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人都比他自视的要高(下)
      
          周末,也是年末的最后一天,关总他们又来了,在他们的办公室里落脚了十来
      分钟,关总郑重其事的对海月和常烨说:“有个事实你们一定要弄清楚,天宁的业
      务是证券公司在委托你们代理,这是一个历史事实。”海月笑容可掬地申辩道:
      “不过,关总,这里7000号以后的客户可是我一个一个数进来的,经我手的客户至
      少占现在有效客户的三分之二以上……”关总不理她这个茬:“你们现在这么大的
      排场,一个是政策上的风险,一个是成本上的不恰当,不信的话,你们把在现场的
      客户统计上来,我们来帮你们核算一下成本,产生的效益肯定不足以支付成本。”
      海月却只能把关总的话当玩笑来听:“现场成本肯定不足以支付现场的效益,这个
      只怕证券公司现场都是这个现实吧?当然,如果真的想关,只怕只能关一间吧?全
      部关肯定不行啊,我这不是要失业了吗?”关总:“关不关的,你跟申立桓协商好
      就可以了。上次你们这里撤消的那个钱什么的?我特意问了问他的情况,发现你们
      对他什么作用都没有嘛。你们信不信,这里关了,方圆证券的业务照样做。”海月
      窘迫得脸上的笑都僵硬了。
      
          钱老师原来是天宁小学的,交易量一直很大,前两年到省城经商去了,上个月
      打电话来问撤消帐户的事情,海月说了许多好话,想请他不要走,最后打电话告诉
      林永春,请证券公司直接跟他联络,或者许他以佣金优惠,这个权限不在她的手里
      ;或者在证券公司现场给他适当的安排,可是这个也由不了她;证券公司做了不少
      工作,但是最终还是没能留住他,一则他在省城居住的地方实在离方圆证券太远,
      二则,他也有必要跟同道的人在一起切磋股票,再者,人家光大证券的交易佣金只
      有0.6%0 啊。海月拿什么凭什么留住他?!
      
          事后,他还打电话给海月,说很抱歉,以后回到天宁来的话,一定还会回到方
      圆证券来。
      
          没有想到,关总会拿这件事情来否定他们。
      
          一向不肯介入是非的常烨脸上也落满了霜,笑得有点冰冷:“这里历来起的就
      是以点带面的作用,如果关掉的话,保证整个客户体系会全部崩溃,假如关总不信,
      不妨可以试试看……”关总展缓了口气:“关不关由你们跟申立桓协商,只要你们
      意见统一就可以。”林永春用眼色示意海月和常烨不要再说;时间差不多了,一行
      人准备出门到饭店,办公室里只剩下海月和常烨时,他悄悄地说:“你们不要听他
      的,他是副总,这里的渊源他并不完全清楚,还有一个正总,要过一段时间才能上
      任,这里肯定不会关……”这是方圆证券四年以来第一次宴请客户。
      
          海月最遗憾的是没有请到林晓军,2001年的旧历年年底,省证券公司宴请客户
      时,他说今年可能是他最后一次被证券公司请来吃年夜饭,因为他的资金已经在股
      票里面亏得所剩无几了,海月任何时候想起他的这句话,心里都会充满酸楚;今年
      是方圆证券入主以来的第一次请客,没有想到他再度榜上有名,她非常希望他能来,
      希望他能再度成为证券公司的坐上佳宾;但是今晚他却出差在外,无法来了。
      
          但是聊以安慰的是请来了宋阿姨;宋阿姨去年卖掉了两套住宅房,现在赁屋而
      居,把其中的大半资金投入在股市里,希望在股市里扳回她的所有损失,她钻研股
      票下的功夫常常让海月自惭形秽;平时生活非常节俭,但是日常生活用品必买上市
      公司的品牌,并不遗余力地向所有的亲友股民建议:要买就买上市公司的产品,上
      市公司从股民手里融了那么多的资金,它的产品没理由做不好,所以大家可以放心
      买;大家都来用上市公司的产品,上市公司的业绩就会上去,我们炒股票的人机会
      也来了……
      
          海月有时想,真的不知道要通过什么样的途径才能让所有的上市公司、所有的
      决策机构、决策者听到这样的肺腑之声,股市里那么多的黑幕黑市黑庄黑嘴黑心人,
      你们拿什么良知面对这样朴实的股民啊?
      
          其实,宋阿姨并不在名单里面;海月当然不会告诉她这个;她也拿准了证券公
      司的人不会来跟她较真这个;真的很高兴有机会让这样的客户成为证券公司的坐上
      佳宾。
      
          在座的,有的是多少年来几乎在每一个开盘的时间里与他们朝夕相处的铁杆股
      民,有的是她的MSN 里的常客,有的,他们只能熟悉对方电话里的声音,还有的,
      即使客户告诉他们什么时候为了什么事情来找过他们,但是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起
      来了……几乎所有的客户都可以叫出他们的名字来,但是他们却不一定叫得出来,
      只有“报上名来”才会确认“哦,原来就是你”,有个祁中和的朋友,特意坐在海
      月旁边的位置上,海月一时叫不出他的名字来了,他自报家门之后,还调侃说他一
      天不知要把海月的名字叫上多少遍,因为他的老婆名字也叫海月……
      
          这一场鸿门宴本来已经在海月和常烨面前走了样变了味,但是海月看着眼前这
      些尊贵的客户,潮湿的心里暂时也容不下走样的变味的东西了。
      
          曲终人散,海月有感于关总昨天的“历史事实”、有感于关总的关于这里没有
      他们的存在方圆的业务照样可以做的“可能事实”、也有感于常烨昨天溢于言表的
      愤怒,晚上又辗转反侧了大半夜。
      
          历史事实?显然方圆证券公司在天宁的历史事实中没有她的价值!
      
          可是方圆证券在天宁的历史明明有她参与的过程和价值啊!
      
          从省证券公司沿袭而来的方圆证券在天宁的历史也就十二年的时间,而她的
      “从业时间”两头掰已经九年了啊。
      
          可是这又怎么样?你又能算方圆证券的什么了?方圆证券又会拿你当什么?难
      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是你更在乎方圆证券还是方圆证券更在乎你?
      
          未来的可能事实是:方圆证券随时随地都可以揣了你!
      
          她是真的弄不明白,证券公司到底凭什么否定她的价值?而她又凭什么拒绝否
      定自己的价值?也许正因为她拒绝否定自己,所以,她怎么也找不到别人评价她、
      看视她的感觉。
      
          难道仅仅因为是申立桓的存在是申立桓在作祟?是的,明天一定要找申立桓问
      个明白,他已经是仗着所谓的历史事实而得以在岸上捡干鲫鱼了,凭什么还要让她
      背负所有的黑锅?他都可以存在得这么道貌岸然,她却存在得这么没有尊严,究竟
      是为什么?
      
          她真的有点弄不明白,她手头的事业是方圆证券的还是申立桓的还是她自己的?
      是她自己的她怎么会只是一个边缘人物?是申立桓的为什么是她在二个月三个月一
      万二万的垫付经营周转费用?是方圆证券的为什么方圆证券会对所有这些现状置身
      事外袖手旁观对申立桓为所欲为的无作非为听之任之无所作为?她真的很想问问林
      永春问问历届老总,他们这些名正言顺的堂堂正正的证券公司职员,大不了出卖自
      己的时间和能力,哪个像她,还要化钱买这个出卖自己的时间和能力的机会,买来
      的还是这样的否定?
      
          方圆证券,方而不正,圆而不规,尊重所谓的历史,却不肯尊重事实。可是你
      又能怎么办?
      
          离开方圆证券吗?毕竟,积累了那么多年的人缘,这是现在她手里唯一的没有
      机会验证的无形资产;她可以选择与其他的证券公司合作,比如农明提供给她的机
      会。可是,证券行业追求规模效应的机会已经永远失去,不可能指望以后再有这样
      的机会;方圆证券在天宁是天时地利人和的杰作,证券市场上,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都不可能再有方圆这样的机会了;最重要的是,她的根在方圆啊,在她的心里,方
      圆在天宁的成就就是她的成就;方圆在天宁的存在有其历史渊源,作为券商,绝对
      合法可靠,好歹她和常烨是本地人,有他们的勉力维护,相信它在天宁可以是一只
      不死鸟;虽然现在有太多的不如意,但是至少现在已经争取到了独立自主的经营权,
      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她的生存策略总该可以让她生存让方圆在天宁生存吧?
      
          可是,可不是这一阵子,农明老在网上给她洗脑:现在的券商像培训保险业务
      员、传销员一样的在培训营销员,天宁街上,明里暗里的工作室不知道听说过多少
      了;方圆证券的模式早晚会得不到市场的尊重,被淘汰只是一个时间过程和形式问
      题。
      
          海月认为那些所谓的工作室可能都做不长久也不太可能做出市面来,他们可能
      只能追求一时的效应,而不能追求持续可靠的效应。
      
          然而,她又能保证方圆证券还能在天宁存在多久?既然她一厢情愿地在把自己
      的命运和方圆在天宁的命运捆绑在一起,且不说她在方圆证券里面都是方圆证券可
      以予取予夺的边缘人物,假如她这个方圆证券在天宁的准经纪人的命运不是终结于
      方圆证券之手,而是终结于她现在还无法预料却也不是无从预料的更有力的更不可
      抗拒的市场规律和大势所趋的铁掌,那么她又将何以自处?
      
          从此远离证券行业吗?她已经赔了人生最好的十来年时间了,哪里还有更好的
      机会允许她再陪十年时间?活着这么累,她早已没有了年轻时的远大志向,只想怎
      么简单怎么过了,只是,她怎么可以怎么甘心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方菲后半世的经
      济基础剩下残垣断壁留在那里成为自己一辈子的负疚一辈子的负累?虽然她依然没
      有把握可以追回所有的损失,但是她总得留在这个阵地上她总得继续不懈的努力才
      能给自己一个机会给方菲一个交待吧?
      
          而她还必须给予一个交待的是方圆证券在天宁的所有股民。
      
          这么多年了,为了自己的机会,为了自己的饭碗,为了自己梦想中的画饼,她
      从来就没有过勇气向股民直面这个合法与否的问题,总有人在问她:为什么老是在
      搬地方?怎么你在开网吧了?为什么不挂牌呢?能不能别让我们打长途委托电话了?
      方圆总得在天宁有个“家”吧?总得有个大厅张贴一点信息之类的东西吧?
      
          她也盼望着这样一个“家”,盼望着在这样一个“家”里有她的一席之地;还
      别说,机会似乎年年都有,一度,蓝天的财政证券就曾经是她的期盼;一度,蓝天
      甚至可以给她提供为已经合法存在的券商打工的机会;一度,天宁的两家服务部所
      隶属的两个证券公司是互为股东的,先是省证券公司违规事发,成了省国信这个大
      股东的负累,这才有了方圆入主的事实,再是国信陷入自营盘的陷阱,成了被收购
      的对象,因为被取消自营盘而因祸得福,免于股市大跌所引发的股灾的方圆证券缓
      过气来,差点儿把国信证券网罗到方圆的名下,海月眼前还清晰地浮动着当时的潘
      总对她说“海月啊,以后两家就是一家了”时的欣喜,这份欣喜曾经深深地感染着
      海月,让她再次想象自己的未来和未来的机会,可是,据说是政府行为的干预使这
      个计划泡了汤,国信最终被金通证券收购了;转眼间,方圆证券再度与金通证券失
      之交臂,金通又被中信证券收购了;中信证券是证券业的翘楚,这意味着,方圆证
      券在天宁合法化的最后机会也没有了……
      
          当然,她也就没有机会验证:如果方圆证券可以有合法的机会,是不是还有她
      的机会,或者,那对于她是不是只是扫地抹桌子的机会。
      
          而在方圆里面,恩典也罢了,施舍也罢了,毕竟跟下岗工人只有一步之遥,能
      有口饭吃,可不是人家的恩典和施舍?
      
          只是还要被他们的人情和其他所有她不知道的内幕所扼制,弄得她好像老是在
      为钱跟那么多的人拎不清,跟那么多的人过不去,里面的是非曲直真的让她失望到
      了极点,也疲倦到了极点。
      
          眼睛是已经酸涩得睁不开了,可是这并不妨碍她再做一个虚无飘渺的美梦:天
      宁证券在天宁街上开张啦,她正站在富丽堂皇的正门前,恭候鱼贯而入的天宁客户,
      他们扬眉吐气的笑容和正大光明的太阳,映衬得海月眼前也一片光明。
      
          常烨桌子上的华尔街牛正在天宁街上扬蹄奋起,引领着中国的股市进入真正的
      牛市。
      
          股市天天是阳线,周周是阳线,月月是阳线,年年是阳线。
      
          次日是星期六,海月和常烨照例开门上班。
      
          海月还沉湎在隔夜的愤懑之中,要找申立桓验证到底是不是又是申立桓在作祟。
      
          常烨坚持认为,申立桓会同意“至少关掉一间”——至少一年好省掉一、二万
      元呢,他何乐不为?
      
          海月立马拎起电话找申立桓:“昨天关总提醒我们,这里的存在是历史事实,
      意思是天宁没有我们业务照样做,我们这里的办公室,关一间或者全部关了只要你
      同意就行,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你的意思,所以,现在就要你答复我两句话,请你现
      在就明明白白的回答我;一:全部关掉,只要你同意,我决不反对,而且也请绝对
      放心,我们绝对不会饿死,叫化子都有一碗饭吃,我不相信我会饿死。不要说不做
      方圆证券的经纪人了,不炒股了,相信天无绝人之路,我们也不会只有方圆一条绝
      路;要是还做证券公司经纪人的话,缺少的从来就不是机会,最起码别人还没有历
      史问题和包袱呢!做人都还可以图个痛快!你同不同意关?不同意?好!那么第二
      :关掉一间,只保留一间办公室,这个我也没有意见,现场的客户可能产生的效益
      不足以支付成本,这是事实,关掉了,我还可以省掉许多事情呢;可能会有少部分
      客户撤消转户什么的,我想证券公司都不在乎,我更没有必要在乎;成本降下来,
      我也能增加收入呢!这个方案你同意不同意?也不同意是吧?那么你自己去跟证券
      公司解释,以后这里关不关的别说我没有跟你商量过!也别说我跟你隐瞒了证券公
      司的意向。”常烨不服气的是海月的口气,这哪里是协商事务的口气,分明是在没
      头没脑的向申立桓兴师问罪。
      
          她倒是想对申立桓兴师问罪呢,可是她孤掌难鸣啊。
      
          想想这几年,自己能坚持到现在,与常烨不计得失的鼎力相助密不可分;申立
      桓曾经想让他“入股”,但是他觉得里面是非实在太多,不愿意参与;2002年的时
      候,他的一个在中信证券工作的同学想通过他在天宁发展业务,海月正苦于跟申立
      桓这种模式的不明不白,希望这个契机也能为她带来机会,中信证券的机会会让他
      们角色倒置又有什么关系?跟申立桓的合作已经开始让她倒胃,而且前途暗淡无光,
      与其困守危局,不如寻找更好的机会;但是常烨拒绝了,说不想被股票之外的事情
      分心。
      
          海月一直想利用他来跟申立桓抗衡,她要从申立桓手里争取名至实归的利益,
      这个利益的有形价值,她一直问心无愧地认为是为了常烨,但是这个利益的无形价
      值,对于她有更加重要的意义,首先,申立桓没有掠夺她的利益的机会了,这始终
      是一个让她血脉贲张的主题,其次,她再也不必每个月都要委委屈屈地跟申立桓要
      钱了,这关乎到她做人的尊严和体面和应得权益。
      
          证券公司居然想拿他来牵制她!
      
          真不知道他们想牵制的是什么?业务?成本?牵制她这个人还是她的利益?对
      啊,所有他们想牵制的目的显然都已经达到了,可是他们又对他有什么约束和监督?
      在几乎三年没有收益的困境里,在如今她必须把自己大半年的工资收入投入到这个
      证券公司名下申立桓名下的客户服务中心里,他们的牵制为什么就根本不考虑到要
      保护她的利益呢?
      
          幸亏她现在手里有农明这张王牌。
      
          如果她跟农明合作,不知他们打算用什么办法来牵制?真的想请他们提前就告
      诉她,好让她和农明考虑一下会不会能不能接受他们的牵制。
      
          可是,她跟农明的合作现在显然搁浅了;即使她跟农明可以合作,不是又把常
      烨的利益置于跟申立桓合作一样的模式下了吗?
      
          如果跟农明的合作会泡汤,她为什么不能要求常烨来代替呢?如果常烨能跟她
      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他们的胜算总比让她这么孤军奋战要大得多吧?昨天是第一次
      听到他的“异议”,没准这是他肯揭竿而起的信号啊。
      
          常烨正在游览一篇名为“国企老总为什么要移民美国”的文章,不时的念叨几
      句给海月听:“在没有干过国企老总之前,我也只看到做国企老总比贩毒更来钱,
      更别提有多风光,但当上国企老总后,真切体会到,干这个工作比贩卖毒品风险更
      大,更难干!……老总的”入狱率“超过了50% ,毒贩被抓的比例有这么高吗?!
      ……国企老总的活儿不是人干的。它逼着你‘要么贪污受贿,要么鞠躬尽瘁’,实
      际上你‘鞠躬尽瘁’也行不通,自己‘不敢捞’,但堵了别人的财路,最终也是没
      有好果子吃的……国内对贪官有一句顺口溜:百十万坐牢、千把万可跑,上亿元逍
      遥……如果说做国企老总比‘贩卖毒品’更赚钱,一点也不夸张,谁见过毒贩个人
      收入有几千万、甚至上亿?做老总是‘无本万利’的生意,而且只赚不赔,还名利
      双收。上述深圳几个被抖出来的老总,在短短的几年中就把身价搞到数千万元……
      国企老总这样干,难道没有监督、约束机制吗?有,而且,理论上讲是世界上最完
      善,最复杂的监督、约束管理体制,其机构之臃肿是外人无法理解和不能想象的,
      就拿我做总经理的集团为例,我把他叫做‘六会七方,八层领导’制,也就是由新
      三会(股东会、董事会、监时会)、老三会(职代会、党委会、工会)加上经营班
      子七套机构,在加上市里派来的财务总监,享受副总以上待遇的有14人之多。在管
      理层次上就更吓人,有国资委——投资管理公司——本集团——上市公司- 一级企
      业——二级企业——三级企业等等,上面层次主要是管理监督,不从事经营。这么
      多吃闲饭的,企业搞不好,是天经地义的。……老总的位置是紧跟领导的奖赏,任
      人唯亲,企业武大郎开店,是难免的啦。……我在这条道上混了这么些年,还那么
      书生气,连这点起码的‘国情’都不知道,就只能自认倒霉了……”念完了,还惟
      妙惟肖地学着电视上的腔调说道:“这世道,咋就这么黑呢?”海月听得头皮发麻
      :“真是长见识啊,相比之下方圆证券的猫腻只是小菜一碟,申立桓算计我的只是
      一点点毛毛雨而已。”常烨:“你以为是多大事呢?拿着鸡毛自欺欺人还不够,还
      想当令箭使呢!”海月:“多大事?关总的区区一句话都可以让你听着不舒服,他
      五、六万元的糊涂帐是鸡毛?”常烨无言以对,自我解嘲道:“老虎不发威,人家
      还以为你是只病猫呢;居然说关了他们照样可以做业务,有这么好的事情,干嘛不
      干脆关了试试看!看我们脸白还是看我们可怜?”海月喟然长叹:“要是可以试试
      看就好了,他们也知道你的价值了。”常烨:“我可没想在这里天长地久,说得我
      不痛快了,随时随地拍屁股走人。”海月听着又不满意了:“嘿,干嘛老想着做逃
      兵啊?”常烨反问道:“你知不知道华园商场那边的金通证券已经被中信证券收购
      了?”海月:“这不是昨晚才知道。”常烨:“我的同学来找过我了。”海月:
      “你可真沉得住气啊?!”常烨:“稍安勿躁;没告诉你这里有你的利用价值和利
      用机会。”海月:“你明明知道我总要找一张王牌的!呵,盼了那么多年的购并整
      合,这不机会来了,方圆不会比我还拎不清吧?”真正应验了一句话:“蓦然回首,
      那人却在灯火澜珊处”,海月眼前层层叠叠的乌云里有一线阳光像黑暗中的闪电一
      样明亮而又犀利。“常烨:”我可告诉你,这里没你的机会!别再给我惹事生非了,
      你在这里上窜下跳,没准别人还以为是我的来头呢!“海月:”你不响应我的号召
      也就罢了,我理解,但是我请你保持沉默,就当是合作,这总可以吧?“常烨:”
      你以为这会是你手里的王牌?“海月:”为什么不是?冲锋陷阵的事情我来做!反
      正我也已经习惯了,没准四量拨千斤,哪有农明这张王牌这么费事!“常烨:”还
      拿农明说事;你的那点雕虫小技谁都看得明镜似的,别真以为你能玩得过谁呢,忽
      悠你自己而已。“晕!
      
          这是常烨一贯的口气。
      
          可是此时此事你可别把我不当回事啊!海月心里嘀咕着。
      
          海月:“玩不过可以不跟方圆玩吧?你为什么就不能当回事的好好想一想呢?!
      对,谁都不可能预先就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可是为什么不可以试试看呢?”
      常烨:“找方圆吗?没听见这里是他们的历史事实吗?让我去仰承他们的恩典和施
      舍过日子?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找中信吗?你有没有想过,那
      边也是官商,没你多少机会。”这也是事实,股指飞流直下,所有的券商日子都不
      好过,那边不仅场面已经缩小了一半,据说电脑坏了都没有人维修,股民也是怨声
      载道,有的客户一直打电话到这边来咨询证券上的事情,也有说想转过来的,但是
      一则那边几乎不允许撤消帐户,二则,真的想撤消的话,又威胁说要举报这里,海
      月不得不予以婉拒——她怕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她怕给这里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海月:“我又不是真的想怎么样,除非拿这都不能逼出我想要的公平公正和公
      道!”常烨:“你想尝试的结果只会破坏现有的格局现有的生态平衡。”海月:
      “我垫了半年的房租在这里,垫了三个月的费用在这里,却要像个叫化子似地跟一
      个不相干的人要钱,这是不是平衡?三年时间我收入全无,他却平白无故的掠夺了
      五、六万元钱,这是不是你眼里的生态平衡?我算是明白了,你不是我,你怎么可
      能理解我的感觉!”常烨一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常态,正色说道:“你可能破坏
      的生态平衡不一定是你能收放自如的……”海月:“为了这所谓的生态平衡,我就
      只能坐以待毙?!我就必须任人宰割?!我就永远忍气吞声?!我就认作理所当然?!
      我就只配束手无策?!”昨天证券公司带来了好几本方圆证券的内部刊物,常烨举
      起了手里的一本:“看见了没有?‘人都比他自视的要高,智慧是解决之道。’”
      但是他自己也知道这句话说得有多么的虛浮。
      
          如果人自视自己的高度已经超出她能企及的高度,哪里还会有自知之明来认识
      “智慧”?如果人所对峙的根本不是公平的对峙,那么所谓的“智慧的自视”无非
      意味着只能任人为所欲为的“无为”。在这里,所谓的“智慧”只是弱者自欺欺人
      的遁词。
      
          是不是她只能指着自己的鼻子骂自己“愚蠢”,所以“活该”?!
      
          谁能知道她躲避在小狗贝贝带给她的快乐里面的苟且?谁能知道她深夜赶封塑
      料袋的辛苦?谁能知道她渴望风化成山顶洞人的无奈?谁能感受闪电划破头脑的天
      空的那种痛楚?谁能知道她枯坐在海弯时看满天繁星像风筝样飘忽时的沉重?
      
          海月眼睁睁看着他收拾起他的笔记本,装进他的皮包,脸色随着液晶显示器的
      关闭而暗淡下来,推开他的椅子,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移出了她的视野,只留
      下了他背后墙上的巨幅画卷: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
      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
      
          常烨历来只执着于股市和股票,多年来微薄的薪资本来就简直可有可无,海月
      已经习惯了他对此的安之若素。可是,他既然能自得其乐在自己所构筑的象牙塔般
      的生态平衡里面,又怎么可能指望他会有她那样的感受他能知道什么叫恩典?他能
      知道什么叫施舍?是谁在长年累月地催眉折腰谄媚权贵?是谁在勉为其难地维持着
      方圆证券在天宁的生态平衡?
      
          海月的眼前是关总冷漠、鄙夷的目光,是申立桓若无其事居高临下的“晓得了”、
      是林永春遥远的嘲笑“归属感?……”一层层的寒慄一遍遍地由头顶渗透至脚底,
      由不得凉透了她的身和心。
      
          在这个可怕的名利场,在这个把利益奉若神明,把自尊奉若神明的名利场,我
      现在和未来的利益安在?我现在和未来的自尊安在?哪里才有智慧才有解决之道?
      我在对谁愚忠?有谁需要我的愚忠了?怎么感觉自己那么像个笑话?
      
          她的胳膊肘下,是几本凌乱的方圆证券月刊,其中一本的封面上,印着这样两
      句话:历史上总有一些事情会令我们泪流满面现实中总有一些理由带领我们穿越时
      空。
      
          为什么是方圆的历史要让她泪流满面,为什么她所有的理由都无法带着她穿越
      方圆的时空?
      
          海月止不住涕泗横流……
      
          ——谢天谢地,没有人看见你哭!
      
          这个世界没有人会欣赏你裸露的柔弱。
      
          智慧是解决之道,解决之道上,她只能孤军作战。
      
          她想起了昨晚的一个梦,梦见自己在世界大战的战场上,正在跟几个德国鬼子
      拼搏,终于有个战友战胜了敌人,把敌人打倒在地,她怕这个敌人还会活过来,想
      再给他补上一枪,枪却成了手里的砖头,她拿砖头砸敌人的头部,发现这个脑袋封
      闭在坚硬如钢化玻璃的冰盔里面,又对他会淋漓于她的手而心有余悸,不如就让他
      去吧,反正在冰冻的河里,死亡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何必自己作孽;可是刚刚想离
      开这个不安全的区域,又发现来了好多有身份的人,她不知道这些人会不会讲人道,
      又没法不被发现,更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在无以复加的焦虑中醒来,她发现梦里的那个德国鬼子像极了申立桓。
      
          眼前还是方圆证券的月刊,赫然写着:敢为人所不屑,敢为人所不愿,敢为人
      所不敢。
      
          避免经营风波的最好办法,是多展开头脑风暴。
      
          她没有理由回避向申立桓申讨她的应得权益和利益!
      
          她手里唯一的武器只是一页WORD,但是她要让每一个字符都成为子弹,她不可
      能就这么随随便便服输。
      
          申立桓:你好。
      
          首先,我必须承认,你作为“虚拟经纪人”的存在错不在你!
      
          但是!你无视合作经营最起码的“丛林法则”和道德规范,无视合作者最起码
      的生存需求保障,无端掠夺合作者最起码的应得利益,更兼是蓄意为之且无丝毫诚
      意的恶劣行径,责任无可推诿,也无容见谅!
      
          你似乎很不解,为什么我从不向你诉求质疑2002年7 月份以前的所有账目,现
      在给你理由:我与人相处的首要原则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尽管在此之前我曾经
      竭尽全力拒绝与你合作,只是迫于券商的压力,更为了证券公司的利益和个人利益
      的保障,无奈选择跟你合作;但是一旦选择合作,便心无旁骛,只知跟常烨一起,
      一如既往地致力于具体的工作。
      
          你也许很震惊,为什么2004年9 月份以后我会与你剑拔弩张对立到水火不相容
      的地步,现在也给你理由:因为期间27个月之内你的所作所为所言所行让我充分认
      识了你经营策略上的无知无能,更兼你太多太多的不一言行,彻底剥落了你在我眼
      中的所有尊严!
      
          你可能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整整27个月我会隐忍不发,现在也给你完整的理
      由:首先是时任牛总对你的苛刻、排斥和厌憎。我告诉过你我的理解显然他是在迫
      你知难而退,可是你却不明智地选择了迎难而上,我告诉过你不要再做下去了,但
      是不得不体谅你的决策是无奈的下下之策,只能沉默!
      
          你解释说,2000年底和2001年初,券商迫于当时的政策高压,是打算放弃天宁
      这个市场的,这让我非常震惊,原来我和常烨勉为其难、苦苦支撑的,只是券商弃
      之如敝履的赘物,所以我们的付出无人欣赏、无人在意,所有的诉求被熟视无睹,
      原来我们现在所得到的一切冷遇,只是咎由自取的“拎不清”啊。
      
          其次是我对成本负荷的担忧。在此之前,你对我承诺券商是肯承担可能产生的
      亏损的,但是在此之后你却已经无法争取到这种承诺。我不得不利用每一次与你难
      得的见面机会,跟你核算具体的成本,提醒你重视我们的经营风险。
      
          可是提到我要基本工资,你要么顾左右而言他,要么装聋作哑,要么置若罔闻,
      你可能无法想象每次我都要鼓足勇气、酝酿许久才肯自以为理直气壮地向你诉求,
      但是面对你没有反应的反应,倒让我倍感羞愧和无地自容的尴尬,一而再、再而三
      的碰软壁之后,我只能万分屈辱地再度选择沉默;常规的股份合作,最简单的法则
      是相应的投资、费用、成本等等所有支出的承担比例,跟相应的分成比例是相辅相
      成、理所当然成正比的,这绝对的天经地义、无可厚非,更何况你本身并不参与具
      体工作,但是,你对此从未有过任何姿态,而我面对入不敷出的事实,期待着有可
      靠的收入时再向你提请注意,可惜这样的时机始终没有出现,我无比失望地迁延着
      这一诉求不得不隐忍着一直对此保持沉默;沉默沉默沉默沉默沉默…………………
      ……………
      
          从2001年春节开始跟你合作,到2004年9 月之前,虽然我们见面的机会屈指可
      数,虽然我对你已经是疑窦重重,可是,我什么时候对你不是恭敬如仪的?什么时
      候跟你力争过我最起码的合理要求?什么时候揭穿过你的谎言?什么时候因为券商
      老总(比如牛总)对你的“不屑”而蔑视过你?
      
          至少现在你也应该已经领教了我理直气壮时的伶牙利齿,领教了我据理力争时
      的咄咄逼人,领教了我问心无愧时下笔千言的从容不迫,领教了我有所不为有所必
      为时的胆识和气魄了:去年9 月迫于几乎连年亏损的压力而一意孤行地把“逝将去
      彼”的决心付诸于具体的实际行动,想想那时你们上上下下的人给了我多少的压力?!
      
          在可以不开口、只能不开口的任何时候,面对你,我一直选择绝对的沉默!
      
          看到这里,请用心问问你自己,为什么这么长的时间我会一直如此无动于衷、
      无所作为?假如你还认为我弱智、我无能,那你可真的要惦量惦量你自己的认知能
      力和判断能力了!更要惦量惦量我海月的忍耐、委屈和宽容已经达到了怎么样的一
      种极限!
      
          本质上我绝对不是那种惯于与人争名夺利的人,每当需要争取个人利益的时候,
      我都感到无从开口,本能的寄希望于你们这些在银行证券领域指点江山、成竹在胸
      的权威人士,理所当然地会保障我最基本的应得利益,想到我心存疑虑忧心忡忡的,
      可能只是你们心中根本就不起眼的一点点蝇头小利,我有时甚至于会惭愧自己的
      “小人常戚戚”!
      
          何况,我也对你说过,更无数次地提醒过自己,能为证券公司工作,是我人生
      的最好际遇和机会了,没有这份工作,我可能就只是一个下岗工人,尽管本质上我
      不是甘于平庸的人。
      
          2004年9 月以后,我执意要对你发难而忐忑不安、寝食俱损之时,我的父母谆
      谆告诫我的就是要求我心平气和地继续跟你合作,我甚至于都不敢告诉他们几乎三
      年没有收入了,而且前景绝对堪忧。我的父亲曾在任以前炙手可热的砖瓦厂正付厂
      长十来年,当年上我家来送礼送红包的我不要见过得太多哦!可是他一身清白、两
      袖清风!二十年不曾谋面的战友来寻访,拎来几条随船捕获的鱼,都会被他如数奉
      还!尽管他迂腐、执着、名不见经传也不见容于现代经济社会,可是我欣赏他最真
      诚最问心无愧的笑容;我母亲至今依然是村居民的组长,口碑称道于亲邻;我弟弟
      虽然只是上海滩上的一介小市民,辗转服务于外商和外资公司,为亲友提供创业的
      机遇只需有心即可为之,可是他本人无意于此道,家里更是一致反对,理由只有一
      个,品行比名利更重要。我只是一个农民,文化水平在你们这些社会精英面前真的
      一直汗颜至自惭形秽,有心要力争上游,平生唯一最爱就是书,只要温饱无虞,风
      声雨声读书声是心目中的最高境界和极品享受。
      
          古人云:唯女子与小人最难养也,我想如果真的有意外,可能就是——至少是
      跟你申立桓合作的我会是一个意外了!
      
          你有一个很好的口碑,就是人缘好,可是跟我合作你最大的失算就是没有能够
      取信于我!但凡你诚实一点,仁慈一点,我本来应该是最好唬弄的女子兼小人!
      
          你用活生生的事实告诉我,沉默的羔羊在现有的生物链里面,唯一的结局就是
      被血噬降解,而我唯一的选择就是准确估量自己的价值,努力证明自己的价值,维
      护和捍卫自己的价值,只有赢得自己必须具备和得到的尊重,才能赢得自己的生存
      空间!
      
          所以,从2004年9 月开始,准对你的极地反击实在是无可奈何的忍让忍耐到极
      点的厚积而簿发!
      
          首先是经营上的困境。2002年是个负数,2003年也几乎是一个负数,2004年如
      果不是我力主变革,那么也将要亏损,2005年则更将亏损!
      
          请你给我一个理由:你这样一个无知的经营者不被罢黜的话,我怎么活?饥寒
      交迫只怕三、四天也活不了,何况是整整三、四年!
      
          我知道,你能活,因为你本来就是银行的高级职员。
      
          而且我现在还不得不接受另一个对于我来说真的是令人发指的事实,这至少还
      可以佐证为什么你会对连年的亏损似乎没有我一样的切肤之痛和切身感受!
      
          你竟然从电脑租赁费用中截留了约5-6 万元,我质疑你这个问题已经将近两个
      月了,你至今依然拒绝用诚恳和诚实来跟我结帐!
      
          我不是真的天聋地哑,我只是一直在希望自己能够装聋作哑。
      
          但是,请注意,这一次,无论如何,我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
      
          你曾污辱我“阴刁”,且不说我从来都是光明磊落地在跟你摆事实、讲道理,
      也一直致力于给你留足面子,给你下台阶的体面,你且估量一下自己的糊涂帐,可
      不可以称作“笨刁”?我在从事这份职业之前,好歹还做过财会工作,我可以装糊
      涂,可是我不是真的糊涂啊。
      
          今年年初给你的邮件里,我曾对你说:股市有很多的无奈,使我们陷入了史料
      不及的、对于相关的个人来讲更是万分的无奈和尴尬之中,说心里话,我本无意为
      难你或任何人,想必你也未必。面对过去,说简单,也可以非常简单,结清了,也
      可以尽快的让所有的不愉快和不和谐音成为过去。事到如今,我们只能期待股市的
      明天可以让人找回所有的自信和尊严。
      
          我最终怪罪的是股市而不是你。
      
          上个月,11月14日,我给你的邮件里面,考虑到事实上你不可能拿出真凭实据
      来跟我结帐的,也不可能拿出现钱来跟我结帐的,我为你留了台阶:请相信,我始
      终不愿故意为难你,比如明明知道你记忆有误,或者凭据已经遗失,却一定要逼你
      拿出来,那是我不仁;明明知道现在跟你清帐你可能手头不方便,却一定要跟你结,
      那是我不义;我不会做这么恶劣的事情。
      
          可惜你不领情。
      
          没有关系,你如此作为,我只能学以致用毛泽东的一句话:宜将剩勇追穷寇,
      不可沽名学霸王,我跟你,作个最后的了断吧!
      
          首先当然就是电信的这笔电脑租赁费用,请拿出真凭实据来说话!
      
          然后请重视我们的一份分配协议,那是沿袭了原有的、相约成俗的、而且基本
      上也是由你说了算的协议,里面清清楚楚地写着这样一句话:相应成本费用的支付
      及赢亏由申立桓和海月按分配比例承担;本协议从2004年十月开始执行。
      
          所以,2004年十月以前的,另行结算。
      
          你其实真的是一个非常不明智的人,把金钱当作了你的人生信仰,钱财如粪土,
      请想想看,你为了一己之利为难了多少的人?牵涉了多少相干不相干的人?你们夫
      妻这么体面的职业和前程,你何苦还要在这里面搅局?我都替你不值!
      
          请想想看,你在证券领域的机会是不是你人生最大的陷阱?是不是你人生最大
      的滑铁卢?请想想看,证券领域,有几个是靠股票发财的?更有几个是靠做股票经
      纪人发财的?一将功成万骨枯啊,以你的身份,你有可能成就为其中的“将”吗?
      围绕着证券业务,天宁街上多少风云人物演绎了多少精彩纷呈的闹剧,哪个人的能
      耐比我小?哪个人的能耐不如你?不要说当年背景可靠、场面也不可小觑、客户资
      源也有一定基础的,如今都已经烟消云散、分离瓦解,就是成就了天宁金通服务部
      的那些野心勃勃的人,如今也早已销声匿迹了,你凭什么认为以你一个虚拟经纪人
      的身份、以你为所欲为的自私,会有人无缘无故地永远漠视自己的利益来“成全”
      你?也就是我这样的人啊,在券商处没有后台,蓝天也走了,——就是他在,我也
      希望以自己争气来给他“争气”,而不希望自己成为别人的麻烦!——请想想看,
      假如我跟你角色倒置,会是什么样的局面?不要说我海月早已被你“架空”,只怕
      方圆证券的业务也早已易主了!不要说证券行业区区几个经纪人在不断的被更迭洗
      牌,就是大大小小的券商、营业部等等都几乎天天在上演人事更迭、市场被重新洗
      牌的闹剧!从我开始为省证券公司服务到现在,短短十来年的时间,不要说券商都
      已经改弦易辙,就是老总都换了十来任了,凭什么你的历史沿袭会年年沉淀?而且
      其中的代价是我个人利益受你的约束、监督和掠夺?你不觉得我比窦娥还冤吗!
      
          你的行为真的已经伤透了我的心。但愿不要因为你的存在、你的所言所行所作
      所为而逼迫我对方圆证券高唱挽歌。因为那对于我,是一种信仰的考验。也就是我
      这样愚忠于自己的信仰的人,至少现在还在死心塌地地为方圆工作,如果我最后的
      绝地反击敲响的是葬送方圆在天宁的业务的丧钟,你会真的问心无愧吗?
      
          我们不可能再有合作的基础。哪怕因此必须终止跟方圆的合作,我也在所不惜
      ……
      
          “在所不惜”?文字是多么害人的东西,这五笔也是糊弄人的东西,DRGN,
      “在所不惜”它自己就跳上来了,可是她怎么可能真的会在所不惜?
      
          她竭力想把农明留在方圆,想利用农明来增加自己寻求“公道”的筹码,这只
      能证明她在乎、她太在乎方圆的一切了。
      
          可是,常烨说得对,她的司马昭之心所有的人都看得太明白了。这里不可能有
      她的胜算。她也不得不承认,跟农明的合作有太多真假莫辨的内涵。证券公司的沉
      默注定了这份合作将前途未卜。
      
          前途未卜?前途有卜,所有的事情不是就没有悬念了吗?未卜之前她才还有机
      会啊!
      
          她要让申立桓认清一个现实:只要他肯退出,那么还有机会成全常烨;要是他
      不肯退出,那么,她将跟农明合作,目的只有一个:架空你申立桓,这意味着,连
      常烨的机会和利益也会葬送在你申立桓的手里。
      
          我一个小女人你可以不当回事,我倒要看看,你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也像个
      场面上的人,怎么做出场面上的人不可能做出来的事情来。
      
          只是,怎么才能让申立桓明白她的意图呢?不能在邮件里谈,这会落下把柄,
      不能跟申立桓在电话里谈,这会落下口实,更不可能跟方圆证券谈,关总的眼神总
      在她眼前晃,她不能再自取其咎自取其辱。
      
          她的机会到底在哪里呢?她的前途到底在哪里?
      
          蓝天曾经怎么说?这个机会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将会是一个很有前途的机会。
      
          从前,正是这句话,让她意识到了这个机会的价值。
      
          她还不至于妄自菲薄到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但也绝对不敢妄自尊大到忘乎所
      以的地步。
      
          这么多年了,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要顾全大局,要有自知之明,难道这一切仅仅
      因为她不是个男人吗?
      
          蓝天?终于记起了已经两三年没有联系的蓝天,他不是申立桓的朋友吗?他不
      是说过跟申立桓什么都可以谈吗?
      
          她找出蓝天的电话,定了定神,拿起了话筒。
      
          总算让蓝天听明白了所有事端的来龙去脉,也理解了她志在必得的前因后果,
      答应帮她转达。
      
          然而对于海月为了自己的利益和尊严,正在给申立桓写一封非常特殊的电子邮
      件,如果申立桓不能拿出真凭实据真金白银来跟她了结高达五、六万元的“悬”帐,
      不惜跟方圆决裂不惜要把申立桓弄到身败名裂的地步表示异议。
      
          他说他可以理解“三年没有分文收入却在被掠夺最起码的生存保障”这样的事
      实,但是不认为“非得因此而把自己逼到极端,也不能把一个男人逼到这个极端,
      其实哪儿都有不公平谁都不容易。”他提醒海月:据他所知,申立桓的存在有相当
      大的可能是证券公司的需要;申立桓的存在肯定不是申立桓想存在就可以存在就能
      得以存在,除非你想做不惜粉身碎骨破釜沉舟的冰山,否则,方圆这艘泰坦尼克号
      根本不是你的力量可以憾动的。
      
          海月从来没有真正领会过这样的事实:申立桓除了是在为他自己的贪婪承受海
      月的文字鞭笞,也在为某种她无法确认无从确知的利益受过?
      
          海月震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想起了农明说过的一句话:申立桓和方圆,可能有内因和内应。
      
          也想起了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但凡一个有尊严有品格有道德有良知有人情有
      血性的男人他哪怕为了证明自己是一个“人”也早就拿出证据来证明自己的清白了
      何苦受我这样一个小女人的气。
      
          更想起了她看到足足五十八万多的数据、放大到证券公司的所得至少是一百二
      十万元的数额里面没有她最基本的保障时心里无以复加的悲哀和失落。
      
          想起了林永春所言的“你要想清楚这里如果真的有十万二十万的收入不可能全
      部都给你”……
      
          也想起了关总的“有个事实你们一定要弄清楚天宁的业务是证券公司在委托你
      们代理这是一个历史事实”……
      
          设身所有处地、设身所有人、设身所有事,任何境地、任何人、任何事都有各
      自的因由、都有特别的尴尬、都不是单独的存在,她不是不明白这个,那么又怎么
      可以把所有的这一切只归结在申立桓的身上只跟申立桓计较和计算?
      
          可是,难道因此,就必须由她来承接承受这所有的结果吗?
      
          她的脑子又乱了。
      
          她虚心地向蓝天承诺:不再给申立桓发这封邮件……
      
          软弱无力地撂下电话,已经无法分辨自己的感觉是沉重还是轻松,是若有所得
      还是若有所失。
      
          晕眩飘忽的思绪正在混淆她所有的意识、吞噬她所有徒劳的挣扎。
      
          堂吉诃德还可以指着风车跟风车作战,可谁是她的风车?风车又在哪里?
      
          证券公司是她的“风车”吗?证券公司的历任领导是她的“风车”吗?申立桓
      是她的“风车”吗?
      
          显然什么都可以不是、谁都可以不是她的“风车”。那么,唯一的“风车”真
      的只有她自己了!这风车就是她对自己的“自视”!
      
          她不是立志粉身碎骨破釜沉舟的冰山,她只是东海边一弯浅浅的洼地,她只想
      承载方圆证券这艘巨轮上一叶叫做“天宁”的小舟,她从心底里感谢证券公司的这
      份事业,得以附着寄居其上,提升了她的眼界和层次,这几年跟申立桓这个更多意
      义上似乎是她假想的魔鬼打交道,提炼了她的道行;守护着方圆在天宁复杂而又微
      妙的缝隙里生存,提高了她的生存能力,虽然券商让她流血流汗更流泪,虽然把申
      立桓当成对手对于她实在是被逼无奈,但是,这整个的过程却磨炼了她的意志,全
      方位的考验和锻炼了她的毅力,为她的人生涂抹了精彩的一笔,也让她有机会为自
      己谱写足以让她自己自豪的篇章,为此她真的应该感谢她所经历的一切!
      
          今天写这个邮件,本意是想跟申立桓清算的,可是,现在,她只能从善如流,
      放弃所有的权利和权益;再说了,钱在别人的手里,正义的天平也在别人的手里,
      她本身就奈何人家不得;即使剑拔弩张地逼着对方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诺承付她的应
      得利益,又有什么意义又有多少意思呢?
      
          甚至于她现在这样只图自己一时的笔墨的痛快淋漓,内心难道就没有于心不忍
      的感觉?她有什么资格如此为难申立桓?跟他计较的钱中属于她的份额充其量也不
      就二、三万元钱吗?就是真的没见过这点钱,难道她愿意相信自己这辈子会短少了
      这点钱来用?她又何必因此而对一个也许本意并无恶念算计她掠夺她利益的男人苛
      责至于此地呢?
      
          显示屏上,是已经接近尾声的写给申立桓的电子邮件。
      
          她已无意于再无休无止地驳斥他的任何谎言,省了他编制粘补漏洞补丁的程序
      ;只是希望从此再也不要看到这个人,再也不要听到这个人的声音,她觉得自己所
      有的宽容和苛刻全部局限在这里了。
      
          可是申立桓还有没有资格她还有没有必要声讨她以为自己忍无可忍的这一切?
      
          眼前这有头无尾的邮件作为一个未尽事宜的存在都让她难以忍受。
      
          她从网上搜索来一首古诗,粘贴在邮件的末尾: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
      女,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硕鼠硕鼠,无食我麦!三岁贯女,莫我肯德。逝将去女,适彼乐国。乐国乐国,
      爰得我直。
      
          硕鼠硕鼠,无食我苗!三岁贯女,莫我肯劳。逝将去女,适彼乐郊。乐郊乐郊,
      谁之永号?
      
          网络真好,可以让她轻而易举地标榜自己的渊博。
      
          她把她的“讨申檄文”注上“一封永远不再发出的信”的标题,存入了网络。
      
          精彩的文笔甚至不需要她孤芳自赏!
      
          安息吧,无边无际无着无落无经无纬无形无迹无声无息的网络黑洞将是它的地
      狱和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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