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难与复活
      
        国庆节后我的身子一天比一天笨重,上下班、在家上厕所都得让弟弟妹妹们背,
      母亲只担心会把孩子压出个好歹。
      
        作为孕妇为了胎儿的健康成长本应千方百计地摄取营养,而我上班无法上厕所,
      连水都不敢多喝,两腿在办公桌边吊一天硬得就像灌了铅,肚子里的胎儿顶得我气
      都喘不过来,晚上回家吃一点饭肚子就胀得不行。
      
        善良的白师傅实在不忍心看着我遭罪,她对我说:“已经八个月了,是小孩长
      得最快的时候,总是这样坐着对娃的发育会有影响,你得去医院检查一次,医生看
      到你的身体情况肯定会给你开病假,只要有了病假条,你就可以在家好好休息一阵,
      给你和胎儿补充些营养。”
      
        听了白师傅的话,我不得不让大妹陪我去做检查。妇产科的几个大夫看见我被
      背进去个个都皱着眉头,我也感到自己是在亵渎人类的繁衍工程。给我检查的医生
      说:“这样的身体还要生小孩,你也太能受罪了。”我不好意思地说:“我根本没
      想到自己能怀孕,有了这意外的收获,又不忍心把它轻易做掉。”检查后大夫说:
      “好着呢,胎心特别强,说不定还是个男孩。”我笑了。大夫看着我说:“你还想
      要个男孩!其实生个女孩才是你的福。”我当时还真没顾得上为自己考虑,只希望
      能让丈夫称心如意,做绝育时我才会更心安理得。大夫问我:“你有没有工作?”
      “有。”“要不要病假?”“可以开吗?”“像你这特殊情况是没有问题的。只是
      我们这里每次只能开一周。是这样,以后你就不用来了,只要让你家人拿着你的病
      历来,我们就可以给你开。”就这样,我产前再也没有上班。
      
        1979年是我家大变革的一年,首先是我结婚,紧接着是父母退休,下乡历时十
      年的弟弟终于接了父亲的班,妹妹也参加了工作。合家团聚万事如意,孩子如能在
      此时健康问世就是我们母女的万幸。父母亲知道我如果去农村坐月子,不管是吃是
      住或卫生条件都很难适应,一致表示出院后接我回家。我自然为父母亲能容纳我而
      感到庆幸。
      
        休病假的日子里,我的身体和行动都减轻了许多负担,母亲做的可口的饭菜也
      使我可以随意享用。面对即将到来的难关我却更加忧心忡忡,除了担心丝毫都没有
      主宰能力的我在分娩前后将如何受折腾又如何折腾家里的人,更担心胎儿能否健全。
      
        为了排遣那段度日如年的时光,也为了慰藉丈夫那颗满腹牢骚的心,病假期间
      我相继给丈夫和弟弟各织了一条特别厚实的毛裤。想让它结实不走形还用布固定了
      裤腰和前门,锁扣眼、钉纽扣,看似平静的认真地做着手中的活计。
      
        前院朱家的爷爷、奶奶已经相继去世,房子由女儿一家搬来居住。因为有爷爷
      的关系,我把她叫姑姑。姑姑虽说比母亲小两岁,为了让下乡的儿子接班也提前退
      休了,经常来我家串门,有时间便来和我拉拉闲话。她为我的安静祥和,谈笑风生
      感到吃惊,岂不知我的心里正在经历着被我强行遏制着的风吹浪打,不知道到时候
      该去哪家医院?又有谁能陪我送我?如此没有主宰能力的我,到了医院将会给医生
      和家里人造成多少麻烦?
      
        我在惧怕和盼望的矛盾中静等着蒙难的一天,自认为有蒙难就会有复活,只巴
      望别给孩子造成任何灾难。
      
        记得是十一月十九日的清晨,保持沉默的父亲又开始行动起来。他让大妹背我
      坐上了车子,推我去第四人民医院检查。这一切来得如此出乎意料,迫使我不得不
      听从父亲的摆布。当妹妹把我又一次背进妇产科时,年过五十的段大夫看见后非常
      吃惊,抄着地道的西安话凶巴巴地训斥我:“身体都成这样了还要生娃!也不知道
      你受不受罪!”我怯生生地说:“意外中有了,犹豫中又留下了。”听了我的话,
      段大夫的态度竟然好了许多,但还是认为:“有了也不该留,多少正常人都嫌生娃
      受罪,这罪更不该让你受。”“那我也想有个小孩。”“想有也可以要一个!”
      “可有谁愿意把小孩交给我这样的人!”就这样在她的训斥和我的辩驳中,段大夫
      给我做了认真检查,她发现我的血压偏高,当时就安排给我办了住院手续。住院部
      没有床位,她还设法在病房给我加了一张钢丝床。段大夫对我如此负责,我终于理
      解了她的一番善意,也更加坚定了作绝育的决心。
      
        我就这样有生第一次住进了医院。
      
        乍一住进医院,我仿佛成了远离尘世的神仙,超脱了所有的烦恼,什么结婚后
      的琐事、丈夫的抱怨,甚至即将面临的磨难都远远离我而去,心情变得豁然开朗。
      
        厂里的大夫来给我送住院费的支票,她兼管厂里的计划生育,知道我要做绝育
      自然特别高兴,出于同情和爱护,建议我道:“那你还不如把子宫也切除掉,这样
      可以避免月经的困扰也可以防止以后的妇科病变。”我问道:“那样做会不会失去
      女性的特征?”她说:“不会。”但是我还是决定不那样做,为了夫妻生活更美满,
      我应该确保女人的特性。
      
        第二天早上大夫查房时,因为要建住院病历又给我做了一次认真检查,我再次
      强调在做剖腹产手术的同时,还要求做绝育。大夫问我:“你爱人同意吗?”我说
      :“生小孩是我的事,我绝对不想再受这份罪了。”“那你爱人来找医院怎么办?”
      “他来找由我负责,怀孕、生小孩都是由我承担,为何要让他说了算!”医生看我
      态度坚决,敢作敢当,终于记下了我的要求。等医生走后,同病房的人担心地问我
      :“你做绝育,不怕小孩在成长中有什么闪失?”我很自信地说:“只要它出生后
      是健全的,我相信这个孩子的生命力一定很强。如果真会发生什么意外,那也是命
      运在捉弄人,我也绝不后悔。”其实我在冥冥之中感到这个孩子是命运之神给我的
      安排,既然是安排就会保护它茁壮成长。
      
        按预产期还有七八天,为了排遣这等待的时光,我让建安买了毛线,躺在床上
      不紧不慢地织起了手套。下午一位年轻的护士来送药查体温,看我在平心静气的干
      着手中的活,惊奇地说:“你还有心干这事?”她拿起来看了看,说:“织的还挺
      好看。”我被夸奖得忘乎所以,便说:“你要喜欢就去买线,我也可以给你织一双。
      反正我有的是时间。”她笑着说:“不用,不用。我看你倒挺乐观。”我说:“管
      它呢,车到山前自有路。”
      
        住在医院唯一使我不安的是给家里人添了许多额外负担,大远的路每天得往医
      院跑几趟,给我送饭、打水、倒便盆等等。既然已经万事具备还不如早日了结,我
      焦急地问大夫能不能提前做手术,大夫认为等到宫缩时再做效果更佳。
      
        十一月二十一日的晚上,我很想大解。住院后妹妹背我去过一次厕所,感觉不
      是太远,于是我就下床自己往厕所挪,病房里的人劝我拉在便盆里,我不想那样做。
      
        没想到医院的地面是水磨石的,特别滑,我还是第一次在这种地面上活动,加
      上身子已经笨得不行,动一动都只想摔跤,每换一个板凳都搞得我胆颤心惊,倒不
      是怕摔痛,只担心一旦滑到地上就再也别想爬上板凳。不到十米的距离让我足足磨
      了半个小时。厕所的台阶很低,也让我费了好大劲才上去。因为便密蹲了好长时间,
      好不容易才又回到病房门口,病房里的人都已经睡熟,我靠在门边休息了一会儿才
      缓过气,抓着床头轻轻溜进去,到了床边试了几次都上不了床。心想,不管咋说也
      不能在小板凳上坐一夜,于是又鼓足了劲拉着床头往上爬,钢丝床边的铁棍垫得我
      肚子直痛,总算爬上了床。实在太累了,等心跳平稳,很快就睡着了。
      
        一觉睡醒只觉着肚子一阵一阵地痛,不知是想拉还是想尿。想翻个身,床软身
      体苯一点都动不了。只好先拉着床边坐起来,再重新换一个睡势。屎尿憋得我再也
      无法入睡,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想等妹妹来了再背我上厕所,却急得直想往裤子上
      拉。奇怪,昨天晚上还便密得解不下,睡了一夜竟又要拉肚子。无奈,只好解在了
      便盆里。妹妹来了,我不好意思地说:“我拉在便盆里了。”
      
        怕吃了东西又要拉,中午医院送饭时我也没打,为了转移身体不适的痛苦,只
      管闷着头把剩下的手套往完织。下午手套织完了,我的肚子却越来越难受,一阵一
      阵拧着痛。大夫来给另外一个产妇检查时,她把我的情况给大夫讲了,大夫用手贴
      在我的肚皮上停了一会儿,说:“已经有宫缩了。”问我:“为什么不叫大夫?”
      我说:“我想着还早呢。”听到“宫缩”二字,我意识到可能快要做手术了。几天
      的住院所见,几乎每个产妇分娩前都有丈夫守候在身边,而我却怕惊动了他不但帮
      不了忙,还会给娘婆两家人添乱。
      
        晚上妹妹来给我送的饺子,建安也一块来看我。我端着饭盒一个也吃不下去,
      她俩一再鼓动,勉强吃了三个。想着医生查房的时间快要到了,我让建安试了手套,
      很合适。又把剩下的线和竹针都让她带走,告诉她俩请母亲晚上来一趟。
      
        腹痛的间隔越来越短,还伴随着腰的酸困。医生查房时通知我作好准备,今晚
      十时要给我做手术。九点多母亲来了,听说马上就要给我做手术,脸上布满了紧张
      和焦虑,问我要不要通知我的丈夫,我果决地说:“不用!只要有你陪着我就行了!”
      不到十点两个护士把我从病床拖上了担架,母亲被叫到办公室充当了手术前的签字
      人。
      
        我被抬到消毒室进行清洗时,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乍一脱衣服感到冷,全身
      颤抖得无法抑制,还只想解小便,怕搞赃了消毒床,使劲憋也憋不住,不得不告诉
      了消毒的护士。护士说:“想尿就只管尿,有些产妇产前只管吃,上了产床还拉个
      不停呢。”我这才痛痛快快地排完了尿。两个护士安慰我,让我别紧张。我告诉她
      俩,怕自己行动不方便会给医院的工作造成困难。她们说:“你不用担心,一切都
      会由大夫安排。”也许是跟她们说话转移了我的紧张情绪,没等消毒完已经不再发
      抖了。我从一楼被抬到二楼消毒,接着又被抬到三楼的手术室,终于意识到病人本
      来就是折腾大夫的,心终于彻底平静下来。
      
        手术室里有男有女,紧张有序地忙碌着,很少有人说话。我被拖上手术床,胳
      膊和腿都被用皮带捆上了。因为是小腹受刀,没有被剥去上衣。右手裹着血压表,
      左手腕上扎了吊针,接着又进行了又一次消毒,先用了一种药水,又听说再用碘酒
      涂一次,接着就注射了麻醉药。剖腹产不算大手术,只是局部麻醉,自始至终我都
      很清醒。给我主刀的是一位女大夫,听口音像是南方人,姓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
      只听见器械的碰撞声,不知为啥,打开一会儿就有一阵疼痛感,使我情不自禁地抓
      住了主刀大夫的手,大夫严厉地警告我:“不许乱动!”我不好意思地松开手又抓
      住了手术台的帮。只觉着眼前一黑,突然任何感觉都没有了,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又
      全部恢复过来,但是我感觉时间很短。如果死就是这样,倒是很轻松的。
      
        好像正在抽流进腹腔里的血,接着是移动子宫,切开子宫,抽出羊水和血,取
      出小孩递给另一个人,继续抽净子宫里的余物。我感觉子宫已经缝合放入体内,怕
      他们忘记做绝育手术,赶紧提醒大夫:“请记住给我做绝育。”大夫竟然态度和蔼
      地说:“放心吧,我们忘不了。”我好像听到谁小声说:“像是把尿道碰了。”可
      能是做绝育我突然感到有人在我肚子里抽筋,痛得要命。也不知是麻药打得少还是
      浅,从手术开始一直到最后都感觉特别疼痛,考虑到也许是为了不给孩子造成负面
      影响,医生才尽量少用麻药吧,还是尽量忍着点好。总之,为了能让大夫专心致志,
      达到手术圆满成功,我始终咬着牙用手使劲抓住手术台的边,不敢呻吟一声。
      
        伤口封好后,一个男大夫举起孩子对我说:“看!是一个女孩!”我看到婴儿
      四肢健全,哭得声音也很大,那块一直压在我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了地。心想,都快
      把我整死了,还管什么男女!这时候我才感觉到自己太累了,累得什么事情都不愿
      意想,不愿意问,也不愿意回答,只希望能有一个干净舒适的暗室,让我美美睡个
      好觉。
      
        我被抬下楼时,左腕上还拖着吊针,进了病房为了换药方便,给我换上了里边
      靠窗户的正规病床。下肢使不上劲,护士没有办法把我从担架上往下抬,只好请了
      几个陪伴产妇的丈夫帮忙,让几个热心的男士赤条条从担架托上了病床,那时我已
      经顾不得羞涩,只升腾出一股无以名状的感激。
      
        一瓶吊针打完,大夫又让给我输了一个血,接着又吊上了液体。输液的过程中
      小便增多,导尿管没有插好,尿全流在了床上,身子无法移动,身子底下感觉湿乎
      乎一片。麻药还没有散尽,伤口还不算太痛。母亲披了一件棉衣爬在床边守护着。
      母亲只管催我合眼休息,我腿困得比痛还难受,咋说也睡不着,不停地让母亲给我
      移动腿的姿势,知道太难为母亲,想忍一忍,可是那种困能整得人发疯,迫使我不
      顾一切,害得母亲一夜都没有合眼。
      
        输血后的第二瓶吊液刚换上,我开始全身发冷,只打哆嗦,医生说是输液反应,
      只好暂停。天亮了,我担心把母亲累坏,催母亲回家好好睡一觉。医生交代说,手
      术后放屁前只能喝水,不能吃东西,插着导尿管也不用操心小便的问题,本该是睡
      觉的大好时机,可腿困伤口痛,咋说也睡不实,旁边有备用的止痛片,听人说止痛
      片有回乳作用,考虑到自己行动不方便,直接哺乳会给母亲减少许多额外负担,只
      好强忍着痛不去服用。还不到两天,我已经被折腾得只剩下皮包骨头。
      
        早上医生来查房,我看见其中有一个昨晚在手术台上的大夫,就迫不及待地问
      :“大夫,是不是做手术时碰了我的尿道?”她惊奇地说:“你咋会提出这个问题?”
      我说:“昨晚做手术时我听见有人说了一句。”她吃惊地说:“你的大脑也太清晰
      了。”我担忧地说:“如果真让我的小便失禁了,那我可就活不成了!”她安慰我
      说:“当时是有人提了一句,其实根本没有事。你放心吧!”也只好等取掉导尿管
      再看吧!第二天去掉尿管后,还真的没事。我的一颗悬着的心才算彻底放下了。
      
        下午母亲又来看我了,一进病房就高兴地告诉我:“你爸爸高兴得很!说大夫
      在他跟前夸你了不起……”原来,父亲一大早就跑到妇产科的办公室去问我的情况
      了,给我主刀的大夫竟然和父亲是老相识。问父亲:“那就是你的女儿?”父亲说
      :“是的!”她说:“你那女子真了不起,自始至终都没有吭一声,像这样的产妇
      我们在手术床上很少见!”又听说婴儿也很健康,把父亲乐得嘴都合不拢。
      
        手术后的第三天早上,伤口的疼痛已经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一股细小的气体疏
      通了我的肠胃消化系统,为我打开了重享人间烟火的绿灯,一碗稀饭下肚,腿不困
      了,心不慌了,精神头也大了,我终于复苏了。
      
        裂痕从此开始
      
        有诗云:同是天涯沦落人,相见何必曾相识。对面床上的小张和我同一天做母
      亲,虽说是顺产,因为会阴撕裂,所受的痛苦比我还持久。所不同的是她心安理得
      地享受着丈夫体贴入微的照顾,我却总在为自己给家里人增加了太多的额外辛苦而
      不安。几天来我俩都只在苦难中挣扎,今天随着我身体的好转,她竟然也情不自禁
      的和我一起有气无力地畅想起教育和培养女儿的明天。美好的憧憬驱除了眼前的痛
      苦,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正说到高兴处母亲提着饭盒走进了病房,进门的第一句话就是:“把心掏出来
      给吃了,也落不了好!”一时搞得沉浸在幸福中的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望着母
      亲因生气而涨红的脸,意识到肯定是丈夫惹的祸,也不敢再问母亲。我斜侧着身体
      开始吃饭,母亲看我保持沉默,才又开了腔。原来是弟弟昨天晚上上班时兴冲冲地
      给卫生院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我姐昨天晚上十一点剖腹产生了个女孩,现在大
      人和小孩都平安无事。”没想到他不但不表示感激和庆幸,反而在电话里很不礼貌
      地大发雷霆,说什么:“你姐生娃都不通知我?我还算不算孩子的父亲!……”弟
      弟听着不顺耳,就把电话挂了。回家讲给了父母亲,一家人自然是既生气又泄劲。
      
        听了母亲的叙述,我只感到心口直顶,那碗饭再也吃不下去。他要是给我发脾
      气,我会理解他安慰他,如今竟然在我家人,特别是我弟弟跟前撒野,该让我怎么
      面对为了我和孩子不惜一切代价的全家人。父母亲、弟弟、妹妹整整忙碌了五六天,
      我多希望孩子的父亲能用感激的温情暖暖我家人的心,可他非但毫不领情,反倒横
      加指责,别说让我家人,甚至我都感到寒心。
      
        母亲是一位心直口快的人,在我跟前倒出了不平后暂时消了气。我却像一只负
      罪的羔羊,再也不敢面对母亲的脸。当母亲提着饭盒要走时,我含泪对母亲说:
      “妈,下午你们就别再给我送饭了,我有饭票,随便在医院打一份就行了。”从我
      家到四院少说也有三站路,让我家人一天三四趟地跑,太对不起我家人了。母亲没
      好气地说:“好,你的罪你受!为了你娘儿俩,把俺们累死,也落不下个好!”
      
        下午,我被尿憋的伤口痛得不行,只巴望家里能有人来,却咋也等不来。正在
      这个时候有两个十六七岁的女孩从门口经过,好像是打扫卫生的临时工。出于无奈,
      我抱着被拒绝的可能,用不好意思的声音喊道:“姑娘,请给我帮个忙吧。”女孩
      竟然笑眯眯地走了过来。听了我的请求,俩人不但痛痛快快地把便盆放在我的屁股
      底下,还耐心地等我解完了,又把便盆给我放回原处。临走时还说:“只要有事你
      就只管叫我们。”这件事对两个女孩来说也许认为只是举手之劳,但却解除了我当
      时的极大痛苦,至今我都忘记不了那两个女孩花一样的笑脸。
      
        开饭时我听到送饭菜的人报了车上的饭菜,想着平时在家吃的芹菜茎炒豆腐干
      挺香的,就要了一个馒头一份芹菜,谁知道那份菜里不但没有豆腐干,还是茎和叶
      子炒在一块。大冷的天,用饭车把饭送进病房已经没有一点热气,这顿饭吃得让我
      肚子痛了几天。
      
        到了晚上母亲又让妹妹给我送来了可口的饭菜,遗憾的是那顿没有消化的凉馍
      凉菜令我一点食欲也没有。
      
        第四天中午,他的嫂子和妹妹才来看我,问我是否需要他们帮忙,我说路太远
      来回跑不方便,让我家人就近照顾就行了,两个人当然也就顺坡骑驴,乐得省事。
      
        又过了一天,我的丈夫被他的一个朋友领着来到了病房。进了门不问青红皂白
      先发了一顿脾气。除了重复说给弟弟的话,什么不通知他就是看不起他;要是出了
      意外,我就跟你家人没完等等。我听了更是没好气地说:“不通知你是我的主意,
      你为啥冲着我家人发火!我家人里里外外为我忙得不可开交,你还没事找事。你通
      不通人性!”他竟然越发不讲理地说:“那是你家人爱,我家人又没死光!”我也
      毫不示弱地说:“你家人死光没死光与我没关系,我爱让谁管我就让谁管我,你也
      干涉不了!”他气得直喘粗气,面红耳赤地对着我,却又无以答对。
      
        我当时想着既然惹了他,索性一惹到底,便告诉他我已经做了绝育手术。听了
      这话更是火上加油,说:“我马上就去找医院!没有听取我的意见,他们竟然敢给
      你做绝育。”我理直气壮地说:“怀孕、生小孩都是我一个人受罪,为了保证今后
      不再受罪,我要求大夫在我身体上做的手术,所有的责任都由我一个人承担,你去
      找也是白碰钉子。”他虽然很不服气,但是听到我已经把话堵死了,没敢再去胡闹,
      站了一会儿,只好扫兴地走了。
      
        两个病友在旁边听了都为我抱不平,说:“他来这里发了半天脾气,也没问问
      你当时的罪是咋受的;只怕把他不当人,他把你当人了没有!”我的心中装满了说
      不尽的委屈,但是也深深知道这都是自己酿成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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