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初到平津站:两大杀手成知己
      
          一列火车呼啸着在空旷萧条的原野上奔驰着。时值初冬,天气已是很冷,西北
      风已刮了起来,所以列车上的窗户大都关着。旅客哈出的气在窗玻璃上凝成细碎的
      水珠,从外面看一片模糊,看不见里面的人。但奇怪的是,有一个窗户却敞着,一
      个身穿黑衣的年轻人静静地向窗外望着。
      
          这个人就是陈恭澍。在他旁边的是他的特训班同学杨英、戚南谱。
      
          陈恭澍面无表情地望着几乎是空无一物的荒野,他的内心却如潮涌。在特训班
      中一直盼望快点结业,好真真实实、痛痛快快地干一场,谁知真到了结业,要分赴
      外地真刀真枪地开展工作时,他却有一种被推上悬崖的感觉。
      
          说到底,他们就是杀手啊,“杀手无情,快意江湖”,说起来容易,那血、那
      凄厉的号叫,他都不敢去想象,那究竟是人,是肉体啊!
      
          他不由地回想起结业聚餐会上的情景。
      
          那次聚餐会是在晚上举行的,除了二十七名学员(另外三名因病退学),还有
      处长戴笠,副处长郑介民。陈恭澍正和对面的杨英谈着什么,戴笠领着郑介民转到
      他跟前,陈恭澍站起来叫了一声:“戴处长,郑处长!”
      
          戴笠拍了拍他的肩,对郑介民说:“耀全兄,你自称孙武子传人,恭澍老弟也
      对《孙子兵法》颇有研究,你们应该切磋一下啊!”
      
          郑介民似乎有点不相信,或者说似乎有点瞧不起他,淡淡地说了一句:
      
          “是吗?”陈恭澍恭敬地说:“请郑处长指教!”他从别人那儿零星地听到些
      关于郑介民的事。据说郑介民对戴笠很不服气,本来郑介民二期毕业,戴笠是六期
      肄业生,论资历,戴笠根本比不上郑介民,谁知老蒋却让戴笠当处长,压在他头上,
      他怎能甘心呢?
      
          郑介民也许是想刁难一下陈恭澍,就挑出《用间篇》问他,谁知陈恭澍对这一
      篇最熟,侃侃而谈:“孙子分间为五种,而反间最重要,只有当反间提供了情报,
      其它四间才能发挥作用。是以韦孝宽仕北周而齐人反间,齐之动静韦氏皆晓,故破
      高欢以数次,官居骠骑大将军。”他看到郑介民的脸色渐渐缓和,眼中露出欣赏的
      神态。郑介民举起酒杯,连连说:“好!好!恭澍老弟是个帅才,将来一定大有作
      为。”
      
          他想到这儿,不由地在心中反问自己:“我真是个帅才吗?我这可是第一次要
      独立负责一项工作啊!北平的情况到底怎样?不知能否容我有一番作为?”
      
          他本来想到杭州,倒不是他在那儿有什么背景或特殊关系,只是想那儿是他的
      老家,还有那杭州的风光他也想细细地欣赏。那天晚上聚餐会后,戴笠在班本部办
      公室里逐一与毕业学员谈话,挨到他时,他走到办公室窗前,却看见戴笠和赵理君
      正谈到兴头上。戴笠看了看放在桌上的一张纸,抬起头问赵理君:“你上黄埔前,
      在家乡干什么?”今晚戴笠似乎特别高兴,那张平时阴沉着的长马脸上一直保持着
      笑意。也许是看到戴笠高兴、温和,赵理君露出了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态,讪笑着说
      :“也没干什么,交些朋友,吃喝玩乐。后来为了争一个婊子,刺伤了洪门中人,
      宁波呆不下去了,只好去了广州。”戴笠似乎非常欣赏,嗯了一声说:“不错,不
      错,有胆量。不过不仅要敢打,还要会打。”又低头看了看桌上那张纸,“你在工
      作志愿表上填的是上海。上海可是很乱啊,你可要想清楚。”
      
          赵理君挺直了身子,粗声答道:“我老早就想到上海闯一闯,只是没有机会。”
      
          戴笠看了看赵理君,笑了起来,“老实说,你想去上海,是不是因为上海的娘
      们风骚?”
      
          赵理君也跟着粗声粗气地笑起来。
      
          陈恭澍进去的时候,戴笠正在看他的工作志愿书。听到脚步声,戴笠抬起头来,
      陈恭澍恭敬地叫了一声:“先生。”不知什么时候,陈恭澍改“雨农兄”为“先生”
      了,他对戴笠也由原先的知已感渐渐转为敬畏。戴笠指着那张表问:“你怎么想去
      杭州呢?”陈恭澍想了一下才说:“也不知为什么,也许因为我老家是杭州,感觉
      亲切一点吧。”
      
      
      
          戴笠用中指关节敲着桌子,想了一下,说:“我打算派你去个重要地方,我觉
      得只有你能胜任这个工作。”站起来,走到墙上挂的军用地图前,看了一眼,回过
      头说,“我想让你去北平,那儿的特务工作还没开展,我希望你能在北平建立特务
      处分站,将工作开展起来。”
      
          陈恭澍没想过当领导,有点踌躇:“先生,我才疏学浅,怎能独挡一面?
      
          还是……”戴笠打断了他的话:“恭澍老弟,你应该还记得誓词吧,要服从命
      令,牺牲小我,保卫领袖。北平是华北重地,虽名为蒋校长领导,实则为东北军、
      日本人控制,校长需要北平方面的情报,我们要往北方发展。你不是想报效国家吗?
      这正是好时机啊。”戴笠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弟,我相信你的才干,你
      一定会把工作搞好的。”
      
          陈恭澍按戴笠的安排第二天早晨去了鸡鹅巷53  号一趟。戴笠送给他一把意大
      利制造的大口径勃朗宁手枪,他接过来,只觉得沉甸甸的。戴笠的那句话,他现在
      想起来仍不寒而栗,“反对校长者,必死无疑!”戴笠说这句话时,眼中闪着冷冷
      的杀气。
      
          火车在天津停下,乘客一拥而下,站上顿时一片嘈杂,但过了一会儿,人群弥
      散到街道上,就象固体在液体中溶化一般,慢慢地难以辨出了。
      
          平津一带是京畿之地,当年曾十分繁华,但后来由于国家多故,人人皆有朝不保
      夕之感,也就无心去装饰点缀了,甚至破损的建筑也无人修补,所以现在天津给旅
      客的感觉就是陈旧,一切都是灰色的、黯淡无光。当时日本人为建立“满洲国”,
      迅速向关内挺进,一大批日本特务窜到天津,收罗失意的军阀政客、帮会头目、地
      痞流氓,暗杀主张抗日不肯妥协的知名人士,而国民党右派也在天津布置下了特务
      网,刺探情报,暗杀明劫,弄得人心惶惶。
      
          早在1928  年,国民党就将手伸向了华北,但由于各派地方势力的强有力的控
      制,国民党机构形同虚设。尤其是1931  年“九·一八”事变之后,日本帝国主义
      步步进逼,国民党势力濒临破驱逐出华北地区的危机。而当时的东北军、西北军不
      甘于国上沦丧,要求抗日,特别是冯玉祥、张学良、方振武、吉鸿昌等国民党将须
      对蒋介石不满,纷纷请缨请求抗日。共产党发动人民群众反对内战,要求一致抗日。
      蒋介石深切地感到,要想在华北站住脚,必须将所有的异己力量逐一消灭,所以1932 
      年初一成立力行社特务处,他就密令戴笠在天津成立特务处分站,为全面控制华北
      打前锋。特务处天津站设在英租界,很隐密。
      
          陈恭澍和杨英、戚南谱差不多是最后下火车,站上空荡荡的。杨英、戚南谱转
      乘平津列车径赴北平。陈恭澍则出了站,坐上了一辆黄包车,往英租界方向行去,
      此时已近中午,街上行人却很少,西北风刮过时发出一阵尖利的啸声,太阳已到了
      头顶,但那清冷的光照到人身上让人更觉寒冷,街上的店铺大都半掩着门,只有几
      家当铺门大开着。
      
          黄包车在一扇门前停下,陈恭澍付了车钱,仔细看了看门牌号,然后按响了门
      铃。门上的了望孔开了,一只眼往外看,陈恭澍从口袋中掏出戴笠写的便条从门孔
      中递进去,门接着打开了。那人身着西装,脚穿方头皮鞋,呢子鞋罩,衬衫领子雪
      白,系着丝质花领带。
      
          “你是郑……”陈恭澍有点迟疑。来津前,戴笠曾向他交代过,天津站站长名
      叫王天木,原来的名字叫王仁锵,在英租界的化名则是郑士松。王天木是东北人,
      东北讲武堂毕业,做过保定军校教官,到日本留过学。后来戴笠组织“十人团”,
      把王天木拉了进来,王天木成了戴笠最信任的部下。1932年初戴笠秉承蒋介石的旨
      意成立天津站,首先想到了王天木,于是派他以郑士松的化名打进了天津英租界。
      
          “恭澍老弟,来来来!”王天木打断了他的话,把他领进客厅。客厅里非常豪
      华,黑漆家俱闪着耀眼的亮光,对门墙上悬挂着巨幅水墨山水画。一道门通向里间,
      门上挂着紫色门帘,那帘子还在动着,陈恭澍踏进门时看见一个衣着艳丽十分妖治
      的女人一闪身进了里屋。
      
          陈恭澍忙将目光收回来,端端正正地坐在沙发上。一个佣人走进来,将两杯咖
      啡放在茶桌上,又退着出了客厅。
      
          “老弟,年轻有为啊!”王天木点着一根雪茄,吸了一口,吐了个烟圈,然后
      将头仰靠在沙发背上,抖动着双腿。
      
          “还望郑先生多多指教!”陈恭澍已习惯了训练班中的比较艰苦的生活,从没
      想到可以这样享受。
      
          王天木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站起来,走到陈恭澍跟前,伸出肥白的右手拍了
      拍陈恭澍的肩,“干我们这一行的可要抓住机会好好享受啊。一手握枪,一手搂女
      人,这才叫风流倜傥,快意人生。老弟,可别太苦了自己噢!
      
          哈哈!”那张又白又胖的圆脸上,本来就很细的眼更眯成了一条线。
      
          陈恭澍似乎有点听不惯这样的话,不置可否。王天木转回身又坐回沙发上,看
      见陈恭澍看着墙上的一幅字,于是喝了一口咖啡,坐直身子,恢复了开始时的庄重
      神态。“老弟,看你满身书卷气,一定读了不少书。说实在的,我本来也爱看书,
      可是那些书……唉!不提了。这幅字是我乱涂的,老弟你要是喜欢的话,就送给你
      做个纪念吧。”
      
          陈恭澍连连摆手,“郑先生,这,这……”王天木已把字取了下来,拿在手上,
      又看了一看,“‘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老弟该是满腔豪情壮志,
      苏东坡的这首词送给你最合适啊!”
      
          陈恭澍见如此,也只好收下了,“多谢老兄,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不知怎么的,他对王天木忽然产生一种亲近感。
      
          王天木留陈恭澍吃午饭,在饭桌上王天木拍着胸膛保证:“老弟,以后有什么
      难处找我就是了。”
      
          饭后,王天木用自己的汽车把陈恭澍送到天津站,陈恭澍踏上了去北平的列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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