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黎明前的黑暗
      
          台上的李宗仁答应释放杨虎城,台下的蒋介石却不答应。周养浩和徐远举一唱
      一和,把杨虎城骗到了贵阳。
      
          这几天,徐远举从来没有这样心烦意乱过。
      
          一翻开报纸,全是和谈的消息。蒋介石下野后,李宗仁一登上代总统的宝座,
      就慌不迭地找毛泽东谈判。这次可不像三年前的重庆谈判,共产党的腰杆硬了,口
      气也硬了,一口气就提出了八条二十四款和谈条件,其中最让徐远举关心的是共产
      党也把释放全国的政治犯以及张学良、杨虎城两位将军作为和谈条件提了出来。
      
          看来,共产党人既没有忘记自己的同志,又没有忘记老朋友。当年,张杨二将
      军发动“西安事变”,对促成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功勋卓著。如今,共产党大有夺取
      天下之势,更是把张杨二将军当成了千古功臣。
      
          李宗仁不敢贸然接受共产党的和谈条件,因为他知道自己这个代总统只是个傀
      儡,真正说话算的还是蒋介石,不过他还是要作出一点姿态来,于是便在南京公开
      表示可以释放政治犯及张杨二将军。
      
          消息传到重庆,新闻界人士吵吵嚷嚷地找到杨森,找到徐远举,要求去磁器口
      中美合作所集中营探望杨虎城。紧接着,“西安事变”中担任过西安戒严司令,如
      今的第六战区司令长官、陕西省政府主席孙蔚如打来电话,表示要亲自来重庆接杨
      将军出狱。
      
          这种事情徐远举可作不了主,他一边矢口否认杨将军关押在重庆,一边紧急请
      示毛人凤。
      
          这种事情毛人凤也作不了主,他立刻赶赴蒋介石的老家浙江溪口,向蒋介石当
      面请示。
      
          很快,徐远举就接到毛人凤的指示,用军用飞机将杨虎城悄悄送往贵阳黔灵山
      麒麟洞,继续秘密关押。
      
          徐远举、周养浩等人火速赶到关押杨将军的杨家山囚室,请他作好离开重庆的
      准备。
      
          杨虎城还没等徐远举把话说完,就大发脾气:“李代总统要释放我,你们为什
      么还要把我转移地方?我不是小孩,今天转这里,明天转那里。我不走!要死就死
      在这里。”徐远举碰了一鼻子灰,只好让周养浩出面。周养浩施展骗术,好说歹说
      才使杨虎城相信,此去贵阳是为了从那里转往台湾。张学良已经去了台湾,总裁特
      别指示也让杨虎城去。
      
          杨虎城对周养浩的话也是半信半疑,但他看得出来,如今去不去贵阳已经由不
      得自身了,于是就提出了几个条件。
      
          “你提什么条件都行,我们尽量照办。”周养浩听出杨虎城的口气有些松动,
      心中大喜,又是点头又是哈腰。
      
          “第一个条件,把我夫人的骨灰带上。”“可以。”周养浩不加思索就答应下
      来。
      
          杨虎城将军的夫人谢葆贞性格刚烈,对蒋介石、戴笠以及看守特务极为仇视,
      终日痛骂。在贵州息烽监狱时,还曾以巨碗痛击特务队长李家杰的头部。李家杰怀
      恨在心,就千方百计挑拨杨将军夫妇之间的关系,又找借口强迫杨将军夫妇分居。
      杨夫人经不过一再刺激,身体日益衰弱。
      
          1940  年秋天,杨夫人生下一个女孩,取名杨拯贵。由于产后失调,再加上积
      郁过重,造成神经失常。杨将军多次恳求戴笠送他夫人出去治病,但戴笠总是借口
      说这种病不可能短期治愈,只可长期调养。这么一耽搁,杨夫人的病日益加重,终
      日狂呼怒骂。1949  年春天,她含愤去世。
      
          对于夫人的去世,杨将军深感自责:要不是追随自己过狱中生活,夫人怎会染
      病身亡?所以,他决心要把夫人的骨灰时刻带在身边。
      
          “我还有一个条件。”杨虎城想了想又说:“我的两个孩子已到了读书的年龄,
      可是你们又不准出去读书,那只好让宋绮云夫妇跟我一起走,给他们当老师。”杨
      虎城此时的想法是,把宋绮云夫妇和小萝卜头带在身边,危险要小一些,敌人毕竟
      不敢轻易对自己下毒手。
      
          他万万没有想到,如果让小萝卜头随父母留在白公馆,也许还有一线生存的机
      会。
      
          周养浩和徐远举迅速交换了一下意见,对杨虎城的第二个条件也答应下来。
      
          “还有,我的副官阎继明,勤务张醒民随我多年,感情很深,也让他们限我一
      起走。”“这个自然。”周养浩再次表示同意。
      
          两天以后,周养浩亲自陪同杨虎城一行乘飞机飞往贵阳,  住进黔灵山戴笠生
      前的住室。
      
          到了这里,杨虎城很快就发觉自己受骗了。在外围担任警卫的既有国民党正规
      军,又有贵阳的宪兵。毛人凤还把白公馆看守所所长张鹄调来,加强看管。
      
          杨虎城要找周养浩,可是这时候连他的人影也见不到了。
      
      
      
          张群领受蒋介石特殊使命,来四川主持西南军政大计。张群发话,徐远举不敢
      不放人,但他还是把刘国的名字从放人名单上划去了。
      
          骗走了杨虎城,让徐远举头痛的事情还没有完。刘航琛、何北衡、卢作孚这三
      位西南地区的头面人物,一起找到了新来的国民党西南军政最高长官张群,联合要
      求释放刘国,把他送到香港去。
      
          张群把刘、何、卢三人的联名保释信批交给徐远举,让他掂量着办,意思是只
      要徐远举同意,就可以放人。
      
          接着,何北衡又和成渝铁路工程处警务处处长曾晴初来到曾家岩徐远举的家中,
      向他当面求情。
      
          “现在是和谈时期,李代总统已明确表示要释放政治犯,徐处长就请高抬贵手
      吧!”何北衡此刻有求于人,态度显得格外谦恭。不过,他现在可不怕徐远举了。
      当年他就是张群面前的大红人,如今张群再次坐镇西南,他的腰杆又硬了。
      
          “这个老滑头!”徐远举心中暗骂,脸上却堆着笑容。“我也知道现在是和谈
      时期,但刘国是共党要犯,又毫无悔改之意。要是把他放了,兄弟我向上边也不好
      交待呀!”“可是张长官的意思……”何北衡故意只说了半截话。
      
          “请二位容我去请示毛局长,如果他肯点头,我立即放人。不过你们放心好了,
      刘国在狱里也不会受什么苦。像他这种人,多给他一些教训也是有好处的嘛!”打
      发走了何北衡和曾晴初之后,没过几天,徐远举又被张群叫到了长官公署。
      
          张群的办公室里坐着一位身穿西装的先生,经张群介绍,徐远举才知道此人是
      家住重庆的民盟中央委员范朴斋。
      
          张群从办公桌上拿起一张纸,递给徐远举。
      
          “这是民盟中央开列的在重庆、成都两地被捕的民盟盟员名单,也有在外县被
      捕的。他们虽然是政治犯,但都不是共产党,你过一下目,该放就放了,也算我们
      表示一下和谈的诚意。”徐远举接过名单边看边在心中暗数,这上面一共列有37  
      个人的名字。
      
          “徐处长,你看怎么样?”张群好像有些不耐烦起来。
      
          “这上面列的并不都是民盟盟员,有不少是共产党员。”徐远举用手指头点着
      名单上的几个名字,说:“杨伯恺、田一平这两人就是共产党员。还有刘国,他也
      是共产党员,他自己都承认了呀!”还没等张群开口,那个范朴斋先说话了,而且
      对徐远举毫不客气。
      
          “你们天天喊要释放政治犯,他们就是共产党员也应该放。”徐远举不晓得此
      人有何来历,没敢与他顶撞,把脸转向张群:
      
          “据我掌握的情况,这张名单上有很多人不是民盟的盟员。”张群没有回话,
      反而把目光转向了范朴斋。
      
          范朴斋一挺身从沙发上站起来,气呼呼地对徐远举说:“我开的名单我负责,
      他们是不是盟员难道我不知道吗?我说他们都是盟员,必须释放。”张群挥了挥手,
      拿出一副和事佬的口吻:“你们俩去商量一下,拿出个意见来告诉我。”张群离开
      了。徐远举无可奈何地与范朴斋坐到一起讨价还价。按徐远举的想法,放三五个人
      应应景就行了,但看样子张群不会答应,范朴斋更不会同意。
      
          徐远举明显感觉到,张群和他的前任朱绍良全然不同,这位张长官明显不想让
      自己的手上沾上鲜血。但是他万万不敢得罪这位曾当过国民党政府行政院院长的张
      大人。1946  年他就是国民党政府重庆行辕主任,如今又领受了蒋介石的特殊使命,
      前来四川主持西南军政大计。别说他一个小小的处长,就连他的顶头上司毛人凤,
      也不敢和张群过不去。
      
          这次张群来四川上任,很多作法令国民党中的死硬分子大为不满,徐远举对此
      也有所耳闻,但他不知道这里边有什么内幕。这次张群要他放人,他觉得这里边也
      一定有名堂。
      
          徐远举不愧是个老牌特务,没见到的事情也能让他猜对三分。
      
          张群此次领命来四川之前,特地先到上海,看望被软禁中的民盟主席张澜。张
      澜对张群说:“今天的大局你还不清楚吗?最好是跟人民走。”张群长叹一声:
      “我也明白不行了,但我不能背离蒋公。现在我要回四川了,表老还有什么指教?”
      张澜说:“你回去应该为四川人民做点好事,首先应该释放政治犯,关起民盟那么
      多人应该放。还有征兵征粮少做些,也不要准备在四川打内战,这就为四川人民造
      福了。”张群当面一一答应:“这些事回四川后我一定设法办。”随后,张群又在
      贝当路毕加第公寓中楼50  号宴请黄炎培。黄炎培为张群分析了局势,劝张群要考
      虑退路,并指出国民党要求恢复和谈,先要表示和谈诚意,立即可以做的是释放政
      治犯。黄炎培提出,上海被捕的盟员陈维稷(也是中共党员,建国后任纺织工业部
      部长多年)、苏延宾、陈四维、笪移今等应该立即释放;重庆和成都也有不少盟员
      被捕,请他回到四川就释放。
      
          张群长叹道:“我明知事已不可为,但与国民党四十年关系,与蒋四十年关系,
      还有什么办法?至于被捕的盟员,我到了四川就查。过去一件件事都是你要我帮忙,
      今后要你为我帮忙了。”长谈之后,张群黯然离去。
      
          张澜和黄炎培决定利用时机,设法营救一批被捕入狱的革命同志。张群一到四
      川,重庆方面就派出民盟中央委员范朴斋去和张群交涉。张群会见了范朴斋,要范
      开出名单,以便释放。民盟组织经过研究,提出了一份37  个人的名单,其中不少
      是共产党员或交叉党员,民盟组织是想趁机多营救出一些中共同志。
      
          几天后,张群又约见范朴斋,他先郑重其事地请范把他的话转达给张澜主席:
      “征丁已由42  万人减少到6 万2 千人了;征粮已停征实物;建军任务除郭汝瑰、
      陈春霖两军及孙元良两军是旧番号整补外,新番号如罗君彤之十八纵队等六个师都
      取消了。”随后,张群才把徐远举找来。于是就出现了刚才那一幕。
      
          经过反复争执,徐远举终于作了较大让步,同意在3 月30  日那天黄昏和晚间,
      分三批放出21  人。在这些人当中,有不少是共产党员,如仲秋元、屈楚等。如果
      没有这次成功的营救活动,这些人生还的希望很小。
      
          但是徐远举坚持把刘国的名字从放人名单上划掉了。他告诉范朴斋:
      
          “我人是不能不放,但我总不能全放呀!”徐远举不想释放刘国,但他又怕张
      群的面子上交待不过去,便做了个姿态,准备把曾紫霞放掉。
      
          实际上,直到这一年的八月末,曾紫霞才获释出狱。就在曾紫霞即将出狱之时,
      江竹筠用竹签子在毛边纸上给谭竹安写了一封信,托曾紫霞带了出来。这是她在狱
      中写的最后一封信。在这封信中,江姐写道:
      
          除了伤心而外,就只有恨了……我想你决不会抱怨孩子的爸爸和我吧?
      
          苦难的日子快完了,除了这希望的日子快点到来而外,我什么都不能兑现。
      
          安弟!的确太辛苦你了。我有必脸和必活的信心,自入狱日起(去年6 月被捕)
      我就下了两年坐牢的决心。现在时局变化的情况,年底有出牢的可能。……
      
          假若不幸的话,云儿就送你了。盼教以踏着父母之足迹,以建设新中国为志,
      为共产主义革命事业奋斗到底。孩子们决不要娇养,粗服淡饭足矣。幺姐是否仍在
      重庆?若在,云儿可以不必送托儿所,可节省一笔费用。……
      
          曾紫霞很快就把这封信交到了谭竹安手里。他和姐姐谭正伦把这封信秘密保存
      起来,同时下定决心,不管担多大的风险,也要把彭云抚育成人。
      
          解放后,他们把这封信交给了歌乐山烈士纪念馆。凡是前来这里参观的为父母
      者,读着江姐的最后一封信,无不耸然动容,伫立凝想:江姐给自己孩子定的养育
      标准,现在有多少父母真正做到了呢?
      
          这一年四月份,杨汉秀也出狱了。她是被杨森以“保外就医”的名义接出渣滓
      洞的,软禁在重庆金汤街市民医院的特等病房里。
      
          出狱之前,杨汉秀特地找到左绍英。她早就听说左绍英除了在监狱里生的小女
      儿外,还有一个女儿寄养在地下党员袁尊一家中,而此时袁也被捕关进了渣滓洞监
      狱,孩子的处境十分危险。
      
          杨汉秀把小卓娅抱在怀里,一边亲着她的脸蛋,一边对左绍英说:“你放心,
      如果我能出去,就一定设法找到你的女儿,把她养起来,然后再交给你。”一提到
      孩子,左绍英就禁不住热泪盈眶。她在狱外有两个不知下落的苦命孩子,她被抓走
      的时候,那两个可怜的孩子还躺在床上熟睡呢。
      
          难友们经常安慰她,她听了之后只能是凄然地答道:“为了革命,什么也顾不
      上了,像这样的孩子多得很……”杨汉秀出狱后,从医院偷偷回到广安,找到了左
      绍英的女儿王凯。为了躲避敌人的追踪迫害,她谎称王凯是拣来的孩子,为她改名
      叫李凯,请农民李自才照料。
      
          9 月2 日,重庆市区突然着起了一场大火,朝天门一带市区顷刻间化为焦土,
      上万人葬身火海。这把火是特务故意放的,但为了掩人耳目,杨森下令由重庆警备
      司令部提出几个关押已久的犯人,声称他们是“放火的共产党人”,拉到火场上枪
      毙了事。
      
          火灾发生时,杨汉秀目睹了现场惨况,怒不可遏,当面指斥杨森反动成性,杨
      森恼羞成怒,指示他的爪牙、重庆警备司令部刑警处处长张明选将她暗中逮捕,秘
      密关押起来。
      
          9 月23  日夜里,一辆黑色的小轿车沿着成渝公路飞驶而来,车后座上坐着一
      位身穿褪色列宁服的女子。她就是杨汉秀。
      
          汽车开到歌乐山金刚坡下,突然来了个急刹车,杨汉秀猝不及防,前额重重地
      撞在前边的椅子上。
      
          她没有想到,这是一个精心设计好的阴谋。这天下午,她的亲伯父杨森下达了
      将她处死的命令。
      
          坐在她身旁的特务把早已准备好的绳索熟练地套到杨汉秀的脖子上。杨汉秀觉
      得情形不对,立刻高声怒骂起来,可是她还没骂上两句,喉咙就像被塞进了一块火
      炭,什么也喊不出来了……
      
          两个特务手忙脚乱地把杨汉秀的尸体抬下车来。他俩事先已经相中这儿的路边
      有一个废弃的碉堡,正是弃尸的好地方,就在里边挖下一个浅浅的土坑。
      
          正要把她推进坑里,一个特务发现杨汉秀还有一口气,就对准她的心脏补了一
      枪,然后推进坑里,找来一块大石板,压到她身上,胡乱地埋上一层土,仓皇离去。
      
          特务看守黄茂才被难友们争取逆来,由他接通监狱内外的联系。地下党派人打
      入集中营警卫部队内部,摸清了集中营内的情况。
      
          春节联欢会过后,特务就把女牢通向放风院坝的牢门封闭了。他们已经觉察出
      来女牢与男牢有联系。
      
          女牢的难友对此早有准备,还没有堵完门时就在一个地方用小木块垫上,以后
      再取出,这个小洞就成了男女牢房之间的通讯孔道。在女牢门封闭后,靠天花板顶
      的墙边留了一条钉着交叉木板条的通气带,有两尺多高,女难友在双人铺的上铺站
      着,就可以同在女牢墙外台阶上散步的男难友对话。
      
          特务看守还没有想到,他们本身也为难友们当过“通信兵”。有时候,他们闲
      着无事,就抱着小卓娅到那边的院坝里去玩。在她身上随便放个纸条很不容易被发
      现。男难友们装作逗孩子玩,就把纸条取走了。
      
          从男牢传来消息说,敌人加强了防范,他们那边与狱外同志的联系几乎中断。
      而在这个时候,与狱外党组织的联系与生命有着同等重要的意义。于是,与狱外党
      组织取得联系的重担就落到女牢中同志们的肩上。
      
          胡其芬、李青林、江竹筠等人,还有当时尚未出狱的曾紫霞,天天凑在一起商
      量怎么办。要想与狱外同志取得联系,首先要找到一个能够在狱内外来回走动的人。
      排来排去,最合适的人选只能是黄茂才。他可以借休假之机进城,而且他为狱中同
      志办的很多事情足以证明他可以信任。
      
          在此之前很长一段时间,女牢的难友们轮番找他谈话,让他明白国民党就像一
      株靠不住的枯树,唯有弃暗投明,多为革命做好事,才能争取个人将来有政治出路。
      
          男牢里经常我他谈话的有陈作仪、韩子重等人。他们讲的道理黄茂才都能听得
      进去,尤其是韩子重的话更让他动心。韩子重在国民党四川军管区里当参谋,他父
      亲是军管区副司令。像他这种人都认为国民党非垮不可,看来国民党真是大势已去。
      
          确定了送信的人,还要找一个收信的人。这个人第一要绝对可靠、安全;第二
      要便于联系,既要黄茂才容易去找,又要对方容易被找到;第三要能够将情况反映
      到上级组织那里,也就是说有组织关系的人。讨论来讨论去也役能提出可靠的人来。
      
          最后,还是曾紫霞提了一个人,大家都觉得挺合适。
      
          这个人叫况淑华,和曾紫霞在重庆大学医学院是同年级、同班、同寝室的同学,
      一起参加过抗暴运动、反饥饿、反内战,政治上很可靠。更重要的是同曾紫霞一块
      搞学生运动的一批人没有一个被捕的,在重庆地下党组织遭到破坏之后,对这样一
      批人一定会有党组织去找他们。因此,只要和况淑华联系上,就一定能同党组织联
      系上了。况淑华的家住在七星岗协合里,是市中区比较热闹的地方,而她家又不是
      在热闹的大街上,家中的人也比较少,不会使黄茂才的行动被人发觉。
      
          刚开始交给黄茂才带给况淑华的信都没有什么实际内容,也没有要与地下党组
      织接头的意思。试了几次,没有出现问题,才把比较重要的信交给黄茂才带出去。
      
          后来的事实证明,女牢中难友们的分析和判断都是正确的。况淑华一接到狱中
      来信,就立刻转交给当时沙磁北碚区的地下党领导小组组长刘康同志。
      
          关押在狱中的难友坚持不懈地与狱外的同志进行联络,是为了争取有朝一日能
      冲出牢狱,为一个壮丽的理想生存下去,而狱外的党组织也一直在千方百计为解救
      他们进行着艰难的努力。
      
          1949  年7 月,川东特委在原市中区临江路45  号召开了一次会议,在会上专
      门研究了如何加快营救狱中的同志,决定“在不放弃通过个别上层人物和个别社会
      关系……营救个别被关押战友的同时,还应积极作好准备,采取里应外合的办法进
      行动狱。”9 月,川东特委正式决定派人打入敌人内部,具体由特委委员林向北负
      责。林向北随即找来地下党员张平河,指示他立即潜入磁器口24  兵工厂,设法打
      入该厂警卫队,获取武器,集聚力量,待命行动。
      
          张平河奉命潜入兵工厂后不久,一件意外的事一下子大大加快了营救的进程。
      
          一天,张平河在磁器口街上看到一张交警一旅招兵的布告。他知道交警实际就
      是军统的特务武装,交警一旅如果是警卫渣滓洞的部队,那么打进去对营救工作不
      是更有利吗?他决定到磁器口正街他的同学陈立群的亲友蔡遇欧处打听个究竟。
      
          一到蔡家,想不到又遇上一件意外的好事。原来蔡遐欧有个老乡叫徐荣辉,就
      在交警一旅干训班当军官,而交警一旅也正好就是警戒渣滓侗的部队。
      
          张平河不由得喜出望外,便忙托蔡遐欧帮忙把他弄进去当兵混碗饭吃。经蔡遇
      欧两次说情,徐荣辉答应帮忙。于是,在磁器口正街一个茶馆里,张平河用一包美
      丽牌香烟、两盘五香瓜子、两盘椒盐花生米、三碗香片沱茶,就取得了一个当兵的
      名额。第二天,徐荣辉便把张平河带进集中营交警一旅干训班,介绍给一姓孙的副
      官,补了一个无军饷、只管饭吃的传令兵名额。
      
          张平河打入交警后,川东特委认为这个机会很好,决定让杜文举、陈立洪同志
      也打进去。张平河便对孙副官说有两个亲戚失业在家,也想来混碗饭吃,并主动暗
      示也不要军饷。于是杜文举、陈立洪也补上传令兵名额“参军”了。
      
          川东特委指示他们二人由杜文举负责,必须完成两项任务:一是摸清集中营兵
      力部署、营房驻地、军事设施、哨卡、路线情况;二是将这些绘制成图。
      
          他们接受任务后,立即机智地开始了侦察。经过近两个月的侦察,他们基本摸
      清了集中营内的情况。兵力部署方面有交警一旅一个总队约500 人驻防集中营内,
      一色美式装备。但驻地分散,兵力不集中(各处均100 人左右)。
      
          还有交警一旅干训班约300 人驻五灵观,离渣滓洞较远。集中营辖区内有军统
      特工人员100 余人,分别持有特别通行证、夜间通行证和临时通行证。凡是持特别、
      夜间通行证的,可以在辖区内通行无阻。集中营内共有三道警戒线,每道警戒线都
      有木杠挡路和岗亭守卫。监狱四周布有电网。在白公馆、渣滓洞之间有个较大的军
      械库,不远处还有一个电讯器材库,电话总机也设在这里,直通两个集中营和大小
      营门的分机。
      
          侦察清楚后,他们立即潜入24  兵工厂工人宿舍,将地形图绘制完成并由陈立
      洪带出交给了林向北同志。
      
          川东特委对这张地图非常重视,并据此安排了营救计划。遗憾的是,由于敌人
      提前进行屠杀,筹集人员、武器遇到了很多困难,营救计划没能实施。
      
          这三位同志也于解放前夕先后撤离。
      
          蒋介石亲自下令斩草除根。杨虎城将军又被骗回集中营,两把匕首刺进了他的
      心脏。年仅八岁的小萝卜头和父母一起倒在血泊中。
      
          1949  年8 月,蒋介石乘“中美号”专机由台湾飞抵重庆,陪同他的是大特务
      头子、保密局局长毛人凤。
      
          这次来重庆,他的心情一点也不好。对于国民党在大陆的统治,他早已失去信
      心,但是他总以为西南地区可以抱残守缺。现在看来,西南地区也是朝不保夕。
      
          前几天,美国一位参议员诺兰跟他说,只要国民党能在四川死守三个月,美国
      人就可以出兵援助。蒋介石可不敢相信这种大话,他早把落脚点定在了台湾。不过,
      他对美国人还是抱有一丝希望,所以他把撤离大陆前的最后指挥部设在重庆。这次
      来,他就是要坐镇指挥对西南的防卫,如果真的打不过共产党,他就要让这座山城
      化为灰烬。
      
          抗战八年,蒋介石在重庆呆了八年,对这座城市生出了几分感情。但是他不能
      眼睁睁地把它留给共产党。
      
          一到重庆,他就把西南军政长官张群、四川省主席王陵基、重庆市长杨森找来
      开会。当场他就布置任务,要军统西南特务机关做好准备,把过去逮捕的共产党重
      要分子,择其重要者先杀掉一批。如果让他们活下来,日后就会成为共产党最得力
      的当地干部。另一个重要任务,就是要做好准备,一旦重庆不保,就要炸毁所有的
      兵工厂和重要的电力设备。
      
          “过去就因为我们杀人太少,才造成今天失败的局面。”蒋介石扫了张群一眼。
      “对共产党人的一分宽容,就是对自己的一分残酷。”会后,毛人凤单独留下来,
      向蒋介石请示如何处置杨虎城将军及其家属、随从。
      
          “留他干什么?”蒋介石面露凶相。“早就该杀了!”“那两个孩子呢?”毛
      人凤指的是8 岁的小萝卜头和杨将军6 岁的小女儿杨拯贵。
      
          “斩草除根的道理你不懂吗?”蒋介石白了毛人凤一眼。
      
          毛人凤告辞出来,立刻驱车直奔枣子岚垭漱庐何龙庆的住宅,把徐远举和周养
      浩找到这里,先传达了蒋介石的密令,接着开始商讨具体方案。
      
          徐远举提议,把杨虎城等人用车拉到川黔公路上的荒山野岭,杀死后就地掩埋。
      
          毛人凤连连摇头:“这件事一定要干得机密,干得利落。我看还是提到重庆来
      干掉。”他们商量了大约半个小时,徐周二人各负其责,领命而去。
      
          9 月1 日,周养浩和国民党保密局西南特区第三科副科长郑文松乘一辆吉普车,
      带着两辆卡车赶赴贵阳。
      
          坐在车上,周养浩就想好了对付杨虎城的办法。一见面他就使劲陪礼道歉,然
      后再告诉他蒋总裁来到重庆,要亲自接见他。目前时局不稳,总裁担心杨将军的安
      全,一谈完话就派专机送他去台湾。
      
          9 月2 日中午,徐远举亲自挑选的刽子手来到中美合作所大礼堂,毛人凤早已
      等在这里。
      
          毛人凤没心情讲什么闲言碎语,一张口便说:“杀杨虎城等人最好不要用枪,
      免得有声音。”“报告局长,”西南特区行动组组长熊祥立正答道:“卑职已经和
      杨进兴商量过了,用刀子就可以解决问题。为了万无一失,我们还准备了斧头。”
      说着,熊祥从腰间抽出一把带鞘的匕首,递到毛人凤眼前。
      
          毛人凤没有用手接,只是扫了一眼,有些不放心地问:“这行吗?”熊祥、杨
      进兴一齐说:“我们有经验,绝对没问题。”“那好吧,汽车一到立刻动手。”毛
      人凤转向徐远举,吩咐道:“你去安排汽车夜间过江的问题。要保证汽车一到江边,
      立刻上轮渡。”一切布置就绪,毛人凤命令参加行动的所有刽子手当场宣誓:“保
      证完成任务,绝对遵守秘密,如有违反,甘受重处。”宣誓完毕,熊祥、杨迸兴等
      人先行离去。毛人凤又和徐远举商谈了一会儿警戒问题。
      
          最后,徐远举又向毛人凤请示了一个问题:“听说杨虎城身边有个小箱子,里
      边装了不少美钞、英镑,这些东西如何处理?”毛人凤微微一笑,答道:“你就收
      下,当奖金分给弟兄们吧!”9 月6 日,一辆军用大卡车沿着黔渝公路向重庆急驶
      而来。
      
          驾驶室里,坐着一位身材高大魁伟,长着很长胡须,头戴呢帽,上身穿黄色条
      纹内衣,下身套着一条蓝裤子,脚蹬一双双鼻梁鞋的老人。
      
          这位面容清瘦但精神瞿铄的老人,就是名震中外的“西安事变”发动者之一,
      原国民党十七路军总指挥杨虎城将军。
      
          杨虎城与张学良联合发动“西安事变”,促成了十年内战的最后结束,有功于
      国家民族。但蒋介石对其耿耿于怀,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1937  年,杨虎城出国
      归来,本想领兵抗日,然而迎接他的,却是特务的秘密逮捕还有辗转各地达12  年
      之久的囚禁。
      
          下午三点多钟、卡车在距重庆138 公里处的东溪停下来。周养浩跳下吉普车,
      来到军用卡车驾驶室旁。
      
          “杨将军,现在天色尚早,赶了一天路你也累了,我看就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兄弟我先行一步,到渡口去联系船。”杨虎城“嗯”了一声,就算是答话了。
      
          周养浩继续驾车开路,晚间七点多钟时,赶到了长江南岸,见到了早已守候在
      这里的杨进兴。他把郑文松留下来帮忙,自己则从海棠溪渡口过江,赶回家中。他
      算是大事完毕了。
      
          晚上10  点钟左右,杨虎城将军乘坐在那辆大卡车到达江边。车上除杨虎城父
      子外,尚有张鹄及全副武装的队员10  余人。
      
          过得江去,汽车到达集中营戴公祠停车场,已是11  时左右了。特务告诉杨虎
      城,要他在会客室暂住两天,等候飞机到台湾。
      
          戴公祠会客室,建在松林坡半山腰上。这幢孤立的平房隐没在树荫深处,一到
      夜间就显得阴森、莫测、恐怖。
      
          在特务的“搀扶”下,杨虎城顺着石梯向会客室走来。身后,儿子杨拯中捧昔
      母亲谢葆贞的骨灰盒跟在后面。此时的拯中虽不满20  岁,但10  余年的监狱生活,
      长期的焦急苦闷和营养不良,使他过早地白了头发,显得十分憔悴苍老。
      
          刚踏进会客室,早已预先埋伏在屋外的凶手王少山、林永昌两人立即用匕首猛
      地刺进走在后面的杨拯中背部。“啊,爸……”拯中挣扎着惨叫了一声,立即倒地
      身亡。杨虎城听见儿子的惨叫声,刚要转身时,杀人经验丰富的刽子手熊祥、杨进
      兴迅速从两旁将匕首刺进了他的心脏。杨虎城踉跄挣扎了几下,也倒在地下。
      
          为掩尸灭迹,凶手们马上将杨虎城父子埋入会客室旁的花台下,盖上泥土,并
      种上花草。
      
          9 月7 日凌晨1 时,又一部卡车驶进松林坡,车上坐着未绮云、徐林侠,还有
      他们的儿子小萝卜头和杨虎城将军在狱中所生的女儿杨拯贵。
      
          宋绮云、徐林侠抱着小拯贵,拉着小萝卜头,顺着石梯走进戴公祠的警卫室。
      
          一路上的颠簸劳累使得两个大人十分疲劳,一进屋里就坐下来休息。两个孩子
      还没有睡意,一块儿玩起来。
      
          突然间,两个杀气腾腾的刽子手闯了进来。宋绮云和徐林侠一看到他俩露出了
      狰狞面目,就知道敌人要下毒手了。
      
          徐林侠抢先一步,把两个孩子挡在身后,高声说:
      
          “我们既然落到你们手里,就不怕死,可决不许你们伤害这两个孩子!”毫无
      人性的那两个凶手,好像根本没听到徐林侠说的是什么,拔出亮闪闪的匕首,一言
      不发地扑上来,劈胸就是几刀。
      
          徐林侠和宋绮云立刻倒在血泊中。
      
          这残暴的凶杀惨象把两个孩子吓坏了,他们哇的一声哭起来,小拯贵一头钻进
      了小萝卜头的怀里。
      
          两个凶恶的刽子手一边连续不断地用匕首刺着宋绮云夫妇,一边还厉声地向孩
      子喝道:
      
          “不许哭!不许哭!”小拯贵还是哭个不停,小萝卜头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
      
          两个刽子手杀害了宋绮云,却故意给徐林侠留了一口气,想让她亲眼看到自己
      的儿子和小拯贵是怎样被杀害的。
      
          刽子手挥舞着血淋淋的匕首扑向两个手无寸铁的孩子,小萝卜头拉起小拯贵,
      扑到爸爸和妈妈身边,想寻求他们的保护。可是他们已经再也没有能力保护自己心
      爱的孩子了。徐林侠的嗓子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她把牙齿咬得直响,两道极其愤怒
      的目光死死地盯住那两头野兽。
      
          一个刽子手恶狠狠地刺了小拯贵一刀,鲜血立刻染红了她的衣服。小萝卜头急
      忙把她抱起来,还想躲避开来,可是那两个灭绝人性的畜牲已经向他举起了杀人刀,
      他高声喊道:
      
          “我不要死!我要活!我要出去……”这凄惨的声音在漆黑的夜色中回响着,
      可是谁能听得到呢?
      
          刽子手杀死了两个孩子之后,又在徐林侠身上补了几刀。为了掩人耳目,特务
      们把全部尸首都埋在室内,并打上了三合土。
      
          四周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顺利地完成了暗杀杨虎城等人的任务,徐远举如释重负,但他也略有遗憾。从
      杨虎城的那个小箱子里,只找到了几张美钞,不过十几元钱,还有一些小面额的英
      镑,另外还有一枚金牌,一枚金戒指。这么点东西还真没让徐远举看上眼,他索性
      上交了。
      
          徐远举逮捕了痛斥过蒋介石的人,蒋介石大喜,重赏徐远举。黄显声拒绝一个
      人逃走,他要救走更多的难友。
      
          徐远举又要抓人,还要杀人。
      
          他要趁蒋介石在重庆的机会,显一显他的本事。
      
          他要抓的人是总裁恨得咬牙切齿的人,他要杀的人则是共产党要犯。既然毛人
      凤已经传达了总裁“清理积案”的密杀令,他就决不能放虎归山。
      
          在杨虎城未遇难之前,他就派出保密局西南特区副区长李修凯、二处副处长杨
      元森、特区二科科长濮齐伟、二处二科科长雷天元,会同国防部军法局高级法官毛
      惕园一起,把关押在渣滓洞、白公馆的共产党人和革命志士的案卷全部整理出来,
      开列名单,先交毛人凤过目,再上报国防部保密局设在嘉陵新村六号的办事处审核,
      最后送交已经从南京逃到台湾的国民党国防部保密局签准。
      
          一旦名单批准下来,徐远举就要大开杀戒。
      
          徐远举想要抓的人第一个就是周均时。
      
          周均时可不是一般人物,与国民党CC  派主要头目朱家骅是同学,也是好朋友,
      但他们两个人走的却不是一条路。周均时1913  年留学德国柏林工业大学。第一次
      世界大战后,他转入波兰,潜心钻研弹道学、力学、公算学、计算学。同学们赞誉
      他“博学多才,通四国语言,聪明又善思考钻研,其才力胜众矣”。
      
          1920  年,周均时怀着“工业救国”的赤诚回到祖国。
      
          然而他富强国家的宏图大志,都在重重阻挠下屡遭失败。于是,他投身教育,
      寄希望于下一代。他先后在北京、上海各大学作教授,担任过重庆大学教授兼工学
      院院长、上海同济大学校长、中国工业试验所所长等职。教学之余仍致力于研究,
      著有《高等物理学》、《弹道学》等书。他学问渊博,为人正直,诲人不倦,在科
      技界、教育界享有根高的声望。
      
          抗日战争时期,周均时气愤地抨击蒋介石:“彼非真抗战者,特借抗战以遂其
      领袖欲。不学无术,刚愎自用,任用私人,排除异己,以造就个人势力,推其用心,
      国家可亡,民族可灭。”抗战胜利后,他依然抨击蒋介石,毫不留情。1947  年,
      周均时被选为重庆文教界“国大代表”,他不避风险上台慷慨陈辞,直抒爱国之见。
      他还时常当众诋毁蒋介石:“把国民党当成他的私党,排斥了三民主义革命性,成
      为遗害整个国家的工具,实际上他只为他的个人主义、自私主义、官僚主义和法西
      斯主义。”蒋介石对周均时可谓恨之入骨,但一时还找不到整治他的把柄。没想到
      这次来重庆,徐远举却让他出了一口恶气。
      
          1948  年春天,周均时参加了以李济深、何香凝为首的中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
      成为民革重庆负责人之一。不久,他暗中做策动国民党地方部队起义的工作,不幸
      被叛徒告密。1949  年8 月,周均时被捕,囚禁在白公馆。
      
          听到这个消息,蒋介石大喜,立刻召见了徐远举,还给他一笔重赏。
      
          和周均时一个时间被捕的还有周从化。这也不是个一般人物。他出身行伍,却
      好学深思,在川军将领中有“智囊”的美称。
      
          他作战十分勇猛,又足智多谋,一步步地从士兵一直当到第23  集团军总司令
      部参谋长,第41  军参谋氏,川北团管区司令,官衔是中将。
      
          1942  年秋,曾在国民党陆军大学任教育长的杨杰(又名耿光)卸任驻苏大使
      职务后,应邀到成都讲学,与周从化多次密谈,介绍了不少社会主义国家苏联的情
      况,又对中国时局做了不少分析,对他的思想转化有所促进。
      
          从此以后,周从化在川康军政界上中层人士中竭力倡议团结合作,与蒋介石的
      分而治之策略分庭抗礼,从而被特务告密而受到查办,虽然没有查出什么事实定不
      了罪,还是把他调任一个挂名不支薪的中将闲职。
      
          1945  年8 月抗战胜利后,蒋介石违背民意挑动内战。周从化积极向川康军政
      界上层人士宣传中共和民盟的主张,并向驻成都的部分师、旅、团的军官做工作,
      希望他们不要为反共内战卖命,同时也不准自己从远征军回来的儿子随部队去东北
      参加内战。
      
          1948  年春,周从化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为了革命事业,他不顾个人安危,进
      入蒋介石设在大陆的最后一个反共基地,担当起军事策反工作的重任,同时还承担
      了筹组川康民革地下组织和人民自卫军的任务。
      
          1949  年8 月,他在成都家中被捕,特务用专机把他转押到白公馆,关进了平
      三室。空有一腔报国壮志的将军,转眼成了阶下囚,他满怀悲愤,在牢房里低声吟
      出一首诗:
      
          神州嗟浩劫,  四族胜狼群;民生号饥寒,  民权何处寻?
      
          兴亡匹夫志,  仗剑虎山行;失败膏黄土成功济苍生。吟完之后,他觉得意犹
      未尽,又高声朗诵起来,这声音慷慨昂扬,在狭小的囚室里回荡着。陈然站在楼上
      一室的牢门口,听着从楼下传来的朗诵声,就知道这个新被抓进来的人一定是自己
      的同志。这时候,值日看守杨钦典走上楼来,陈然便向他问道:“那个人是谁?”
      杨钦典见四周无人,便低声告诉他:“听说是个将军,还受了刑,挺坚强的。和你
      是一样的人。”杨钦典和陈然很处得来。他佩服陈然的气节,喜欢听他说话,也从
      心底信服他。陈然刚来白公馆不久,他俩就攀上了老乡,都是河北香河县人。说起
      家乡的风土人情,两个人就有说不完的话。陈然告诉杨钦典,全国快要解放了,那
      时候就要往共产主义奔了,人人都有饭吃,人人都能过上幸福生活,人民政府还要
      分土地给劳动人民。
      
          杨钦典听得直点头,他向陈然表示,自己也是穷人,不能跟着别人干坏事,坑
      害为穷人打天下的人。
      
          陈然本来想多和他唠两句,但他今天却神色有些异常,神秘地向陈然摆了摆手,
      就向隔壁黄将军的牢房走去。
      
          杨钦典今天来找黄将军,是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他。
      
          黄将军在狱外有许多朋友,一直在积极地策划营救他。这一次他们找到了杨钦
      典,还弄到了一张可以在集中营辖区内活动的通行证。杨钦典认识后山的一条小路,
      直通歌乐山下。只要趁夜深人静,由杨钦典把黄将军送上路,他就可以逃出虎口。
      有一辆卡车等候在歌乐山下,只要黄将军一上车,就可以直奔潼南方向。
      
          这个计划应该说是很周密的,但黄将军听过之后,却久久没有开口。
      
          他并不是没有逃出虎口的机会。
      
          1944  年底,日寇兵逼独山,威胁贵阳,息烽监狱准备释放一批政治犯。
      
          戴笠来到息烽亲自找人谈话,第一批谈话的就有黄显声。
      
          谈话后黄显声闷闷不乐地回到监舍,对难友说:“戴笠释放我的条件是让我参
      加军统当特务。我渴望自由,但我怎能为他去卖命!”1946  年,戴笠乘飞机摔死,
      息烽监狱撤销,黄显声和另外71  名犯人转押白公馆看守所。为了重获自由,黄显
      声托出狱的难友带出几封信,分别投书东北元老莫德惠和刘哲,请他们保释自己。
      莫德惠身居国民党要职,读到黄显声的信,老泪纵横,病心疾首,但尽了一切努力
      却都付之东流。
      
          国民党保密局司法科科长罗起凤签署意见报蒋介石批准,请求释放黄显声,历
      经一年,批示转下来,竟是蒋介石的手谕:缓放。至此,保释出狱彻底失望。
      
          有一年,罗起凤曾到息烽监狱清理积案。他对黄显声的人品十分崇敬,同时他
      也看到了国民党反动派必然失败。于是,他设计了一个大胆的方案,准备私自下达
      命令释放黄显声。待黄显声出狱后,立即安排飞往香港,他也随之逃往香港。
      
          这个计划很有可行性。但是征求黄显声同意时,他却说:“我怎么能逃跑呢?
      我黄某光明磊落,他们偷偷摸摸抓我,我要堂堂正正地出狱!”杨钦典看出黄显声
      在犹豫不决,不禁替他着急,催促道:“你快决定吧,杨虎城将军……”他下边的
      话虽然没有说出来,黄显声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已经隐隐约约地听到杨虎城被
      秘密杀害的消息,他也不再相信同养浩三番五次对他作出的不会杀害他的保证,他
      知道公开释放根本没有可能。
      
          他默默地点了点头。
      
          “黄将军,你同意了?”杨钦典高兴地问道。
      
          “麻烦你给我带个口信,就说我同意他们的营救计划,但时间要往后拖。”黄
      显声思忖片刻,用不容商量的口吻说道:“时间就定在解放军逼近重庆的时候,那
      时候他们会乱作一团,警戒也会放松。我要多救几个难友出去。你去告诉李英毅,
      让他作好准备。”李英毅是张学良将军的副官,追随张将军多年,忠心耿耿。黄显
      声很想带他一起逃离虎口。
      
          杨钦典眼睛中闪动着泪花,转身刚要走,黄将军又把他喊住了。
      
          “再拜托你一件事,把这封信捎给我的朋友。”这是黄显声从白公馆送出的最
      后一封信,他在信中写道:“万一不测,是为张学良先生牺牲,他是为了对内和平、
      对外抗战,这是对得起国家人民的,是光荣的……”杨钦典走后,黄显声从床铺底
      下抽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用手指肚试了试锋刃,掀开皮背心,掖到腰间。
      
          新中国成立的消息传进白公馆,陈然等人欣喜若狂,他们拆下一床红色被面,
      制成一面五星红旗。
      
          10  月7 日傍晚,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陈然的耳畔却响起了“啪啪”两下声
      响。又是黄将军在隔壁敲门,这是送报纸的暗号。这声音与以往明显不同,既急促
      又响亮,而且时间也比以往约定的提前了许多。陈然略感意外,但还是赶快伏下身
      去,从门缝边拿起一张报纸。
      
          像以往一样,他的目光在报纸上迅速地移动着。他要先大致浏览一遍,再选择
      重要的内容细细看。
      
          突然,他的目光好像被磁铁吸住了一样,牢牢地盯住了报纸上的一段话:
      
          “10  月1 日上午9 时,毛泽东在北京天安门城楼上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
      升起了一面五星国旗,由田汉作词聂耳作曲的《义勇军进行曲》被定为国歌……”
      陈然一时愣在那里,张大了嘴巴竟然说不出话来,脑子里仿佛空空如也。
      
          人兴奋到了极点,都会出现这种异常。
      
          刘国最先发现陈然的情绪不对头,凑过来问:“你怎么了?”这一句话好像把
      陈然唤醒了,他压低了声音欢呼起来:“快来看,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同室
      的难友全都围拢过来。
      
          顷刻间,就好像有一股强大的电流从这里经过,大家都兴奋得身上有些发抖了。
      
          我们有了自己的共和国!
      
          我们的革命成功了!
      
          大家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泪水夺眶而出。每个人的肩头都湿了一片,那是被别
      人的泪水打湿的。
      
          入狱不久的丁地平高兴地从床上翻到地上。还没等他爬起来,王朴又扑上去和
      他拥抱在一起。
      
          他们几个人又手挽着手在牢房当中站成一个圆圈,一起低声唱起了中华人民共
      和国国歌: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我们万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炮火,  前进……
      
          此时此刻,他们还不知道,彭德怀、贺龙领导的第一野战军,连续攻克西安、
      兰州、西宁、银川,刘伯承、邓小平领导的第二野战军已准备向西南挺进。
      
          人民解放军正以雷霆万钩之势向尚未解放的地区全面进军。
      
          然而他们可以想象得到,全国解放指日可待,重庆解放指日可待。彻底砸烂这
      两口活棺材的日子不远了。
      
          夜渐渐深了,但大家却毫无睡意,还是兴致勃勃地议论着。
      
          “咱们也来做一面五星红旗吧!大家看怎么样?”罗广斌提议道。
      
          这个建议立刻得到大家的双手赞成。
      
          监狱里找不到红布,罗广斌就把他的一床红色绣花被面拆下来。陈然找出一张
      黄纸,用来制作五角星。
      
          材料凑齐了,可是马上就遇到了一个难题,大家只从报纸上看到,新中国的国
      旗上边有五颗五角星,却不知道它们是怎么排列的。
      
          于是,大家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来。
      
          刘国思索了半天,才开口说:“我看,这五颗星应该放在旗帜的中央,排成一
      个圆形。”“你讲讲这是什么道理?”丁地平含着一杆用黄泥巴做成的烟斗问道。
      
          丁地平是一个农民出身的共产党员,今年5 月份才被关进白公馆。当时他戴着
      脚镣,身上布满刚刚留下的刑伤。这是他被捕后在二处受尽拷打留下的。
      
          丁地平朴实、直率,《红岩》小说中的丁长发就是以他为原型塑造出来的:
      “一个靠近墙角的人,两腿肿胀,乌紫发黑,双手捂住下巴,噙着杆黄泥巴烟斗,
      闷声不响。”别看他其貌不扬,但他的经历却很让难友们敬佩。1947  年秋,“川
      康边人民游击队川南分队”正式成立,丁地平任川南分队政委。他们拉起队伍上了
      龙泉脉的二峨山,会合另一支游击队,准备到洪雅山区打游击,迎接全国解放。在
      攻打借田街时,丁地平冲锋在前,腹部重伤,仍不下火线,继续指挥作战。这次战
      斗大获全胜,攻占了伪区署,夺得一批枪支弹药。打完仗后,上级将丁地平转到成
      都治伤,伤好后,他化名丁文到重庆中央医院子些管理工作。
      
          就在这时,他被叛徒出卖了。
      
          听到丁地平的提问,刘国又把自己的想法讲得更深入一些:“这五颗星放在中
      央,就象征着全国人民紧紧地团结在党中央的周围。”大家都觉得他的见解有道理,
      就一齐动手制作红旗。
      
          在小说中,也有一段绣红旗的故事,但那是发生在女牢中。作者把发生在男牢
      中的事情移到女牢去,也许是考虑到做针线活似乎更符合女性的身份特征,同时也
      考虑到这样可以更好地刻画江姐的形象。
      
          珍藏的红旗拿出来了,在大家眼前闪着夺目的光彩。
      
          这面红旗,是那位不知名的同志——“监狱之花”的母亲,  留下来的。
      
          残留着弹孔,染透斑斑血迹的红旗,被她珍藏在一床旧棉絮里。
      
          当红旗在大家眼前出现时,几只拿着针线的手,团团围了上来。
      
          “五星红旗!五颗星绣在哪里?”“一颗红星绣在中央,光芒四射,象征着党。
      四颗小星摆在四方,祖国大地,一片光明,一齐解放!”“对,就这么绣。”尽管
      她们并不知道五星红旗的图案,但她们却通过炽热的心,把自己无穷的向往赋与祖
      国。不知是谁抢先绣上了第一针,接着,许多灵巧的手,飞快地刺绣起来。热血沸
      腾着,把坚贞的爱,把欢乐的激情,全寄托在针线上,你一针,我一线,一针一线
      织绣出闪亮的金星。
      
          红旗正中,闪现了一颗星,接着,又出现了四颗实际上,这面红旗不是绣出来
      的,制作过程也没有这么复杂。罗广斌把被面铺在地上,几个男子汉细心地把被面
      上的绣花全都拆下来,又用铁钉磨成的小刀把黄纸刻成几颗五角星,用饭粒粘贴在
      红色的被面上。
      
          红旗制成了,陈然又提议:“咱们大家合作一首诗,留一个纪念。”在这个时
      候,大家好像全都成了诗人,每人都能随口说上一两句。别看丁地平是个农民,但
      他读过六年私塾,还念过成都中学,肚子里很有一些墨水,他说出的诗句大家都拍
      手叫好。很快,大家就集体创作出了一首诗,名字叫《我们也有一面红旗》:我们
      有床红色的绣花被面,把花拆掉吧,这里有剪刀。拿黄纸剪成五颗明亮的心,贴在
      角上,再找根竹竿,就是帐竿也罢!
      
          瞧,这就是我们的旗帜!鲜明的旗帜,腥红的旗帜。我们用血换来的旗帜!
      
          美丽吗?看我挥舞它吧!别要性急,把它藏起来!等到解放大军到了那天,从
      敌人的集中营里,我们举起大红旗,洒着自由的眼泪,一齐冲出去。大家让罗广斌
      执笔,把这首诗写了下来。天快要亮了,红旗必须收藏起来,免得被特务发现。丁
      地平把牢房的楼板撬开一小块,罗广斌手捧这面红旗,小心翼翼地把它放进去,就
      像在放一个熟睡的婴儿。大家相信,等到重庆解放那一天,如果有谁能够活下来,
      一定要打着这面红旗冲出去。可惜的是,这面红旗却未能打出去。除了罗广斌以外,
      其他几位参加制作红旗的人都在胜利的前夜饮弹倒下,用他们的鲜血染红了共和国
      的旗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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