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难
      
        回到家后我一直无所事事,虽说工资照发,却让人感到心中很不踏实,只担心
      改革开放后,区上一旦把自主权交给了厂领导,到那时头头们更会弄权到我的头上,
      把我这长期流落厂外吃白饭的人一脚踢出工厂大门。
      
        回家不几天,历时三个多月住院治疗的父亲病情已经稳定,形成的偏瘫却始终
      未能恢复,大小便也无法自理。为了便于照顾,只好接回家慢慢调理。
      
        年久失修的大上房,通向厕所的屏风门旁边的一扇坏了门轴,常年靠在夹道里
      ;前面的大格子门常年不关,框架变性,下面的门板脱落,整个一个破破烂烂。有
      一次一个外县来的小孩问我:“阿姨,你家住的是不是庙?”我四处看了看,大屏
      风门前的方桌跟供桌相似,厅房的里外用木板相隔,没有顶棚的屋顶看到的是一根
      一根架泥瓦的木椽,要是桌后再加几僔泥像,确实就像一个破庙。弟弟结婚时,只
      是把作为新房的南屋稍作了一点装修。我们住的北屋依然是没有顶棚,墙皮剥落,
      服了鼠药的老鼠、土鳖虫经常往床上掉,到了夜里吃了人饭还想睡人床的老鼠常常
      在床上出没,有一次一只老鼠竟然偷偷地啃我的脚趾甲,从那儿以后我才知道老鼠
      的爪子是凉的。要是遇到连阴雨,屋漏地湿,母亲就更是愁眉难展。
      
        父亲回家后,除了弟弟三口,余下的人都和父亲住在北屋里,父亲的身边离不
      开便壶和便盆,身下离不开垫布。为了能让父亲看见活动在外屋的人们,让他躺在
      西头靠门的一张床上,我和母亲女儿睡在相应的另一头的一张六尺宽的大床上,随
      时准备接纳大妹、小妹回家来和我们相挤。
      
        父亲为人堂堂正正,工作兢兢业业,几十年工作,连一套公房都不去争。一生
      方方刚刚的硬汉,今天却只能躺在尿布上,连吃饭喝水都不能自如。望着病榻上的
      父亲,我心中无限酸楚。
      
        父亲受罪,母亲更得跟着受苦受累,自从父亲出院后,照顾父亲的重担全都落
      在了母亲的肩上,除了承担家务还得给父亲端饭送水,抓屎抓尿。我家住在深巷,
      水管和下水道都在巷口,一家人用水主要靠弟弟往回担,污水也得往巷口倒。父亲
      的屎尿布太脏,直接到水管去洗会让担水回家吃的人看了心里不舒服。为了节约用
      水,母亲每天都把全家人洗脸洗脚的脏水集在一起,随时准备给父亲冲洗脏物,然
      后再端到巷口去清洗。无能为力的我面对这一切,简直是一种精神折磨。
      
        弟媳妇薇薇热情能干又年轻气盛,心情好的时候,担水做饭管小孩,什么事都
      干得很出色。她动我静,我俩配合在一起相处得格外和谐。但是如果遇到心事不顺,
      就会随意吵吵闹闹,母亲也是简单急躁的性格,两个人闹起矛盾来会搞得全家沸沸
      扬扬。
      
        父亲出院不久,一点小事招惹了弟媳妇,她竟然把爹娘搬来大闹。弟弟没见过
      这种场合,一时不知如何招架,便采取了三十六计走为上。我看着不善言辞的母亲
      实在难以应付这一比三的局面,就出面替母亲讨了几句公道,想不到那位阿姨竟然
      把矛头指向了我,说:“嫁出门的女子住在娘家,还要当是非精!”我这篱下客一
      向都是委曲求全,哪儿敢多说一句话,今天竟把祸水泼到了我的头上,使我痛心至
      极。
      
        事过之后我一直都想不通,又不忍心面对弟弟那张抱歉的脸,便让弟弟送我和
      女儿去了王曲三姑家。进院后看到院子里铺满了被雨水打沾在地上的树叶,一往用
      鹅卵石铺成的整齐的石径也变得残缺不全,整个庄院一派冷落萧条,再也找不到往
      日的儒雅。姑姑满目流露着孤独和凄凉,用低沉的声音对我说:“要是有你姑父在,
      这院里咋能成这样!”我知道姑姑在思念姑父。
      
        1983年的农村还相当贫穷,虽说已经不再用稻米去换玉米,也难达到温饱。一
      天早上姑姑给我和女儿一人打了一个荷包蛋,她却用锅里余下的蛋汤泡馍吃,还说
      自己不爱吃鸡蛋。我认真地对姑姑说:“三姑,以后你吃啥,我和蔷蔷也跟你吃啥,
      你要是再额外对待我们俩,那就是不想让我在这里住了。”姑姑叹息着说:“唉!
      实在没啥给娃吃!”住在姑姑家,面对整日操劳的年迈的姑姑,我的心里也很不踏
      实。
      
        在姑姑家正赶上雨季,有一段时间整天大雨不止。姑姑住的三间上房是早年那
      间磨房改建的,后面不远就是四五层楼高的大土崖,经大雨浸泡后只管往下塌,房
      子随时都有被泥流冲垮或倒塌的危险。有一天晚上雨下得特别大,姑姑坐在堂屋的
      方桌边聆听着雨声愣神。雨无休止地往下泼,姑姑让我和女儿去表弟结婚时新盖的
      厦房里和他们暂时挤一夜。我问姑姑:“那你咋办?”姑姑说:“我老了,塌死了
      就算了!”我对姑姑说:“要是眼睁睁地看着你死,我活着也没意思。你不怕我也
      不怕,真塌下来,咱祖孙三代死在一块,也算是我的活罪受够了,死了我也心安。”
      姑姑听了我的话,心里好像踏实了许多,泡了一杯茶和我吃起了宵夜。
      
        那阵阴雨总算安全度过了,过完国庆节,天气日渐变冷,在瑟瑟的西风中望着
      南飞的大雁,我思忖着,在这里难,回家更难,那天夜里要是真被塌死了倒是一种
      超脱。就在这时,弟弟突然开车来接我回家,说是厂里接了一份表格活,让我回家
      去刻。
      
        临走时姑姑硬是要把她积攒下来的十几个鸡蛋带回家给父亲吃。
      
        回到家里,薇薇待我一如既往,照样姐长姐短地叫个没完。只是苦了父亲,听
      母亲说,自从我走后,父亲躺在床上焦急地天天闹着让弟弟接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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