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途退场·最冷一天 以前看见山, 就想知道山的后面是甚么, 我现在已经不想知道了 ——《东邪西毒》，台词 2003年4 月1 日，晚间6 点，香港。最高温度27℃，最低温度23℃，细雨蒙蒙 ——天空像传说中那么眼波如丝；风继续吹——像情人的指甲由九龙而港岛缓缓划 过；然而在这么慵懒这么蓝调的日子里，有个人选择了从24楼的高处向下飞翔。 他用这种方式向人们和自己告别。他有一个尽人皆知的名字：张国荣。 这一刻来得太突然，喜爱和不喜爱他的人都有点手足无措。人们首先想到的这 是一个愚人节的玩笑，一个4 月1 日的玩笑，许多人用这种方式一厢情愿地拒绝这 个事实。 这样的一个本来应该伤悲的时刻却是以这样的一种怀疑开始的。生活的戏剧性 比电影还来得夸张。 真正的伤悲从几个小时后开始：警署出面证明坠楼者是张国荣。人们才开始张 大愕然的嘴巴，让眼泪涌出。 全香港的心情都被打湿了。 不仅如此，华人地区互联网任何一个客户端上，注视着这条消息的人的心情也 被打湿了。 千头万绪的情感涌上来，说不清楚，惟一能肯定的那种感觉，叫做痛惜。 其余的，需要人们用时间来慢慢回味。 忽然想起《东邪西毒》，张国荣饰演欧阳锋，片尾，欧阳锋以洞穿世事的平静 说：以前看见山，就想知道山的后面是甚么，我现在已经不想知道了。 也许选择飞翔前的张国荣就是这样的心态吧，山的后面已经不再吸引他了，就 像他的人生以后会有怎样的篇章，也已经不再能打动和留住他的心了。 在接下来的几天中，关于他为何自尽的猜测几乎成为了所有媒体的头版头条； 而你也很难在楼下的音像店中再找到张国荣的任何专辑，因为它们已经被抢购一空 ；网上张国荣歌曲的mp3 链接被点爆、你被告知“在线人数超出限制、请稍后下载” ；以及那一天那一场极尽哀荣、极致风光的葬礼……而这一切就当是社会对张国荣 一生所取得的成绩，认可的最好方式吧。 在这场羽化成蝶的事件中, 最疯狂的可能就是那些张国荣从未谋面的喜爱他的 普通观众和听众了，那些隐藏在不同ID后面的真实声音毫不吝惜地用美丽的词汇赞 美着张国荣，不知道他的在天之灵能不能看到这些带着一颗颗滚烫的眼泪的帖子， 如果他早知道有这么多人疯狂地在意着、牵挂着他的悲喜，他站在24楼窗口前的一 刹那，他还会舍得放弃自己的生命吗？也或者他对这些宠爱都是心领神会的，只不 过，拥有再多的宠爱也会渴望某一个人的拥抱、拥有再多的眼泪也没法阻止他为某 一个人心碎。张国荣跳下去之前，心必是先碎掉了吧？ 痛苦没来得及被咀嚼就不得不下咽，现在我们终于有时间去看在即将过去的这 个4 月天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一天：4 月1 日，愚人节。上午11时，张国荣如常从位于加多利山的住所出 门，家人未觉有何异样。出门前张国荣还跟“男友”唐唐说要保持联络，记得晚上 一起去打羽毛球。中午，他与好友莫华炳共进午餐。下午4 点30分，独自到中环的 文华东方酒店健身室做运动，期间心情似乎十分恶劣，曾走到露台狂煲电话粥。下 午6 点左右，约前经理人陈淑芬见面，陈到时未见到其面。晚6 点41分，张国荣从 酒店24层楼上纵身跃下，随后被送往玛丽医院抢救无效，于当晚7 时06分去世。亲 属晚间在玛丽医院举行了记者会。警方证实现场留有遗书，表示他情绪深受困扰。 遗书内容成为最大悬念。 当晚，香港各大电台从晚9 ：00起一直到次日清晨6 ：00，连续9 个小时回顾 播放张国荣各个时期的歌曲、演唱会。 第二天：4 月2 日，亲友赶到香港西环公众殓房认尸，申请不解剖尸体，移送 香港殡仪馆。遗书曝光，只有寥寥50余字，内容为：“Depression( 沮丧、抑郁) 。 多谢各位朋友，多谢麦列菲教授。呢一年来很辛苦，不能再忍受，多谢唐先生，多 谢家人，多谢肥姐。我一生没做坏事，为何这样？”下款署名：Leslie。 人们纷纷揣测死因，有说是感情风波，有说事业受挫，还有说是受疾病困扰。 张国荣“亲密好友”唐唐首度接受采访，证实张国荣患有抑郁症，并称俩人感情未 变。网上有消息称香港电影金像奖会因此延期，后组委会出面否认此说。 香港各大报纸均以头版以及专门辟出10版以上大幅报道张国荣死讯及纪念专题。 香港两大电视台分别推出怀念特辑，节目收视大幅上升。广州推出“怀念影展”。 另外，这天一早大批歌迷涌向张的寓所献花表达哀思。知名艺人追忆张国荣，网上 歌迷撰文纪念偶像。张国荣音碟影碟在各大城市脱销。 第三天：4 月3 日。张国荣家人及挚友唐鹤德在报章刊登两则讣闻，唐引用张 国荣名曲中“夜阑静有谁共鸣”一句为讣闻。定于4 月8 日出殡。张死后遗产如何 分配成为媒体的一个话题。 香港电影金像奖邀请“四大天王”同唱《当年情》纪念张国荣；MTV 音乐台决 定在7 月举行的第五届音乐盛典上，以特别单元纪念这位歌坛巨星，同时拟颁发 “终身成就奖”给他。网友纪念文章铺天盖地，仅新浪网的留言当日已超过3 万条。 海外歌迷亦以各种形式纪念张国荣。 第四天，4 月4 日。各地方影院开始播映张国荣经典作品：北京京城影院4 月 5日回顾经典影片，湖南各家影院4月3 日起热播张国荣经典影片。另一方面张国荣 专辑涨价七成，《春光乍泄》炒到每张1500港元。陕西西安商家争售音像制品。 第五天，4 月5 日。媒体再次踢爆张国荣死因新版本，这个新版本指张国荣之 死与内地一中年富商有关，男友唐唐在采访时则称知道隐情，遂有媒体捕风捉影怀 疑张国荣死前可能已患绝症。另外出人意料的是，张国荣受抑郁症困扰，早于半年 前已分配身家。 MTV 全球音乐电视台今日播出张国荣纪念特辑。南京影院推出“张国荣电影展” 重温偶像风采。当晚无线播出《给怀念张国荣的人：日落巴黎》、《追·忆张国荣 》，亚视播出《张国荣·当年情》和《张国荣·星空下的倾情》等纪念专辑。 第六天，4 月6 日。八卦消息风行，有媒体指张国荣去年加保超过2000万港元， 受益人是好友唐鹤德，但是后来有人分析张国荣身后财产会“缩水”，因为数份巨 额保单不获赔偿。还有分析男友唐唐如继承张国荣3 亿港元遗产要缴税数千万港币。 林夕为张国荣纪念册担任文字撰写，将写歌悼念张国荣。亚视当晚播出《张国 荣·今夜不设防》，金像奖以“四大天王”合唱张国荣《当年情》开幕，向张国荣 致敬，周润发为张国荣致悼词。 第七天，4 月7 日。张国荣家人在香港殡仪馆设灵堂悼念。香港连日多雨，当 天中午正降中雨。在香港殡仪馆外，大批歌迷站在雨中等待灵堂开放，此时已有大 量的花圈摆到殡仪馆外几百米的地方。虽然张国荣家人早已安排了公祭时间，但香 港警方为避免出现混乱，已早早安排了大批警察驻守维持秩序。 许多自发前来悼念的歌迷和影迷在雨中手捧鲜花，低声齐唱张国荣的歌曲，唱 到伤心处，一些歌迷泣不成声，殡仪馆外始终笼罩着一层凄惨的离情别绪。在参加 拜祭的歌迷影迷中不少人是从海外赶来。其中一名日本女歌迷自称她是张国荣的忠 实歌迷，至今都不愿相信这是事实。更多的歌迷、影迷与一起前来的朋友相拥痛哭。 风雨中不同国籍、不同年龄的歌迷、影迷的伤悲哭泣声让灵堂外的气氛更为凄凉。 第八天，4 月8 日。最后的告别礼。香港娱乐圈20年来重量级的人物几乎全部 到场哀思，周润发、钟楚红、林青霞……一个时代的巨星都悲痛出现，人气盛况连 香港金像奖都望尘莫及。 12点25分，出殡。载有遗体的灵车覆盖着淡绿色的鲜花，从香港殡仪馆后门驶 出，在警车开道下，快速驶出北角的英皇道。在副驾驶的座位上，有人捧着张国荣 在电影《金枝玉叶》海报中的造型遗照，原本以为手捧遗照坐在最前方的应该是张 国荣的生前挚友唐鹤德先生，但实际上坐在灵车副驾驶位子上手捧张国荣遗照的是 他的外甥女。 当灵车驶出殡仪馆后门时，马路两旁的人们高喊着“张国荣，别走！别走！” “让我们再看您一眼！”认识和不认识的歌迷抱在一起痛哭。当看不到灵车时，歌 迷还是不肯离去。…… 13：00一代名伶，灰飞烟灭. 斯人已退场，甚至没有谢幕，而人们仍然喝彩，站在原地，满眼倾慕，只不过， 这一次，他终于选择了让自己远离，并，决意，不再回来。 于是剩下一片唏嘘与叹息，眼泪不能挽留。 他用这种方式毁灭了自己的肉体，却凸现出他被人们忽略的精神世界，人们开 始关心他繁华背后有着怎样的哀伤？ 我们仿佛看到，就像看他即将杀青的一部新戏：他微微地仰起头，幽蓝的月光 洒在他的眉梢，他有蓝色的眉，蓝色的侧面。他的头发凌乱，领带依然整齐。看不 清他脸上的表情，就像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有谁看清过他。就像不知道这清冷月光 是刚刚入夜还是即将和植物上的露水一起散去。就像不知道他这样的衣冠楚楚是刚 刚狂欢回来还是即将去赴另一场狂欢。 这样一个人，人们拼命想来很多形容词来试图诠释他，曾经试图这样努力的人 深深感觉到了词汇的左右支拙。这样一个人，你拿不到上帝制造他时的那张图标所 用的配方，看清他和堪破尘世一样不可能。这样的一个人，让你怎么去说他，用最 精密的仪器去分析他，得不出结果，就算所有的人到最后分析的结果不过是一些脂 肪，一些钙，他仍然不是，你看不清他的灵魂，不知道他的灵魂是轻灵的飘在众生 之上还是早就坠入了无还地狱。 而他却是一直都是那副随随便便的样子。随随便便的，他是穿着背心在窗台上 独自起舞的无根浪子，他看自己的眼神或许永远比看别人的眼神要有更多怜爱更多 冷漠，就像他双眸凝视着自己身上的伤口正汩汩流血，却不准备动手去包扎一下， 莫怪他对别人残酷，只因他对自己更无情。他清楚自己所有的弱点，却丝毫不以为 耻，他高贵有如湖畔上的天鹅，颓败有如秋风瑟瑟中无处可归落羽的鹊，他不是拿 着盛满红酒的高脚杯翩翩起舞的绅士，他是在霓虹背后离去的黑色背影，他无处可 归以至流浪街头宿醉在阴沟旁边，可是他还是可以看上去如天使误投了尘世，等你 以为他是天使的时候，他突然换了一副面容，那样的阴冷，全身上下都在黑色里浸 泡了太久。他的问题无需他来解答，他只需要一直身在其中，并且让这个问题开出 烟花。 可是他回不来了。这个人间他回不来了，这样的魔术他玩弄的太久，他让你以 为听见了枪炮声，探出头的时候只见了那战地上蔷薇深红。他是玩火的那个人，只 让人看见那火花绽放的绚烂，他欣赏人们脸上迷醉的表情，却忘了身上的切肤之痛。 他的快乐剑走偏锋，他在这个人间堆起火堆，他在火影憧憧中独自起舞，那一年， 所有的人都惧怕火光。 那一年，所有的人都惧怕火光，就像是回到最初，人类和所有的动物一样远离 火光。他是我们的三寸命脉，艳丽如桃花，如流言蜚语，如舒展的长袖，他只给我 们留下一个眼神，然后投身火里，那最后的眼神里居然还有暧昧的诱惑，蛊惑世人 随他同去，却不知世人最多只能跨出一步。他要让自己成为一个传说，成为传说的 代价是让自己成为神坛上的祭品。 这样的一个人，他必然是为了传说而生的。他容颜不老，时光流逝，山河都在 变旧，只将他一个人留在原地。这样的一个人，他的红色绽开得如此之寂。这样的 一个人，他换一个色彩便再多给你一种幻觉，他穿上了红色就是风情万种，连发梢 都浸饱了诱惑，他披上了蓝色眼眸里居然多了几分柔弱和心碎，他穿上黑色便可以 把周围的空气都渲染成夜的颜色，他在颜色里面在目迷五色里面浸泡被搓揉，蹂躏 之后洗涤了颜色，有一瞬间我们以为看见了他的本色，没想到下一刻他以更绚烂的 色彩出场了。 其实他的本色一直都放在那里，他的天真来得放肆，他的放肆也是如此天真， 就像烟花绽放它的火焰炙伤了旁人却不会有人忍心责怪，就像《霸王别姬》里面巩 俐紧紧抱住那具脆弱的生命的时候，我们也拥抱了那个人，并且原谅他的任性他的 胡作非为，不惜将一个世界空出来让他做随兴的舞台，任他舞，任他狂乱，任他痴、 任他嗔，一任自己陪了他在那深渊里面盘旋。 张国荣的故事讲述的是一个真正的偶像故事，在那个少有包装的年代，他是一 代人的精神食粮，他用特立独行的中性演出、用细如毛发的眼神、用千回百转的嗓 音，勾引了从大家闺秀到邻家小女、从莘莘学子到学徒工的青春情怀——用颓废中 的优雅、从容中的销魂，不动声色地完成绝对“金粉”式的精神勾引。 在“前齐秦时代”，在“后邓丽君时代”，在和谭咏麟“二王争霸”的时代， 在闷热的夏夜里，在“双卡”录音机的反复播放里，在倒带键最后疯狂地崩飞出去， 一个妖娆妩媚、一个美目盼兮、一个倾国倾城、一个被男人崇拜被女人喜爱的天生 尤物现身了——那时候，一个广州师傅的发廊做个“国荣式偏分”要50块钱，一盘 水货现场录音带要卖30块钱，一张酷似张国荣的脸庞则可以在一晚泡上一打痴情小 妞，哪怕你并不会说一句正宗粤语。 有一种人叫“天生尤物”，他( 她) 的一生戏里戏外，他( 她) 的一生梦蝶化 蝶，如果说梦露改变了一代美国人的审美标准，邓美人改变了一代中国人的听觉情 趣，张国荣则打通了关于中国男人精神世界的任督二脉——一代名优，像蝴蝶一样 飞来，终于像程蝶衣一样化蝶而去，“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离清 明还有4 天，就把我们肝肠寸断、魂飞魄散了。 ——戏子做到这个份上，也就死得其所了；能够把女人演得比女人还女人，也 算活得自在了。所以，当张国荣的姐姐为他送行之时，我们不必徒生“白发人送黑 发人”的悲凉，一个诡丽无比的人生，必须用一种猝然的方式结束。 连死都要选择一个离经叛道的日子，就像有一天突然穿上红高跟鞋涂上蓝指甲 油裹上半透视装出现在世人惊愕的目光中，生而为戏，死而为戏，究竟戏为人生还 是人生为戏？究竟庄公为蝶还是蝶为庄公？空气中流传着那样的一声叹息：“骓不 逝兮可奈何，虞姬虞姬奈若何。” 但是话说回来，真爱他，就任他去选择。他的选择，让他生命的乐章在高潮中 嘎然而止，再无所求。爱与被爱都不重要了，他轻轻地走了，余下的将由别人来打 点。 这该是何等的高明，你也当真欲罢不能了吧。 你还爱他吗？真爱他，就任他去选择。生与死的距离并不遥远，只要有爱就可 以跨越。用泪水为他饯行，不如默默地端起一杯红酒，从心底将他唤出，告诉他还 要多多保重。也不必长歌当哭，假如你为他唱一首轻柔的歌，他的耳畔也不再是呼 啸的风声。 真爱他，就认可他的选择。春天来临时，你就会想起他清秀的面容，仍让你心 动。当岁月带着你走向生命的终点，回首来时路，因为曾有过永远年轻的爱人，你 会对自己说不枉此生。 不管、不管对于爱他的人来说，这是多么冷的一天…… 最冷一天 曲：陈小霞 词：林夕 如果伤感比快乐更深 但愿我一样伴你行 当抬头迎面总有密云 只要认得你再没有遗憾 如果苦笑比眼泪更真 但愿笑声像一滴滴吻 如明月好景忽远忽近 但愿抱着这份情没疑问 任面前时代再低气温 多么的庆幸 长夜无需一个人 任未来存在哪个可能 和你亦是最后那对变更 惟愿在剩余光线面前 留下两眼为见你一面 仍然能相拥才不怕骤变 但怕思念 惟愿会及时拥抱入眠 留住这世上最暖一面 茫茫人海 取暖度过 最冷一天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下一章　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