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辛茹苦
      
        有了车子,我决心借助于它的力量到社会上去闯一闯。星期一一大早我告诉父
      亲,想去找公社劳资给我安排工作,让父亲把车给我搬到大门口。父亲对我独自出
      门很不放心,又知道我要想做的事是拦不住的,只好答应了我的要求。
      
        我终于第一次独自出门。到了公社门口,找了一个有坡的地方上了人行道。还
      好,公社门口只有一个很低的台阶,我请一位过路人推了一把就进去了。门房问我
      找谁,我告诉他想找劳资,老师傅给我指了所在的房间。
      
        看到一圈的屋子都很安静,惟独劳资门口站着好多人,就把车绞过去往里边瞅
      了瞅,屋里的人竟是满满的。想等人少了再把车子绞进去,过了好长时间人还是川
      流不息有增无减,如果这样等下去,怕是到下班人也不会走完,我只好硬着头皮把
      车子往跟前凑,没等我的车子进门,从里边走出一位工作人员。他问我有啥事,我
      说想请他们帮我找一份工作。这时那些来找劳资的人也都站在一圈注目围观。
      
        那位同志把我和车仔细观察了一番,问我叫什么名字,家在哪儿住。我告诉他
      时,他仿佛若有所思,接着又用搪塞的口气说:“你的情况我们知道,你先回去,
      等有了合适的工作我们再通知你。”说完话又走进屋去,使我再也没有辩解的余地。
      但是从他那不屑一顾的目光中可以看出肯定是在想:你残疾得这么严重还想要找工
      作,凭你的身体哪些工作能适合你干?哪个单位愿意接收你这样的人?
      
        周围的人也都交头接耳地议论着,有人竟然用蔑视的口气说:“我们这些健康
      人来了好多次,也没有找上一份工作,何况你了,还是先回去吧!凭你这种情况,
      你家人咋说也不会不养活你。”
      
        我感到自己的自尊在受伤害,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但还是鼓足勇气冲着门里,
      语无伦次地对那位劳资干部说:“我能自己去上班,不会给单位增加负担,保证能
      把工作干好。请你们尽快给我安排工作。”
      
        那种环境使我感到很自卑,怕自己会流出眼泪,也怕有人说出更难让我接受的
      话。说完我不敢抬头看所有的人,赶紧绞着车子出了公社大门。这时眼泪再也无法
      止住,像泉涌一样往外冒。回想自己上学时的情景,做梦也想不到今天会如此孤独
      无助地遭人冷眼审视和冷言中伤。
      
        我没有回家,绞着车子出了柏树林城门,独自在环城路边坐了很长时间,昨天
      的兴奋和欢乐一扫而光。想到自己已经十八岁半,对一个健康儿女来说工作只是迟
      早的事,而我这样的身体如果不及时就业,人们会认为别看她大惊小怪地折腾了一
      阵子,到头来还是得靠父母养活,上学也是白上!
      
        为了早日体现我的能力,一定得赶紧找一份工作,实现自食其力的愿望。对公
      社劳资我还得穷追不舍,看那人的态度,要是像他们说的在家等通知,其结果只能
      是守株待兔的下场。趁着目前还能借助于团市委和各方面的承诺,一旦人事代换,
      那才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整理好思路,我的心境也有所改变,雄心代替了自卑,决心一拼到底。
      
        自从有了车子,我就开始每周去公社过组织生活。只要是上班时间,肯定要找
      劳资催促,也许那些人认为我的脸皮太厚,也就不加修饰地说:“我们给好多单位
      都谈过,听了我们所说的情况,人家都不接收,你先慢慢等着,有了合适的工作就
      马上通知你!”或者就说:“我们也很着急,没有适合你干的工作我们也没办法,
      还是回家等着把!”等等。表现出一副不耐烦的神情。尽管我的心很痛,可我还是
      忍痛含泪又强笑地求助于他们。为了能让劳资重视,我又找了公社团委书记,她受
      了团市委的委托,谈话还比较诚恳,答应尽力给我帮忙,催劳资尽快解决我的工作
      问题。
      
        这时“文化大革命”的飓风已经席卷着整个中国,组织生活学的都是批判文章
      和两报一刊社论,文章里充满了杀气,事态将如何发展令人不可捉摸。此情此景搞
      得人心惶惶,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我也更急于给自己找一个归宿。七月份大妹放了
      假,我只好让妹妹陪着去团市委搬兵。
      
        从田润德第一次到我家开始,我做梦都在向往着团市委这座我心目中的神圣的
      殿堂,这次终于要登进大门了,一路上心情特别激动,只想着团市委的几位熟人,
      看到我有了车子,还能亲自出马找到他们单位,一定会特别高兴。想不到一进门却
      使我大吃一惊。只见整个大院里铺天盖地都是白纸黑字的大字报,有很多还点了田
      润德的大名。再看看每个办公室,都是空空如也,见到几个戴红袖章的造反派不可
      一世的表情,更不敢乱问。我和妹妹在里边转了一圈,整个单位一片狼藉,像遭了
      劫,又脏又乱。我心目中久已景仰的青少年的殿堂竟是如此惨状,实在令我失望。
      不知根底,又不敢多问,只好扫兴而归。
      
        这次回家,想着自己多年依靠的后台已被彻底摧毁,只能最后抓住公社不放,
      而且得抓紧。否则他们一旦知道管我事的人已经自顾不暇,索性不再搭我的茬,那
      可就彻底走投无路了。
      
        经过一番考虑,我斗胆去找了公社党委书记,硬着头皮企图抓住这最后一根稻
      草。值得庆幸的是,这位梁书记竟然在百忙之中接见了我。我抓紧时机一口气滔滔
      不绝地向他说明了我的情况,为了能尽早工作,又再次强调:“是国家和社会培育
      了我,为了回报社会,只要我力所能及,不管什么工作我都毫无怨言,而且绝对能
      把工作干好。”这位书记耐心而认真地听完了我的讲述,并且很果断地答应我:
      “你的心情我们可以理解,你的要求也并不过分,我们应该满足,一定设法尽快给
      你安排一份工作,两天后你再来听消息。”听他斩钉截铁的口气像是要亲自过问此
      事,并且肯定有解决的办法,我也很干脆地扭头回家,只希望在磨难中能出现奇迹。
      
        那时正值八月份,天气热,“文化大革命”的火烧得更热,大街上游行队伍南
      来北往,“八•;五”静坐堵得建国路水泄不通,声称要打倒省委、西北局,
      乱的让人找不着北。我担心再拖下去公社也会像团市委一样,变成一个烂摊子,到
      那时才真是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在焦虑中熬过了漫长的两天,第三天一大早
      就绞着车子去了公社,打算先找一下劳资再说。想不到这位何同志竟一反常态,不
      但不像以往那样不冷不热,而且还笑眯眯地说:“你来的正好,我们经过研究决定
      安排你去西三道巷装订社上班,那里是由几个没有文化的家庭妇女创办的,主要是
      手工作业,很适合你的身体条件。你有文化,去了可以帮她们写写算算,抓抓政治
      学习,也算是发挥你的特长。”面对出乎意料的现实,我一时不知该怎样答腔。他
      看我未置可否,又接着说:“你可以先去看一看,如果没有意见,后天是星期一,
      再来开介绍信去报到。”
      
        几个月来,为了找一份工作我吃尽了苦头,每次进劳资的门都要鼓足勇气,怀
      着一颗颤抖的心,准备去接受中伤。今天的收获就像是饥寒交迫的乞丐终于讨到了
      一个热馒头,只求赖此生存,哪里顾得品尝其味如何。为了不让他们再说多余的话,
      我满口答应,调头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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