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之后的数日,这个八队的学生无心向学,也无心饮食。在一个周末的早晨坐第
      一班车他回到了聿州市。沿着古老的护城河他低头慢慢地走,慢慢地想他的心事,
      护城河两岸的草和太平山上的草一样长,一样青,终于八队的男生鼓足勇气去见他
      那已在地质局握有实权当处长的父亲。恳求他能在聿州市为徐爱美找一所技术学校
      或谋一份差事。他实在没有能力,只能寄希望于父亲。然而父亲明确又冷酷地告诉
      这个八队的男生:自己根本无意见徐姓的女同学也决无意去操这份心,并用怀疑的
      目光,严厉的口气告诫八队的男生要尽全部心思用在功课上。
      
        可怜的八队学生没有办法抗衡父亲。他唯唯诺诺地退出父亲的房间,眼泪瞬时
      涌了出来,他忙用手掩住口无声地辍泣。八队学生萌胧般的初恋就这样被父亲无异
      于扼杀。
      
        离别还是不可避免地到来了,徐爱美走时他躺在宿舍中没有去送。她托吴恒斌
      交给自己一个封好的纸袋子,拆开后里面有一个日记薄,里面有他们同学这几年来
      在功课之余或是节假日一起去名山古迹的游玩的每一次详尽记载:包括人数,来回
      路线,衣着,天气,花费,沿途所见所闻等,就连每一张所购风景区的门票都整整
      齐齐贴在本子上。另外还有一张明信片。背面有一行娟秀的字体:请别忘记我们一
      起作过的梦,即使分离大家的心依然相系。
      
        谢云卿悲衰地想:自己和徐爱美的梦一样吗?去贵州读书也是她逐梦成真的步
      骤吧?再看明信片正面一个胖胖的小囡在笑嘻嘻摇头摆手,云卿想这是什么意思呢?
      仿佛有少女对自己说:喜欢吗?将来由我完成好吗?
      
        谢云卿一下子脸红了,他深怪自己有这样下流的念头,手握着日记,少女那一
      笑一颦后面缜密的心思仿佛跃然纸上。这个日记薄谢云卿保存了很久,一直到自己
      高中毕业前被一位喜欢偷窥他人隐私的同学所窃。云卿明知道是他拿的,问他他说
      没见过,谢云卿拿他也没办法。
      
        为了这段梦幻般的爱情,谢云卿写过不少诗词,也给远方的人寄过信,但时隔
      日久己成为过去了,后来云卿才体会到也许当时父亲那样做是对的,在自己未真正
      了解爱情和责任的时候父亲用他过来人的理智为儿子选择了一条也许是正确的路,
      可是当时云卿很怨恨父亲,毕竟,让一个十七岁的男生去体会成人的心态是不现实
      的。
      
        文理科分班结束了。云卿文科,吴恒斌读理科。三人小团体倾刻土崩瓦解,云
      卿万念俱灰,甚至连轻生的念头都有。他对吴恒斌说:在人类发明的各种制度中,
      高考制度是最扼杀人性的制度了,我不想参加高考了,我要抵制它!当然最后,在
      现实与爱情之间,云卿还是选择了前者。
      
        小心翼翼地将这段往事告诉了林静茹,谢云卿也不知道她是否能理解,出乎意
      料的是林静茹只是有一些哀怨地说:
      
        “听起来挺浪漫的,你如果对我也这么好就让我太感动了。”
      
        谢云卿忙解释道:
      
        “静茹,其时很多时候我和吴恒斌都将徐爱美看作同性。因为她这个人待人非
      常豪爽义气,有恩必报。”
      
        听得母亲在喊他们,俩人来到客厅看见一桌子好菜,静茹真过意不去,吃罢饭,
      俩人又相跟着去逛街。
      
        离春节很近了,长平支行却出了—件意外的事情:一位电脑专干,利用管理上
      的漏洞,盗用他人密码,挪用数百万元资金炒股达半年之久,亏空严重无法自补,
      临近年关便卷款潜逃。
      
        难怪谢云卿这几日都感到这个平时和自己有说有笑,而年龄又相近的员工常常
      沉默寡言,神色恍惚,原来心中了早有出逃的准备。由于事发突然,又临近春节,
      正是强调“三防一保”的重点时期。一时间人心慌慌,支行让业务部门开展自查工
      作,副行长下网点督查。行长胡冶业亲自参加谢云卿所在的支行营业部举办的“严
      密制度,防范风险”座谈会,主持会议的营业部主任要求大家都发言,但是上下级
      在一起座谈,常常是上级滔滔不绝而下级一言不发。见无人发言,胡行长有些着急,
      虽然他也知道这不过是应付上面而走过场,但是无论如何不能冷场。于是他不高兴
      地说:
      
        “我点名了。小谢,你先来谈。”
      
        刚才开会时,谢云卿还在和身边几位员工以掩饰不住的兴奋窃窃私语,支行出
      了这种事,奇怪的是员工们似乎对这件事给支行带来的负面影响视而不见,谈话中
      却多含有惊叹赞赏之意:“那小子可是行长的红人啊,年纪轻轻就被委以重任,想
      不到居然弄这种事。”
      
        “这辈子够了。。。。”
      
        “真看不出,这家伙真有一手,做案这么久居然都没人发现。”
      
        “怎么没被发现!一个月前电脑房查帐都有人发现蛛丝马迹,可是你也知道这
      小子的父亲跟行长的关系,胡行长硬是没在意,还准备提拔他当副科长呢。”
      
        对公柜台的李涛还意味深长地对谢云卿道:
      
        “出点事才热闹呢,给他们添点麻烦也不错,或许还能引出点别的什么事来。”
      
        云卿无声的笑,猛抬头却发现胡治业正盯着自己,定是他看见自己在下面嘀咕,
      才点名叫自己。情知不妙,但马上便恨恨地想:唉呀呀,长这么大自己从未听说过
      开个什么座谈会就能把金融风险防范了的好事,平日净是你一二三啊四五六地教育
      大家,既然你非要我说我就不妨提点意见。于是站起来慢吞吞的说:
      
        “胡行长,我提三点建议:一是应当建立员工反映问题的渠道:特别基层网点
      有些问题,可能员工有所顾虑而不能逐级汇报,应当允许员工跃级反映。二是或许
      我们应当检讨支行的用人机制,提拔一个干部除了业务之外还要看他平时做事是否
      出于公心,而不能只看一时一事,才可能有效的规避风险。这第三是我们的考核工
      资制度能否改成只奖不罚?即完不成任务不扣钱,完成的员工奖励。”
      
        说完坐下。身后的沈祁明深过头对他说:“说错一个词,你应当说有三点体会,
      不是建议。”
      
        胡行长从嘴角挤出一丝笑容:
      
        “小谢你提的第一条建议我赞同,以后凡员工发现什么问题可以找我或者其他
      行长,面谈、书信、电话方式也可以,只是别反映到分行那里去就行了。不论什么
      问题相信支行党组是有能力解决的,家丑不可外扬吗。”
      
        谢云卿听得行长肯定了他的建议心中十分得意。可是胡冶业接下来的—番话让
      他再笑不出了。
      
        “关于第二条,小谢你的理论太深奥了,我都听不懂。组织选拔干部无外乎三
      种渠道:一是领导任命,二是群众提议,三是自我推荐。无论哪一种方式都不可能
      保证万无一失。就连毛主席、邓小平曾钦定的接班人都出现过重大失误,何况我辈。
      这第三条更行不通,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只要是个经济实体,就会对员工有考
      核指标,小谢,你是大学生,你抽空写篇文章,内容大意是引导我们的员工如何把
      工作压力转化为动力,只有这样才不至于崩溃。你写好,抛砖引玉吗,好让大家讨
      论。听说平日里你小谢总是这呀那呀的,我看这事就交给你了。”
      
        说完他用眼光横扫过去,明显不快的神色使会场气氛非常紧张,谢云卿方才明
      白什么是祸从口出。自己的一番话等于批评行长任人唯亲,已经触及了行长的尊严。
      见小谢低头不语,旁边坐的李涛一拉他衣角,小声道:
      
        “咱行的干部,哪有什么民主评议,都是行长一手任命。”
      
        身边更有一名员工呲着牙冲谢云卿怪笑道:“平日里你这呀那呀的,我看这事
      就交给你了。”气的谢云卿肝疼。他也忍不住愤愤嘀咕:
      
        “关键你胡冶业不是毛主席,也不是邓小平,银行更不是你家承包的试验田。
      人民银行三令五申不得给员工摊派存款任务,老以势压人,怎能服众?”
      
        会场一时鸦雀无声。但沉寂很快就被打破了,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大库组长沈祁
      明破例地要求发言:
      
        “胡行长,既然要求大家畅所欲言。我就提一个大家都想说而又都不敢说的事
      情:胡行长在职工代表大会上曾许诺要让大家真正安居乐业,我们对行长的关心非
      常感谢,我个人理解所谓安居乐业就是先安居而后乐业。工薪阶层最大福利就是住
      房问题,现在很多员工.....”
      
        大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突然会场响起一片掌声,气氛一下子变得活跃。马
      上又有一位老职工也要求发言:
      
        “我想问一下领导,给每位员工定的拉存款的任务有没有政策,因为员工拉存
      款而请客吃饭的费用能不能报销?”
      
        座谈会议主题方向完全变了,胡冶业非常诧异。看来群众对自己真的是有意见
      啊!过去那种一言九鼎,一公百服的日子己经快要过去了。正在这时他皮包中的手
      机响了,象摸到一根救命稻草似的,胡冶业从椅子上面弹起来,对一旁主持会议的
      营业部主任道:
      
        “让大家踊跃发言,你负责把同志们的意见认真记下来回头给党组,我有急事
      先走一步。”等行长离开会场,营业部主任笑嘻嘻道:
      
        “小谢、老沈,厉害呀,老大都做不住了。哈哈.....”
      
        又有人冲远去的行长背影哼起了“马儿呀,你慢些走,慢些走”这支歌。
      
        第二天和静茹约会时谢云卿忍不住向她吹嘘自己是头一个在公开场合上给领导
      提意见之人,那得意之情象是诉说自己是世界上头一个吃螃蟹的人。不料静茹却担
      心地说:
      
        “就你能行,替大家当枪使。也许别人正笑你傻呢。你不比别人,你参加工作
      时间不长,不清楚利害便空发议论,我担心你们行长给你小鞋穿。”谢云卿马上说
      :
      
        “唔,不会的。做为一行之长,连这点气量都没有,那我真是无话可说了。”
      嘴上虽这样说,心底却一阵发毛。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等着吧,有小鞋给你
      穿。
      
        为了不让静茹担心,云卿立定,右脚尖支地,身体稍稍向右后倾。双手举起,
      做了一个挥击棒球棍的标准姿势,故作萧洒地对她说:
      
        “如果行长给我小鞋穿,第二天早上我就在行长家门口练习这个动作,行长见
      了准会把准备给我穿的小鞋重收回去。”
      
        静茹叹口气:“你呀,有你后悔的。”
      
        云卿乘机搂住她低头来压住她的唇做了个回字。
      
        九二年春节详和而平静。春节过后,上班后,天气却突然冷了起来,一连几场
      大雪,天空中总是飘着飞舞的雪花。林静茹的担心也不幸被言中,人秘科长交给谢
      云卿一纸调令,让他在三日内交完手中工作,去府台街分理处报到。谢云卿交接完
      手中工作,想着自己一直渴望换个工种,现在突然被开贬到基层网点中去,不由神
      色暗淡,沈琦明走过来道:
      
        “小谢,你我都不是升官的料,既是这样,在长平支行干什么都是混口饭吃。
      你下去学一些业务也好,机会总会有的,人也不可能一辈子呆在一个地方。”
      
        “老沈,府台街分理处咱们都不陌生,主任殷换宇的为人怎么样,那是一个对
      员工冷酷而著称的家伙,以我的个性同这种人相处。。。。。”
      
        “我劝你找行长谈谈,起码换个别的地方。”
      
        “算了,事已到此,先去再说。”
      
        谢云卿知道三十刚出头的殷换宇跟沈琦明是同一年入行的,他发迹前曾在储蓄
      柜台当一名普通操作员。便对沈琦明道:
      
        “老沈,谢谢你这半年多对我的照顾,以后还望多指教,殷换宇和你也很熟吧。”
      
        沈琦明道:
      
        “你要走了,今天中午,咱们大库几位老人为你欢送。”饮至半酣,沈琦明道
      :
      
        “殷换宇好象有一位很有背景的亲戚,未当官前,几乎总是对同事板着脸,象
      是大家都欠他几吊钱似的,但是却对胡行长殷勤备至,他可以跑遍全城为胡行长买
      来爱吃的土产。记得一次,储蓄柜台要求每位员工月末完成存款伍拾万元,殷焕宇
      月底当天下午还没完成,他灵机一动,竟虚开一张伍拾万元的存单,第二天早上又
      将存单挂失作废。这事被主管批评他还不服,胡行长知道后很生气。
      
        “后来呢?没处分他吗?”大库小张急切地问,沈琦明又说:“胡行长问他有
      无此事,他回答确有其事。胡行长训斥他:有为什么还强词夺理,不服从主管处罚?
      让他深刻反省。训斥完胡行长出去吃饭了,差不多两个钟头之久,有人告许他殷焕
      宇还在原地呆立。行长一看果然如此。有这样忠心耿耿的人胡行长心中大喜,虽然
      仍板着脸但口气却软了,让他先去吃饭。一个星期后,他就被从储蓄柜台调出到了
      综合柜当副主管,不久又当上了分理处主任。”
      
        谢云卿听得发痴,他惊讶地问:
      
        “这种阿谀奉称之辈,胡行长难道不清楚吗?”
      
        “这你就不懂了,小谢,你看古代的皇帝,身边既有小人也有君子;既用忠臣,
      也用奸臣,皇帝那是人中之王,谁的为人怎样他都清楚,可是如果他身边匀是些刚
      正不阿的忠臣,当然于国事有益,但对皇帝本人却缺少了生活中的许多乐趣。做皇
      帝当然也有很多不好办之事,这些事情就需要小人来办了。”
      
        “噢,老沈,我明白了,这就象孟尝君养那些鸡鸣狗盗之徒的用意一样。”
      
        谢云卿恍然大悟,长平支行就是一个独立的王国,看来胡冶业是深谙这套科学
      的管理艺术。殷焕宇也懂,领会领导意图,进尔可以少干活,好处也可以多拿一些,
      自己的日子不就也好过了。怎么自己就不明白这个道理。
      
        果然谢云卿到府台街报到的第一天,殷焕宇便冷冷地道:
      
        “这两天你跟刘晓蕾先去工业学院收学费,回头再安排你具体工作,刘晓蕾会
      告诉你这儿的规距。”
      
        没有一句客套话,有的只是黑社会老大对新入道的马仔的训话。谢云卿尽管已
      有心理准备,但仍感吃惊。支行派来库车送俩人去学校财务室。学校的财务人员负
      责给学生开发票,云卿和刘晓蕾负责收款,下午结束时双方轧帐。第一天收款,谢
      云卿便遇到好几位因交不起学杂费而申请退学的学生。望着他们面无表情地离开学
      校,谢云卿深深为他们的命运同情。自己是从学生时代过来的,他知道那为考大学
      一天只睡四个小时的艰辛。想想自己入行这大半年来。也听说过不少富可敌国的大
      款,—面是行有车,食有鱼;一面是求学不能,又无立锥之地,谢云卿越发痛感人
      生多么的不平等;贫富不均贵贱不等的差异是如此残酷。
      
        收学费的最后一天,扎帐是刘晓蕾的尾箱中现金短了两万元,怎么也找不出来,
      天慢慢黑下来,殷焕宇闻迅赶来,恕气冲冲地对刘晓蕾道:
      
        “滚开,笨得象猪,什么事情都弄不好,小谢你过来再点一遍。”
      
        可怜这个十七八岁的小女孩退到后面,瘦弱的她眼中强忍泪水,谢云卿阴沉着
      脸,一言不发地将库箱中现金又核对一遍,仍找不出原因。直到最后学校财务人员
      万分抱歉地告许他们是学校方面将票据搞错了,责任在校方。
      
        看着天色已黑,谢云卿便提出陪刘晓蕾回家,一路上俩人默默无语,还是谢云
      卿忍不住道:
      
        “他妈的殷焕宇也太心黑了,我们从早上九点到下午六点,中午都不休息连喝
      水功夫都没有,这小子不理不睬,连个盒饭都不管。一来不问情由便满口放炮,女
      孩子的自尊心可以不顾难道连最起码的人情世故他都不懂!”
      
        刘晓蕾眼泪汪汪:“你以后就会清楚他的为人了,自从他莅任主任二年多来,
      排除异己,包办—切,辱骂员工。对员工应得的福利,家庭的困难视而不见,漠不
      关心。将敛财视为他唯一的任务。每月数千元的办公经费,包销国债的手续费,中
      间业务的提成皆据为已有,至于克扣工资奖金更是变本加历。”
      
        谢云卿记得银行的《员工守则》笫十二条明确规定:任何员工不能因为同事社
      会背景,阅历,级别等原因而对其傲慢,蛮横或其他不尊重,包括言语上的冒犯或
      威胁。可叹殷焕字确有一套办法将这些十七八岁的代办员,临时工治得服服贴贴。
      自从打学校收完款后,云卿上班后殷焕宇暂时还未安排他工作,却让谢云卿跟他去
      支行稽核科领一些凭证。俩人来到支行,领完凭证,谢云卿拎着包俩人准备下楼回
      去。经过方副行长办公室时,见门大开,方行长坐在办公室老板台后面,殷焕字—
      个箭步冲过去,灿烂的笑容挂满脸上:
      
        “方行长,忙啊。都快中午了,一起去吃个便饭。”
      
        方行长并不领情,他漠然地道:
      
        “不必了,我中午还有事。”
      
        谢云卿在大库上班时就听说过殷换宇虽然仰仗自己的背景和胡治业的势力。但
      方副行长和其他两位行长对他却很讨厌。果然他讨了个无趣,殷换宇只好打住。
      
        “那好,方行长,您忙,我走了。”
      
        突然又讨好地道:
      
        “我替你把房门关上吧,免得有人打搅您。”
      
        “别关门,房间空气不好,我特地打开门换换空气”
      
        “对对,我没想到,那我替您把这木门外的铁棚栏门拉上吧。”
      
        说完动手拉伸缩铁棚栏门。没料到方行长又道:
      
        “你把铁门关了我又没带钥匙,不是把我锁在里面了。
      
        “哟,对不起,怪我,怪我。”
      
        殷换宇呆站在那里,拍马屁一不留神拍到了蹄子上,站在一旁的谢云卿听到这
      精彩的对白忍不住笑出了声来。殷换宇瞪了他一眼,红着脸悻悻然离去。
      
        第二天殷焕宇找谢云卿谈话,说府台街分理处的储蓄存款依赖自然增长,还过
      得去。对公存款最近因一季度各企事业单位都用钱导致下降很多,但是支行又要求
      实现开门红。说了一堆,最后殷焕宇问谢云卿有什么客户资源,能否干一段时间外
      勤专职拉存款,并下了考核任务:日均对公存款500 万,按旬考核,当然上班时间
      可以适当灵活。谢云卿当然知道征求他意见只是客气话,拉公存可是苦差事,虽心
      里喊苦也只有先硬着头皮应承下来。他想,反正自己也不愿意呆在分理处,完成完
      不成再说。
      
        谢云卿先确定了目标客户:从云宁寺和市公积金办公室入手。云宁寺离府台街
      分理处有几公里路,平日香火很旺,属国家一级文物单位很有钱;选择公积金办因
      为谢云卿有个大学同学的叔父在那儿当主任。等跟这云宁寺和公积金办一打交道才
      感觉真是完全不同的风格。云宁寺原老主持因病离寺休养,政府派了一位外地年轻
      的监院,云卿惊奇地发现监院肥头大耳,体形高大,鹰钩鼻,非常漂亮,穿着质地
      优良的佛衣,戴‘金劳’开‘佳美’,用当时还不多见的笔记本电脑,果然非同凡
      人,不由肃然起敬。说明来意后监院让杂工看过茶,监院当时好像心情很不错,对
      着云卿侃侃而谈。他讲中国最早的银行就是由南北朝时期的僧院开办的,那时的僧
      院占有大量田产,巨额的地租收入用以向商人和农民放高利贷。监院提到他是佛学
      院毕业生,这几年多次出访国外,他说日本的很多寺庙其本身就是大财阀,我们国
      内西藏著名的一座著名的藏传佛教寺庙也有入股钢铁公司并有大量的银行贷款。监
      院又说佛教的振兴发展离不开经济,他已向宗教管理处申请准备请专业人员开发精
      美的旅游佛教工艺用品,改变目前国内旅游佛教用品简陋的现状。监院还说有条件
      的话他还准备开设素菜馆并使之连锁化,如条件允许还想和社会力量联合开办一个
      古玩市场。万丈雄心的监院滔滔不绝给云卿这个银行员工上了一堂生动的经济课。
      云卿忙说自己尊崇佛教,喜食素斋,虽无源入佛门,但想做个在家修行的居士,想
      请监院给起个法号,办个简单的仪式。监院一口答应,并请云卿过些日子来参观寺
      庙重新修茸的大雄宝殿开光典礼。时间长了和监院也混熟了,云卿有一次就问起寺
      庙中方丈、主持、监院这三者的关系,监院笑道:“外面对我们僧人的生活不了解,
      认为很神秘。你是搞银行的,通俗来说,寺庙就是一个国有的有限责任公司,方丈
      就是董事长,主持就是总经理,监院就是党委书记。金刚、护法就是下面的部门经
      理。当个方丈,比竞选个行长都难啊!”后来云卿请监院赏脸去吃素菜并恭请监院
      抽空去看看他们的分理处。监院说街面上也没有什么好的素菜馆况且最近他正在写
      一本关于省内自民国以来佛教状况的材料,为在年底举办的扶风县法门寺佛教年会
      上与各位佛教界人士交流做准备,也没有时间去银行。对于存款的事监院不置可否,
      只说目前的账户在建行,有机会会考虑的。小谢有幸在这里和僧人吃过几次斋饭,
      才知道僧人吃饭那种寂静比军队开饭还要鸦雀无声。通过和部分青年僧人的交谈对
      他们的生活也有了一些直观地认识,简直可以写一本书了。云卿当然知道拉一个大
      户根本不是指靠几个电话、几句闲聊、几次拜访就能搞定的,一般最少须耗三个月。
      得知监院正急需佛教状况的材料,自己又有个邻居的太太在省档案馆管事,于是连
      着一个星期小谢都在那里找有关省内自民国以来的佛教档案,特别是关于抗战时期
      僧人的爱国表现,他逐一复印、摘抄,差不多二、三万字,整理好交给监院。果然
      监院很感动,一个月后监院披着袈裟开车亲自同云卿一道去分理处开户放了150 万
      存款,并答应如无意外此款长期不动。
      
        那市公积金办公室主任倒很客气,头回见面正赶到中午饭口上。云卿当然懂得
      怕花钱别想拉存款的道理,于是咬着牙请主任赏脸在[ 粤菜皇] 吃饭,主任开着辆
      新桑塔纳来到酒楼。在酒楼洗手间云卿给老殷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请客的事,问他
      能否过来。老殷当然知道他的意思,便说:“钱你先垫上,开个发票。”主任是个
      老吃家了,一百多元的鱼翅汤他也敢点,一喝就是两盅。席间云卿叔短叔长地叫,
      买单时俩个人吃了九百零六元。云卿一摸口袋刚好是九百整,刚好差个零头又不能
      露出窘态。便对小姐说:“你看,我身上没带零钱,免了吧。”但小姐说不可以,
      云卿正想把老殷叫过来,却听主任说他有。云卿便顺势说:“还让你掏钱。”那颗
      心才放下来。云卿每天的工作日程安排大体如下:八点准时到公积金办,帮着给主
      任室、财务室打扫卫生,泡茶抢着替他们买好早点,然后等主任上班。主任开会或
      不在时便和会计、出纳聊聊,之后走人;中午又不请自到,请会计、出纳吃个便饭,
      送些银行的小礼品。饭后有时打扑克牌,借此了解这单位的内部财务运作和资金流
      向。云卿期间见过好多次别的银行的人来这儿拉存款,经常有其他银行的车等在楼
      下,甚至他行的信贷人员请客云卿也装糊涂跟着去。他当然知道这种单位是银行争
      取的对象。云卿没有多少经费,老殷也只跟他来过两次,吩咐自己抓紧就再不见人
      了。他只有靠腿勤嘴勤,把别人的事当自己的事来办。听同学说他那主任叔父家有
      套准备给儿子结婚用的房子要装修,便白天黑天跑前跑后张罗。让宝宝过来出设计
      装修图,借了别人的奥托车陪同主任太太、准儿媳妇去市场看建材、家具,不厌其
      烦的一次次修正设计方案,并逼着宝宝用设计院的晒图机出了几张昂贵的效果图。
      他只有用这种方式来表明他的心是和那主任想在一起的,让主任感觉是欠他的人情。
      主任和这些财务上的人平日被人请吃惯了,根本没有买单意识。你请他们吃他就吃
      ;送他们东西他就收。就是不提存款的事,这样拖了近两个月,实在是考验小谢的
      耐性。其间老殷又催问过几次,在府台街分理处,每天清晨老殷都让大家站在营业
      室里排成一行由他训话。一次他训话时说:
      
        “昨天周一例会上,老大说支行最近存款上不去;不良贷款又下不来;清收也
      没效果,非常恼火。现在的形势是----连行长都坐不住了,我们还能坐住?小谢你
      整天的跑着,钱花着却老不见效果。柜台这么忙,不行你每天下午回来帮忙办业务。”
      
        小谢血往上涌辩解到:“说是有前后台之分,但外勤实际就是前台的延伸,一
      样累人,我一直给咱跑着勒。”
      
        “我不听你解释,我只要结果。你看你能不能干,干不了换人。”
      
        “有些难度。我们关键和这些单位没有个业务品种的支持,我还需要些经费。”
      
        “上次已经给了你两千块了。我也没钱,你拉来了,我会向支行申请的,完不
      成任务你不来上班。”
      
        老殷就是这样,不管对错,本来话有三说,可是他霸道惯了,根本不在乎员工
      的感受。
      
        云卿被逼的没法,一咬牙托人买了一块‘飞亚达’手表,原价1200元,熟人按
      成本价给打了三折共400 元。小谢连夜给主任送过去,主任最后说“小谢,明我让
      会计跟你去你们银行看看,先开个一般结算户,只能放300 万。叔给你说,公积金
      这是省上专款,帐号指定在工行,公家事。少量资金在其他银行,人家别的行有高
      额代办手续费,主要用来给下面搞福利。我这个当主任的虽有一定决策权,但方方
      面面都要照顾到,都放你这儿不好交代啊。小谢,你也别怪叔,要我说都是银行恶
      性竞争惹的祸。”
      
        云卿实在无话可说,连声说让当叔的为难了,谢谢叔了。450 万存款到帐,老
      殷口头表扬了云卿,但答应的实报实销也没完全兑现,后来还怪云卿没拉够500 万。
      抛开精力及人情不算,前后云卿自己还陪进去近2000元,但事总算办成了,颇有点
      成就感,虽然累的他有苦难说。关于这两个单位的后续维护工作老殷说他来负责。
      云卿明知老殷是过河拆桥,也只有忍气吞声。
      
        过了几天,殷焕宇将谢云卿安排到3 号柜台让贺子兵教他柜台业务,由于最近
      一段时间长平支行正推广多功能柜员制,所以每个柜台都可以办理储蓄、对公及外
      币等业务。谢云卿熟悉业务很快,不久便可以独立操作业务了。每月按部就班的生
      活工作,约会,似乎生活的本来面目就是这些。
      
        这一天周末,顾客比平常多出几倍,柜台外已经有人在排队,一位胖胖的中年
      妇女来销户,谢云卿看存折到期了便连本带利付给她。接着又想办理下一位顾客填
      的单据,不料那女人看着利息清单突然问云卿:
      
        “喂!一年多少天呀?”
      
        谢云卿头也不抬:
      
        “三百六十五天。”
      
        “那你为什么给我按三百六十天来计息?你这小孩难道是白痴吗?”
      
        柜台外已有人笑出声来,谢云卿忍住愤怒道:
      
        “所有的银行都是按三百六十天来计息的,这是央行的规定。”
      
        “那我存钱的时候你们为什么不先说明?什么态度!下次别想我在你们这存钱。”
      
        谢云卿本来一上午都忙得喘不过气来,他看这妇女分明是想捣乱,便没好气地
      说:
      
        “你不来存钱,我倒看这银行是否能倒闭。”
      
        “啊呀,不理你这人,还蛮横的很。跟狼狗一样的!我要找领导投诉你。”
      
        谢云卿站起身,压低声对那泼妇说:
      
        “拿好你的钱,闭上你嘴,滚。”
      
        在惊愕中女人大吵大闹离开柜台,走进大厅左侧主任办公室。贺子兵道:
      
        “云卿,那娘们去告你了,老殷马上又要借题发挥了。”
      
        “随便她去告。”
      
        果然一会那女人从主任室出来径自离开银行,殷焕宇走到了3 号柜台外。敲敲
      玻璃,冷冷地对谢云卿道:
      
        “由于你恶劣的态度,使我们又失去一位优质客户。”
      
        “她本来就是来销户的,关我什么事。”
      
        “这么说还应该表扬你了,毛病深的很!你辱骂顾客还有理了?”
      
        谢云卿真想唾殷焕宇这张臭嘴,他真想说不错,我这个人毛病确实不少,就等
      着你来治呢。但还是没有这样说,毕竟殷焕字是领导,他不敢过于对抗。但是当着
      大家的面,又忍不住这口气。
      
        “主任,你不要听她一面之词,顾客是应当受到尊重,可是员工的尊严也就代
      表了我们银行的尊严,也应受到善待。”
      
        殷焕字见说不过谢云卿,便顺手翻起柜台上的顾客意见薄,边翻边道:
      
        “让我看看你这个月有多少顾客投诉你。”
      
        谢云卿静静地看着他,一个星期前还有一位对公客户写表扬述说谢云卿退回他
      多交二千元钱呢。果然殷焕宇翻了几页没有效果,但他这人就喜欢摆主任的臭架子,
      喜欢将气氛弄紧张,喜欢训训这个,整整那个。他不甘心地将本子向前翻,突然他
      指着前面不知被谁撒掉的几页纸对谢云卿道:
      
        “你怎么能干这种事!将顾客写给你的意见撕掉!”
      
        谢云卿莫名其妙,接过本子翻了几页,压着怒火道:
      
        “你看清楚了,这撕去的几页连同没撕掉的后面几页都是我来咱分理处之前鉴
      的曰期。所以,根本不可能是投诉我的意见。”
      
        “嗯,不是你就算了,我就说可不敢弄这种事。”
      
        说完殷换宇悻悻然离去,谢云卿知道他不会善罢干休的,果然报复很快就降临
      了,领工资时谢云卿发现自己工资无缘无故少了壹佰贰拾元钱。领完工资,谢云卿
      走进殷换宇办公室:
      
        “殷主任,我的工资好象弄错了。”
      
        “没错,你和顾客吵架罚肆拾元,迟到四次扣捌拾元。”
      
        “和顾客吵架是事实,但我没有迟到过啊,哪次我都签到了。”
      
        “你迟到半分钟我都记着呢,难道每次还要向你汇报不成?”
      
        “罚款标准依据什么?请把支行人秘科开的罚单给我。”
      
        “标准是我定的,扣的钱用于分理处经费,你无权查,你不服先把工作一交再
      说。”
      
        “我保留向上反映的权利。”
      
        “可以,只要你够胆。你记着,只要你在这儿一天,就必须服从我的管理方式!”
      
        从主任室出来,谢云卿气得蹲在大门口外抽烟,一会儿贺小兵过来劝他道:
      
        “怎么样?云卿,领教了吧!不当官显不出一个人的坏,官越大丧失人性越多,
      这话用在殷焕宇身上真是一点也不过分。”
      
        谢云卿忍不住用粗话骂道:
      
        “我操,这银行简直象他家开的私人作坊,她妈的我要去告他。”
      
        “云卿,以前分理处副主任和他作对就被他挤走了。他的背景……这个人权力
      欲非常强,告了也许把他也不能怎样,可是,咱们......”
      
        谢云卿算是尝到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滋味。自己位卑而言轻,更何况
      已经有了一次沉痛的教训,再者自己是来工作的,不是来挑人家毛病的。和这样的
      无赖上司共事对云卿而言简直是一种痛苦,小小年纪的谢云卿居然长长叹了一口气
      :
      
        “哎,算了。谁让咱遇上流氓了!”
      
        春回大地,过了九九艳阳天,天气一天热似一天,这天殷焕字宣布星期天除过
      正常上班的员工外其他员工必须义务去街面上搞存款宣传。星期天早上八点半大家
      都准时到了分理处,大家等了足足二十五分钟,殷焕宇才过来,大家各自拿了宣传
      材料。这时电诰铃响了,谢云卿拿起电话,是一位女员工孔泉打来的。
      
        “云卿,我妈突然头晕,身体发抖,家中没人我得送她入医院,帮我叫领导。”
      
        “好,家中有事你就别来了,需要帮忙就说,我给你叫主任。”
      
        殷焕宇接过电话,听了几句,阴沉着脸道:
      
        “嗯,不过今天宣传很重要,你看着办------就这样。”
      
        殷焕宇将大家分成三个小组.去附近不同的社区宣传。他自己、谢云卿、贺子
      兵三个男的一组,来到一个居民社区,见他们手里拎着厚厚的宣传品,门房老头拦
      住他们三人:
      
        “这儿禁止推销,不能进去。”
      
        “我们是附近银行的,来搞宣传。”
      
        “谁知道你们是干什么的,这儿经常有有人白天踩点,晚上做案。”
      
        谢云卿忙将工作证和一份宣传单递给他:
      
        “老同志,给一份你看看,这上面有存款利率表。”
      
        听说是利率表,老头才接过来,殷焕宇他们才趁机混进院子,谢云卿建议道:
      
        “主任,把宣传单塞进每家的门缝,省得费口舌。”
      
        “你好好的,别想偷懒,我给你俩做个示范。”
      
        说完,伸手去敲一户居民房门,里面传出一个男人苍老的声音:“谁?”
      
        殷焕宇应声道:“我。”
      
        有脚步声走过来说:“废话,问你是干什么的。”木门开了,但里面的防盗门
      仍锁着。隔着铁门,一个五十余岁的老男人一脸不痛快地问,殷焕宇向前一步,挤
      出几声干笑,“嘿嘿嘿,同志,我们是中国展业银行的。”
      
        “又废话!难道你们是外国展业银行不成?”
      
        “中国展业银行--- 她是国有商业银行,嘿嘿嘿,我们来是…”
      
        谢云卿听着老头那毫不客气的语气和殷焕宇那傻笑,他心中越发轻视殷焕宇。
      
        从这个单元出来,迎面却碰见匆匆赶来的孔泉。“主任!我赶来了,我找了你
      们好一阵,急死我了。主任,给我一些传单。”
      
        谢云卿知道孔泉家离最近的医院也很远。能仍下生病的母亲这么快赶过来完全
      是出于一种责任感,这是一个身世很可怜但很要强的女孩子,不愿为这等小事让殷
      焕字数落。然而殷焕宇却断然拂逆了她的热情:
      
        “你可以不来,没人逼你。”
      
        大家都惊呆了,孔泉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大家又散了一会传单,殷焕字对谢
      云卿说:
      
        “你接着带大家宣传,我有点事先走了。”
      
        望着他扬长而去的背影,贺子兵气愤地说:
      
        “扎什么势。听说胡行长上个月为他在分行要了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这半个
      月他忙于装修都很少来单位,还让我托熟人给他买材料。他家中光装修就花了十万
      元,全是贪污大家的血汗钱。”
      
        谢云卿问孔泉:“老太太怎么样了?”
      
        “是中风的前兆,医生说多亏送来得及时。”
      
        “哎—”
      
        大家七嘴八舌:
      
        “我觉得有必要重新讨论一下到底是谁养活谁的问题。是工人养活了资本家还
      是资本家养活了工人。感觉我们象是端他家的饭碗一样。”
      
        “说多了还累,我们去附近工业学院看大学生踢足球去。反正上街散宣传单市
      容赶,到社区居委会又不让进。况且这种宣传实际效果几乎为零。”
      
        “那这些宣传单呢?再拿回去?”
      
        云卿说:
      
        “我们不是还拿了一些纸袋子,签字笔之类的小礼品吗?送给这社区自行车棚
      的看车老太太,让她替我们给每个存车人人手一份宣传品,剩下的往垃圾箱一扔就
      行了。”
      
        贺子兵马上赞同,孔泉说今天自己根本无心情去看球赛,还想回家去照顾母亲,
      于是先走了。谢云卿和贺小兵对她说大家都是下苦的别太委曲自己,有事会给她打
      电话。
      
        谢云卿也已经习惯了分理处的生活。殷焕宇这两天给大家开会又让谢云卿给支
      行写一个倡议书,内容是分理处的全体员工主动要求将他们分理处营业时间晚上延
      点半个小时,此举引起大家非常不满。谢云卿归纳了一下主要集中有6 点: 1包办
      民意,违反劳动法 2身心疲惫 3吸引客户主要是靠产品而不是延长劳动时间4 公交
      车不好坐,太晚回家女员工怕不安全 5支行接库时间也得调整,牵扯到保卫、电脑
      处等相关部门 6连锁反应辖内其他分理处也得被迫跟进,招致反感。但是殷焕宇力
      排众议说支行现在业务上不去,行领导觉得有些中层执行力不够,正想鞭策一下。
      现在是需要有人出头的时机,由我们说比让行长或其他人说强。不会有问题,大家
      别担心,即使实行也只是走一段时间过场,不可能长期坚持。谢云卿觉得他说的确
      实有些道理,但此举又是苦了员工,便宜了老殷。事实也验证了老殷的判断完全正
      确,胡老大着实称赞了府台街分理处,号召所有网点都要学习。谢云卿回想老殷每
      次去支行都将分理处的主要业务指标:如本月截至今天及上月底的储蓄、公存、中
      间业务数据均牢记在心,随时预备胡老大开会时突然发问,如此几次胡行长认为他
      非常敬业。自己虽学不来但心里也确实佩服老殷揣摩行长心思的能力。
      
        不知不觉到了六月,没有想到一件令自己人生轨迹发生偏离的事情突然发生了。
      那天晚上,雷雨刚过,谢云卿正和静茹、宝宝在外面租了辆汽车溜弯,突然自己口
      袋中的传呼机响了,上面留言道:
      
        “速回分理处,殷焕宇。”
      
        云卿今天倒班,—天都未去单位,心想一定又是殷焕宇又想布置什么鸟任务,
      便不加理睬。林静茹对他说:
      
        “这么晚了,单位肯定有急事找你,你还是去吧,省得你们主任又找事。”
      
        “小子连传呼费也不给报销,整天呼我,真不想理他。”
      
        话虽这么说,心中却忐忐不安,会不会是单位真的有急事?想想还是拿了宝宝
      的手机,拨通了分理处电话,听得殷焕宇生冷发硬的口气:
      
        “你在哪?”
      
        “在车上。”
      
        “车在哪?”
      
        “在路上。”
      
        “好,回答得好。限你十分钟赶回来。”
      
        “堵车。”
      
        “走回来。”
      
        于是只好让宝宝以最快速度送自己到府台街分理处。分理处的卷闸门升了小半
      截,里面透着灯光,云卿只好麻烦宝宝送林静茹回家。上前一敲门,卷闸门又升上
      去了一截,云卿钻了进去。果然是出什么事了,因为他看见一屋子的人:胡行长、
      方行长、保卫人员,还有几个自己不认识的人都在。殷焕宇正埋头在桌上写什么东
      西,烟头满地都是。胡行长示意他坐下,简单地问了几句,云卿很快弄清了事情原
      由。
      
        一个星期前,联华地产在府台街分理处办理了肆百万元存款手续,但却设立的
      是—个临时帐号,柜台经办人是谢云卿,当时云卿也并没有多问为什么不用已有的
      老帐号。办理业务时除了殷焕宇领着该公司财务人员外还有一名谢云卿不认识的男
      子,而该公司财务人员在分理处门前也收取了这名男子交给的据说是府台街分理处
      支付的二十万元揽存手续费(高息利差),当然殷焕宇一口咬定并不知情。而今天
      下午,就在云卿换休时,该公司财务人员来办理肆百万元存款转存手续时发现巨款
      已被转走,而该公司财务人员称从未办理过转帐。现支行已报案,让有关当事人写
      出书面材料。
      
        谢云卿便写材料回忆说办理完存款手续的第二天,这名男子同主任殷焕宇一同
      来柜台办理更换存款印鉴之事。但该男子又交不出旧印鉴片,谢云卿当时就予以拒
      绝,但是殷焕宇最后说先办后补,并签字同意。谢云卿也就未多想,之后他曾向殷
      焕宇催那男子交回原预留印签。殷焕宇虽答应的痛快但却未有结果,至于他们之间
      关系和后来具体内情自己便不知道了。后来趁云卿倒班不在岗时,该男子利用更换
      过的印签将肆百万元存款悉数转走。
      
        案情似乎并不复杂,问题焦点似乎是那名男子的身份。在忐忐不安中过了二个
      星期,胡行长突然将谢云卿叫到办公室,直接了当地对他说:‘.
      
        “殷焕宇让你违规操做业务,你为什么不能坚持制度?事后又不及时向支行汇
      报?”
      
        “在业务上我必须服从殷焕宇领导,再者说他亲口答应负责交还给我原旧印签
      片,此种情况下我只能同意。”
      
        “那名男子是主犯已经逃走,殷焕宇是通过分行一位主要领导介绍而认识他的。
      你们主任也是误以为他是该公司财务科新任科长,并不知道他真实的身份,这里面
      关系非常复杂。问题是现在联华地产已经打算通过法律手段要求我行赔偿损失。由
      于你们的玩忽职守才给了犯罪分子以可乘之机,造成目前这种被动局面。”
      
        谢云卿低头虽未吭声,心中却不服气。他想:各人吃饭各人饱,汉子做事汉子
      当。是谁的责任就该谁来付,别乱找替罪羊。我违规操做业务,说得轻巧,那殷焕
      宇的命令我敢不服从?你胡行长换个角色试试看。听说日前主犯已经被抓住,由行
      里保卫人暂时羁押,但却未等移交公安机关,人犯却莫名其妙地脱逃了,这里究竟
      有什么铁幕他已是不得而知了。
      
        见云卿没有表态,胡治业又道:
      
        “现在不是追究谁的责任问题,而是准备应诉的问题。我们几个行长商量了一
      下,向法院提出了两点应诉意见:其一是本案属经济诈骗,要求法庭驳回原告起诉。
      二是该公司新开立的临时帐号及预留印签都不是以前一直所用的印签、帐号,所以
      我们要求法庭以该公司未开立真实帐号为由否定我行与之的存储关系。小谢,你这
      儿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胡行长,这两点理由法庭能否接受?”
      
        “是不是觉得有些牵强?但此事已经关系到我行声誉,看今天早报。”
      
        桌上有一份早报,在第二版上有一则消息:《巨款换主谁之过,更有何人敢存
      钱》,一看就知道是联华地产公司买通记者大造声势。
      
        “而且,小谢,我们给总行准备的汇报材料中陈述这只是一件普通的经济纠纷,
      责任完全在对方,我们工作中无任何差错,明白吗?”
      
        谢云卿当然听说了现在总行正组织有关人员来考查基层领导班子,在这关键时
      刻,此事可能会影响胡行长的仕途。支行不久前已经出了一桩案子,不能再出了。
      
        “胡行长,什么时候开庭?”
      
        “可能下个月初,法院有我们强有力的关系,我们还有最好的律师。小谢,主
      犯抓不住对我行现在有利,这样法庭就无法核实他的真实身份也就无法结案。所以
      你在法庭上做为当事人之一,一定要一口咬定在逃主犯就是该公司的财务主管,有
      什么问题吗?”
      
        谢云卿完全明白了,不禁为自己所要承担的法律责任所担忧,主犯迟早要被绳
      之以法,那么今天他在法庭上作伪证就会成事实。也就等于包揽了违规操作业务的
      大部分责任,无形中替殷换宇开脱了责任。一旦事过境迁,行里领导变动,那么自
      己在银行的前途是没指望了。
      
        胡治业仿佛看穿了谢云卿的顾虑,突然问他:
      
        “你对现在的工作岗位怎么看?”
      
        谢云卿一愣,不知道胡行长这样问是何意,更吱唔道:
      
        “我一定会努力工作,吸取这次工作中的教训。。。。。。”
      
        胡治业笑了笑,他对谢云卿道:
      
        “行里就要实行员工岗位轮换,我尤其主张年青人要给他们发挥才干的机会。
      对于部分为行里做出过贡献,一贯又默默奉献的员工我看可以让他们去信贷岗位上,
      或者去其它部门做管理工作。”
      
        一方面是做伪证的严重后果,一方面是提拔升迁的机会诱惑。谢云卿不知道是
      应该高兴还是痛苦。他知道胡行长神通广大,但真如他所暗示的法律界会有人牺牲
      自己几十年的政治生涯去换取法律天平的倾斜,谢云卿对此半信半疑。人和人之间
      的关系是很微妙的,官场上尤为如此。而且通过这一年的亲身体会,他也不信胡老
      大会因此而为自己调整工作,这方面他是有深刻教训的,即使可能,这点诱惑也不
      值得自己去冒这种险。他谢云卿从来不吃这种胡罗卜加大棒的方式。主意打定,他
      对胡行长说:
      
        “维护我行的利益是我作为员工的责任,但我认为这与以事实为依据并不矛盾
      …”
      
        胡冶业见对这个年青人恩威并施都不能凑效,也就不勉强了。就连他自己都不
      相信官司可能胜诉,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无非只是在拖延那一刻的到来而已。他又问
      了谢云卿一些分理处的事情便让他先回去上班了。
      
        不久,市中院法庭合议庭开庭,历经两次,最后根据原被告证词法庭做出判决
      :原告与长平支行形成存储关系,长平支行做为国家金融部门有保证储户存款安全
      的义务;联华地产公司作为储户享有取款自由权利。长平支行在办理开立帐号、更
      换印鉴等相关业务时违反银行业务规则,致使原告转存款被他人骗取,负主要责任。
      存款诈骗实与本案存款纠纷非同一法律关系,公安机关立案侦察不影响本案民事纠
      纷之处理。故驳回被告上诉,不予支持.... -
      
        听完法官庄严的宣判,想着法官和双方代理人刚才对自己的提问,谢云卿走出
      法庭,心中倒坦然了许多。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到法庭作证,刚才确实有些紧张。
      
        接下来的日子,行里似乎也暂时没对殷焕宇和谢云卿作出什么处分,谢云卿也
      依旧工作、生活,只是殷焕宇让谢云卿开始跑清算,让谢云卿将柜台业务交给别人。
      跑清算每日两次:早上七点半,下午一点半到清算所,具体讲清算就是不同的银行
      系统之间的票据交换(譬如工行和建行)。别的行的清算员回单位把票一提即可回
      家。殷焕宇借口人手紧张让谢云卿回来无事时帮柜台整点、复核现金。殷焕宇表面
      上虽然仍保持着威严和镇静,但每日却喝大量的浓茶吸大量的纸烟,高大的身躯居
      然也有微驼的迹象。
      
        一天早上,谢云卿跑完清算回到分理处,殷焕宇便过来道:
      
        “小谢,等会来我办公室。”
      
        谢云卿走进主任室,片刻又出来了,贺小兵问道:
      
        “又开始教训你了?”
      
        “哪里,你没发现最近这小子说话和善了许多,就连那张胖脸也常对大家挂着
      莫名其妙的笑容。”
      
        刘晓蕾道:“他对人说话时我宁肯他别笑,哭也比这好看,他刚叫你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这小子为了将功赎罪,想提前完成行里给他下达的存款及中间
      业务指标,让我一定想办法在月底前拉上几百万公存再办五十张信用卡。”
      
        “这一阵他都神经了,动辄找人谈话,都是一个目的。别管他!云卿。”
      
        “真是脑子进水,自己没本事就别当这个主任。”
      
        月底,发工资,殷焕宇第一次没有扣任何员工的工资,连奖金也悉数照发。
      
        大家都笑吟吟地。谢云卿感叹道:
      
        “不出事老扣工资,出了事倒能多拿钱,真是邪了。”
      
        贺小兵道:“所以我希望多出事,越快越好。”
      
        大家正说着,殷焕宇走过来了,大家止住笑声。令人吃惊的是这个吝啬的贪财
      之人居然宣布晚上要请大家光临大唐美食城,他要设饭局招待大家,虽然是公款宴
      客。
      
        晚上,大家相聚在美食城,贺小兵趁殷主任不在时说:
      
        “他平时扣我们的钱加起来足够我们天天吃大餐了,这回要补回一点。”
      
        谢云卿当仁不让,点了许多名贵的海鲜,又问孔泉:
      
        “鸵鸟肉,还是三文鱼刺身?你喜欢哪样?我看都来点吧。”
      
        等老殷过来后又要了二瓶国产干邑红酒,一瓶中度的酱香型白酒,老殷说他喝
      白酒不行,就又要了几瓶生力啤酒。孔泉这些女孩子们则点了一些凉热菜。
      
        小坐片刻,凉菜与酒水先上来了。谢云卿起身准备为每个人满上酒,殷焕宇却
      示意他等一下。
      
        “小谢,先等一下,我下午碰见胡行长爱人,她听说我们晚上聚会想来参加,
      我已经让支行司机小马去接她了,可能一会就到。”
      
        大家面面相觑,谢云卿低声对孔泉道:
      
        “原来是为了请行长夫人,让我们坐陪。”
      
        另一位员工李真也悄声说:
      
        “早知这样,我就不来了,饿了一下午了,还吃不成饭。”
      
        大家都干了—下午工作,确实饥肠咕咕,服务小姐也过来问:
      
        “请问你们点的菜什么时候上?”
      
        殷焕宇道:
      
        “再稍等一下。”
      
        说完抽出中华香烟,替云卿、贺小兵点上火。谢云卿抗议道:
      
        “主任啊,别等了吧,行长婆娘也算哪门子领导?”
      
        殷焕宇实在恨谢云卿话多,可是他拿谢云卿也没办法,但又不甘心失去联络行
      长太太的机会,于是说:
      
        “我再去打个电话,她不来咱们就不等了。”
      
        正要去吧台打电话,司机小马带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过来了,原来行长太
      太也不赏光,倒是行长公子闹着要来。谢云卿忙将这位小领导抱到座位上,殷焕字
      也如释重负地让司机坐下,吩咐小姐快上菜。端起酒杯,殷焕宇道:
      
        “平时难得跟大家一起吃饭,我也知道大家可能对我有些意见,有意见就当面
      提吗!我是一直性子粗人,对大家平时要求太过严厉,这也是为大家好,无非是想
      让大家掌握过硬的业务本领。”
      
        殷焕字这个人平时说话语速很慢,讲得稍微快些,情绪就激动,手舞足蹈,声
      音也就越来越轻,小到要贴到你耳朵上才能听得清。大家都默不作声,听着殷焕宇
      大放厥词,谢云卿想:如果不是出了这件事,你可能还春风得意,也不会请大家吃
      饭,不过今天饭还是要吃的,而且吃的当之无愧。他握着酒杯道:
      
        “殷主任,毋须多言,你老哥的为人兄弟清楚,今天我们大家敬你一杯,我们
      先干为敬。”
      
        看看大家纷纷举杯而尽,殷焕宇又道:
      
        “出了这件事,我心里十分难受,不过在咱们长平支行,你干活越多,成绩越
      大,出错也就相对多一些,诋毁你的人也就纷沓而至,我吃亏就吃在待人太实诚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谢云卿正往嘴巴中填一块铁板牛柳,听此言后差点将刚塞到
      喉咙的东西吐出来,见他噢了一声,殷焕宇忙问道:
      
        “你怎么了,小谢?”
      
        谢云卿灵机一动,忙顺手招来服务小姐:
      
        “你们厨师做的牛柳怎么还有肥肉?”
      
        身段适中,面容姣好的服务小姐训练有素,不慌不忙:
      
        “因为最近老有食客反映我们做的牛柳太瘦了。”
      
        谢云卿不禁嘿嘿笑出声来,殷焕宇道:
      
        “这是什么话,牛柳还有肥的?好了,没事了。”
      
        大家推杯换盅,又吃了一会。殷焕宇脸色发红,起身去卫生间。贺小兵道: -
      “云卿,你先头是不是听了老殷的那番无耻之话感到恶心?”
      
        谢云卿道:“他也确实厚脸皮,简直可以和城墙拐弯比。不错,工作有成绩易
      招他人诽谤,那是缘于妒嫉。可是骂他的人大多是咱们这些人,完全是出于压迫。”
      
        “云卿,他还得意呢,要不是胡行长力保他,恐怕这小子得进检察院了。”
      
        须臾,殷焕宇又返回来,谢云卿重又举起杯中物,对他道:
      
        “主任,我再敬你。”
      
        殷焕宇忙去抓啤酒,贺子兵说:
      
        “敬领导只能用白酒。云卿,喝带颜色的酒难道你还想给领导颜色看?”
      
        云卿道:“就是,小贺给主任倒满。杯子不满就意味着对领导不满。”
      
        老殷忙说他喝白酒真不行。贺子兵又说:
      
        “喝酒,男人不能说不行,女人不能说随便。”
      
        殷焕宇明知大家想灌他,但在此种情况下也实在无法,接连喝了三大杯白酒。
      
        云卿又说:“主任,别想那么多了。要知道人生在世,从来烦恼都是不寻自来,
      而快乐要自己寻找。”
      
        “对,小谢,这话我爱听。昨天胡行长还跟我谈话,他说他看问题一贯是一分
      为二,从不因过失而不见成绩。我想很快我们分理处就能从阴影中走出来。”
      
        云卿心里却想这个月对公、储蓄任务之所以能超额完成,完全是因为大家努力
      的结果,现在倒成了你一个人的功劳了。正想着,冷不丁坐在殷焕字身边的小公子
      突然指着殷焕宇道:
      
        “叔叔,你的脸这么红,象鬼脸一样真吓人。”殷焕宇一喝酒便脸红。
      
        殷焕宇忙让大家照顾好小孩子。
      
        小孩子见谢云卿夹给他一只大龙虾,便又对谢云卿说:
      
        “叔叔,你说鬼是什么呀?”
      
        谢云卿便道:
      
        “鬼就是人,人就是鬼。”
      
        本来一言不发的小孩子似乎也不怕生了,不停地问:
      
        “为什么?啊?为什么?”
      
        谢云卿只好道:“你年纪小,人家就把你叫小鬼,你老了,人家叫你老鬼,叔
      叔爱喝酒,所以叫酒鬼,坏人呢就叫日本鬼子,很多很多鬼。”
      
        小孩子口无遮拦,突然指着殷焕宇道:
      
        “噢,我懂了,我爸对我妈还说过你是黑心鬼!”
      
        大家都爆发出一阵大笑。殷焕宇的脸色由红转白,又转青。
      
        随着时间的推移,府台街分理处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殷焕宇也自然将从前表
      现出的小心逐一收了回去,又显出他冷酷的本质。最近几天他又问支行要了一辆桑
      塔那,整天开着在二环路上练车,又买了一部新款手机,别在腰中招摇过市。这两
      天由于股市暴跌,银行储蓄存款大增,府台街分理处不到两个工作日就回收了现金
      三佰余万。早上谢云卿从清算所提票回来,就帮临柜人员将流通券挑出来扎上腰条,
      捆成捆,将残币也挑出做同样整点,味道让人都想呕吐。弄到中午,满头满手都是
      灰,一早上弄了几十捆,手都被捆钞绳勒出血来了。谢云卿将钱放在库箱中,准备
      出去买烟,休息一会再贴好封签等大库人员来收。
      
        于是洗过手,出去买了烟,又回到营业室。
      
        刚刚燃上一支烟,准备去里面厕所抽,殷焕宇却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对谢云
      卿道:
      
        “营业场所谁允许你吸烟了?”
      
        谢云卿一愣忙将烟踩灭。当着那么多人,谢云卿感到很没面子,但自己是大意
      了。他也知道殷焕宇的为人:只能自己在营业室随便吸烟,不能看见别人吸烟,哪
      怕是无意的。听老殷又接着道:
      
        “别人都忙着,就你闲着,你没事别在柜台里坐着。”
      
        谢云卿感到怒火正从心里往上涌,老殷就是这样,你不吭气,他越来劲,谢云
      卿慢慢说道:
      
        “从早上8 点半回到单位就一直没闲过,活干了还不落个好。上趟厕所吸支烟
      有那么大的错?净会欺负老实人!”
      
        “我看你也不那么老实,好多事情一直没找你算帐。”
      
        “那谨代表你个人看法。”
      
        谢云卿不想再理他,伸手拿出一捆钱,准备往上贴封鉴。未料殷焕宇走过来,
      夺过这捆钱双手使劲扭了—下道:
      
        “活干了,但是没干好。这钱捆得这么松,怎么上交?”
      
        说完一丢手,将钱扔在地上。
      
        “领导,没问题!以前一直是这么交的。再说捆得紧不紧,要由大库人员来判
      断。”
      
        “你知道个啥!首先从我这就通不过。”
      
        说完殷焕宇又挑衅似的扔了一捆钱在地上。
      
        “好,那我重新捆,请你别扔了,我自己来弄。”
      
        话音刚落,又是一捆扔在地上。殷焕宇还振振有词:
      
        “以后谁不服从管理,代办员可以辞退,正式工让他下岗!”
      
        “领导,不劳您操心,你可以把我上交支行。”
      
        “还得操!谁让我管着你。”
      
        怒火越生越高,一股恨意从心头升起已经按捺不住了。谢云卿冷冷地说:“你
      算老几?还是摆正自己的位置,等你自己当了行长吧。”
      
        “你放屁!”
      
        “因为你屁都不是,我把你给放了。”
      
        殷焕宇满脸胀红,象一只发瘟的猪,他顺手又抄起一捆钱象是考虑往地上扔还
      是要砸向云卿。未等他动手,谢云卿挥左拳打在他脸上,右手一抓他头发,向下一
      压,飞起左脚踢在那张胖脸上,动作干脆利落,一眨眼就打完了。殷焕字举起手中
      之钱象扔砖头一样砸向云卿,云卿一闪身,那钱撞向柜台玻璃,弹下来碰翻了桌子
      上的茶杯,杯子摔下来摔成粉碎,大家一拥而上,拉开俩人。
      
        红色的液体顺着殷焕宇手捂的脸流下来,他骂道:
      
        “妈的你敢打人。”
      
        “好好给你说你不听,不打你打谁?”
      
        好在中午,柜台处正好没有几个顾客看见,反正谢云卿是豁出去了。见殷焕宇
      从通勤门跑出去,大概是去医院了。贺小兵对谢云卿道:
      
        “云卿,行里问就说他先动手的,我支持你。”
      
        同事刘燕也道:
      
        “谢云卿,想不到你这么文气的人下手这么历害,真看不出来。”
      
        “不惯他的毛病。”
      
        谢云卿看看时间下午快一点了,马上到去清算所的时间了,他拨通了胡行长的
      手机号:
      
        “胡行长,有事得向你汇报。”
      
        “等会儿上班再说吧。”可能打搅了行长的午休。
      
        “我出手打了殷焕字,现等候支行处理。”
      
        “什么!…你先去清算所,这事回头再说。”
      
        谢云卿背起清算包,骑上自行车去清算所。在清算所的二个钟头简直昏昏沉沉,
      好容易等各行交换完票据后,几个其他行的清算员拉云卿去打牌,去卿推说太累了
      趴在桌子上歇了一会,看看表都五点于是将清算票据往包里一塞骑上自行车往回赶。
      
        路过一个必经的自由市场,正是下班高峰,道路被阻塞了。谢云卿左脚尖点地,
      慢慢蹬着车往前蹭,突然一个大汉猛然抓住车头一扭,对云卿吼到:“喂!咋办?
      你把我的裤子弄脏了。”
      
        “啊呀,对不起,我实在不是有意的。”
      
        “那又怎么样?我刚买的裤子,上面这油,你.....”
      
        那汉子似乎故意纠缠不清,谢云卿也看出他来意不善,恐怕属于想讹钱之辈。
      于是推开那双手,照旧骑车往前走,那汉子居然没追,骂骂列列地走了。骑了一会,
      穿过了集市,谢云卿下意识地扭脸朝车后座一看:刹时头皮一麻,完了!结算包不
      见了。往日自己都是将包背在身上,今天却鬼使神差地夹放在后座上。毫无疑问,
      那汉子还有同伙设计了自己。谢云卿扔掉车子,飞一样奔回集市,那汉子早已不知
      行踪。本来这些票据是要提回分理处输入电脑的,现在只好压到明天了。
      
        谢云卿没想好给单位说不说实情,先打个电话只说清算所有事把票据压到明天
      走帐。听得电话里贺小兵告诉他殷焕宇的左颌骨被踢伤,鼻子碰破,虽不严重,但
      他已去行里告状了。谢云卿此刻已顾不了那么多了,他开始在集市上拼命寻找那汉
      子,四处打听。他痛苦的想这真是:“屋漏更遭连阴雨,行船又遇顶头风”。谢云
      卿是跑清算的,他当然知道丢失票据意味着什么麻烦。丢失的几十张票据中,不但
      有同城的支票,还有几张外埠的汇票,更有一张须托收的光票!这就是说至少必须
      对全国所有关联的清算所,有关金融机构发出止付通知,这比丢钱还可怕!一直转
      到深夜仍旧无线索,看来明早只有如实报告支行了。谢云卿安慰自己:既然为打人
      的事行里肯定会处理自己,就也不在乎再多一件事。
      
        情形对谢云卿非常不利,好在第二天有个自称是民工的人说他在建筑工地拣到
      丢失的票据,保卫干事曹茂文开车过来拉上云卿赶到约定地点。彼此看过证件后那
      人向他们讨要壹千元保管费。云卿只带了六佰元全部给了他,那人没想到银行的人
      这么重视这些纸片,便说:“这么重要的东西,只值六百元?”就不大想痛快地归
      还东西。曹茂文和谢云卿上前卡住那人的脖子,曹茂文拔出手枪威胁道:“银行丢
      了这么重要的东西,你还敢趁火打劫,再这样抓你去派出所定你个偷盗银行票据罪
      名”。那人只得拿了六佰元溜走了。虽然情形对谢云卿是非常不利,但总算处理完
      了。
      
        下午谢云卿走进胡行长办公室,向胡行长交了丢失票据给支行可能带来的负面
      影响的检查,并等候支行处罚。训斥完之后胡行长又道:
      
        “这个事情先放一放,我们再来谈一下你动手打人的事情。”
      
        说完拨了一个电话,对进来的保卫科长柳强道:
      
        “你过来一下,拿上笔记本做个记录。”
      
        一会柳强重又进来,冲云卿点点头。谢云卿便将昨天和殷焕字发生争执,继而
      动手的情形大致讲了一遍。胡行长面无表情:
      
        “你说的情况跟殷焕宇讲的不太一样,事实是怎样的,组织会调查的。但是动
      手打人的事情是不被允许的,我们银行有铁的纪律,有矛盾可以通过正常渠道解决。
      你开创了一个不顾同事友情,上级威信的恶劣先例,这让我们如何向员工交待?殷
      主任以后如何再去管理?你自己又怎么能在单位继续呆下去?”
      
        柳强插话道:
      
        “谢云卿,殷主任反映你经常矿工,不服从管理,对女顾客言语下流,背后骂
      行领导,如果有什么隐情一定要对行长讲清楚。”
      
        谢云卿以前曾为一点工作上的小事和柳强有过口角,但这次柳强能够善意地提
      醒自己仍使谢云卿感到很意外,也很感激,可见柳强对这个殷主任有恶感。但不管
      怎样,现在形势一边倒,谢云卿必须反击,不为自己,也得为分理处全体员工讨回
      一个公道。谢云卿情绪有些失控,他身体略微前倾对胡
      
        行长道:
      
        “胡行长,殷主任所说是不是事实,不用我来说,府台街分理处的每一个员工
      可以告诉你。我怕说出来情绪激动,但今天这回就激动了!胡行长,我们分理处的
      一分成绩都是所有员工努力的结果,而殷焕宇仗就一点指挥上的微功,不能善待自
      己的员工。员工稍有过错,便责骂有加,‘情可悯恕’在他身上一点也找不到,弄
      得全体员工怨言沸腾,却屡遭封杀。我们这个分理处的员工大多为十七八岁高中毕
      业的的代办员,她们任劳任怨同工却不同酬。这些员工本应是我们的弟弟、妹妹,
      她们正是人生观形成的时期,本应让她们感受到长平支行是一个充满温情的集体。
      但身为大哥,又是深受行领导器重的分理处主任殷焕宇同志非但不从生活上关心她
      们,从工作上指导她们,反而在言语行为上多不谨慎,在情感上肆意践踏她们美好
      的情感;从经济上盘剥她们,致使她们之中有的人提起殷焕宇同志甚至泪流满面。
      就在这种情况下,幸我分理处员工顾及大体,竭力维护我行声誉,不愿让行领导知
      道而分心,已习惯于默默奉献!象殷焕宇同志这样严而无度,人为紧张干群关系的
      管理方式实在是人神共愤!又怎能在我们银行长期行的通?我和殷焕宇同志本毫无
      私怨,但我知道我们是在为中国展业银行做事,不是为他殷焕宇私人老板打工,我
      们员工更不是可以任人凌辱的家奴!胡行长,我们基层员工的欢乐可以是微不足道,
      但是他们的痛苦绝不是无病呻吟!”
      
        谢云卿虽然口才不错,但是平素很少和领导谈心,他本来是一个不求进步,没
      有目标的人。现在他能如此流畅地表达出自己的思想连他本人也颇感意外,显然胡
      行长也为这番说辞所震惊。沉默了片刻,他用比较缓和的语气道:
      
        “你所说的,我会建议支行党组调查的,但是就事论事,打人是不对的。平时
      工作中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要说;不利于团结的事更不能做,配合上司工作绝对不是
      奴性的表现,更不能采取激进的方式解决工作中的纠纷,小谢,你说对吗?”
      
        “胡行长,打人是不对,但我忍无可忍;团结很重要,但团结并不代表可以独
      裁。”
      
        “不论怎样,你对这件事必须做出书面检查。”
      
        “检查我应该写,但殷焕宇也应当反思,难道在我们长平支行,普通员工犯错
      就一定罪无可恕,而一个分理处主任有过就可以情有可原吗?”
      
        柳强为谢云卿倒了一杯茶水,拍拍他肩膀道:
      
        “别激动,要相信组织,慢慢说,行长也是为你好。”
      
        一个星期后,谢云卿被记大过一次,留行察看半年,暂时安排他回支行打扫卫
      生,根据表现另行安排。从一种习惯的生活状态跌入另一种生活状态是痛苦的,也
      许小人物的命运是无关紧要的,没人过多注意。象谢云卿这种人,与银行无功,于
      社会无益,却还桀骜不驯,给他一个教训是完全应当的。望着殷焕宇趾高气扬地进
      出支行,对自己一脸轻蔑的嘲笑,仿佛在对谢云卿道:
      
        “怎么样?我早说过不服从我的管理,正式工也可以让他下岗,应验了吧?”
      
        每当这个时候,谢云卿就放下正在擦大厅玻璃门的手中的抹布,目不转睛地盯
      着殷焕宇,看着平时这张太熟悉的胖脸,奇怪,他感觉他总象是戴了张假人皮面具,
      这种阴险之人恨他又有什么用?也许他今天在谢云卿这儿讨得便宜,可是一旦习惯,
      总有一天会在比他更阴险的人那吃大亏的。
      
        虽然谢云卿并不相信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之类因果报应,事实上他身边太
      多的人即使做尽坏事却照样吃香喝辣。但是他仍感到殷焕宇就象一个看不清方向的
      假面人在不知不觉中慢慢走入阴暗险恶的途径,他的前途是非常凶险的。
      
        望着同事们都在忙着自己的工作,仿佛自己是个局外人,脱离了银行的主流生
      活,情绪变得消沉,离开银行的念头又一次象浮萍一样漂在水面。在这里继续干下
      去对自己太不公平,可是离开了对母亲对静茹公平吗?辞职的成本太高了。一连数
      日的徘徊,呆在银行对自己已经是一种难以言状的痛苦。去意已定,他写好辞呈以
      一种悲壮的心情去见胡行长。
      
        在胡冶业那惊愕的目光下递上辞呈。
      
        “小谢,对你的处分是支行党组决定的,身为员工只能无条件服从。当然思想
      上想不通可以理解。”
      
        “胡行长,我只想换个环境,也许我不适合在银行。”
      
        “在哪里都一样,你离开银行去做什么?还是慎重些。”
      
        是啊,何处有一方净土?但云卿辞意坚决,转身就要离去。胡治业又叫住了他
      :
      
        “小谢,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俩个人,这里只有兄弟,没有上下级,有什么话你
      都可以说,随便说,说错了没关系。单位里那些闲事你别说,我不想听。”
      
        “胡行长,我也想跟有些爱进步的人一样,经常向你汇报工作,向组织靠拢。
      但我自视没做出什么成绩,所以见了领导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小谢,我们在这里都是挣工资的,不说大道理。我给你说,即使今天晚上我
      们长平支行也包括我们几个行长,全体辞职,中国展业银行长平支行明天早上也不
      会晚于九点开门营业。你年轻,不懂得利害,我不希望你带着情绪去做任何决定。
      辞呈先放在这儿,给你一段时间来考虑,如果你主意不变,我再把它交给人秘科上
      报分行批准。”
      
        目送谢云卿走出办公室,胡冶业呆了片刻。在他的银行生涯中,见过因作奸犯
      科而被迫辞职的,为发大财主动辞职的,但象谢云卿这样因为觉得组织对自己处理
      不公而愤然辞职的还是第一个。平心而论,谢云卿是不太听话,但是自己过后也没
      有太对他为难,当然适当地磨磨他的锋芒是必要的,关键看你怎么用。本来他也没
      打算过重处分谢云卿,但是这其中—些背景情况又不便向这个青年人解释。自己能
      跟他说了这许多话,是希望这个青年人能体会自己用心,日后不要记恨自己。
      
        最近一直心情不好,出了几件案子,检察院也叫过自己谈话。可是哪个领导在
      经济上能没点事?短短一个月内他曾请人算过三次命,开车去山西关帝庙也抽了签,
      可想自己当时急迫的心情。签语说自己“已入笼何得脱;以落实难觅着”,可是后
      来这些事都被他一一摆平了,自己也已经习惯了数月多惊的生活。他甚至和周围的
      人开玩笑:
      
        “咱行出了这几件事,你看我这个行长还会进局子吗?”
      
        “不,怎么可能呢?我打包票。”
      
        “老弟,别误会,我是指政治局。”
      
        虽为笑谈,但心里却很难轻松,上面查帐,很可能引出自己违法帐外经营数千
      万元小金库的问题,想到后果不由得不寒而栗。也许真是快心事后必遭殃,回想自
      己当初,除旧布新,长平支行在自己带领下象一只好胜的雄鸡,处处都想争第一。
      可是经过这两年的折腾,这只雄鸡非但未能腾飞,翅膀却象被人折断了一般,弄得
      奄奄一息,员工也没有干劲。有很多事情是不能怪员工的,俗话说:“夫妻吵架为
      了钱,班子不和为的权”支行班子也不团结,总有人给他捣乱。记得在春节的一次
      例行酒会上,他频频给员工散烟敬酒,听到大家纷纷向他致谢,不由得自己动情地
      说:
      
        “是我应该谢谢大家。”
      
        应该相信自己当时是出于真诚的,确实是自己愧对员工啊!这几年自己老讲爱
      行敬业,团结奉献,其实真正牺牲的是广大员工的利益,自己没有以身作则。可是
      这又能怪自己吗?这个行长,今天做,明天也许就做不成了;你不贪别人来了也是
      贪,用不着为自己辩解。权利,人一但尝到他的滋味,会令人如服鸦片般于不知不
      觉中销膏靡骨却觉周身舒坦。在支行当了几年一把手,自己总结了几条人生经验:
      
        1 七十二行“托”最忙。员工以为他们的行长一天忙忙碌碌为工作,其实哪有
      那么忙,自己不停奔波的事基本都是在给上级领导、商人、官员当“托”。
      
        2 不要怕被利用,被人当枪使,这说明了你有可利用价值,换句话说:你有了
      共同发展的资本。
      
        3 别妄谈关系,只有交易中的人的关系才是最稳定的。
      
        4 商人都是些王八蛋,商人无钱便无信用,别相信他们的人格。
      
        5 别指望任何人,即使你对他有救命之恩,关键时刻他也不过是帮你一大忙,
      也许还可你一中忙,最多再帮你一小忙,而已。
      
        6 班子不团结不行,但也怕太团结,太团结的集体是没有发展前途的。支行还
      有三个副职,一群中层,没有矛盾就无法控制。可以说发展就需要矛盾,没有矛盾
      就要想办法给他制造出个矛盾。
      
        胡治业也奇怪最近为什么老有这许多乱七八糟的念头,唉!
      
        第二部分失业记
      
        ^ 增广贤文^ 上讲“人逢喜事精神爽,遇烦心事瞌睡多”。最初闲赋在家的谢
      云卿终于不用再看人脸色了,他整天除了睡觉就是看电视。这天傍晚死党詹源弟给
      自己打来电话,让云卿帮他在银行换几把新的壹元零钞,云卿电话中问詹源弟:
      
        “现在有空吗?”
      
        电话中感觉詹源弟兴致很好,兴奋地说:
      
        “好多天不联系了,我在家里等你,快点过来啊。”
      
        最近两个月,由于谢云卿跟林静菇打得火热,无形中和这位老友疏远了许多。
      现在云卿正准备找一个知己诉说他目前的悲惨境况,正好宝宝叫他。詹源弟在东大
      街繁华的商业街临街一栋楼内有一套两室两厅的房子,那是父母留给他的遗产。听
      到云卿在门外喊他,詹源弟忙开门将云卿迎进客厅,留着小平头的詹源弟兴奋地伸
      出三根手指头在云卿面前一晃:
      
        “云卿,加上今天下午那个,已经满三十个了。”
      
        “你说什么?”云卿不解地问。
      
        “女人啊,已经搞定三十个了,来,喝杯酒,为我庆祝一下。”
      
        谢云卿哭笑不得而又吃惊非凡。詹源弟则毫不理会他的神情,径自从酒柜中拿
      出一瓶他兄长带回来的英国产莱姆酒,为云卿和自己各满上一小杯一口而干。稍候
      片刻,问云卿:
      
        “工作最近忙吗?哪天请假和我一起出去玩。”
      
        “已经下岗了,有的是时间。”
      
        “啊!怎么回事?”
      
        这回轮到詹源弟吃惊了,谢云卿于是将自己的遭遇讲述一遍,詹源弟紧接着问
      :
      
        “你妈和静茹知道吗?”
      
        “我妈管不住我,静茹我主动和她分手了。”
      
        “事情还能挽回吗?我能帮你做什么,尽管说。”
      
        “也许有余地,不过我不愿意再回去了,以后干什么我还没想好。离开银行,
      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
      
        “先别心急,世界之大,总会有立身之处的,我也给你想想办法。至于你和静
      菇之事我看你们只是一时赌气,很快便无事了。”
      
        说完拉开书桌的一只抽屈,拿出壹仟元钱给云卿:
      
        “云卿,你不上班,花销又大,这点钱你先用,别拒绝。你常说一人富不叫富,
      大家富才是富,我这一阵刚接了一个设计活,手头挺宽裕。”
      
        “宝宝,你怎么弄这事!你也太小瞧我了。”
      
        谢云卿一向把胖乎乎的詹源弟叫宝宝。叫惯了,詹源弟听着也顺耳了。
      
        “云卿,别误会,你还不了解我吗?别说我没多少钱,就是我真发大财了,和
      谁比,也不会和自己的朋友、同学去比。你还记得我们上学那阵子吗?”
      
        谢云卿上学时,不象有的同学以打零工、家教补贴费用,他是以和社会上的人
      赌博挣得零用钱的。在宿舍,谢云卿的钱、饭票从来都是公用的。每次,詹源弟到
      云卿宿舍玩,谢云卿即使出去借钱、旷课都要陪他玩个痛快。谢云卿对伙计们天性
      如此,从未想过有日别人会回报于他。谢云卿道:
      
        “钱现在我真的不需要,谢谢你。”
      
        俩人又喝了一会酒,谢云卿饮酒风格一向不是浅饮辄止。饮至半酣,谢云卿仿
      佛也忘记了烦恼,他笑吟吟地指着客厅挂镜线下面镜框中裱好的一副字问詹源弟:
      
        “宝宝,我就不明白,这幅“临海观潮”四个字。这里是都市,哪里有什么大
      海让你观潮,不会是你老兄附雍风雅吧。”
      
        詹源弟站起身,拉着云卿走向客厅窗口,他拉开窗帘,对云卿说道:
      
        “云卿,往下看。”
      
        谢云卿看着繁华的东大街上华灯初绽,车水马龙,街两旁人流熙熙攘攘,来去
      匆匆。詹源弟站在他身后,意味深长地说:
      
        “云卿,我说的是人海,人海茫茫,你我都不是什么弄潮儿,不能淘头立而只
      有观之的份。”
      
        茫茫人海,林静茹此刻在做什么呢?谢云卿的心事又被勾出来了,他望着天空,
      夜空中满天星光,闪着眼睛,明天又是一个晴朗的夏日。自己以前经常和林静茹并
      排坐在护城河边数着天上繁星点点,记得自己对静菇充满诗意地说:
      
        “天上的每一颗星星都代表着一颗青年的心,两颗挨的最近的星星就是两个恋
      人的心。”说这话时,林静茹就把她那颗圆圆的脑袋靠在自己肩上,那种幸福的感
      觉就会在云卿身上弥漫开来,现在星星依旧,斯人何在?也许她现在正和她那个鼻
      梁上架付“二饼“的内科医生在一起看他的洋相,自己没能得到的,也许都留给了
      医生。很自然地又想起了交完辞职信那天的情景:
      
        那天早上就开始下暴雨,一直未停,满地落叶。回到家,传呼却响了,一看是
      静茹在她家打的电话,犹豫了好一阵,云卿拿起电话拨过去:
      
        “云卿,你在哪里?啊,你今天不上班呀,我有些发低烧在家呢。”
      
        谢云卿只好说:“那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去探望你。”
      
        好象静菇不高兴地说
      
        “你忙就算了,明天我就去上班了。
      
        放下电话,云卿伫立在客厅窗户前,向外望去,白茫茫水天一色。虽然紧闭窗
      户但那声若瀑布,势之巨大的暴雨让人顿生大自然波澜云诡之奥妙,也更衬云卿现
      实之心情。雨这么大,不去看静茹还不行,她一定又使小姐性子。可是去看她又能
      安慰她什么呢?告诉她自己辞职之事吗?上次给自己停职留用的处分已经使她心惊
      肉跳了。下午,雨基本停了,谢云卿上水果店买了一袋用保鲜纸封好的昂贵的美国
      蛇果去看林静茹。静茹躺在床上,拿出一只鲜艳欲滴,美艳绝伦的蛇果削过皮递给
      云卿:
      
        “云卿,你嘴唇都干裂了,知道你不爱吃水果,吃点吧。我借花献佛。”
      
        谢云卿根本没心思吃东西,他知道晚说不如早说,便将自己辞职之事和盘托出,
      果然静茹听后脸色苍白冲他咆哮:
      
        “你为什么这么固执!你有和我商量过吗?是啊,我是你什么人,凭什么要管
      你。”
      
        “这不是来和你商量吗?”
      
        “这叫商量,我都要被你气死了。”林静茹声音突然有气无力,快要休克的样
      子。
      
        “没那么严重吧,或许我还能找到更适合我发展的事业。”
      
        “那你难道不知道在这个社会上职业有时比事业更重要吗?我求你和领导再说
      说。”
      
        “我知道,可我不愿意。别逼我。”
      
        “那你以后怎么生活?你不是说过单位还有分房的希望吗?现在……”
      
        “不要房子又如何!你不愿住我家,我们以后可以先租房,再。。。。。。”
      
        “我不喜欢住在别人的房子。”
      
        “此乃权宜之计吗。”
      
        “你老是替自己想,自己惯自己,从不为别人打算。你根本不懂女人的心思。”
      
        “我懂,真的很懂。”
      
        “懂就好!你既然愿意面对现实,那你也知道成个家的开销有多大!”
      
        “话不能这么说,那挣钱的人也多了啊。别再转弯了,如果你不愿意将来和我
      在一起,那我就去找一个愿意和我租房住的姑娘!”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今天过来看我就是想和我分手?”
      
        “随便你怎么想,长痛不若短痛。”
      
        “你说的是真的?不会后悔吗?你从来做事不后悔的,别人都不能说你几句。
      行!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没想到你这么冷酷,我想错了,可能爱情确实是建立在物质基础上的!”
      
        “你不用再来了,我只是要我想要的生活,要求并不高。”说这话的时候,林
      静茹扭头看着墙。
      
        真是不堪回首啊!见云卿在发呆,詹源弟又道:
      
        “看你心情也好不了,这几天我也不太忙,不如陪你去禾至县阁官台去散心。”
      
        “好啊,我去租一辆车,搞定后我给你电话。”
      
        “走,云卿,别郁闷了。下楼吃饭,我请客。”
      
        俩人走进街上一家熟悉的中西合璧风味的餐馆,虽已晚上九点多了,但出来吃
      夜霄的食客还是很多。俩人选了张靠窗子的一张小台子,小伙计跑过来问他们饮什
      么茶,谢云卿道:
      
        “菊花茶,加糖。”
      
        詹源弟提议:“刚才酒没喝好,拿一瓶干红兑柠檬汁喝,怎么样?服务员,拿
      菜单!”
      
        服务员递过菜单,退到身后,谢云卿笑嘻嘻地说:
      
        “不,我想喝一杯那种叫‘X0’的饮料。”
      
        “太黑了,不过你倒提醒了我,上次甲方请我们吃饭还剩有半瓶‘黑方’寄存
      在这家餐馆,卡片还在我身上。”
      
        宝宝果然从口袋中掏出一张精巧的单据,谢云卿又道:
      
        “宝宝,最近吃龙虾的瘾又上来了,你看……"
      
        “呀----一听是我请客,你老弟那种在学校养成的吃大户的劲头又上来了。”
      
        “谁让你老兄比我混得好,不吃白不吃。”
      
        谢云卿摆出一副王朔小说中痞子的腔调。
      
        “你这人就是见不得穷人吃个白蒸馍。”
      
        “关键你老兄吃的可是肉夹馍。”
      
        俩人哈哈大笑。厨师过来把挑好的小龙虾鲜活生动地让二人过目。俩人吃过龙
      虾芝士汤,饮过洋酒这才分别。
      
        第三天中午,詹源弟、谢云卿从车行租来一辆旧切诺基,由于是熟人介绍,车
      行老板未收押金,但讲好次日中午两点前必须还车。谢云卿在银行上班时天天坐押
      钞车,久之自己也会开了,但技术不行,也没有驾照。相比之下詹源弟在上大学时
      假期便学会了开车,自称科班出身,而且是B 照已有两年驾龄了,不过是在一个社
      会上野鸡驾校学的。自然是詹源弟开车。出城时,路上堵车,詹源弟开得很慢。云
      卿忽见他把脸恨不能贴在挡风玻璃上,便断然喝道:
      
        “把眼镜带上!”
      
        詹源弟这才从衬衣口袋中抖抖索索将眼镜掏出。上学时他视力还好,后来毕业
      这一年来由于工作关系日夜伏案画图,加之长时间用电脑设计建筑方案,使得视力
      退步很快,不过他很不习惯带眼镜。边开车詹源弟边和云卿说笑:
      
        “你知道我第一次开一辆面包车,开得非常吃力,脚拼命踩着油门也跑不快,
      更奇怪的是车内居然升起一股烧焦的味道。直到我熄了火才发现原来我紧张的连手
      闸都没完全放下来。”
      
        谢云卿道:“看你是猪脑炖豆腐吃多了,啥车都能让你弄坏了。开汽车我虽然
      不如你,但是告诉你我骑摩托车本事可比你强。”
      
        “那是,你速度确实快,红灯都挡不住你,你就不怕警察?”
      
        “怕!肯定怕。警察叫我,我根本就不敢停。”
      
        “为什么?”
      
        “停下来就是罚款,除此之外没别的,何况我连摩托驾照都没有。”
      
        “那就不怕警察追你?”
      
        “一般情况下他们不追,因为怕路上出事。”
      
        “如果跑不掉呢?无照驾车,警察挡住首先就是拔钥匙扣车。”
      
        “我早有准备,等他拿着钥匙转身离开了,我就用另一把备用钥匙启动车跑掉。
      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无话可说,除了佩服你的胆量。”
      
        在一个岔路口,詹源弟停下车对云卿说“路我不熟,还是问一下。”
      
        话音刚落,几辆载客的摩的围上来,云卿从副驾驶窗口探出脑袋,陪着笑脸问
      :
      
        “伙计,请问去禾至阁官台是走这条路吗?”
      
        一看无人下来坐车,摩的们都不吭声,四下散去。云卿无奈重新摇上玻璃叹息
      世风日下,詹源弟说:
      
        “别求他们,大不了路走错了我调头重走。”
      
        继续开,云卿忽然看见公路边有老农赶着牲口慢慢走着,便让詹源弟减速,云
      卿问道:
      
        “乡党,请问去阁官台怎么走?”
      
        不出所料,老农热情地为他们指了方向,云卿道谢后对詹源弟道:
      
        “下车,和我换位置。”
      
        谢云卿一抬离合又一脚油门,开始加速。禾至县级公路路况凹凸不平,又有许
      多拖拉机拖着山一般高的麦秸占据了大多半路面,又没有任何尾灯指示,更有迎面
      过来的大货车霸道十足,从不避让。云卿还想飞一般超车,再看詹源弟比他还紧张,
      一只手紧紧替云卿抓住手闸,不断提醒云卿减速。下午三点多钟,两人到了禾至,
      詹源弟道:
      
        “我有个远亲在前面不远的红崖村,不如我们先去他家中休息片刻,等傍晚凉
      快了人少些再登阁官台。你在县城停一下,我去给亲戚买点东西。”
      
        谢云卿将车停在街道边一家商店门前,詹源弟跳下车走了进去。谢云卿看见路
      边还停了几部汽车,车主都不在。谢云卿等了一会,觉得没有合适的停车位置便把
      挡位拨到倒车位置,他想把车调个头。忽然他听到一声“砰”的声音,从后车镜一
      看,自己不小心将后面一辆桑塔纳车门撞到了。再回首正看见詹源弟拿着一条烟,
      一筒茶叶往这边走过来,便冲詹源弟猛招手,见詹源弟不知可否地点点头,谢云卿
      压低声音叫他:
      
        “宝宝,快上车,快上车!”
      
        “怎么了?”
      
        “别问了,先上车。”
      
        谢云卿努力一打左方向,车子飞奔出去。一调头向红崖村方向开了一段路,这
      才停下了车。一看,切诺基屁股后面的粗重保险杠上有一个大坑,估计桑塔那够呛。
      
        “开车也不小心点,多亏没人看见,要不又走不利了,我还以为你跟别人打架
      了!”詹源弟忍不住数落几句,又道:
      
        “前面就是红崖村了。”
      
        远远望去,村子掩映在一片竹林之后,淡然绿意。开近些可以看见村子周围的
      排水渠,渠内清水迂回,两边是刚收完麦子又种上的玉米。村路是土路,道路逶迤,
      车速很慢。云卿指着左边一排农舍墙上的白漆涂的标语道:
      
        “宝宝,你看,这条计划生育标语:一胎上环,二胎节扎,三胎打掉,多实在
      啊!”
      
        “云卿,看这边,这条宣传读书的口号:好女不嫁白丁汉,好男不娶文盲女。
      这普及教育和婚姻都联系上了,真是一大发明。”
      
        “宝宝,我看这条标语不全面。后面似乎应该加上一句:‘白丁汉找文盲女’。
      这下子让那些不读书的人也解决了终身大事。”
      
        二人大笑。云卿又问:
      
        “这禾至县精神病人很多吗?我看从县城到这里一路上都是治疗精神病的广告。”
      
        “哪里话,那是一家私人医院的广告,只是贴得方圆几十里家喻户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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