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醒来是痛苦的
      
          容闳学成回国。从纽约到达香港的航程十分险恶,13000 海里,帆船行驶154 
      天,像是冥冥中的预言,昭示他日后所要经历的磨难。
      
          这时的中国战云密布,曾国藩的湘军正和太平天国起义军在长江流域拼杀。朝
      廷昏庸如初,地方政府腐败而又残暴。容闳回国后刚到澳门,就看见“无数华工,
      以辫相连,结成一串,牵往囚室”;来到广州,亲眼看到两广总督叶名琛杀人如麻
      的刑场。“日间所见种种惨状,时时缠绕脑筋”,他胸中烦闷万状,愤懑之极,几
      乎想要加入太平军的行列。但是深思静虑,他知道派遣留学生的“大计划”还要
      “依一定之方针,循序而进”。
      
          容闳希望在谋生的同时,谋一职位,结识和影响有权力的达官。但是他不到一
      年就“三迁其业”,先后三份工都距理想甚远:给美国代理驻华公使(当时只能驻
      在广州)当秘书,“事少薪薄”;被朋友介绍到香港审判厅当译员,又遭香港英籍
      律师群起排斥;去上海海关翻译处任职,待遇优厚,却发现翻译和船主狼狈为奸,
      贿赂成风,他不屑同流合污,只能离去。“我对我自己的操守能够自信的,就是廉
      洁二字”,容闳在自传中写道:“无论到哪里,我必须保全自己的名誉,决不能使
      之受到玷污!”一个夜晚,容闳去苏州河边的教堂行祷,回来走在四川路上,迎面
      撞上一群醉醺醺的美国水手。他们人手一盏灯笼,边走边唱边喊。看见容闳,一个
      人一把夺走了他的灯笼,一个人抬脚向他踢来。近旁的中国人如同遇到虎狼,纷纷
      逃散。容闳站定不动,他用英文大声说出自己的姓名,又大声喝问抢灯笼的人是谁?!
      那时他已在一间英商公司工作,了解了水手们的船名,第二天早上就送去一封措辞
      严厉的抗议信。船主大怒,因为容闳的公司正是他们的货主。抢灯笼的人是大副,
      读了船主掷给他的信,他脸色立变,急奔登岸,到公司向容闳赔罪。
      
          不久,容闳再次和洋人冲突。他的公司在几个月后停业,拍卖物品。他在人头
      攒动的卖场里观看,背后站着一个高大的苏格兰人。容闳觉得有人在玩弄他的发辫,
      回头看,那苏格兰人正恶作剧地把许多棉花球系在他辫子上。“我开始很平静,只
      是请他解去,”容闳在自传中写道,“他双手交叉在胸前,就像没有听见,一种傲
      慢的态度,令人难堪。”容闳仍未动怒,继续说理,突然,苏格兰人一拳击来,打
      在面颊上。他终于忍无可忍,立刻还以颜色,出拳迅疾,苏格兰人“唇鼻立破,流
      血被面”。他死死抓住容闳的右手,容闳正想用脚猛踢,被公司主人拉开。这时有
      洋人喊:
      
          “想打架吗?”容闳正色回答:“不!我是自卫。你朋友先侵犯我,打伤我脸。
      他太无赖了!”
      
          容闳在“十里洋场”上海。
      
          他始终没有忘记他胸中的大棋盘,他要一步一步走向他的目标。
      
          容闳在租界出了名。因为洋人在租界欺负中国人的事,时有所闻,却从未有人
      敢于抵抗。他的夙愿又一次被勾起,“我想,有朝一日,中国教育普及,人人都懂
      得公权和私权的意义,那时无论什么人,谁敢侵害其权利,必有胆力奋起自卫!”
      他在苦苦等待机会。1860年,三十二岁的容闳已经在上海生活了四年,他不仅以他
      自尊而刚毅的性格,也以他优美的英文文笔闻名十里洋场。人们都知道,这里有一
      位毕业于耶鲁大学的不寻常的中国青年。而容闳,则时时会想起他在耶鲁许下的诺
      言。
      
          1860年冬,容闳决定去南京——当时太平天国的首都天京,探究太平军的内幕。
      
          当时许多许多西方人,都把太平天国起义看成中国的革命。还记得容闳童年的
      老师郭士立夫人吗?她丈夫郭士立,是马克思、恩格斯的熟人。当郭士立回到欧洲,
      把太平天国的起义告诉马克思和恩格斯的时候,他们对中国满怀热情的期待,甚至
      用文学的语言描绘:当欧洲的反动分子逃亡到中国,逃亡到长城脚下的时候,他们
      会看到长城上写着——中华共和国,自由,平等,博爱……
      
          在南京,容闳和他曾在香港认识的洪仁玕见面。洪仁玕当时已是太平天国的
      “干王”,他对容闳和同行的几位传教士极表欢迎,寒暄数语,就询问对于太平军
      的观感如何?是否赞成他们的行动并愿意与之共事?
      
          容闳回答说,他无意投身太平军,但愿意贡献一些建议。他希望太平天国能做
      七件事:一、依照规范的军事制度,组织一支良好的军队;二、设立武备学校,培
      养大批有学识的军官;三、建立海军学校;四、建立公民政府,聘用富有经验的人
      才;五、创立银行制度;六、颁布各级学校教育制度,以圣经为课程之一;七、设
      立各种实业学校。
      
          洪仁玕与容闳详细讨论了这七条建议,然而接着便无音信。等待多日,一天,
      洪仁玕让人送来一个小包袱,打开看,是一枚官印——他们要授予容闳四等爵位。
      
          容闳失望而归。他知道,满清政府的腐败,是太平天国起义的最根本原因。
      “既然官吏们人人都想饱其贪囊,便天天以愚弄人民为能事。于是所谓的政府,完
      全成了一个极大的欺诈机关。”然而太平天国充满蒙昧,“对中国政治决无革新的
      影响”,和“中华共和国”相去甚远。
      
          他在失望和孤独中又度过了三年。在一个多数人都还在昏睡的国度,醒来是痛
      苦的。容闳卷入茶叶贸易,虽然赢利颇丰,他却抑郁不欢。在一次贩运茶叶的途中
      遭遇匪徒,他身心受到重创,在上海卧病数月。“我的志向是改造中国,应在大处
      落墨,”容闳在自传中回忆当时的心情,“像这样为生意忙碌,我的事业终将是水
      中捞月!”一条意想不到的路,在他面前出现了。
      
      
      
          在上海,一些中国的数学家、天文学家和他成了朋友。突然有一天,有人向他
      转达了曾国藩的邀请。原来是那些学者的介绍,引起了曾国藩对容闳的注意。
      
          1863年秋天,曾国藩在安庆大营约见容闳。他的名刺递入不到一分钟,侍从立
      即引他入见。曾国藩请容闳坐到他旁边,含笑不语,打量容闳足足几分钟,仿佛要
      看清容闳的外貌有何异样。
      
          曾国藩说:“我看你的相貌,就知道你是良好的将才。你目光威严,一看就是
      有胆识的人,定能发号施令,驾驭军旅!”第一次见面,给容闳一个错觉,曾国藩
      想让他领兵打仗。问朋友,才知是误会。曾国藩是在观察容闳的性格,他已接受学
      者们的进言,决定设立西式机器厂。约他见面,是要探讨机器之事。几天后曾国藩
      又一次约见容闳,他开宗明义:
      
          “如果今天要为中国谋最有益最重要的事业,应当从何处着手呢?”要不是事
      先了解了曾国藩的设厂决定,容闳肯定要以他的“教育计划”作答。此时,他顺从
      曾国藩的期待,以在美国的观察所得提出,设机器厂应当首先建立在各类机器厂之
      上的“母厂”。
      
          一个重大的决定就这样形成。曾国藩委任容闳,到国外购买机器。
      
          容闳的“大计划”仍然没有着落,可是这一次,通向“大计划”的路遽然缩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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