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陈恭澍:辣手书生入江湖
      
          从戴笠住处出来,陈恭澍不想马上坐车,想自己走一走。此时街上的行人仍很
      少,雾渐渐散了,天空仍是暗暗的,他却觉得比刚才明朗了许多。戴笠的一番话让
      他觉得信心无穷,虽然还有那么一点阴影没全除去:这个组织到底是干什么的?无
      论如何,他现在可以施展自己的抱负了,那无所事事、迷惘无措的生活是多么可怕
      啊!
      
          他本是黄埔五期步兵科学员,当初是豪情满怀,抱着“丈夫志四海”的大志弃
      笔从戎的。然而当他步出黄埔军校,只觉得一片茫然,国家政局混乱,党派纷争,
      何正何邪?谁主浮沉?原先的一腔热情顿时凉了许多。他思考了多天,最后决定投
      奔蒋校长,报上不是也说“蒋介石其犹龙乎”吗?
      
          他还记得刚到南京被蒋介石召见的情景,当时像他一样的黄埔各期学生有很多,
      和他一起被接见的就有一百多人。
      
          蒋介石依次与他们握手并询问姓名籍贯家庭情况。挨到他的时候,他无意中直
      看了蒋介石的眼,那双眼睛是笑着的,显得慈和,但他却觉得这慈和后面藏着什么
      东西让人发悸。“你是五期的?”蒋介石的很温和的问话使他从那一愣中醒了过来。
      “是的,校长。”这是他第一次单独和校长谈话。“你对什么工作感兴趣?”陈恭
      澍又抬头看了看蒋介石的脸,那是多么慈和的一张脸啊。“部队中的军事工作已生
      疏了,其他性质的工作都愿学习。”“好,好。”“蒋介石用笔在花名册上做了一
      个记号。
      
          他心中委实感谢寄信邀请他的一期老大哥曾扩情,更对蒋校长充满了敬意。从
      黄埔毕业好几年了,出头无路,报国无门,这次或许可如愿以偿了。
      
          果然三、四天后他就接到通知,到“中央军校特别研究班”受训。当时军校政
      治部主任悌任班主任,沈遵晦任秘书,只有十四人,却都是蒋介石的精英。他十分
      感激蒋校长的赏识,决心要大干一番。只可惜六个月训练期刚满,蒋校长就被迫下
      野,回老家奉化去了,研究班连毕业典礼都没举行,就如风流云散,各人为前程奔
      波去了。他对前程一筹莫展,不知何去何从,于是还留在南京。和他一起住在花牌
      楼忠义巷的还有黄埔军校一期的黄剑秋、二期的张炎元,他们也是研究班学员,呆
      在南京,谋求出路。
      
          每到下雨天,他都要光着头在雨地里散步,让那冰凉的雨水浇洗去他心中的郁
      闷。同住的几位同学都把他当作怪人,唉,他们哪里理解他现时的心情啊?他有时
      甚至想,只要有人赏识他,给他事干,哪怕杀人放火他也干。
      
          就是在这个时候他认识了戴笠。
      
          当时戴笠是来看望黄剑秋和张炎元的。那是一个雨天的午后,雨渐渐停了,天
      色渐亮,从门缝里射进来的日光照在来客的脸上,那一张长长的马脸特别醒目,特
      别是那不住抽动的鼻子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来,来,介绍一下,这位小老弟是五期同学陈恭澍,这位老大哥是六期的戴
      雨农。”黄剑秋介绍道。戴笠和陈恭澍握了握手,就坐下来和黄、张二人聊起来。
      陈恭澍插不上嘴,有点尴尬地坐在旁边。是戴笠意识到了冷落一旁的陈恭澍,就转
      过头来和他搭灿:“恭澍老弟,你与剑秋、炎元都在中央军校特别研究班训练过吧?
      主要学什么课程?”陈恭澍回答道:“学的都是校长亲自指定的几部书,《陆象山
      全集》、《王阳明全集》、《曾文正公全集》、《戚继光治兵语录》,还有《三民
      主义的理论体系》,都是自己阅读,写出心得,校长亲自批阅。”戴笠点了点头:
      “校长总是希望我们每个人都能有所作为。小老弟,前途无量,一定要好好把握啊。”
      
          陈恭澍听了此话,不禁感慨万端,叹道:“只可惜现在校长下野,满腔抱负无
      从施展,陆放翁有词:‘壮岁从戎,曾是气吞残虏。阵云高,狼烟夜举。朱颜青鬓,
      拥雕戈西戍。’何时才能实现此壮志啊?真是‘儒冠自来多误’啊!”戴笠似乎此
      时才对他刮目相看,转过头来,直直地看着他,半晌道:“小老弟堪称黄埔儒将,
      他日定能大放异彩。”
      
          “大放异彩”,他是多么期待这一天的到来啊。在这个时候,听到戴笠对他的
      如此评价,他十分感动,简直把戴笠当成了知已。
      
      
      
          然而和戴笠交往越多,越觉得戴笠神秘莫测。
      
          一次戴笠不请自来,陈恭澍请他坐下,他也不谦让,坐下来就问:“你认识曹
      霄青吗?”语气十分冷淡。陈恭澍呆了一下,回答道:“岂止认识?
      
          我们俩同年入伍,同排同班,住上下床。他是日本明治大学毕业,我只念到中
      学,谁知我们却成了最要好的朋友……”他说到这儿看了看戴笠的脸,那张脸毫无
      表情。“自从他四期升学进入政治科,我因病落后编入第五期步兵科后,分手到现
      在,始终没再见过。”
      
          戴笠淡淡地问:“如果曹霄青眼下就在南京呢?”陈恭澍不假思索地说:
      
          “我得去看看他。”有点怀疑地看了看戴笠:“他真的到了南京?”戴笠面上
      依然无表情,只耸了耸肩:“我只是希望而已。”
      
          戴笠站起来向门口走去,到门口停住脚步,又转过头来对陈恭澍说:“曹霄青
      正在上海帮着胡汉民搞‘新国民党’,从事反对校长的分裂活动。你尚年轻,希望
      你好自为之。”脸色特别阴沉,陈恭澍只觉得背上一阵发冷。
      
          蒋校长不久又出山,国民政府迁往洛阳而蒋校长驻节徐州。陈恭澍当时仍住在
      忠义巷,他记住了戴笠说的“韬光养晦,等待时机”,所以生活虽然拮据,但读书
      著文悠然自得。一天,他正读《孙子兵法》,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他跳
      起来,打开门,只见戴笠站在门口,似乎走得很匆忙,喘着气。陈恭澍从黄剑秋、
      张炎元那儿知道戴笠是蒋校长的老乡,又在校长官邸任职,上次蒋校长下野回奉化
      戴笠没跟去已令他大惑不解,蒋校长已出山驻节徐州,戴笠仍留在南京,更令他惊
      讶不已:“雨农兄如何未去徐州?”
      
          戴笠没作答,从身后的背包中拿出一个大信封,信封背面打着非常醒目的鲜红
      的火漆印,“老弟,你即刻将此信送往徐州,当面交给校长侍从参谋戴颂仪,拜托
      拜托。”陈恭澍看了看信封上的鲜红的火漆,又看了看戴笠信任的目光,心里一阵
      激动,爽快地答应:“雨农兄尽管放心!”戴笠递过乘车证和几块银元,压低声音
      说:“有一列专车停在徐州火车站,车站附近有武装警卫,也有便衣警卫。你一定
      要找到戴参谋,让他亲自签收。”
      
          陈恭澍顺利地完成了戴笠交给的任务,整个过程并不怎么曲折,也没有什么危
      险,但却让他更觉得戴笠的神秘。特别是他送信回来后,戴笠让他推荐一个最熟悉
      的福建籍的黄埔同学,他推荐的四期同学连良顺,至于找福建籍同学的用意,戴笠
      没说明,他也不好深问。而连良顺面见戴笠后不久就神秘地失踪了,而黄剑秋也不
      知去向,这些都让他感到神秘,更感到戴笠的莫测高深。戴笠决非是蒋校长官邸的
      一般属官,而是……他想起了历史上的东厂、西厂,头皮一阵发紧:自己是不是已
      卷入其中了呢?不过他也想起了无所事事、报效无门的令人窒息的痛苦郁闷,想起
      了戴笠对自己的赞赏和信任,他相信戴笠决非凡人,跟着此人日后定有一番作为,
      士为知己者死,那紧张、恐惧又算得了什么?
      
          所以当戴笠派人问他愿不愿意参加“革命军人同志会”时,他感到一阵激动,
      非常爽快地答应了。
      
          先来试探的是一位神秘的不速之客,自称姓潘,那人毫不客气,走进屋来,坐
      在藤椅上,刁上一支烟,点着了,喷了一个烟圈,才问道:“你叫陈恭澍?五期步
      科?”陈恭澍从椅子上欠了欠身,答道:“是。”那人从出身一直问到思想教育,
      又从国家谈到国际形势,陈恭澍坐在那儿茫然地答着、听着。那人临走对他说:
      “过几天会有人找你谈话的。”
      
          陈恭澍感到莫名其妙,又隐隐约约地感到要发生点什么,觉得他的生活要出现
      转机。
      
          果然第二天他刚刚起来就有人敲门,开门一看却是同期毕业的同学小易,陈恭
      澍愣了一下:“你就是潘……说的那人?”小易也不解释,简单地叙了叙别来之情,
      然后直起腰,显得庄重起来:“不兜圈子了,谈正题吧。
      
          我们建立了一个充满新生命的政治组织,这个组织推崇蒋校长为领袖,以军校
      同学为骨干,力行三民主义,重振革命精神,牺牲个人利益,以钢铁的意志,严明
      的纪律,在校长的领导下,共同开创新局面……”
      
          陈恭澍只听得心潮激荡,两手不自觉地抓紧了椅背。小易似乎没注意到他的变
      化,仍很平静地说:“你愿不愿参加?”陈恭澍在激动中似乎没听到问话,小易又
      问:“你……有什么顾虑吗?”
      
          陈恭澍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声问:“我可以参加?真的?”
      
          几天后他就成了“革命军人同志会”的一员。现在他才知道是戴笠推荐的。
      
          街上的人渐渐多起来,黄包车夫用嘶哑的嗓子招呼着客人。陈恭澍要回三道高
      井,招手要了一辆黄包车,坐上去,那车夫吆喝一声:“起介!”迈开小而快的步
      子跑起来,渐渐消失在大街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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