是有
      依靠的。如今要去投难民收容所,难道我们真的成了无依无靠的一群,去投那无依
      无靠的难民队伍了吗?想着想着,我们的心不知有多么难受。但不管怎么样,人家
      是一片好心,今夜我们也无处可去,也不能再露宿街头,出于万般无奈,也只有去
      投奔难民收容所了。
      
        我们分成两批,母亲带着两个小弟弟留下看守一部分行李,我与三个妹妹就跟
      着父亲先行一步。半路上,几个妹妹都叫走不动,因为她们都有病,到后来,四妹
      妹干脆不想走了。也难怪,才不到五岁的小小年纪,又拖着个病躯的身体,怎么能
      走得动呢?可我和父亲手里都提着行李,腾不出手来抱她。于是父亲将四妹牵到一
      家人家的屋詹下,哄孩子似的对四妹说:
      
        “好孩子!你走不动了,爸爸又拿了东西,不能抱你,你在这里坐着等爸爸,
      爸爸把他们送到后就来接你。”
      
        四妹乖乖的答应了,于是我和父亲,领着其他两个妹妹继续向民众教育馆前进,
      果不一会就到了。一跨进院子大门,父亲就急急忙忙把东西交给我,要我守着两个
      妹妹不要离开。可是父亲去了两个多小时还未回来,这时我可真有些着急了。我想,
      来回顶多半个多小时的路程,为何去了两个小时还不回。是发生了意外?那又会是
      什么样的意外呢?我甚至瞎想,是否父母不要我们几个了?那么我一个十一岁的小
      孩,带着两个妹妹又怎么办?总之,一些胡思乱想都涌上心头,真是难过极了,我
      流泪了,抱着两个妹妹痛哭,正哭着,父母亲突然出现在我们眼前,母亲背着一岁
      多的六弟,一手牵着五弟,另一双手还提着一件行李,父亲也是一手牵着四妹,一
      手提着东西。我立刻由哭转笑的迎了上去,我一方面笑我幼稚的瞎想,另一方面也
      是重逢后的喜悦,最后我还是带点埋怨的口吻,问父亲:
      
        “为什么去了这么长时间才来,把我和妹妹都急死了。”
      
        还没等父亲开口,母亲就带着一种动情的语气说:
      
        “刚才你们爸爸也是太大意了,把四毛一个人放在那里,要知道她才五岁,等
      你爸爸回头去接她时,她不在了,这可把你爸急坏了,他到处喊,到处找,找了好
      一阵,最后才在另一远处的巷子口找到她,她蹬在那小声呜呜的哭着。算是上帝保
      佑,又给找回来了,否则,我跟你爸没完。”
      
        听母亲讲述完,我才与父亲跨进民教馆的大门。刚一跨进门坎,跃入我们眼帘
      的是,一整个大厅的地上都睡满了人,连一个插足的地方也没有,哪里还有我们容
      身之处,也找不着负责人,我和父亲只好退了出来。
      
        现在再也没有供我们歇息的地方,只有在民教馆院内的一棵梧桐树下,用散落
      的梧桐叶垫底,开一个地铺一家人就挤在这潮湿的地上,再凑合上一夜。
      
        这一夜,我根本无法入睡,我呆呆的凝视着天空,那一轮皎洁的明月,一会儿
      被灰白色云块遮住,一会又慢慢突出云块的包围,露出她那皎洁的容颜,我的嘴里
      轻轻哼着我儿时常唱的月光曲:
      
        月亮高挂在天上,
      
        光明照耀四方,
      
        在那静静的黑夜里。
      
        记起了我的故乡;
      
        故乡远隔在重洋,
      
        旦夕不能相望,
      
        那儿还有我苦命的爹和娘,
      
        盼望着游子还乡。
      
        整个一夜,引发我对儿时生活的暇想,我想起了我所有生活过的地方,1933年
      我生于长沙,1937年日本鬼子打来,长沙大火,我随父母回祖藉湘乡,后又随父母
      展转湘谭、下摄司、祁阳、永兴,最后落脚桂林,那幸福快乐的往事情景,一幕一
      幕重新在我脑海中回荡,我想了许多许多。当我再回到现实中来时,觉得过去是一
      场梦,而眼前又是那么凄凉,全家流离失所,无一处栖身的地方,再凝望那古老的
      梧桐树,枯黄的树叶,被秋风一扫,一片片随风飘荡,落在地上,像没爹娘的孤儿,
      四处漂泊,任人践踏。
      
        想着,想着,一夜就这么过去,此时,天已逐渐放亮,大地也开始从寂静中苏
      醒,难民们一个个爬起来穿好衣裳,围着用树叶燃起的火堆取暖,我也挤了进去。
      人们互不相识,但在这里,却成了异乡共患难的朋友,大家谈得是那么亲热,投机,
      有如一家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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