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无力
      
        和CX一块进厂的有一位戴眼镜的女孩,刚进厂时也在装订车间待过,初次接触
      她对我总是多一分关心,只要从我身边过,会很有礼貌的和我打个招呼,或者问:
      “师傅,我去打开水,你要是喝水让我给你捎上。”还告诉我:“我叫CHL ,你如
      果有事就尽管叫我。”不久她去了被当作机房的过厅里屋,只要有事来后院,就会
      进来和我说几句话,问我有啥事需要帮忙。
      
        在我们相处的过程中,我了解到CHL 原来出身于生活富裕的家庭,她是一个内
      心充满爱的好姑娘,她给我讲她的家庭、姊妹、兄弟和她受家中人影响的处世哲理。
      从她的谈吐中我意识到她的母亲是一位很有见地的家庭妇女,受母亲的熏陶,她艰
      苦朴实,踏实认真到有些古板。她不轻易与人深交,一旦认为值得,就会对你无比
      真诚。她谦虚谨慎,总认为自己的知识很少,不论学什么都是一丝不苟。她以上的
      优点都是我的不足,我随时都在以她为榜样来鞭策我自己。
      
        在厂子里她和一般年轻人都是君子之交,惟独对我关心备至,情有独衷。她家
      离厂比较远,上晚班经常和我同住,只要能和我在一起,就对我照顾得非常周到。
      她真心实意和我相处,希望我们的关系能像姊妹一样亲近。
      
        有一次她买了一件红白小格的衬衣,穿在身上问我是否合适。她人比较黑,按
      说不宜穿红,但是正在十七八岁的年龄,人长得又板正穿衣服挺有形,那件衬衣穿
      在身上更显精神,就信口告诉她:“很好。”谁知她回了一趟家,来厂就对我说:
      “我穿着这衣服回去,三姐一看就说我人黑穿红颜色特别傻。证明你没给我说心里
      话,不像我姐想啥说啥。”
      
        CHL 买了一辆新自行车,每天上班时都放在机房窗外的屋沿下,正好对着我的
      视线。有一次厂里开职工大会,一位职工的小男孩瞅准了那辆新车,耀眼的亮光,
      链条滑,齿盘利,用手较着脚踏板转得铮铮响,玩得特别开心,我当时都被孩子那
      种童真的专心致志所感染,远远地看得入神。想不到就在孩子玩的正高兴时,车子
      竟倒下来压在了孩子身上。在我为自己没有及时把孩子喊过来而后悔的时候,CHL
      听到了车子的响声跑过来扶起了小孩,问小孩把哪儿碰痛了没有,不但不怨小孩淘
      气,反而倒领着孩子去向母亲道歉,安顿好孩子这才过来扶车子心痛地看有没有摔
      坏。目睹事情的前前后后,我不由得自问,如果让我遇到这件事会怎样做?
      
        就在我为自己能有如此善良的朋友而庆幸之时,我俩却不得不分手。
      
        有一段时间城市里把很多自由职业的居民都疏散到农村去安家落户,CHL 家是
      “文化大革命”中的黑五类,自然也得服从当时形势的支配被迁往外地。CHL 在1967
      年的春季就退学参加了工作,便成为她家唯一留在西安市的人。西关公社看准了她
      家的院子大,搞社办企业是个好地盘。一心想把她也推出西安市,即可没收大院归
      公社所有。于是就给我们厂打电话说CHL 属于上山下乡知青,厂里不应该雇用。我
      们厂的头头怕帽子砸着头,不问青红皂白就通知CHL 停职回家。其实上山下乡政策
      中有个1967年颁发的“七•;;二○”指示,指示前退学的中学生不属于动员
      对象,正因为如此,我厂当时的其他青年都没有被所在学校动员,如今知青下乡的
      事已经过去了三四年之久,这种莫须有的问题竟然降临到她的头上。自私的头头为
      了自己的乌纱帽,连一句公道话都不敢出面去讲,实在令人气愤。
      
        我知道此事后为她深感委屈,我俩商量了一番,决定到市上山下乡办公室去讨
      个公道,那时市委和市政府都接受了军管,进门要有工作证,我俩正好都没有。苦
      口婆心地说了很多好话,门岗也不放我们进去。无奈,我俩只好又去她们公社讲理。
      奇怪的是,一进门所见到的工作人员是清一色身着民航的灰制服的妇女,大概是因
      为出身坚钢,脸上都是盛气凌人,没等我俩把话说完就抢先打断,一开口就大帽子
      乱飞,根本不容我俩解释。面对当时的场面CHL 担心她唯一的退学证明被这些目无
      法纪的人没收销毁,也不敢当面出示,只好回头另做打算。
      
        第二天上午,我厂的领导来到车间板着严肃的面孔找我谈话,说:“西关公社
      的人来电话说昨天有一个绞着车子的残疾人和CHL 一块儿去公社闹事,是不是你去
      了?”我理直气壮地回答:“是的。”“人家指责你们是去那里破坏上山下乡工作!”
      我听了非常气愤的反驳:“CHL 是‘七•;;二○’指示前退学的青年,根本
      不属于下乡对象,他们公社不按政策办事才是破坏上山下乡工作。竟然还要反咬一
      口!”头头看我毫不畏惧,只好自讨没趣地走了。我却想不通这世间怎么就如此没
      有公理!愤恨、无奈、同情交加在一起,变成了流不禁的泪水,让我整整哭了一个
      上午。
      
        从那天起CHL 不辞而别杳无音信,突如其来的分离使我心神不安,大约过了两
      个月之久,我的心绪日趋平静,牵挂却与日俱增。一天上午她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使我不得不吃惊地看着她。她用低沉的声音对我说:“我今天来是想给你说一件事。”
      我担心她真的被逼出了西安市,便急切地问:“啥事?”她却很平淡地说:“我明
      天就要结婚了。”我感到特别震惊:“为什么会这样做?”她低头躲开我的视线用
      低沉的声音告诉我:“公社追得太紧,只有我结了婚才能不被赶出西安,有我的户
      口在他们就无法没收我家那点根基。指望着一家人有一天还能有一个团聚之所,也
      就只好出此下策。”想不到她为了自己的家竟然采取了这样对自己不负责任的措施。
      我又问:“为啥到今天才对我说?”她说:“本来不打算告诉你,今天在家里咋也
      坐不住,为了排解心中的不安才决定来给你说一声。”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想
      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默默地望着她呆滞的面部。我俩无声的对坐着过了好一阵子,
      她的脸上露出了苦涩的笑容,说:“我该走了。”说完站起来扭身就走,我望着她
      再也没有回头的背影心中一片茫然。
      
        整整一天我的心都不能平静,下班后回家吃了晚饭,只好决定让大妹陪着我去
      她家走一趟。路太远,到她家夜幕已经降临,开门的正好是CHL ,她没有让我进门
      就推着我去了离她家不远的婆婆家,向我介绍了她明天的丈夫,背我进去观赏了她
      的新房,低矮的小屋里陈旧的老式家具新涂了一层红色的漆,显得特别拥塞,感到
      压抑得令人窒息,只好在心里暗暗祈祷她好人能有好报。
      
        一年多以后的暑假,我和妹妹从三桥姐姐家回来时顺路又去看了一次CHL ,她
      已经有了一个可爱的小宝宝,小院里还挂着几个蜂箱,宝宝的笑脸和嗡嗡的蜂闹给
      小院和小屋增添了盎然生机。为人妻为人母的CHL 依然待人亲切热情,在她家我第
      一次品尝到甘美纯正的梨花蜂蜜,也第一次意识到爱情和幸福是用善良和勤劳酿制
      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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