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张敬尧:一代奸枭命赴黄泉
      
          5 月7 日,天气异常地好,太阳照在人身上,只觉得暖融融的,饭店上空的旗
      随着微风轻轻飘动。这样的天气让人懒洋洋的,不想动。
      
          张敬尧喝完了参汤,把碗放在托盘上,赵参谋长将托盘端过来,递给在门口等
      候的茶房,然后退出房门,轻轻地将门带上。
      
          张敬尧站起来,走到大穿衣镜前,静静地看着镜里的影子。“他奶奶的!
      
          穿上西服感觉就是不一样,‘人靠衣服马靠鞍’嘛。”想起那小娘们,他不禁
      发出淫笑:“这小婊子!真风骚!”昨晚瑶姐没来,弄得他一夜没睡好觉。
      
          “这小婊子是病了还是嫌老子不给她买玉手镯。妈的!老子答应过的事几时假
      过?”想到这儿,大声喊了一声:“庭贵!”赵庭贵应声推门进来,张敬尧吩咐:
      “去!快去把瑶姐给我接来!”赵庭贵有点迟疑,张敬尧发火了,“怎么?快去!”
      赵参谋长只得答了声:“是!”转身出去。
      
          张敬尧懂得他的意思,赵庭贵是怕他有危险。他也深知自己的处境,他当省长
      时就有人打过他的主意,有人甚至说“张毒一日不除,湖南一日无望”,如今他投
      靠日本人,要帮助日本人占领华北,如果传出去,那更是“人人得而诛之”。他最
      怕的是国民党,特别是老蒋,华北可是老蒋梦寐以求的,那家伙早将华北当作了自
      己的势力范围,如今他出卖华北,那还不是捅了老蒋的心肝,要是让他知道,能轻
      饶了自己?不过他又想,自己被日本人任命为“平津第二集团军总司令”可是很秘
      密的,除了日本人,不会有人知道他潜入了北平城,何况他是住在东交民巷六国饭
      店,中国政府无权干涉,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使馆区行凶杀人?
      
          他还是十分谨慎的,特别是刚进北平住进六国饭店时,非常小心,他包了紧连
      的三个房间,自己住在233 房,而让赵参谋住离楼梯较近的231 房,有人找他必须
      经过赵参谋门前,由赵参谋代为转达或领来见他,即使是茶房送茶送饭也必须由赵
      参谋检查后端过来,然后再把茶盘碗筷等递给等在外面的茶房。他每次出外联络都
      很隐秘,总是带着几个穿便装的卫兵,赵参谋更是形影不离。即使睡觉时他也很警
      觉。一天晚上,已是后半夜,楼底下有说话声,他在睡梦中竟一惊,醒来后,叫卫
      兵马上去查个明白。原来是日本大仓株式会社的一个商人带着太太深夜从天津赶来,
      要开房间。他才放下心来又沉沉睡去。
      
          这么多天都平安无事,看来是多虑了。他登记的本来是化名常石谷,后来部下
      叫他张督办,他也不在意了。实际上他喜欢人叫他张督办,这称呼仿佛让他又回到
      了过去的风光、威风,他喜欢。所以连应裁缝也知道他就是鼎鼎大名的张督办了。
      
          “平津第二集团军总司令”,要是日本人真能控制华北,他就能成为名副其实
      的总司令,到时手握重兵,比当一省督军又威风多了。所以他一到北平就四处秘密
      打听老部下的下落,通过老部下又认识了一些曾经显赫一时如今失意落魄的政客,
      还结识了好多地痞流氓,他们大都不甘寂寞,一听有机会东山再起,都跃跃欲试,
      只等日军打过来,他们就从内部响应,一举占了北平、天津,到时平津又成他们的
      天下了,金钱可大把大把捞,女人,嘿嘿,女人……
      
          想到女人,张敬尧想起要给瑶姐买玉镯。昨天赵庭贵打听到二楼112 房有个珠
      宝商,各种金银珠玉首饰应有尽有。他要趁瑶姐还未到,先到二楼珠宝商那里买好
      玉镯,那小婊子来见了一定十分高兴,会百依百顺。
      
          张敬尧出了房门,也没叫卫兵,自己就下去了。
      
          在甬道里遇见那个经常给他送茶汤的茶房。那茶房走得匆忙,仿佛有什么要紧
      事,看见陈敬尧,忙鞠了个躬,堆着笑脸说:“哟,常爷,您老闲着哪?”那茶房
      知道他是个大财主,所以十分巴结。
      
          张敬尧翻了翻眼,问:“忙什么?”茶房作出无可奈何的样子,回答:
      
          “株式会社的郑先生要再开一个房间,只要三楼、四楼的,他说他的朋友爱安
      静。可三楼、四楼都塞满了……”
      
          张敬尧听得有些不耐烦,摆摆手,茶房又鞠了一躬,连声说:“您老走好,您
      老走好。”忙忙的去了。
      
      
      
          张敬尧走到112 房门前,看了看门牌,敲了下门,门开了,一个肥头大耳,穿
      着长褂的五十岁左右的人站在门里,看见张敬尧,先愣了一下,然后象想起了什么,
      陪着笑说:“噢,您老就是常爷?赵先生昨天跟我说了。请进!请进!”
      
          张敬尧进了屋,在靠近窗户的一张藤椅上坐了下来。那人忙倒了一杯茶端到张
      敬尧旁边的茶桌上,点着头说:“敝姓段,段百万。”段百万笑起来垂在两肋的肉
      直打晃,“您要的玉镯,我特地为您留着呢。”
      
          段百万到里间去了好一会,手里捧着一个盒子走出来。那小盒子做工特别精美,
      盒盖上雕着龙凤呈祥的图案。张敬尧接过来,只觉得沉甸甸的。段百万说:“您就
      看这盒子吧,上好的檀木做的,上面的画是白金镶上去的。
      
          您再看看镯子,上好的绿玉,”俯身凑到张敬尧耳边,压低声音神秘地说,
      “告诉您吧,这可是当年珍妃戴过的,我费了好大力气才买到手,您老真有福气。”
      
          张敬尧半信半疑地打开盒子,盒里衬缎上放着一对碧绿晶莹的镯子,美丽非凡,
      他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段百万看到了,连连问:“怎么样?”张敬尧点点头。段
      百万又说:“我还有一样宝贝,您老这么有眼光,我就拿来让您鉴别一下。”低下
      声音,“告诉您吧,是老太后戴过的戒指。这戒指有几百年历史了,据说以前老皇
      上经常用这一枚戒指当印签文件呢。”
      
          张敬尧听了,眼中放出光来:“真的?快拿来让老子也见识见识!”段百万连
      连说:“您老等着,您老等着。”进里间找那枚戒指去了。
      
          张敬尧将椅转过来,对着窗户,将玉镯拿出来,对着从开着的半扇窗户射进来
      的亮光,仔细地看着。这时门外的甬道里传来脚步声,接着一个人影从窗前闪过,
      他抬头眼皮看了一下,是那个茶房。于是就没在意,继续欣赏镯子。忽然眼前一暗,
      忙抬起眼来,只见一个人停在窗前,正好挡住了那半扇开着的窗户,那人穿着西服,
      系着花领带,带着黑色的礼帽,正向窗里看着,表情有点异样。张敬尧猛地警觉起
      来,刚要喝问,只听那人低声说了句什么,忙步离开窗户。他正要站起身来,又一
      个身影闪到窗前,那人手里的手枪黑黑的枪口指向他,他刚要叫喊,只见枪口冒出
      一丝烟,接着觉得胸口一紧,又猛疼了两下,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那开枪的人正是白世维,那个穿西服系花领带的人则是王天木。
      
          那天王天木和陈恭澍商量,派杨英去天津找那个会武功的朋友,并打算让那位
      朋友也住近六国饭店,最好能在三楼开一房间,靠近陈敬尧的房间,下起手来方便。
      
          快中午时,王天木和白世维回到了六国饭店。在甬通里,碰见茶房,王天木招
      了招手,茶房忙跑了过来,笑着问:“郑大爷,您老有什么吩咐?”
      
          王天木说:“我有个日本同事要从天津来,下午就到。要替他预定一个房间。”
      茶房连连弯腰:“您老放心,我这就去办。”茶房对外国人都是十分恭敬的。王天
      木好像忽然想起来似的,“对了,我这个同事特别爱安静,最好是三四楼的房间。”
      茶房说:“我就去总台问一问。”就忙下楼去了。
      
          王天木和白世维进了房间,王天木将外衣脱下来,扔到床上,坐在床头的沙发
      上,掏出烟盒,也没让白世维——他知道白世维是不抽烟的——自己叼起一根,点
      着了,深深吸了一口,仰起头,将烟吐成一个个小圈。他第一次心情这么沉重,他
      知道如果完不成任务会意味着什么,站长这么个比芝麻还小的官不当还是次要的,
      恐怕……老蒋的厉害他早有耳闻,杀一做百是他常玩的把戏,而这次行动是军统成
      立以来的第一次暗杀活动,老蒋会特别注意。“不成功便成仁!”这是老蒋的格言,
      他今天想来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他不由想到了活泼可爱的女儿,不知怎么的,
      无论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想起她,心里都会引起一种圣洁的感觉,一种无法言说
      的慈爱。女儿还不知她爸爸到底是干什么的呢。想起女儿,他不由又想到了飞龙小
      姐,他甚至有点羡慕陈恭澍,唉,红尘知己,风尘知己……
      
          这时有人敲门,白世维放开门,是那个茶房,他连连鞠躬,表示歉意:
      
          “郑大爷,我到柜上查过了,眼前三楼四楼都没有空着的,明儿也许会腾出一
      间来。我看二楼倒有一间空着。我看您老不如先订下来,等明儿三楼空出房间来再
      掉换,您看好不好?”
      
          王天木犹豫了一下,看了白世维一眼,又转过脸对茶房说:“好!好!”
      
          从口袋中摸出几块大洋,茶房一见,笑得眼都眯缝到一块了,接过来,一连鞠
      了三个躬:“谢谢大爷!谢谢大爷!我这就带您去看看房间。”
      
          茶房打开那间房的门,对王天木说:“郑大爷,您看,就是这一间。摆设很好,
      地毯、被褥都是新换的……”王天木只点了点头,他脑子里有点乱:
      
          “如果不能在三楼开房间,那么接近张敬尧、伺机动手的计划就成泡影了,下
      一步怎么办,怎么办?”茶房把钥匙交给他,他有点机械地接了过来,茶房躬了一
      下腰,说了一句什么他也没听清楚。他见茶房走了,也就跟着走,白世维在后面跟
      着。
      
          走了十几步,茶房已往楼下去了,王天木刚走到一个开着半扇的窗前。
      
          这房间在甬道左首,光线从外面射进甬道,又从半开的窗户射进屋,王天木心
      不在焉地往房里看了一眼,只见一个人抬着头,对着窗户,手里正摆弄着一个什么
      东西。这人鼻头高翘,长方脸,脸上瘦瘦的,两撇小胡子,下巴颏底下还有一撮长
      毛。王天木心头一震,眼睛一亮:这莫不是张敬尧?他不是住在三楼吗?
      
          怎么……
      
          王天木怕看花了眼,停下来,扭转身子又看了一眼,这回恰好与那个人打了下
      照面,不借,是张敬尧!张敬尧也看到他,愣了一下,似乎想喊什么,王天木用手
      往房里一指,低声对回过头来的白世维说:“就是他!”说完,迅速往二楼楼梯口
      走去。
      
          白世维本来跟在王天木后面,他步子大,几步就走到了王天木前面。他听见王
      天木忽然停下脚步声,忙回过身来,只见王天木正往那个开着的窗户里看,脸上的
      表情很复杂,又像惊喜又像紧张害怕。他顺着王天木的视线向里望去,看见一个人
      也正向窗外望着,那人下颏的一撮长毛特别显眼,白世维心里一动,麒麟须!他看
      了一眼王天木,王天木用手一指,点了点头,低声说:“就是他!”白世维无暇多
      想,掀起夹袍,拔出手枪,对准张敬尧的胸口连开三枪。
      
          白世维见张敬尧开始倾倒,提着冒烟的手枪迅速地往楼梯口奔去。在楼梯口刚
      好碰见听见声响从楼下窜上来的茶房,茶房见白世维手里提着的手枪还往外冒白烟,
      愣了一下,白世维用枪一指,茶房忙躲到一旁。
      
          白世维冲下楼梯,快步如飞,总柜上的管事还未回过神来,他早已奔到了门口,
      幸好,门还没关,他冲出门,刚好看见戚南谱正往门里张望。他二话不说,拉着戚
      南谱直奔门左边已开始起动的汽车。他们刚上车,还未坐稳,司机已踩了油门,汽
      车猛地窜了出去……
      
          原来,陈恭澍考虑到白世维、王天木在六国饭店里随时都有可能遇到张敬尧,
      也就是说,很难确定什么时候动手,所以派戚南谱和一个司机在饭店门口等候,随
      时准备接应白世维、王天木。
      
          中午戚南谱刚到饭店门口,见王天木快步走出饭店。王天木向四周扫了一眼,
      看见了他,却没和他打招呼,而是招呼了停在马路旁边候客的一辆洋车,跳上去就
      走了。他注意到王天木的神情有些紧张,心里一动:莫不是白世维……他叮嘱了司
      机几句,快步走上大门前的台阶,想进去探个究竟,恰好白世维冲了出来,拉了他
      就走……
      
          戚南谱走后,陈恭澍心里一直平静不下来,他隐隐约约预感到今天会发生什么
      事。难道他们动手了?或者遇到什么麻烦了?即使刺杀成功,他们能顺利逃出来吗?
      即使逃出六国饭店,要出使馆区必须经过日本兵营和美国兵营,外国鬼子会不会…
      …
      
          他越想心里越乱,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走动,下意识地把手插进口袋,碰到一件
      东西,于是就摸了出来,原来是那天晚上飞龙偷偷塞给他的一个花荷包,他看了看
      荷包上绣的莲花,不禁想起飞龙送荷包时的表情,对他的关切,对他的信任,或者
      说是对他的希望。以前每想到这些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是甜蜜?是激动?
      但现在一想起这些心里总是沉甸甸的。他到今天才明白,干特务这一行是多么让人
      提心吊胆,这可是朝不保夕的生活啊!他怎么能让飞龙小姐整天为他担心呢?但要
      他放弃这一行,娶妻生子,平平淡淡地过老百姓的日子,他又不甘心,得到这样一
      个施展抱负的机会是多么难啊!
      
          他相信凭着他的聪明才干,总有一天会干出轰轰烈烈的事业的。对!“匈奴不
      灭,何以家为?”就是杀身成仁,也不枉好男儿……
      
          门“砰”的一声开了,陈恭澍吃了一惊,定神看时,原来是戚南谱拉着白世维,
      戚南谱的额头上一层汗珠,白世维右手拿着夹袍,衬衫被汗水贴在身上。戚南谱喘
      着气说:“成……成了!”陈恭澍有点不相信:“什么成了?”
      
          白世维也喘着气,“老小子给搞掉了!”“王大哥呢?”白世维粗声粗气地说
      :“一准是上妓院去了!”
      
          陈恭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忽然意识到手里拿着花荷包,忙装进口袋。
      
          其实白世维、戚南谱都没注意他手里拿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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