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海萍踪

第八章二零零三精神财富的支柱 2003年旧历年开盘的第一天，申立桓拿来的是2002年5 月以后的收支，所有的悬念事先就已经基本揭晓，但是海月看到具体的数据的时候，还是对于申立桓并不会念阿里巴巴的咒语“芝麻开门”而心存遗憾。方圆证券的牛总总算跟申立桓签订了新的经纪协议，这份新的经纪协议无情地注定了他们从2001年6 月开始整整一年的颗粒无收。 2002年5 月降低佣金前的帐目在搬到时空驿站前好歹轧平了，再怎么着也只是意味着她整整白白辛苦了一年。 2002年5 月到8 月，收入总额约26600 元，9 月到12月收入22400 元，合计49000 元；同期他们的投资和成本及费用支出总额是97000 元，同时延期结算的费用还有约14000 元，也就是说，这一年他们亏损了整整64000 元。说来微妙的是，申立桓没有出示任何发票、凭证，而且就是一份手写的清单，也在给海月过目之后，作势要回收如仪，海月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趁他跟常烨说话的空档，赶紧把主要的几个数据抄录下来，眼看着申立桓不动声色地取回了这一页薄薄的纸，心里倒有一种“小人常戚戚”的羞惭。海月愿意相信，方圆证券时代的开始会是新希望的开始，更愿意相信，申立桓会是这份新希望的接力人，相信自己也会承接新希望的阳光雨露的恩泽。申立桓带来的另一个确切信息是，祁中和正式结束了他的家庭大户经纪人生涯。这两年的时间，祁中和偶尔也会打电话过来“沟通”一些信息，比如你们的佣金收入是多少，什么时候发，老林来不来，什么时候来；海月也断断续续地了解到他的情况，客观的讲，他也很会与人为善，有一定的亲和力，相对于大多数的股民而言，又俨然是股票上的专家，所以，愿意跟着他炒股的不在少数，他在家里办远程委托，一度家里几乎人满为患，他的经营成本几乎是零，所以应该说他的日子比他们的日子不知要好过多少倍。如果说时势造英雄，那么，从2001年6 月大盘见顶之日起，时势已经不再具备创造英雄的条件，何况，面对股市，他最终依赖的是这个系统、那种软件，从某种角度讲，本身也是一种“底气不足”的虚症，尽管海月对这一类的“高科技”的抵触意识也有相当大的偏面性，然而，至少祁中和在“熊市”里的能耐不过尔尔肯定也是一个不争的事实。这里也不排除一个客观现象：操作自己的帐户跟帮别人操作，完全是两码事情，这一点，海月现在真的也已经感同身受；也许祁中和只玩自己一个人的帐户的后果不至于太难看，但是，他想帮助那么多的人玩赢大盘，显然是不可能的。 2001年7 月20日，祁中和所依赖的所有软件指标都显示，因为申奥成功而将前途无量的600263路桥建设发出了强烈的买入信号，于是乎，不仅他自己在21左右的的高位全仓杀入，也让许多依赖他操盘的客户大量买进。这一单，成了祁中和的滑铁卢，为他的经纪人生涯的终极命运埋下了伏笔。说起来，他毕竟还是股市老手，还知道止损，最终在跌至16元左右时，斩仓出局；但是许多跟着他买了这个股票的股民，已经下不了手了。安宁也跟着买了2000股，自我解嘲说，就打算站在那里替这个股票站岗了。海月对股票的确不甚了了，却凭借本能的直觉，相信祁中和有两个陷阱注定会难以逾越，一是认为他可以把握大盘和个股的自信，二是对于证券经纪业务收入不可避免的功利目的。海月一度也曾担忧祁中和的家庭大户室和远程委托会“影响”到他们的利益，因为证券公司并没有对归属于祁中和的股民有特别的协议一类的东西，谁也没有告诉她哪些客户、以什么标准归属到他的名下的，几乎在分开半年以后，在她的一再要求下，申立桓才从证券公司搞来了归属到祁中和名下的客户名单，统共才二三十个人，其中有几个还是跟她私交很不错的，比如安宁和她的几个姐妹。她跟祁中和一起为证券公司“打工”开始，整整两年的时间，整整发展了上千名客户，她比任何人都明白，祁中和实在也是功不可没的，但是，很显然，他们只能依赖证券公司这座大厦才有可能、才有机会有所作为；离开这座大厦，等于离开了根据地，他们就成了无本之木，无水之源。二年前，祁中和无可奈何之下迈出了这一步，是想避免许多的尴尬，包括跟申立桓打交道的尴尬，包括涉及到证券公司在天宁的业务的合法问题的尴尬；也是想以“被动”争取主动、以退为进：退的这一步，于他也是万无一失的，他有“远程大户”的基础，还有一定的“散户”基础，更重要的是他有“自己”这个最可靠的基础，这些基础足以让他相信自己的发展前途；守着这一步退路，他既不相信仅凭申立桓和海月会支撑得起这座四面楚歌的大厦，也不相信海月和常烨能应付得了日常事务，也许证券公司最终还得需要他来力挽狂澜呢。看着这份客户名单，倒反而让海月产生了悲天悯人的惺惺相惜之感：祁中和以证券公司的经纪人自居的时候，自我感觉不要太好哦，可是现在也不过这一点点的市面，假设她也效尤于他，凭她的资格和能耐，肯定连这一点市面都不会有。一年前的那份名单，曾让海月彻底摒弃了认识申立桓之前对申立桓的所有排斥和抵触：存在即合理，对于她来说，显然申立桓存在的意义远远大于祁中和存在的意义。现在所有的预感都变成了现实，祁中和没有机会考验自己的影响，也没有机会证明自己的价值，由他的最终结果，他这两年的经纪人生涯的尴尬也可见一斑。更有先见之明的似乎是申立桓和他背后的智囊团，曾经因为祁中和会使用什么海融资讯一类的软件而让海月倍感压力的申立桓，此时却一付料事如神的姿态，说 “这是早晚的事情”，这让海月的心头掠过不寒而栗的阴影：祁中和退出“江湖” 并不完全是他本人的偶然决策失误，而是比海月的预感更高明的经验早已预料到了的必定结果。从此以后，他名下的客户将再度归位。只是海月对此已经无动于衷。因为他们此时实在是自顾不暇。 2003年春，方圆证券入主之后，举办了一系列的投资分析报告会，证券公司计划每周六举办一次，连续四次，林永春让海月组织十几个愿意参加的股民前去参加。海月咨询了大约十五、六个资金量比较大的客户，问到的人几乎都愿意去，但是让她感到为难的是，林永春跟她讲好了，差旅费是要客户自负的，如果坐公交车，到站了还得打的到证券公司去，不见得省钱却绝对费时间；可是如果直接租车去，又怕客户临时变卦，坐不满的话每人分摊的费用就高了；股民最大的特点就是“结构松散，来去自由”，她即不能事先收取费用，跟股民说话也不方便用铁板钉钉的语气，股民答应了“去”，她就得安排好车子，可是要是不去，这车费又要让她大大的为难。星期六一清早，她就等在天宁大厦楼下，方菲开了一辆车子来，另外还租了一辆桑塔纳和一辆小面包车，包括她和方菲、常烨、祁中和、农明、与丁良相交甚厚的老朱等在内的十五个人，总数到了十二个，还有三个果然临时变卦，不去了—— 总算不去的是极小数，让海月放宽了心。投资分析报告会上，融通基金管理公司的万君主讲了“新市场格局下的理性投资”。什么“投资目标、投资理念、投资方法与策略、我们对市场的认识、2003年的投资思路”…… 海月似懂非懂听着这些似乎可以在股票市场上呼风唤雨的人物的高谈阔论：股票市场近两年的大调整是对多年股票二级市场过度投机的正确修正，上市公司报表操纵愈演愈烈，中介机构诚信受到质疑，非理性做庄充斥市场，过高的市盈率必须修正，国际化进程的推进加速调整的展开，二级市场的最大风险来自于一批没有基本面支撑的股票的反复下跌…… 她宁愿相信是自己才疏学浅才听不懂这些对操作股票没有实质性意义的理论。中午，证券公司以一盒快餐款待了天宁客户，海月还觉得差强人意，好歹也是证券公司的招待，再说了，当天证券公司参与的人那么多，似乎只有他们天宁的客户还给招待了午餐呢。下午，倒是博时基金的代表还讲了一点实实在在的内容，重点分析了汽车、钢铁、石化、电力、银行这些行业的投资研究报告，其中力推上海汽车，说博时基金持仓多少多少。似乎所有的这类研讨会最终都会演变成个股研讨会，博时基金的代表后来被台下的客户问倒了：既然你说上海汽车前途光明，那么我多少价位介入比较合适？什么价位可以出局？问得这位代表张口结舌，支吾了半天，说他们只管基本面的分析，不作具体的买卖指导。当时上海汽车已有相当大的涨幅，隔日开盘之后，连续几天长阴短阳，曲高和寡，谁都害怕会接了最后的一棒。再问客户下个周末想不想去？还有想去的，但是海月惦量了一下决定不再组织了。因为那些“平衡市特征明显，大的突破难以形成；多种投资理念并存，机构投资者倡导的价值成长理念逐渐占上风”之类的概念，根本不能解决股民手里已经深套的“死票”。再说了，跟股民收这点子路费实在让她尴尬。但凡不是她已经将近两年没有收入了，她一定不会吝啬这几百元的车钱。这一年，方圆证券不时的会寄过来一些资料：2003年4 月，投资策略分析报告：宏观经济分析篇；行业公司篇；投资组合篇；100 万资金量的客户操作建议。 2003年5 月，工程机械行业入上市公司研究：行业发展前景；市场需求预测；行业及公司业绩，主要上市公司研究。 2003年5 月：能源电力板块投资俱乐部：近期主要研究成果；能源电力板块投资俱乐部的优势…… 2003年6 月：6 月行情展望及操作策略；国有资产运作的新思路中寻找投资机会；从QFII的角度考虑投资理念…… 2003年7 月：投资策略周刊：继续保持轻仓操作；数字电视与部分网络成为弱市亮点；“价值发现+ 成长预期”有望成为后市主流投资理念；1450点前期低点难以构成强支撑…… …… 股指在一大群高智商殚精竭虑的研究、预测、策划之中，继续飞流直下。此时的股市实在是英雄难有用武之地！从海城商场的服务部到电信的时空网吧到天宁大厦的时空驿站，海月个人生活的另一个轴心是自家的“百可车行”。店里通常只有丈夫和表叔两个人，主营的是自行车及其相关五金配件的批发和零售，平时比较忙；妈妈通常负责烧中饭。 2000年前后证券上的事情忙得她无暇顾及店里的事情，对收入也很知足，所以也掼得开店里的生意；楼上是证券服务部，楼下就是海城商场，只是一道楼梯的距离，可是最忙的时候，她时常捧着饭碗一边吃饭一边办公，百可车行更多意义上只是她的“食堂”。从2001年下半年开始，尤其是2002年以后，证券上的业务几乎颗粒无收了，海月自己也很“识相”，按照常规，周末以及每天的四点半、五点来钟光景，就到店里去帮忙，辛苦了一天的表叔因此可以下班回家了。夏天的时候，天黑得晚，丈夫往往早就把货物配好装载在摩托车上，就等她回来，他好出去送货了，有时甚至等不及她回来就已经出去送货，而表叔又必须要等她来了才能回家，无意之中逼得她渐渐养成了下班后急着到店里去帮忙的规律。海月虽然是出于万般无奈，但也只得心甘情愿的接受这种“规律”的约束。丈夫虽然不知道她的经纪业务情况，她总不能欺骗自己吧？明明没有收入，明明还在冒着亏损的风险，明明股指时不时的在上演高台跳水注定今年的希望又要变成镜花水月，她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店里需要帮手，自己却袖手旁观吧？再说了，她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家的经济状况。不知怎么的，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似乎从她开始在意“钱”这回事情起，从来也没有过“轻松”的感觉。小时候大家都很穷，虽然是穿布衣长大的，她对贫穷的感觉却非常的麻木，大概是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有一次出去参加乒乓球比赛，打得性起时热得出汗了，当她脱掉自己的土布外衣，露出很粗糙的由各种颜色拼凑起来的毛衣背心时，很多同学都很吃惊，这个乒乓球打得那么好的女孩子，竟会穿得那么“绚丽”；但是她对这些毫不在意。再怎么着，她还是家里的独生女，在小伙伴们中间，她的条件还算是不错的呢。当然，之所以产生这种感觉可能跟父母的情感爱抚有很大的关系。周遭的许多小伙伴，被父母斥责甚至打骂几乎是家常便饭，但是她的父母从来不打骂他们；爸爸比妈妈还要耐心，相比之下，似乎弟弟更受宠爱，不过，小时候爸爸也常常给她用竹片做麻将、还认真的用火钳烫上花纹、给他们做风筝、做风车 ……童年的印象中，更多的是这些让她任何时候想起来都很知足并且倍感温馨的场景，也许正是这种亲情让她和弟弟都忽略了贫穷的窘迫。对贫穷开始有“知觉”，却是在她和弟弟开始长大成人的时候。弟弟读大学时，妈妈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一家人的承包地养活一个大学生。弟弟当时是村里屈指可数的大学生，很让父亲骄傲自豪，父亲虽然很爱他的儿子，却习惯于教条主义地要求儿子与人为善，更是精打细算地算计儿子的日常生活开销。某种程度上，她甚至比父母更体谅弟弟在外面的生活。弟弟怕父母担心，很少跟父母讲他适应外面的世界的情形；她经常跟弟弟通信、假期里也跟弟弟有很多说不完的话，体会得更多的是一个农家子弟在让父母骄傲和自豪的背后，其实也背负着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艰辛，更体谅弟弟在外面生活学习的不容易。那时她刚刚开始工作，一个月才五六十元的工资，基本都是悉数交给父母的，每次弟弟假期结束返校时，她都会把自己的一点零用钱悄悄送给弟弟。弟弟圆了她的大学梦啊，这让她感觉少了许多的失落和不平衡。弟弟大学毕业那年，家里盖楼房，父母天天掐着指头算计，自家的钱还是不够，不得已只好跟亲戚借钱。弟弟大学毕业分配在上海工作，一家人都以为经济上可以松一口气了。不料，次年，旧债未还，母亲突然查出来得了乳腺癌，不得已再度举债治病，还好，性命无虞，只是这一场惊吓，真的够呛。而此时她和弟弟都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在农村，她已经被归入大龄姑娘的行列了。母亲手术之后的第二年，她结婚了，结婚所需的一应开销，一度让父母愁得都不知该跟谁开口借钱了。次年，咪咪出生了。最委屈的还是弟弟，这一年年底结婚的时候，打电话给父亲，希望父亲能支援三千块钱，却被父亲断然拒绝了。局外人很难想象，爸爸当时还是镇里屈指可数灸手可热的百万产值企业的厂长，可是一年的工资加奖金还不到二千元。当时在厂长室里听到这个电话的同事非常吃惊父亲的态度和境况，竟然为他的儿子叫屈，这让父亲深感愧疚，每次说起这回事，都让他自己、也让听的人难受。他要谋一己之利在所有人的眼中都是易如反掌、天经地义的事情，许多亲友都对父亲的耿直不满，认为他“有权不用、过期作废”，但是父亲一如既往，两袖清风，虽然没能给子女物质上的财富，却给子女留下了做人的榜样，无论是儿子还是女儿，从不因为经济上的困窘而对父亲有任何的怨怼。海月耳濡目染得此家传，想不另类都难。当时她所在的村庄是省里榜上有名的明珠村，村里大大小小的会计出纳不下三、五十人，在会计资格统考中，只有二个人考出了会计证，她是其中的一个；在做财会工作的十来年时间里，统计、标准计量、财会等等几乎所有的培训考核机会她都会努力争取，积极参与，这个证那个书的，竟然也积累了厚厚的一叠；但是她个性耿直，无法见容于财会概念还非常淡漠的厂长集权制，试想，厂长吩咐“把哪一笔钱纳入小金库，按照这个名单如此分配”，她作为会计却说“我不要”，厂长对着她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这样的会计哪个厂长会喜欢？你有会计证又有什么用？这个社会变得太快，精神财富逐渐的更需要物质财富来支撑了，海月也终于被裹携进时代的洪流之中，阴差阳错的，做了“天宁英达经贸公司”的经理。这个几乎并无实业的公司也给了她超越现实的想象空间，起初也曾雄心勃勃、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希望真能有自己伸展身手的机会，当时支撑她的唯一信念就是：相信自己有与众不同的“品性”和“素质”，希望这个拼搏的机会是验证她的价值的舞台，如果“有命”，这个舞台也是成全她的机会，如果“没命”，那么，她也有理由给自己一个交待：至少，我奋斗过了。浊浪漫卷，鱼虾混杂，滚滚红尘，泥沙俱下，海月很快就发现这个所谓的商海，对于她来说是一个无异于雷区的是非之地。那时社会上流行着一句嘲讽的揶喻：公司比厕所多，经理比狗多；一不小心的，发现自己的身边尽是这样那样的经理，海月很忌讳自己一不小心的，也会跻身于跟 “不务正业”可以相提并论的“不识时务”之列中，可是要想生存就别想证明自己的与众不同，要想生存就难免要寻找挣钱搏利的机会，而每一个机会几乎都不可避免的竟然都在雷区边缘，几乎是防不胜防。应该说，她并不想只做“皮包公司”，名下的第一实业是一个农资饲料店，丈夫利用原来在饲料厂跑销售积累的关系，负责这个店的经营，也不时的东奔西跑，寻找机会做一点饲料原料的中介；公司的执照副本上写着可以经营农资产品，海月跟农资公司的负责人是邻居，因此有机会从农资公司批发一点当时有点紧俏的化肥零售，谁也没有想到会有大的麻烦，赶上政府工商部门想管的时候，化肥却是专项产品，不是想经营就可以经营的，他们的执照正本也的确注明了相应的限制范围；被查处的过程和结果让海月烦不胜烦，最后把店都折让了了事；随后丈夫开始从事五金配件的批发零售。严格来讲，一因为没有足够的资金，二没有可靠的背景，三也无意从事违法违规的生意，执照正本副本的附言差别导致的一念之举惹来的麻烦，让海月在方方面面更加的小心谨慎，尽管机会不多，但是再难得的机会，她都不会轻易着手。万万没有想到，还是难免陷阱。方菲的哥哥年少时有过特殊的经历，曾经坐过牢；出来后高难成低不就的，一直在社会上混，三教九流的都很熟，海月想象凭自己跟方菲的关系，希望有正当和可靠的机会时，可以跟他合作做点生意。果然机会来了，方哥说有一笔生意，只要她肯出资十万，他就帮她把价值三十万的钢材给拉过来，而且，只有在海月的本利回收之后剩余的钢材才可以移交给他们去销售。海月验证了所有的合同、监督了所有的过程，亲自押着这批钢材卸在自己租赁的仓库里面，亲自掌管着钥匙，想象着这样一笔生意总是十拿九稳的既合法又铁定可以赢利的生意了；不料，不到一个星期，公安部门却来查封没收了，原来这是辗转了五、六个人之手、源头是一个负债人被逼无奈之下去诈骗来的一批钢材，而成全这一系列过程的人物据说都是嘉禾市的高干子弟，事发后，全部销声匿迹，以至于海月差点成为诈骗集团的从犯，要不是天宁公安机关明察秋毫、并且抱定了地方保护主义的原则，帮海月追回了所有的货款，海月握着一手的欠条，真的死的心都有了。饶是这样，所有的交易、装卸、搁置等费用也已经是她无法避免无从计较的损失了。她以为方哥会多少承担一点责任的，为了计较这个，一度觉得跟方菲的关系都扭曲了——这实在是使她所有的努力功亏一篑的一单，她永远没能向方菲解释自己的窘迫，方菲绝对是无辜的，然而谁又能想象，从商之道最终会让她一贫如洗—— 只能希望苍天在上，谅解她的计较，谅解她只是一时的人穷志短；却从此视经商之道为畏途。两脚深陷沼泽，尊严不如东海弯的一抹浪花，失败的孪生子是失意，背负的是物质和精神双重的贫瘠，任何时候想起来都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耻辱！任何时候都倍感刻骨铭心的是：世上没有救世主！跋涉之旅上孤军奋战的只有她自己。这就是当年海月深夜徘徊在东海岸边撕毁所有名片的渊源。尘埃落定之时，她对自己唯一的宽慰就是：她可以计较追求的过程，因为这个过程的主角非她莫属；但是她无法计较得失，因为在她努力奋斗挣扎时，显然有命运之主在主宰她的得失左右她的命运。转眼之间，百可车行也有六、七年的历史了。尽管一开始，海月对于从事这样仅聊以度日的小生意也不是特别的排斥，但是实在也需要“弥补生计”的蹊径，需要探寻适当的机会，这才有了从事证券经纪人事宜的开端，没有想到在经历了5.19之后，这个小店依然是关系到她的温饱体面的主业；好在断断续续的，她也一直在帮衬着，无论是生意还是活计，都还不至于生疏，卖自行车需要装个锁、装个铃铛、装个车篮、甚至是简单的维修，都还难不倒她；丈夫一直在要求她不要再做证券上的事情，回到店里来帮忙，有她看店一个可以顶俩个，他还可以在外面跑跑生意，送送货。海月何尝不明白他的良苦用心，只是一贯的要强哪里好意思说自己已经深陷其中，抽身太迟了，何况，此时一种消极的宿命已经桎梏了她的意识：每天耗在股市里，眼看着上百亿的资金幻化成数字在眼前飞——可不是这句话，弱水三千、取一瓢也足以富甲天下的游戏中，如果她真有财运，股市就是她的金矿，如果没命，这小店里的一点点出息，对她的吸引力实在太小了。她既然无法退出来，丈夫不满无奈之余，也在考虑新的出路。做小本生意的人最在意的就是店铺的租赁费用，海城商场的店面不算最贵，也要五、六十元一个平方，做五金批发本不大利也小，自行车差价也不高，但是很占地儿，丈夫一直嫌店面太小，房租又太贵，海月既不肯在店里“掌柜”，丈夫便没法把主要精力放到外面的生意上，这样，生意的局限性使得房租的成本成了赢利的大头，以至于丈夫再三的考虑要把店址迁移到偏僻一点的街面上。海月也实在想不出万全之策，星期天丈夫出去落实新的店面，她在店里帮助照看生意，心里的烦躁无以复加。中午，咪咪学好古筝从学校回来，手里抱着一条叫贝贝的京吧狗，后面跟着京吧狗的女主人，原来她也在海城商场租赁店铺开过一个时装店，只是关了已经有一年多了；最近正在装修新房，随后就要结婚了，结了婚就得打算养孩子了，怎么着都不方便养宠物，之前就特意过来跟海月协商过了，说知道咪咪喜欢贝贝，感觉她也很可靠，想来想去，只有交给她们娘儿俩她才肯放心；说起来这只小狗刚买来时，才一个多月，圆滚滚胖乎乎的，真的是要多可爱就有多可爱，咪咪喜欢得得空就要去抱着玩，不止一次要妈妈也给她买一只小狗；买一只小狗要好几百块钱，海月还远没有这个消费觉悟和决心，因此一直没有答应，现在既然人家信任她才把贝贝送给她，何况咪咪也实在喜欢，她就当作宝贝接受了。海月把它带回了家。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忙着搬店，几乎整个白天都不在家，就把贝贝关在家中楼上的走廊里。这一个星期，海月也几乎只在开盘时间守在时空驿站的电脑前，其余时间都在帮着搬店，再次亲身体验“搬一次家换一身骨头”的辛苦；店虽小，东西却实在不少，积累了几年的陈货也多，全凭一家人的力量在搬，在清理，在摆放，不要说搬东西了，就是每天在新店和旧店之间东奔西跑的，都让人累得够呛，几天下来，海月先就累得发了一回高烧，守着旧店里的最后几辆自行车，人就迷迷糊糊昏昏沉沉的靠在躺椅里面，竟然也没有特别难受的感觉。自己都累成了这样，猛可里发现妈妈也累得差点晕倒的时候，她的心都抽紧了：可不是，她每天还可以在股市里躲它五、六个小时的休息一下，可是妈妈连续几天顶着似火的骄阳瞪着一辆小三轮车，几乎是马不停蹄的在奔波，不累出病来才是怪事呢！妈妈历来任劳任怨，但是海月更多的从她身上继承了争强好胜的个性，从小到大无论做什么都不甘落后；妈妈刚刚年过花甲，除了一心一意参与、帮衬、料理女儿的所有家务和一些“店务”，还一直不放弃农务，仅有的一点自留地不够她做，还要别人家的抛荒地来种，她身体力行最大的作用是让海月从不敢因为自己年轻而有所懈怠，但是她对妈妈最大的抱怨就是妈妈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没有料到这一次恰恰是自己的疏忽大意，会累及妈妈，想想妈妈跟着她还没有好好的享受过生活，真的要是因此而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让她情何以堪啊！妈妈跟别人家健康的妈妈有所不同，她是得过癌症的，而且还有高血压，她的每一点异常都会让一家人非常的紧张，都会让一家人转最坏的念头，海月眼看着妈妈累成这样，听说破壁灵芝粉可以预防癌症复发什么的，当下毫不犹豫的化七百多元钱去买了来给妈妈吃，妈妈问她价钱她哪里敢说，怕妈妈知道了会心疼得不肯吃。等店里的事情消停下来，她就跟弟弟千方百计的把妈妈骗到上海，作了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总算一切无虞，心里才算松了一口气，从此下决心要做妈妈的“监护人”。可怜的贝贝一直被原来的女主人当作宝贝来宠爱，突然之间离开它的主人和它所熟悉的一切，还被整天孤零零地关在阳台上，或者被用铁链拴在院子里，那付丧魂落魄的样子，由不得让海月为之动容；眼见它白天心神不宁，晚上呜咽不止，什么都不肯吃，看见任何人都站立起来拼命的作揖，再笨的人也看得出来，它在想它的主人想它的家想请你把它送回去。海月为它的忠诚和忠心所感动，晚上尽量早点回家，半夜半夜的把它抱在怀里好言抚慰，终于感化了它，随后，贝贝就只认得它了，只是开始时海月怕它跑丢，不敢带它出门，偶尔带到楼下也要用链子拴着。无奈每次当她要出门时，几乎无法当着它的面离开，因为看着它拼命向你作揖，真的铁石心肠的人也无法挪动脚步，不得已，只好尝试着带它出门，带了一次就发现，贝贝很喜欢坐在摩托车上的感觉，放它在踏板上时，它会很小心地把头往前面抻，海月把它拎到自己的腿上时，它会把前肢搭在仪表盘上，极力撑起它的脑袋，风吹拂着它的长毛，这时候别提它有多神气了，迎风招展的潇洒让它开心得不时回头对海月得意地笑，海月总觉得这是它感觉最酷的时候，就为了这一刻的潇洒，它才会那么快就接受了她喜欢上了她的。未泯的童心也使海月跟女儿咪咪一起，从贝贝身上开始认识一个奇妙的动物世界，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着迷于贝贝带给她们的奇妙及震撼。虽然什么都不妨碍她对贝贝的喜爱，但是严格来讲，她只是个农妇，难免小农意识，只知道狗是用来看家的，只需要吃残羹剩饭，贝贝的生活待遇可想而知；可怜的小家伙本来就吃得不多，刚来半个月，就吃坏了肚子，更要命的是，海月直到它几乎走不动了，还拿不定注意不知该拿一条病恹恹的小狗怎么办，难不成狗生了病还得化钱给它治病啊？还是丈夫当机立断带它到兽医站里打了几天针，贝贝才算捡回了一条小命。当海月发现自己越来越离不开这个小宝贝时，对自己一开始的“不作为”充满了歉疚和负罪感。贝贝几乎每天都在让她领教它的聪明伶俐和无法抗拒的可爱。每天早上一开门，它就一溜烟跑出去处理它的事情了，家里乃至诺大的院子里基本上看不到它的大小便，完了事，它就乖乖地回来了，有时一不小心被谁关在门外了，它要么轻轻地敲敲门，要么就守在门外耐心地等待，反正你们总要出来的；偶尔它也在外面贪玩，海月推车出来要去上班了，还不见它的身影，这时只要按一按喇叭，它就会风也似地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跑出来，跳到摩托车上，享受海月带它飙车的超酷快感，到了时空驿站，它就安静下来，通常会守在办公室的门口，有人进来时，它立刻就会站起来，虎视眈眈地盯着来人，要是它感觉来者不太友好，就会立即插到中间来，对来者发出呜呜的威胁声，有时也乖乖的扒在海月的脚边，半天半天都不肯挪动半动。它才十来斤重，却从接受海月开始就以她的守护神自居。晚上在家里，它也跟男主人和小主人咪咪玩耍，但是玩归玩，原则问题放在首位，一旦海月上了床，躺在床上看电视了，它就不允许任何人接近她了，连咪咪也不行，在床边坐一下也不行，无论发现谁有这个意图，它都会毫不犹豫地冲过来，甚至直接跳上床来驱赶来犯者，以致每当此时她得先下床抱起它并让男主人先上了床她才能上床，或者得由她把它送到房门外才罢休。有一次，海月下了班带着贝贝到城北路上的新店里去，刚好丈夫的一个朋友在，就跟他开了一个玩笑，让他当着贝贝的面在海月的肩膀上打了一下，没想到麻烦惹大了，贝贝立即跳起来对着人家先是不停狂吠，继而不叫了，却瞪着它那大大的铜铃眼死死地盯着对方，盯得那个朋友竟不由自主地害怕了，贝贝直到把他“送”出门外才罢了休。不过它也有犯迷糊的时候，有一次她当着它的面故意打了老公一下，它下意识地就冲着她叫了起来，这真给了老公很大的面子：敢情它是国际警察，在那里打抱不平呢！不过海月对贝贝的真正在乎却是从它的第一次跑丢开始的。帮海月看店的表叔的邻居也养着一只串种的京吧狗，是只母狗，这几天正值发情期，表叔本来就很喜欢养猫养狗的，贝贝这么聪明伶俐，长得又实在漂亮，就想把贝贝带回去配种，将来生了小狗，他就抱一只来养着玩儿；谁知道，把贝贝带到家里的第一天晚上，贝贝就拖着长长的链条跑掉了，表叔一早就跑到家里来告诉这个消息，海月当时还没有反应过来，想丢了就丢了，总不可能为一条狗为难表叔吧？尽管一早就出去找了，可是想想哪里有找的方向啊，时间到了就上班去了，可是这一上午的时间，才发现自己就跟丢了魂似地，满脑子都是贝贝的音容笑貌；不得已，中午又满大街的去找，越找心里越焦灼；下午回到办公室，这人简直都坐不下来，什么都没有心思做，打印机有点不太好使，让她费了不少心思才打印了一些写着她的联系电话的纸片，打算下了班再出去寻找时分发出去。咪咪放了学，也没心思做作业了，娘儿俩骑着车子再度出去寻找，吃了晚饭再出去找；找的时候心里只有一个愿望：贝贝，只要找到你，我一定会好好的善待你，给你去打防疫针，不给你吃残羹剩饭；贝贝，你得给我机会啊！皇天不负有心人，当她们再次沿着贝贝可能会经过的街道再次打听时，终于得知，贝贝被开夜排档的人给带走了，偏偏这天晚上，这家夜排档没开，一时又实在找不到他们租住的地方，只得第二天一早再出去找，这回才总算找到了，费了许多周折化了好多口舌才算抱了回来。海月认认真真的把它洗了个干干净净，立即带它去打了防疫针，化了一百元钱。一百元钱，是他们一家一个星期的买菜钱。时空驿站里面，一直坚守“岗位”的“骨干力量”越来越少，留下的大多数是退休的以及一些自由职业者，还有一部分纯粹把炒股当娱乐的家庭主妇，几乎天天都有拖拉机的牌局；四十台电脑散落在将近三百个平方的大厅和小间里面，大厅里放着乒乓桌，相对于原来的海城商场楼上，不知宽敞了多少。奇怪的是，偶尔还有股民时不时的要折腾出一点事情来让海月为难一下，原因竟然是他想玩游戏，可是这个是海月无法满足的要求；要是不满座，她也对股民浏览网页、玩玩游戏一类的勾当，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股民说得也有道理呀，股市跌成这个样子了，有什么看头啊；但麻烦的是，总有那么几个人，还老是要上色情网站，惹来无穷无尽的病毒，以至于电脑三天两头在出故障，有时还会影响到所有的电脑，而维护又是一个非常大的麻烦，电脑是从电信局租赁来的，既然支付着每月四千元的租金和五百元的维护费用，出了故障只能找他们，可是，千呼万唤，总也请不来，每每海月向申立桓汇报情况，申立桓一句“晓得了”之后就再也没有下文。九月初，又有好几台电脑瘫痪了，已经催了两个星期了，横竖就是无人来修，股民们怨声载道，海月再次打电话给申立桓提出建议：人家电信局实在太忙，另外找人维护吧。申立桓大概也被海月盯得嫌烦了，同意了她的要求。周末，还真的有一个人来了，说是电信里的朋友介绍他来的，海月问他具体的条件，他说要么承包维护费固定时间来维护，要么每维护一台收五十元钱。海月自己不懂这个，有一个做电脑老师的客户跟她和常烨的关系都蛮好，海月刚刚请他修好家里的那台电脑，请教他之后，他把一个现在开着电脑店的学生小刘给介绍过来了，既是老师的情面，小刘当下便以每月两百元的费用承接了这里的电脑维护。海月放下了心里的石头，却对每个月五百元的维护费用还怎么也请不动维护人员一事心生疑窦。 2003年的多事之秋，最让海月难受的就是跌跌不休的大盘和跌得惨不忍睹的个股。上半年的最高指数不到1650点，从4 月中旬开始几乎是持续的下跌，到11月中旬最低跌至将近1300点，差不多跌去了350 个点。她给方菲买的000962从30多元跌到年初的9 元，又一路下跌到6 元多；600555 从15元左右跌到年初的10来元再跌到现在的8 元左右。她自己资金不多，还从叔叔那里借来一点资金，时不时的还多少敢玩一点差价，总的亏损数额尽管不是很大也足以让她耿耿于怀；但是方菲的帐户她已经不敢操作了，一补再补，屡补屡套，再补再套，所有追加的资金最终都难逃死票的宿命，市值已经缩水40% 以上，方菲嘴上不说什么，但是偶尔来一次，脸色却越拉越长越来越难看，而海月还得硬着头皮劝她，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实在不是出局的时候，守着才有机会；但是对于方菲想继续追加资金的事情，却开始咬着牙拒绝。不能了，真的再不能了，她根本不知道股市会是这样的一个深渊，而且依然不知道这个深渊的底部在哪里。这一年的九月份，股市里流传着一首股民老张之歌：九点半上岗十五点离场星期一到星期五天天都挺忙炒股为哪桩咱没太大理想庄家要是吃了肉就跟着喝口汤没练发轮功不沾毒赌黄买进卖出两头纳税拥护党中央炒股票的感觉究竟怎么样听我给你仔细地说个端详指数一横盘谁都没主张不温不火不上不下成了牛皮糖要问钱在哪就在你身旁看不见摸不着就让你听个响秋风吹又凉大地一片黄主力资金往外撤年底要结帐飞流直下三千尺一看是股指挤泡沫的感觉就是心尖拧的慌研究基本面不能傻算帐银广夏和全国人民都敢耍花枪蓝田股份东方电子造假能怎样严打黑庄一审判没见着吕梁投资要理性价值第一桩可st的股票总是翻着倍的涨资产重组老生长谈年年月月讲公司不仅卖业绩还能卖想象消息很重要可咱耳朵不够长报纸电视收音机外带互联网股评家们两片嘴左右都是理红嘴黑嘴黄牙白牙各唱各的腔跟庄不入门时间开了窗坐在家里盯着k 线慢慢数波浪江恩、布林、巴菲特呀谁来帮帮我金叉、死叉、kdj 呀越整越迷茫学习讲方法钻研有名堂不要只去找干粮还得找猎枪给你一个指南针自己能找北借他一点小聪明照样撞南墙这里没有地狱也没有天堂这里不是赌场也不是银行离不开的股市下不了的岗这是我们发展中的证券市场我来到这的动机并不算高尚我起得到的作用却能兴国安邦揣着一分梦想和九分坚强六千万里有我一位股民老张一曲“股民老张之歌”唱尽了所有苦难深重的中国股民的甜酸苦辣，海月并不认为自己可以是个意外，所有深陷股市的股民其实除了一分梦想和九分坚强，还有二分是无奈。让海月难以面对的，何止是一个方菲，她甚至开始深居简出，除了上班下班，平时几乎不想见任何人，也没心情做任何事情，只知道在家看书、上网。十月，父亲终于退休了，开始到店里帮忙，这直接解放的就是海月，她从此很少再到店里去。每天上班往电脑前一坐，虽然位卑不敢忘职责，新股中签需要通知股民认购一类的日常事务依然尽心尽责，毕竟今非昔比，股市天天下跌，电话越来越少，一般除了开盘时间，就上联众网——通常只有兴趣也只会玩玩拖拉机的游戏，上新浪网聊聊天，打字的进步倒真的是因此而突飞猛进；自从领养了贝贝之后，还经常上网浏览跟宠物有关的网页，跟网友交流养狗的经验心得和奇闻轶事，有时也跟常烨或者其他喜欢打乒乓球的股民打打乒乓球，权当是强身健体，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希望到哪个山洞里去躲个一年两年的，或者冬天来了上哪儿冬眠一阵子，等到所有的股票都解套了再出来，说得次多的一句话是：这该死的股市啊，你要不是这样一个跌，现在的这种生活真的也可以说是世外桃源般的生活啊。上下班的路上，海月和她的摩托车和摩托车上扒着的贝贝和摩托车后座上的咪咪成了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以至于海月有时担心会招摇成天宁街上的一道风景；凡是认识她的人都认识咪咪，也认识贝贝，都知道咪咪的聪明活泼，也领教了贝贝的伶俐可爱，相比之下，咪咪还要去上学读书，倒是贝贝，几乎一天到晚与她形影不离。一天早上，海月给它洗了澡要带它上街了，刚刚推车出门，就看见跑在她前面的贝贝被一辆飞驰而过的摩托车的前轮辗过，当场把她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再也想不到贝贝会从车轮下跳起来扑进她的怀里，还反过头来冲着人家叫唤，要不是亲眼看见，她怎么也不会相信，它会一点事都没有，当然后来的事实证明它的内脏还是有点损伤的，不过显然不严重；只是它后背上被辗过的痕迹一直都没消失，有几缕长毛明显折损得变了形。谢天谢地，海月差点眼泪都掉出来了，一个劲地向人家道歉。隔着好几户人家的邻居家里养着一条串种的京吧狗，体型跟贝贝差不多大，平时一直关在院子里面，邻居看见贝贝之后说过好几次了，要给它们配对，时候到了，他们就让海月把贝贝送了过去。没有想到，这下麻烦可大了，贝贝死心塌地地爱上了这条叫灰灰的小狗。第二天一早，人家门还没开呢，它去敲门了，砰砰砰，砰砰砰，主人在楼上还以为是来了什么人呢，问了好几遍却又没人应，只好下来开门，这才发现来的贵客是贝贝；后来的几天，它每天早上都要去报到，只要自己家里的门一开，它就一溜烟跑过去了，敲起门来真的是煞有介事的，你要是老不开门，它就用脚勾住里面插在地上的铁栓使劲地晃，铁栓撞铁门，那声音真的是惊天动地，害得人家不给它开门都不行；有时它去的时间人家主人正好不在，它会苦苦地向路过的邻居作揖，求人家给它开门，害得人家于心不忍，只好抱抱它以示安慰。海月看它这样老是骚扰人家不是回事，决定给它娶个老婆，表叔便把先前想让贝贝去配种的他邻居家的狗狗小白给要了来；小白倒是喜欢它的，可是贝贝不知怎么的就是不喜欢，正眼都不肯瞧人家一眼，还是没头没脑的往灰灰那里跑，没办法，只好送还了小白，然后早上就不开门让它出去了，每天出了门就直接带去上班了，晚上也直接带进院子不让它出来了。饶是这样，还是防不胜防，通常白天海月会带着它去上班，然而只要是在家的时候，无论是早上还是晚上，它都要利用一切机会去看它的灰灰。有一个星期天，海月到雪姨厂里去送货，不得已把它放在店里面，一错眼的功夫，丈夫就发现它不见了，海月为找它费的那个劲，就不提了，反正只知道它本意是往家赶的，想起来只有一个理由，就是要去看看它的灰灰，因为平时老是坐着摩托车来来去去的，不太认识路，半道上就迷路了，它就给路边开店的人作揖，想求人家送它回家，可是人家不知道它是谁家的，又看它这么可爱，就把它抱回自己家了，幸亏抱它的人是方菲的邻居，方菲的两个孩子发现这是海月大姨家的贝贝，这才让海月再次找回了贝贝。海月在上网浏览宠物信息的时候，一次无意中看到一个测验狗的智商的网页，就把贝贝的行为特性输入进去，结果发现贝贝的智商在狗类中是属于最高级别的，很为贝贝感到自豪。在股市最黑暗的时候，贝贝给她带来的快乐消遣简直无与伦比。可惜好运没能延续，隔了几个星期的又一个星期天，海月又给雪姨厂里送货去，再度把贝贝放在店里，托丈夫照管，那天时间长了一点，回来时天都快黑了，后晌午，它就再次跑丢了，从此再也没能找到它。这一年的冬天，海月的寻狗启事贴满了贝贝有可能失踪的大街小巷，也有许多人给她提供信息，但是，海月始终也没有能够再度找回她的贝贝。你看见过一条叫贝贝的京吧狗了吗，它知道自己的名字，圆头圆脑大眼睛，双耳下垂，体态肥胖，重约十二斤，全身毛长二、三寸，头部为深综色，后半身是浅综色，其余为白色，因为迷路不能回家，它会伤心落泪，会站立作揖哀求你送它回家，你看见它了吗？好多小学生都背得出她的寻狗启事；好多个半夜她都听到了贝贝的敲门声；她把每一只狗都当成了贝贝；可是贝贝给她的快乐始终永远无可替换。贝贝，你在哪里？有好几个股民受她的影响也养了狗，养的狗都叫贝贝；方菲和她的两个孩子接连养了好几条，可惜都养不住，可是直到最后一条终于养牢了的，全部都叫贝贝；所有为狗取名贝贝的人都对她说，他们就是想不起来，小狗狗除了叫贝贝之外还能叫什么名字。可是，我的贝贝，你又在哪里呢？海月有时想，哪怕收养贝贝的人，让她知道贝贝还活着，也会让她心里好受一点。眼看已经天寒地冻，知道贝贝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它是活着还是死了？…… 这一年，好歹可以让她缓一口气的，是雪姨厂里的生意特别好，附带的，她的塑料袋生意也很好，以至于她每天得以从店里脱身时就要赶回家去裁塑料袋，虽然大多数时候是妈妈在封口，但是忙的时候，她也会赶夜工封塑料袋。只是这个生意也没想象的那么好做，姨夫再三强调，只是给你做的机会，而不会在价格上、质量上给予任何的姑息。偏偏质量问题首先成为障碍。这种完全手工的活计，本身就几乎无技术含量可言，全凭经验和感觉来操作，塑料袋的原料有时是高压薄膜的，手工封口往往为了追求速度，连封口的平整度都始终达不到要求；有时是炳稀薄膜，本身就不太容易热封，电热丝过热会烊掉，稍冷则又封不牢容易漏底，偏偏有时工厂提供的薄膜厚薄不均，有时工厂提供的薄膜制作过程中不知是什么原因，轻易还没法把袋口打开，为了这些炳稀塑料袋，雪姨恨得咬牙切齿，一度逼着海月把袋口打开后再拿过去。其实价格上的劣势也让海月倍感压力。手工作业，产量有限，一天做五千只塑料袋已经不错了，最小的袋子结算价才一分钱，成本倒要半分多，等于辛苦一天才只有二十来元钱，大一点的袋子，工钱算到一分两分的时候，虽然她倒是赚得多了，但是对于老板来说，显然也是吃亏了，毕竟，他们也是私营企业，没理由让你赚不义之财；姨夫已经一再的提醒她，她提供的塑料袋，要四分钱一个，而别人的只要三分钱一个，你却还在要求加钱，太没有道理了；海月一度还自以为是地跟他据理力争：她认为成本是一样的，她要三分钱的成本，别人也要三分钱的成本，别人总不可能连工钱都不要就给你做吧？后来了解到，市场上全自动的机器，不仅产量高、质量好，而且是原料成品一体化的，不像她事实上要先请塑料厂做成塑料薄膜，这一道成本就已经高于别人的成本了。这两个问题，她已经含糊将近一两年了，实在有一句难言之隐，逼着她厚着脸皮，不仅不想放弃这点小生意，甚至不希望姨夫在价钱上为难她，因为她实在太需要这一点点的加工费了。真的，钱是实实在在的东西，更是实实在在的精神支柱。每算计做一百个袋子就是一块钱、或者五毛钱的收入的时候，就感觉手中多了一粒米一样的踏实，所谓手中有粮心不慌，她总是想起“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她一个大活人，既不能依赖丈夫生存，更不可能还要依赖父母的一点微薄的生存金生存，更何况，她还有一个孩子要抚养，再怎么委屈也不可能委屈孩子、再怎么无能也不可以降低自己扶养孩子的标准，更不可能因此而耽误而影响孩子的学业所需吧？但是，她知道再也不能“含糊”下去了，事先就已经跟雪姨他们打过招呼了，她决定结束自己的这点加工生意；厂里也已经开始从别的地方进货，价格相对便宜，质量又好，海月很诚恳的对雪姨说：谢谢你们给我的机会，让我度过了这几年的难关。可是新的机会又在哪里呢？一年再度终了。又到了该结帐的时候。海月电话里特别要求申立桓拿上具体的支付凭据来跟她结算。尽管海月愿意相信申立桓有“君子坦荡荡”的风度，只是难以抑制自己的“小人常戚戚”之心。她有两个重要的疑虑。一是投资成本的具体核算数据，申立桓的表达口径一直不统一，你要他正视成本问题，考虑生存危机的时候，他的成本会相应缩小。二是投资成本的具体核算数据的归属，申立桓既对她要求基本工资的诉求装聋作哑，又对自己五五成的利益分成当仁不让，而一个最简单的股份制合作的“丛林法则”，投资成本的比例对应于利益分成的基数，应该是天经地义的常识吧？这一年六月底的时候，申立桓说总算结余有8136元，海月还低声下气的要求他 “只有这么一点点，你就暂时不要拿了，毕竟，我已经整整两年没有收入了”，非但没有收入，还要拿出以前的收入来投资呢；可是申立桓置若罔闻，一笑了之，海月回头检查自己的帐户，发现他打上来的是——显然是他认为她只配得到的四成五， 3660元钱！海月只能徒唤奈何，却是无论如何都难以甘心。旧历年前，申立桓又要来结帐了。竟依然没有出示任何支出的发票、凭据。有的只是一张从现金记帐凭证上撕下来的一页流水帐和三言两语的口头解释。海月问他“为什么没有把具体的支付凭据也带来”，申立桓语焉不详地含糊了一个助气词，再不接这个话茬，倒弄得海月问错了话冒犯了他似地自己的脸先红了。申立桓管自跟常烨讨论他的股票损失了，短短三年时间，他已经在里面亏损了二十万！海月只觉得眼前的帐单特别具有讽刺意义：这一年天宁的总交易额约是四个亿，返还的佣金额是19.6万元。总额196000元6%的税率计11760 元一分不少，还另外多支付了一笔因为遗失发票而重复支付的税额3196元一分不少；电脑租赁费用一年54000 元一分不少；光缆租赁费21600 元一分不少；房租费40000 元一分不少；其他包括常烨的一点微薄工资在内的所有电费水费一分不少；19万元钱已经消失殆尽；还得再把一笔可以滞后结算的4000元费用暂时剔除之后才多了6128元；申立桓很绅士地告诉海月，他会在过年前把她应得的45% 的2758打到海月的帐上。海月一眼扫过这张帐单，无限悲哀地发现，所有应该支出的费用无一可以幸免，独独没有“她”存在的“费用”，仿佛她只是时空驿站的空气，或者充其量只是这个时空驿站的幽灵，既然存在于无形自然其存在的价值也可以化于无形！何况所有有形的实实在在的费用，现在也只是化形于眼前的数据，结余的尾数是远远比负数或者零数高贵得多的以2 字打头的4 位数。 2758！相对于质疑申立桓的帐单这回事而言，最具有决定意义的，最值得海月计较的，其实是这样一个具体的数据。她不能再跟证券公司计较，因为这已经是以方圆证券在天宁的业务总额为基数折算的收益了；她也没法跟申立桓计较，只有这一点点“么事”，你就是真的跟申立桓计较你的两个、三个甚至更多的重重疑虑，即使可以计较到让申立桓有觉悟把这区区6128元全部划到你的名下，也只有6128元啊！海月尽管心里七上八下的，却再度受制于申立桓绅士姿态的“高风亮节”，更受制于这区区几个由阿拉伯数字标示的余额的更多延伸意义，选择了沉默。　　-------- 　　梦远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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