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山会议后炸了丁铁石,罪名还是“胡乱凑”
      
          1959年的“庐山会议”时,丁铁石只是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的一名学员。
      
          1952年有人利用“三反”运动,把他行政降职、留党察看半年,从朝鲜回来,
      调去南京军事学院担任装甲兵系副主任之后,他工作得勤勤恳恳,倍加小心,同时
      深感如不进一步提高自身的现代科学技术水平,是不能适应今后工作的发展需要的。
      他的这一要求得到批准。1958年1 月,他已四十三岁,入了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
      先在预科学了半年多,然后顺利考进了本科。
      
          这时,军委装甲兵派人到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办了个快速成材进修班。丁铁
      石不是作为南京军事学院装甲兵系原来的副主任,而是以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本科
      的一名普通学员入了进修一班。这进修一班三十多名学员,数他年纪最大、级别最
      高,其他不少人都是他担任解放军第一个坦克团团长时的老部下。班里成立党支部,
      学院派来的班政委张秀斌是当然的专职书记,还得学员们自己推选一位副书记,大
      家遂一致推选忠厚老成、奋发苦学的老领导丁铁石。
      
          这位老领导不负众望。他的每门功课都是优秀。
      
          他的暑假是在南京度过的。他的妻子白琴,当时就是南京著名的鼓楼医院副院
      长。他们的家,就安排在南京军事学院的一处宿舍区。暑假还没完全结束,庐山的
      风雨已由个别隐秘小道传下山。当丁铁石度过了暑假回到了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
      已内定了四名“彭黄集团分子”,他是第一名,“事实”根据是:
      
          一、军工学院政委谢有法传达了庐山会议文件之后,要各个班组讨论时,学院
      派了一名干事到进修一班做记录。他回去向学院领导反映说:“丁铁石说:彭老总
      有什么错? 彭老总这一生至少也有三分功吧! ”这明显是为“右倾路线头子”彭德
      怀鸣冤叫屈;
      
          二、1958年暑假前,预科结业考升本科,学院领导指定丁铁石代表一千多名预
      科和本科的学员,在全院师生员工大会上讲话,他借口自己讲不好,让另一名学员
      代讲,这是藐视学院领导;
      
          三、1959年夏天期末考试期间,学院装甲系规定,各个进修班的党支部委员会,
      都应开会讨论研究聘请下学期的授课教员人选,并列出名单。丁铁石借口为避免耽
      误大家的实习和考试,最好等考试完毕后,支委们晚放两天假,专门留下开会也不
      迟。这也是藐视学院的规章制度;
      
          四、后来虽然在装甲兵系党委的坚持下,进修一班还是召开了支委会,但丁铁
      石提名的讲授金工金相学留学归来的教授胡振威,恰恰就是一名“右派”。丁铁石
      不要党员教员讲课,而独独提出一名“右派”,这就是“右倾反党”。
      
          在那年代,尽管这些个罪名都是胡乱凑,但也足以在政治上彻底整倒一个人。
      不过,这仅仅是学院领导的“内定”,怎么着也得装模作样开个批判会,以表示这
      是“群众”的一致要求,而且进修一班的全体会议,竟由军事工程学院少将院长刘
      ××——“一二·九”运动时的北大学生中的积极分子——亲自主持。他要大家踊
      跃揭发批判丁铁石的“反党言行”。
      
          可是,会场冷冷清清,没有一人发言。刘××少将再一次动员:“开批判会,
      应该人人发言,谁也不能坐球场上光吹哨儿的! ”这才开始有人张口。但张口者寥
      寥,而且所说也都是丁铁石的好:学习成绩优秀,带动全班通过了劳卫制,掏大粪
      都走在前,不靠老资格、高级别吃饭……
      
          刘××一听,连忙摆摆手:“散会! ”
      
          后来,在全院师生干部大会上,刘××说:“进修一班的政治空气不浓,马克
      思主义不灵了,可要引起严重注意哩! ”
      
          此后,大会批,小会斗,接连不断。
      
          有一次,由学院党委组织部长王坚为组长的学院“反右倾”斗争五人领导小组,
      又专门找丁铁石谈了话。他们用略带几分安抚的口气,看似漫无目的地东扯西拉了
      一阵之后,王坚突然向丁铁石:庐山会议前,( 装甲兵司令员) 许光达大将与向仲
      华副政委、贺晋年和张文舟副司令员来我们学院,你和他们谈了些什么?
      
      
      
          丁铁石回答说,这是学院装甲兵系主任徐介藩要他去谈话的,他们只问过进修
      班学了些什么科目。
      
          “谈过‘分建学院’没有? ”
      
          丁铁石没有即刻回答。他明白刘伯承元帅主管的南京军事学院,其指挥系即将
      分散,以便分别建立各个军兵种的学院,故简称“分建学院”。他还明白:“分建
      学院”如果成为现实,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的各个系,必定也一一分散各自归口于
      分建的各个学院。五人小组特别关切这件事,想必是刘××们不愿看到这将成为事
      实。
      
          同时丁铁石更明白:在解放战争中,许光达是彭老总手下的一员骁将,并曾当
      过第一野战军第二兵团司令员。如果从他丁铁石口中弄些材料,把许光达挂靠到
      “彭老总一边”,刘××们可就立了大功了!!
      
          王坚见丁铁石相觑无语,似乎顾虑重重,就“鼓劲”说:
      
          “说吧,说吧! 你说了,你自己不但不会有什么事,说不定也会给你的肩章上
      添颗金豆儿,嘿嘿嘿……”
      
          这就是说,为了加官晋爵竟可以诬陷许光达! 丁铁石感到这简直是对自己人格
      与党性的极大侮辱与贬低! 他立即火气很重地反问:“你说,你到底要我说些啥? ”
      
          王坚一见丁铁石发了火,也立即抹下了假装正经的假面具,大光其火地说:
      “你顽固到底,绝没有好下场! 一切后果由你负责!!”
      
          丁铁石更火了! 他说:“随你们的便! 你们自己心怀鬼胎,还想拉上别人和你
      们一起为虎作伥? 你们这种人,才绝对没有好下场!!”
      
          五人小组对丁铁石只好就此收兵,悻悻然。
      
          1960年上半年,“反右倾”已大体结束,教学工作已恢复正常。暑期考试前,
      系领导突然宣布给丁铁石“撤销进修一班党支部副书记职务”的处分决定,当场引
      起全班学员的哄堂大笑。因为1959年下半年开学伊始,进修一班党支部已经改选过,
      同班学员田申被选为副书记。大家觉得,这是由于从不做亏心事的丁铁石,顶得学
      院领导下不了台,学院领导自找台阶下而闹出的一个大笑话!
      
          笑话归笑话,在丁铁石看来,这是学院领导对他的侮辱和戏弄。尽管他的意志
      正像他的名字那样坚如“铁石”,但从“三反”到“反右倾”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折
      磨中,他确实气恼重重。他为此得了神经衰弱症。加上1960年下学期的主课都是坦
      克的驾驶、修理和枪炮射击,他早在日寇投降后在驻旅大的苏联红军帮助下学得滚
      瓜烂熟,并在解放战争的战场上多次实践过,因此他向学院请了一个学期的病假,
      1960年下半年一直在南京治病休养。
      
          1960年冬天,北京装甲兵总部派人进驻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拟筹建装甲兵自
      己的工程技术学院。带队的,正是“三反运动”后期,从第二坦克师师长位置上调
      到技术部当部长的沙×。现在他虽然已是坦克一校副校长,即将担任装甲兵工程技
      术学院院长,但他当年在技术部“同情与理解”被屈打成“虎”的同志以及正直群
      众的要求,同意召开大会揭发批判“三反”肇事者刘景晏;被向××叫去打了声
      “招呼”,就在三天的大会上一言不发,以及向××到会与丁铁石台上台下的激烈
      交锋的情情景景,许多当事人仍历历在目。他们虽然不明其中奥秘,但他们揣想沙
      ×这次去哈尔滨,肯定不会给丁铁石带去什么好兆头。
      
          果然,在1960年12月下旬,家住南京军事学院一处宿舍区的丁铁石,突然接到
      军事学院转来的向××秘书的电话,要丁铁石立即回哈尔滨军工学院“处理”自己
      的问题。丁铁石问:“处理我什么问题? ”秘书回答:“我不知道。这得请示首长
      再答复你。”
      
          不多日,这位秘书就来了电话,说是处理丁铁石在“反右倾”斗争中的问题。
      丁铁石说:“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把我的班支部副书记给撤掉了,没有任何问题
      了。”
      
          不多日,这位秘书又来了电话,口气硬得不容分说:“立即返校! 你去也好,
      不去也好,由你自己决定! 如果不去,一切后果由你自己负责!!”
      
          半月之内就来了三次电话,而且最后一次没等丁铁石回一个字,就“砰”一下
      把电话挂了。丁铁石心想,在南京家中养病这半年,是哈尔滨军工学院和装甲系领
      导批准的,养病期间还两次向班、系领导写信汇报了治病情况,两次都得到了班、
      系领导的回信予以抚慰,并一再嘱咐“要安心养病”,干嘛要向××来插上一杠子
      ?他向××是军委装甲兵的副政委和政治部主任,又不是哈尔滨军工学院的领导,我
      丁铁石回不回学院,与他挨得着吗?!丁铁石再联想到“三反”时的“事实可变,处
      分不变”和台上台下对着干的那几场“戏”,他觉得向××这样逼他赶快回哈尔滨
      军工学院,肯定又要耍什么新的狠毒阴谋,遂坚决不理他那茬儿。
      
          1961年2 月初,哈尔滨军工学院给了丁铁石来了信,开宗明义地要他火速赶回
      学院,参加开除其党籍的会议。这大大震怒了丁铁石,他即刻登上北上的列车。
      
          丁铁石一到了哈尔滨,就有人悄悄告诉丁铁石:开除他党籍的支部会早开过了
      !据这些知情人说,在1961 年1 月即将放寒假时,由班政委兼党支部书记张××主
      持了进修一班的党支部会,班主任李××和全班在校学员都到了会。张××宣布了
      丁铁石的“错误事实”,还是1959年秋天把丁铁石定为“彭黄分子”并撤销其进修
      一班党支部副书记的那些事——
      
          ①彭黄分子;②严重不服从命令的个人主义;③1959年暑假前支委会决定请
      “右派”教员在下半年讲课,是公然反党……
      
          张××刚说到这儿,还没来得及要大家讨论表决,在丁铁石被撤销支部副书记
      之后被选为支部副书记的田申——著名剧作家、作家和诗人田汉之子,就站起来表
      示坚决反对召开这样的支部会。
      
          田申说:开除党员的党籍,如果不是在战火分割或秘密工作的特殊情况下,必
      须让其本人到会。他说着,就从衣兜里掏出一本《党章》念了起来:“‘在党组讨
      论决定对党员的党纪处理或做出鉴定时,本人有权参加和进行申辩,其他党员可以
      为他作证和辩护’……现在你们既然要开除丁铁石的党籍,就应该让他回学院参加
      会议并听取他的申辩,这才符合《党章》的要求,否则就是非法的! ”
      
          发言同志很不少,直说得张××面红耳赤,哑口无言。临末了,他还是强要大
      伙举手表决,结果大多数人举手反对,使一心要开除丁铁石党籍的人没能达到目的,
      只得放寒假,让大家回家了……
      
          丁铁石听了知情人的这些叙述,才恍悟到怪不得向××要他的秘书,在学院放
      寒假之前像秦桧连发十二道金牌似地,连二连三地给他打电话催他赶快回到学院,
      “原来如此”!
      
          现在他回来了。全班的学员又都放假在家,准备过春节,开不成党支部会,
      “把他催了回来干什么? ”
      
          他想错了! 存心要整人的人总会“妙计横生”的:支部没法形成决议,还可以
      召开别的会议。
      
          丁铁石回到学校的第五天,学院装甲兵系开了个党委会,到会的有装甲兵系和
      进修一班的领导六个人,外加沙×带来的筹建装甲兵工程技术学院的十六七个人,
      会议由沙×主持,叫丁铁石也到会。沙×宣布丁铁石的“错误事实”,比撤销丁铁
      石党支部书记的决定以及张××在没有达到目的的支部会上所说的那几条,大大地
      加重了砝码。沙×说丁铁石:
      
          第一,分裂党的组织,破坏党的团结,反对党的领导,是一个具有强烈个人主
      义野心的反党分子!
      
          第二,历史上个人主义严重,是个典型的“民族反动分子”!
      
          第三,组织观念极为薄弱,在装甲兵内部大搞宗派活动!
      
          第四,彭黄集团的忠实分子!
      
          沙×宣布完毕,既不要大家讨论,也不让丁铁石申辩,就要大家举手表决。当
      然,这是早就串通好的,除了丁铁石一人外,其他“一致通过”这个开除丁铁石党
      籍的《决定》。丁铁石起立高声反对。他说这是强奸民意,违反《党章》。他说沙
      ×不是学院的领导,也不是系的领导,凭什么主持这个宣布开除他党籍决定的会议
      ?他说认定他“分裂党的组织,破坏党的团结,反对党的领导,有强烈的个人主义野
      心,典型的民族反动分子,大搞宗派活动,彭黄集团分子”,等等,有哪一条事实
      根据?!
      
          丁铁石刚说到这,学院装甲兵系主任徐介藩忙打断丁铁石的申辩说:“向××
      副政委给你打电话叫你回来开会,你怎么也不回,这就是反对领导! ”
      
          丁铁石说:“向××既不是南京军事学院的领导,也不是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
      的领导,怎么能说是我反对领导?!至于说我是‘彭黄集团分子’,有什么根据? 我
      有生以来与彭老总、黄克诚同志未有过任何个人之间的交往,总共只坐在台下听过
      彭老总的三次报告,包括1958年夏天彭老总来咱们学院视察的那一次。
      
          “那一天,学院院长刘居英、政委谢有法一改日常铺张浪费讲排场之风,特地
      把讲台上的大红丝绒台布换成一条朴素的黄军毯,在讲台前后躬身欠腰地连声呼叫
      彭老总为‘我们敬爱的首长’,而我这个坐在台下十几排之后听报告的普通学员,
      倒成了‘彭黄集团分子’,这是哪家的王法?!”
      
          “对所有这些诬蔑陷害,我保留申诉权! ”
      
          丁铁石滔滔不绝,直说得沙×,徐介藩等人无言以对。
      
          时值1961年即辛丑年春节,远离南京老婆孩子的丁铁石,孤零零地一个人在招
      待所里住着。有时候,他也到大院里转转,人们都忙着过年,合家团聚,几乎没人
      敢搭理他。他在招待所里冷冷清清地住了三个月,一直住得神经极度衰弱,每天早
      起都头脑昏沉沉、眼前闪火花,也没等到任何地方的任何通知,只得抱病再次进城,
      再次找到总政治部监委会。刘处长对他说:“已经和装甲兵党委说通了,开除党籍
      是不行的,改为党内严重警告,你看怎么样? ”
      
          “凭什么给我‘严重警告’? ”
      
          “算了,老丁。他们是党的一级组织,也总得给他们一个面子吧! ”
      
          “什么‘面子’? 是党的组织原则重要,还是个人的‘面子’重要? ”
      
          “算了吧,老丁! 自古以来,哪个朝里没有屈死鬼! ”
      
          末了刘处长又说:“这些日子你的健康欠佳,你去杭州西湖边上疗养一个时期
      吧……”
      
          1962年春天,在杭州疗养了三个月的丁铁石回到了北京装甲兵大院。他被装甲
      兵干部部分配到装甲兵科学技术研究院担任组织计划部副部长,由原来南京军事学
      院装甲兵系副军职的副主任,降为这个副师职的副部长,还能奈谁何?
      
          他一肚子明白:尽管在庐山会议后这一连串的纷纷扰扰中,一直对他找茬儿的
      人们虽然避口不再提起沙×已露了出来的“民族反动分子”那样的政治问题,然而
      实际上还是那一串不定时炸弹中的一个对他炸了一下。炸他的人们心照不宣,被炸
      的人则有苦难言。他口含这咽不下吐不出的“苦”,一会儿去内蒙古东部的牙克右
      抗装甲冷冻试验,一会儿又被派去南方雷州半岛海峡搞水陆两用坦克的测验,呕心
      沥血,奔忙不息……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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