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八
      
        天黑了,崔大伟站在门口,望着满天繁星,愁绪缠绵,又想了林翠霞。他还是
      坚信,林翠霞不会就这样离他而去,说不定某一时刻会突然出现他面前。但是,眼
      前空空的现实是很难应对的,只好回到小屋里,抱着他那唯一的家产生悲。打开箱
      子,是有几套他从前穿过的换洗衣服,上面还留着不少林翠霞缝过的针迹。箱子的
      最低下,还保留着两件稀世珍品,一是吴玉留下的辫子;二是金花给的那双布鞋。
      他把这两件珍品拿出来,端端正正地摆在床上,缅怀着那一去不复返的真情。他又
      想起了很多,吴玉和金花求他追他的难舍难分的场面、几个黄色姑娘藐视他的情景、
      在山王美女山和林翠霞初次相约的一幕……这一切,又把他过去的生活片断联系起
      来。当干部时的风光、在主席台上发言的骄傲、改革开放后勤劳致富的美味、和妻
      子一道无私奉献的行为……太清晰不过了,好像他的生活轨迹就这么简单。他在反
      复思考着,如今妻子离他而去,落到这个地步,觉得自己这大半生做的错事太多了,
      仔细一想,好像自己一点也没有错。这样简单的问题,他越想越复杂,越想越没有
      头绪,最后以头痛而告终。又是一个不眠之夜,清晨,他的头脑又像新的一天那样
      清爽,带着吴玉的辫子出了门,想再去看一眼初恋情人,以充实内心的空虚。
      
        崔大伟乘车到了徐家冲,找到了吴玉从前的家。原来的土墙不知什么时候变成
      的楼房。门前长满了杂草,檐下结密了蛛网,紧闭的门上那把大挂锁,也锈迹斑斑。
      这样的房子肯定没有人住,他不死心,对着屋里嘶声高喊:
      
        “吴玉、吴玉……”
      
        没有人应。很久从屋后的房子里走出一个老头,他说:
      
        “吴玉早搬了,听说去云南昆明定居了。”
      
        崔大伟只好回头,猛然想起了那年吴玉给他桐子粑的情景,又是一阵辛酸。这
      里不是久留之地,他回到小屋后,又抱着那双布鞋去找金花。她和自己的母亲住在
      一个居小民区,崔大伟还记得,金花住在三号一单元五楼。他怕惊动母亲,厚着脸
      皮劲手劲脚登上楼去找这个有夫之妇,要求不高,希望得到从前那样一句安慰的话。
      敲了门后,一个中年妇女探出头来,倍感惊异:
      
        “你找谁?”
      
        “我找金花,她是住在这儿吗?”
      
        “原来是住这儿,她和丈夫去成都分公司里负责去了……”
      
        崔大伟慌忙下了楼,望着母样和江强的住宅,始终没有勇气登门,最后,还是
      走了,又回到了那间小屋。意中的人一个个离去,他只好又把辫子和布鞋摆在床上,
      呆呆地瞅着,用这样的方式来淡化思念之情。想来想去,林翠霞又独占了他的心灵。
      清早起来,他去了县城里,大街小巷、清溪河边、白塔山下……凡是和林翠霞从前
      走过的地方,他都细细去走,希望能重新看到她的身影,妄图找到一个残存的足迹。
      这样的日子几乎天天有,他以苦为乐,不知疲倦。可是,始终没有看到心爱的人。
      偶尔,也会碰见和林翠霞背影相像的人,他奋不顾身上去拥抱,不是遭到斥责就是
      挨耳光,别人还把他当疯子看待,把一些女孩吓得躲进角落里不敢出来,也曾被派
      出所抓去过,见他神智清楚,很快获释。后来,他找林翠霞更细心了,把每个女人
      打量得清清楚楚后才离开。这时又有些人怕他,说他那贼眼像色鬼,受到不少有妇
      之夫的呵斥。久而久之,他没有意思再去熟悉的地方找林翠霞了,便去租了一辆人
      力三轮登,想趁机找点零花钱,也好顺便沿途找寻妻子。这个主意不错,而且在短
      时间里就有了收获。一天,他拖着一个顾客行至河边公园,突然有人喊:
      
        “大伟……”
      
        他回头一看,原来是母亲在喊他,她和继父正在散步。崔大伟忙扯起褂子捂住
      半张脸,转头飞车走了,身后仍传来慈母亲切的呼唤。亲人相识不相见,这是何等
      的难受,泪洗面后,双眼模糊,车翻了,还压伤的路旁的行人。幸亏都是一些有素
      质的人,小费就把事搁平了。从此,他再也不敢去母亲容易出现的地方,盯着一路
      上和林翠霞相似的女性的举动没有变。这样,他行车老走神,经常不是把顾客摔下
      车就就撞倒无辜的行人,赔偿、罚款的事几乎天天有。这样,他不但没有挣到钱,
      反而亏了好几百块。从此,他决定不登三轮了,回小镇上去打帮工,顺便看林翠霞
      有信回来没得。
      
        新店子还是从前那样繁华。很多人都几乎认不得他了。这很相宜,便于隐藏寒
      酸。可是,万变不离其中,也有人认得他,不称崔老板了,都呼他崔老头。他听着
      这样的称呼有些恼怒,去理发店照照镜子,发现自己蓬头垢面,须发花白,才觉得
      别人对自己的称呼恰如其分。这时他想,自己在精心打扮妻子的同时,也该注意自
      己的打扮和保养,要是和妻子的外态反差小了,说不定不会有今天的悲剧。他要理
      发师把他所的须发都剃掉。理发师这样做后,他再照照镜子,果然年轻了许多,心
      想,如果林翠霞再见到他的话,不会嫌他又老又丑了。可是,现在到哪里去找林翠
      霞呢,唯一的希望,就是去房东老板那里,寻求音信。一次又一次,房东都说没得,
      崔大伟只好去租一间比那个棚子稍微好点屋居住下来,一边等一面做小工。可是,
      小镇上的房子都改造了,最窄的也是两室一厅,不下于八十平米,水电气三通,租
      金至少也要一百块一个月。崔大伟捏着那微薄的几张钱,不敢豪华,到镇边去找农
      房。终于,他在镇北拱桥发现两间原来生产队的牛圈未拆,说自己要在这里养蜂借
      居下来。这个危险的地方别说人住,平时连村里的大人小孩都怕到这里来。好心的
      村民不少,要他去他们家居住。崔大伟有后顾之忧,面子也放不下,拒绝了别人的
      盛情,在危房里住下来。白天,他到镇上去找事做,收入点块块钱,晚上忍着蚊叮
      虫咬缩在亲手绑的竹架床上。一日,他正在帮人搬东西的时候,被上街看病的马春
      发现了,蹒跚过来握住他的手说:
      
        “你还在这里下苦力,还没有搬到城里去?”
      
        崔大伟控制情绪后说:“闲着没事,出来锻炼身体。”
      
        马春建议:“如果你还有劳动和热情的话,到帽塘村来搞种植养殖吧,现在村
      里好些人都出去打工了,不少土地都没有发挥最大潜力,这把年纪了干体力肯定不
      行,回来指导年轻人干吧。”
      
        崔大伟放不下架子,立志死也葬身外面,于是说:“我很快就搬城里了,安度
      晚年,啥事我都不想做了,以后我打算把你一家也接来过日子,聚在一起好好叙旧。”
      
        这话把马春说笑了:“有那么一天,江英还这样说哩,可我总舍不得故乡,离
      开了它就好像没有祖宗一样啊。”
      
        两人说了一阵,崔大伟陪马春去了医院。为了体现自己大款,付了马春的医药
      费后,还把他送上了回家的共公汽车。崔大伟本想留着马春细谈,此时他已无家可
      归,只好忍痛割爱这样做。
      
        天气渐渐转寒,一阵阵北风呼啸而来。不遮风雨的牛棚像冰窑一样冷。崔大伟
      只有一床破旧的被单,把所有的衣服都穿上睡觉,还是冷得敲牙。没有办法,只得
      去拾柴禾,生火取暖。夜太黑,不慎摔下山崖,肘伤了,痛得翻来覆去。第二天,
      腿全肿了,逼迫去医院。医生给他缠了绷带、上了架子,要他住两天才走。崔大伟
      为了省钱,拿了点吃药溜了。他路过妇产科门口,见门口垃圾筐里有许多妇人生过
      婴儿后扔下的烂布烂絮,便把它精心挑选出来卷走,一瘸一拐回屋后,在门前的田
      边洗净,准备当被子用。伤好些后,他又去那里捡了好多这样的布絮回来,没工夫
      洗,用细绳把这些脏东西套在一起,寒夜蜷蛐在里面,虽有血腥味,但总算温暖了
      许多。他的信念,就这样等下去,一定能等到林翠霞回到自己的身边,等到死,也
      要坚持下去!有时他也想,自己这大半生,就好比走了一个圈,又回到了起点。他
      尽量回避悲伤的往事,专去想和林翠霞在一起的幸福日子。这样,他的精神始终没
      有崩溃,挺过了不少艰难困苦的日子。过去,他没事的时候,爱哼哼文革时期的老
      歌儿,现在他不哼了,心空的时候,常常到门口来,仰望苍天长呼:
      
        “林翠霞,我的好妻子,你在哪里?”
      
        这喊声撕人肝胆胆,催人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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