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看来,这徐二过了中午之后,也就去见王三了。因为,布告上写的是——被告
      徐XX,因犯杀人罪,被哈尔滨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验明
      正身,押赴刑场,立即执行!时间是一九九零年九月二十六日院长:董启来
      
        我看完了布告,陷入了沉思之中。做为一个人,活在世上有多么的不容易,在
      我彬子二十六个春秋里,竟然能碰上这么一桩身临其境的血案。我是眼睁睁地目睹
      了王三的死,二百五十九天之后,我又亲眼看到了徐二被枪毙的布告,而且就在今
      天。也就是说,还有四十分钟,这个徐二,这个杀死了王三的徐二,在他比王三多
      活了二百五十九天之后,也就是今天的中午之后,他将追随着王三到达另一个世界
      里去。我是真的希望,他俩在“今天下午的见面会”上,不会再争,不会再吵!…
      …
      
        我这次回哈尔滨就有两天的时间,而且,今天晚上就得返回深圳去。我怀疑,
      我为何偏偏赶在今天这个时候,赶在徐二被枪毙的日子,赶在他临死的几十分钟前,
      看见这个布告,得到这个消息?难道这真是巧合吗?还是冥冥之中上天的安排?
      
        从这次“王三事件”之后,我能有两三年没去过呼兰。我是在九三年的夏天,
      为了参加岳三母亲的六十大寿,到过呼兰一次。那一天,我戴了一顶长沿凉帽,和
      一副大墨镜,宴席上,我没敢惊动任何人。因为我和岳三说好了,千万别提我彬子
      的名字,我不想让人们再回忆起往事。
      
        匆匆地给老太太祝过寿之后,我赶紧地告辞。在返回哈尔滨的客车上,我闭上
      眼睛,回想着岳三跟我说起的关于徐二被枪毙的一些情景……
      
        原来,徐二是在呼兰河东岸的一片开阔地里的一个土岗子上被执行枪决的。那
      一天,有成千上万的人赶去观看。由于刑场设在呼兰河边,各种警车拦住两侧,加
      上有大批的武警把守,所以,在远处看,这个刑场就呈扇子面壮向外扩展开。
      
        在刑场的周围,是全副武装,荷枪实弹的武警战士,中间一层,是警察和法医,
      最里面的一层是监斩官、指挥官,和行刑的法警。看热闹的老百姓只能离很远的地
      方,站在高处,向这边观望。
      
        随着警笛的鸣叫和警灯的闪烁,徐二和另外两名犯人被押下囚车。这三个罪犯
      是背着双手用法绳给五花大绑着,被三名武装警察押解到三个土坑前双膝跪下,这
      三名武装警察又齐步跑开,紧跟着,又有三名手戴白色手套,端着步枪的法警快速
      地站在了三个罪犯的背后。这时就见指挥官手里拿个小旗一举,口里喊着:“预备!”
      这时的三个法警同时端起带着刺刀的步枪,向前跨了一步,枪口对准犯人的后脑勺,
      刺刀尖离犯人的头也就有十公分远,随着指挥官手中的小旗落下的瞬间,这三只枪
      是同时开火。随着一声抢响“砰!”就见这三名犯人是一头就栽在地上,而且是一
      动不动。只是,这三个犯人死的姿势有所不同,一个是侧着脸躺在地上,一个是头
      扎在坑里屁股还在那蹶着,而徐二是直接面朝下趴在地上,也许这个时候,徐二才
      真正算是无颜面对家乡的父老。此时是十一点五十七分。
      
        我坐的客车到呼兰河大桥了,随着汽车的颠簸,我这才缓过神来。我睁开眼,
      望着车窗外面的呼兰河,此时的河水正在上涨,河面很宽。在夏日的阳光下,泛着
      粼粼的波光。这呼兰河的水正日夜不停地向南流去,融入松花江后,再浩浩荡荡地
      向东流,最后,再奔向大海,汇入一望无际的海洋……
      
        回过头来咱再说,当徐二被抓获后,我和老政委、以及那几位警察,一一握手
      告别。我目送着公安局的警车,一辆接一辆地开出虎口村大队部的大铁门后,又和
      岳三他们跑到街上,站在寒风中望着辛苦了大半宿的警察们和车队,渐渐地驶离虎
      口村。每一辆汽车的排气管,都拖着白色的长长的尾气,我在心里默默地说:“感
      谢您!老政委,感谢你们!人民的卫士!”
      
        当我和岳三我们几个人回到岳三家时,已经是零点半了,也就是说,新的一天
      开始了。古人说,一夜连双岁,午更分两年。虽说,今天晚上不是除夕,但是,对
      于我们和王三来讲,已经不是短暂的分别,而是永远的离开。你王三虽然告别了人
      间,但我和岳三我们却还生活在苦海,因为,活着的人们还有更多的痛苦和无奈…
      …还要面队各种纷杂的难以预料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我是七号来呼兰的,今天已是八号了,是八号的凌晨。那个可恶的七号,那个
      恐怖的七号,虽说是刚刚的过去,但它的阴影在我的记忆里,却一时半会儿也挥不
      去,甚至会伴随着我的一生。也就是在七号我来呼兰的这一天里,五条命没了,为
      什么说是五条命呢?没错!读者朋友们,也许你们慢慢地回想的话,是不准找出答
      案的,对了!就是王三、徐二还有两条狗、和一只鸡。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使我对于吃狗肉都忌了。我不是不敢吃、不想吃,而主
      要是我不愿意再回忆那段历史,那场惊心动魄的灾难,还有那生离死别的情景……
      
        我和岳三我们几个人,站在他家右边的屋子里,看着满屋的血迹,闻着呛人的
      血腥味,这个时候,岳二说话了:“这屋子被祸害成这样子,也不能住人了,咱们
      都走吧。彬子,到我那里去住,老三和常立明到二姨家去住,有啥事赶明天再唠。”
      他说完这话,拽着我就往外走。我一见这样,马上拉住岳二的袖子:“二哥,你们
      都听我说,我现在是哪也不去!都后半夜了,就别再折腾了,我这会儿是一点都不
      困,你们几个到别处睡去吧,我一个人在这看屋,你们走吧!”
      
        听我这么一说,他们几个人都反对。过了一会儿,岳三冲我说:“彬子,要不
      这样,让常立明跟二哥去,咱俩去二姨家睡,别在这楞靠啊!走吧?”我说:“你
      就别瞎操心了,我是谁家都不去,你们就让我自己在这里好好地静一下,你们都走
      吧!”一见我这么固执,他们开始左右为难了。
      
        这个时候,常立明说了:“三哥,我倒有个主义,彬子既然哪也不去,还有几
      个小时天就亮了,咱们正好是四个人,不如在左边屋里打几圈麻将,你看好不好?”
      我们大伙一听,在这种情况下,他常立明居然还能出这么个馊主义,真是够荒唐的。
      
        岳三一见我和二哥都直皱眉头,他岳三听这话也别扭,所以他冲着常立明大声
      说:“好?该你妈个头!你小子真是不知愁啊,那你找王三玩去吧!”
      
        这时的常立明也知道自己说走嘴了,马上改口:“三哥,我错了,我本来是好
      意的,但是这话说的不是时候,请你们原谅我吧,我是担心彬子难过,所以才突噜
      嘴的。”岳二一听他这么解释,就说:“行了,行了!都别说了,咱们大伙抓紧把
      屋子收拾一下,把血都擦干净,不管咋的,也得睡一会儿吧”。
      
        听岳二这样说,我们几个人是一顿的忙活。首先是把窗户、门都打开,用锯末
      子把地上的血扫净,最后是把炕上的血擦掉,真是一遍又一遍,反复多次,直到我
      们认为干干净净为止,这么一折腾,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屋子虽说收拾完了,但屋
      内的温度跟外边差不多,所有又赶紧把门窗关严。
      
        我们几个人都抽烟,所以,岳三给我们每个人都点燃烟,我们大伙是,一阵的
      狠抽猛鼓。岳三在旁边还一个劲地说着:“这样能暖和一点,这样能暖和一点……”
      说句实话,暖和个鸟啊!根本不管用。
      
        也许读者朋友们该问了,既然这么冷,怎么不点着炉子?哎!别说炉子啦,就
      连炕都没法烧。因为,刚才王三和徐二打仗,把炉子踹倒不说,就连那几节小铁皮
      烟囱,也是弯的弯、瘪的瘪。况且,火墙子上面还露着大窟窿小洞呢,这时点火,
      肯定得满屋子窜烟。如果这个时候点火取暖,那还不得被呛死啊,所以宁可冻死,
      也不能呛死!谁让这里刚刚发生过战争呢?战后的条件就这样,忍着吧!可别忘了
      适者生存的道理。
      
        虽然我们把屋里的血迹都清扫、擦洗干净了,但由于门窗紧闭,又加上我们刚
      吸了不少的烟,此时,这屋里的气味更难闻了。如果说,这时再打开门窗放一阵子
      的话,那么这屋里可就真成冰箱了,而且,血腥味是三五天也放不没的。在这种状
      况下,还是岳二有招,他让岳三拿出来几瓶白酒把整个右边屋和外屋统统地喷洒了
      一遍。
      
        还别说,这一招还真好使,屋里的血腥味顿时就没了。可是,这屋里弥漫着的
      又都是酒精味了。要是不能喝酒的人进来一闻,马上就得醉倒,因为,刚才我们连
      喷带洒的用了四瓶半白酒,剩下的那半瓶就放在了炕里边的窗台上了。
      
        我们折腾到这时候,已是两点多了。岳二让岳三上炕把被褥铺好,当岳三忙活
      的时候,发现那床最新最厚的被子不见了,常立明说是拿给王三盖了。就在岳三眨
      巴着两眼想说什么的时候,我抢先说了:“是我让常立明拿的,因为天太冷,怕王
      三冻坏,是我亲手给王三盖在身上的。”当听我说到这里时,岳三马上说:“对!
      对!彬子你做得对!虽然王三死了,但他毕竟是咱们的三哥,咱们的哥们吗?”
      
        这么一整,由于被子不够用,所以岳三和常立明只好到岳三的二姨家去住了。
      我劝岳二也回家住去,但他说啥就是不肯回去,说必须在这陪着我,免得我一个人
      在这刚刚杀完人的屋子里该害怕了。我说:“二哥,像咱们连死都不怕的人,还能
      怕什么呢?”听完我的豪言壮语之后,他诚恳地冲我点了点头。
      
        我在炕头,他挨着我,我俩合衣,躺在炕上。因为屋里太冷了,我俩将那第三
      床被子也都盖在了我俩的棉被之上,我们就这么仰面躺着,一句话也不说了,借着
      月光,都能看到自己呼出的哈气。就这样,我躺了很长时间都没有睡着,尽管我困
      的头晕脑涨。越是努力地睡,越是难以入眠。我侧过脸看了一眼我左边的岳二,我
      发现,他也没有睡着,而且是大睁着眼睛。也许他是知道我睡不着,就说:“彬子,
      如果你实在睡不着的话,就喝点酒,也许醉了就能睡着了。酒在窗台上,还有半瓶,
      你能喝多少就喝多少。”
      
        经他这么一提醒,我想对呀,反正是睡不着,还不如灌醉了,也好尽快的睡一
      觉,因为我实在是太累了。想到这,我是一骨碌爬起来,伸手从窗台上把那半瓶子
      的白酒拿在手中。这时我问岳二:“二哥,你也喝点,咱俩一人一半,怎么样?”
      岳二忙说:“我现在的酒劲还没过呢,我能睡着,彬子,你就自己喝吧,喝完了也
      好早点睡。”
      
        我举起酒瓶子,咕咚咕咚地一口气喝光了瓶里的酒,然后把瓶子往地上一扔。
      当我再次躺下的时候,没多大一会儿的工夫,就沉沉地睡去……
      
        朦胧之中,我好像又回到了中午我在岳三家里喝酒时的场景。还是在这间屋里,
      还是那个小方桌,我们坐的位置还都是一模一样,只是酒桌上又多出来了徐二,这
      个徐二坐在岳三的位置上,把岳三给挤到地上,只好和常立明站在一起。这时我们
      又开始端着碗喝酒,徐二的酒量很大,就见他是一碗接一碗地争着喝,岳三冲他说,
      你这么抢着喝,恐怕是这辈子没酒喝了咋的?这徐二说,我见彬子来了高兴!喝死
      我也愿意。你不让我喝,是不是心疼酒啊?王三喝了好几碗了,你岳三咋不管呢?
      这时常立明说了,不是怕你喝酒,而是怕你惹事,彬子来了都很高兴,怕你扫了彬
      子的兴!这时徐二冲常立明说,小B 崽子!有你啥事?少多嘴多舌。这时,王三举
      碗对我说,来!彬子,咱们干一碗,免得徐二光他妈的挑理。等你下次来的时候我
      还给你杀狗吃,不过这条狗一定要像徐二这么肥。徐二一听这话,冲王三骂了一句,
      王三也没说什么,从炕上下地穿鞋,然后向门外走去。我们几个又在屋里接着喝酒,
      这时的常立明又冲徐二说,你敢骂王三?你这回可摊事啦!那王三是什么人物,他
      是最要面子的人,你守着彬子的面儿骂他?不是明摆着让他下不来台吗,这下你可
      惨了,等死吧!这时,岳二冲常立明说,你可别在这啥都说,你这不是在吓唬徐二
      吗?岳三马上说,这回真不是吓唬他,不信咱们都等着瞧吧!岳三的这句话刚落,
      就见王三牵着条大狼狗进来了。这狗是一见徐二就咬,吓得徐二是连躲带跳,就在
      徐二拿起酒瓶子要砸那条大狼狗时,王三举起双筒猎枪,朝着徐二的头上就是两枪
      ……
      
        “不!不要”随着喊声,我从梦中惊醒过来。当我从炕上猛然坐起身时,我是
      大汗淋漓,就像刚洗完澡似的。这时的岳二被我的喊声也给吓醒了,当他看到我满
      头大汗地坐在那里时,马上明白了,知道我是做噩梦了。他赶紧安慰我:“彬子,
      你咋地啦?清醒一下!是不是做梦了?有二哥在这呢,别怕!镇定一下就好了。彬
      子,来!抽根烟。”我接过他递给我的烟,他又给我点上,我深吸了一大口,还在
      为刚才的梦境所困扰。
      
        因为刚才做梦时,我出了一身的汗,我只好脱掉衣服,光着膀子。一是为了凉
      一下身上的汗,二是为了洗一下头,准备清醒清醒。我舀了满满一洗脸盆子的凉水,
      准备洗头时,岳二对我说:“彬子,这屋子里太冷了,你这样不行,会感冒的,快
      把衣服穿上,更不能用凉水洗头。否则,不得冻成冰溜子呀?”我对他说:“二哥,
      你不知道吧?我哪年都得冬泳几次,已经冻出来了,所以,你不用担心,你去二姨
      家把岳三喊过来,你就直接回家睡觉吧!”
      
        这时已经快七点了,岳二对我说:“那好吧,彬子,我这就去喊岳三,让他回
      来陪你,不过你别急着走,等中午咱们一块吃饭。”我说:“行!你走吧,二哥。”
      我说完这句话,就一头扎进洗脸盆子里,说句实话,这水真是刺骨的凉啊……
      
        我在洗脸盆里憋着气,心中想着,我刚才怎么做了那么一个怪梦呢,梦中怎么
      他俩又跑到了一个桌上喝酒呢,怎么是王三把徐二给打死了呢,怎么稀里糊涂的呢?
      我抬起头换了一口气,接着又扎进水里。我还在想,难道是王三给我托梦吗?但是
      他也没向我表示什么呀,他只是说要杀一条像徐二那么肥的狗给我吃,对了!他王
      三就是要找徐二报仇,就是要向徐二索命,所以梦中王三才开枪杀了徐二,还有就
      像梦里常立明所说的那样,王三是最要面子的人,他不想在我彬子面前丢面子。三
      哥呀!你这是何苦呢?为了那一点点分文不值的所谓的什么“面子”,你把自己的
      生命都搭上了,你让我们这些活着的人,能不扼腕痛惜吗?!
      
        当我把头再一地抬起来时,我没有甩,更没有擦,我让我头上的凉水,尽情地
      往下淌。我的满脑袋上的水,顺着我的脸和脖子,流到了我的前胸、后背、裤腰上。
      这个时候,岳三家里的温度和外面的温度差不多,只是没有风而已。
      
        正在这时,岳三从他二姨家回来了。当他进屋看见我这种造型时,竟一时楞在
      那里,又因为着急,还磕巴上了:“你…你…你…你酢啥呢?你…还…还…还学…
      学…学水鸭…鸭…鸭子呢,看…看…看地上都…都…快成…成…成河啦…!”听他
      费了半天劲说完后,我往地上一看,马上对岳三说:“三哥,你睡完了一觉是怎么
      啦?不但舌头不好使,就连眼神儿也不好使了,这地上明明是冰吗,你却偏说是河,
      能不能是你的半拉耳朵给拐的?”
      
        岳三一见我在此时、此地、此景的情况下,还能幽他一默,知道我的神经还没
      有错乱。所以,他赶紧拿了一条毛巾往我头上一搭,接着又抓起一条大枕巾披在我
      的背上,帮着我连擦带划拉,他边忙活边嘟囔着:“我睡觉时做了一个梦,你说怪
      不怪,王三没死,徐二倒死了。彬子,你猜徐二怎么死的?他是喝酒喝死的!真他
      妈邪了,王三还帮着抢救徐二呢,我他妈的是楞给气醒的。我扒啦常立明,打算跟
      他说说我做的这个梦,他翻了一下身说他也正在做梦呢,我忙问他做了个什么样的
      梦,这小子他妈的翻了个身又睡着了。彬子,你刚才做没做梦?”
      
        我听岳三说他做的梦,正在琢磨着他梦中的那些怪事呢,这时,当岳三问我是
      否也做梦啦?我该怎么对他说呢,我忙着擦脸擦头,故意拖延时间,岳三还以为我
      没听清他的问话呢,所以又补了一句:“彬子,我问你睡着之后做没做梦?”我见
      他着急的样子,随口说了句:“哎呀!我忘做了。”
      
        这句话一出口,我也觉着有些可乐。谁他妈的做梦还能忘了,难道就连做梦还
      得预约吗?因为我刚才做的梦太乱、太离奇,没法跟岳三解释,所以也就不想跟岳
      三提及我的梦境里头的那些事。
      
        岳三听完我这句话后,咱再看岳三,就见岳三那嘴咧得像似吃了个大大的苦瓜。
      
        由于岳三的左耳朵坏了,他的头上缠满了白色的绷带,这个时候的他由于咧着
      嘴,看上去给人的感觉怪怪的,样子十分滑稽。也许岳三正在琢磨我的那句话,他
      肯定在纳闷,这个彬子说忘了做梦,难道做梦还有忘了这一说吗?这简直就是谬论!
      
        我见岳三还在那费解呢,就赶紧转移话题,我说:“三哥,我得马上走,因为
      今天是星期一,我们公司里的事情太多,我今天得见一个大客户,这件事情很重要,
      必须我亲自办理。现在都快八点了,我真得走了。”我是边说边穿衣服。
      
        这时岳三也认真地说:“彬子,你晚走一天不行吗?这次来呼兰遇上这么一件
      闹心的事,我岳三真是对不住你。哎!人活着真他妈的累,像王三多好呀,也不用
      谈什么客户了……”
      
        我看着岳三:“三哥,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我的这位客户非常注重信誉,
      我们是在元旦之前就定妥的八号会面,所以我是非走不可。”
      
        岳三见我是不走不行了,也就不再强留我了。他对我说:“彬子,既然你去意
      已定,我也不再难为你了,但咱得吃完早餐再走,也不知道你往后还能不能再到呼
      兰来了?”我说:“早餐我就不吃了,一是时间不够用,二是我根本就吃不下去。
      三哥,你刚才说什么?问我还能不能再来呼兰?能!山在虎也在,山崩虎还来,虽
      说王三没了,但不是还有岳三吗?”
      
        我说这话的意思是想缓解一下临走时的低沉气氛。这时的岳三是勉强地笑了一
      下,但随即他的目光又黯淡下去,我一见岳三伤感的样子,心想赶快走,走慢了的
      话,怕我自己又会改变主义,所以,我是抬脚就往门外迈。
      
        这时岳三是一把又将我给拽了回来,他指着我的头说:“你就这样出去,脑袋
      还不得被冻成刺猬呀?”听岳三这么一说,我这才注意到,我的头发虽说已经擦过
      了,但是还没有干透,如果就这样出门,真得被冻成满脑袋的冰溜子。
      
        岳三说完这话,就从柜子里找出来一条特长的毛线织成的大红围脖,替我连脑
      袋带脖子的围了好几圈。我说:“这是女士戴的,我这个样子出去还不得被当成人
      妖给抓起来?”岳三却说:“这个时候你还管什么女的、男的、暖和就行。”岳三
      是边说边将一顶栽绒棉帽子,往自己头上歪着一扣,就带头走出门去。
      
        我也跟着来到了外边,这时的岳三走的很快,可以说是大步流星的走着……我
      是紧跑几步追上他:“三哥,你忙着去干啥呀?我自己走就行,不用你送!请留步
      吧。”这时的岳三也不听我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地往前走。
      
        当我们上了那个大陡坡子后,我回头对岳三大声说:“三哥,你就别送了,你
      站在这看着就行,我先走了。”岳三是一句话也不说,还是一意孤行地朝前走…我
      一见劝不住岳三,就撒腿往前跑去,当我快跑到虎口村的村头,也就是哈尔滨第三
      电厂的外围大墙那里时,我停住脚步回头望去,就见岳三像个不屈的勇士一样,依
      然迈着大步向着我这边义无返顾地走着。
      
        看到这里,我赶忙把头别了过来,感觉鼻子是一阵阵地发酸,我快步走向围墙
      的拐角处,当我绕过围墙的弯处后,我马上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公路方向跑去。
      
        我呼哧带喘地跑到公路边,伸手拦了几辆过来的车辆,但都没有停,我只好跑
      到公路中间截车,赶巧了,正好有一辆在档风玻璃右下角处写有通往哈尔滨字样的
      大客车开了过来。我怕司机不给停车,就把我头上的大红围巾摘下来,拿在手中,
      冲着飞驰而来的大客车是不住手的乱舞。
      
        也许是我的舞姿优美,也许是红围巾代表着红灯,就见这辆大客车是慢慢地减
      速,然后就稳稳地停在了道边上,我是赶紧的跑向道边的这辆客车,当我跑向车头,
      朝着司机抱拳施礼,表示感谢的时候,就听道对面,在通往三电厂正大门的柏油路
      上,有个人是边跑边喊:“等…一…等!”
      
        就见岳三是发疯般的朝公路跑来,我赶紧迎着他跑去,当我刚跑到公路对过,
      就听那客车司机是紧按喇叭。也许这司机看见跑过来的这个人,满头是伤,还以为
      是我给打的呢,现在追着来找我算帐的。因为岳三怕帽子被跑丢,所以用手拎着帽
      子朝我这边跑。
      
        我一看岳三离我还有挺长的距离,而且这时的大客车已经开始启动了,正慢慢
      地要开走了,我赶紧冲着司机大喊:“大哥!求求你了,再等我半分钟…”我是边
      喊边跑向岳三。当我和岳三差点相撞时,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是上气不接下气地
      喘着,我顺势把那条大红围脖给他围在脖子上,我也喘着气说:“谢谢三哥!咱们
      后会有期……”
      
        说完这句话,我是猛的转身,开始追赶那辆已经驶上公路的大客车。我在车后
      是拼命地追着、追着……,这个司机还真不错,就在他稍稍减速的情况下,我是飞
      一般地蹿上了这辆已经打开车门的大客车。
      
        上了车后,我赶紧走到司机旁边对他说:“谢谢大哥!我要不是因为穿着这双
      马靴,就不麻烦您为我减速了,您是好人!”这时司机侧着脸笑着对我说:“看出
      来了,你也是好伙的!”听司机这么一说,女乘务员也跟着乐了。她是边乐边问我
      :“老弟呀,你是不是当过兵?当的什么兵种?”我是边往车的尾部走边说:“是
      的,‘飞虎队’的。”我刚一说完,车上的人都笑了……
      
        这趟车上的乘客不算多,有不少的空座位,我是在最后的一排座位上坐下。这
      时,我赶紧往车外看,但是车厢里的窗玻璃上全是霜,因为这辆老式的龙江大客的
      封闭不好,又加上这几天的气温确实太低,所以车窗上挂满了霜花。也许是为了防
      风,也许是怕乘客乱开车窗,我这时才注意到,整个车上的窗玻璃的对接处,都用
      塑料不干胶给粘死了。
      
        我赶紧用指甲盖划着后档风玻璃上的霜,待刮开能有烟盒大小的窗玻璃时,我
      赶忙将脸帖上去往外看——在寒风中,岳三的整个人的轮廓是越来越小,他木然的
      站在那里,望着这辆渐渐离他远去的车,久久地站着、站着……
      
        此时的岳三是,上身穿着黄色的军用棉袄,下身穿着肥肥大大的黄色军裤,脚
      上穿着军用的大头鞋,脖子上搭着那条都拖到地上了的长长的大红围巾,脑袋上缠
      满了白花花的绷带,手里拎着那个栽绒的棉军帽。远远地望去,寒风中的岳三就像
      是一个悲壮的老兵,不!是伤兵,他矗立在北国的冰天雪地之中,一动不动地站着、
      站着、一直地站着。
      
        他头上缠着的白色绷带,是那么的醒目,那么的刺眼,以至于到最后只能看得
      到那一个白点儿,我想,那就是岳三。
      
        我把脸离开窗玻璃,转过身坐在座位上,闭起眼睛靠在椅背上,心中默念着—
      —再见了!岳三,再见了!呼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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