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回  山重水复疑无路  柳暗花明又一村
      
        今年中国遭遇百年不遇的洪涝灾害。与之相应,敕勒右旗自开春以来也是阴雨
      不断,以致春季难种,夏季难收,秋季歉收。面对这种大气候,金狮开始还在想:
      “清水沟地势高燥,旱能浇,涝能排,相信不会有事。”可后来从电话里得知,家
      里那30亩黄芪长势不佳。今春以来,他因忙于工作、学习、撰稿,很少回村,有问
      的也只是打个电话。过了国庆节,又到了起黄芪的时候,他终于按捺不住关切的心
      情,登上回村的班车。回到家,他急切地问:“那30亩黄芪到底咋样?”陈禄摇摇
      头:“可以说全军覆没,血本无归。”金狮大惊失色:“按理,咱们这儿的地不会
      受多大影响。”陈禄:“唉!今年咱们这儿的地不好包,我包的尽是南面儿的。”
      金狮哑然无言,过了会儿复问:“那咱家那十亩呢?”陈禄:“咱家那10亩因连年
      种黄芪不倒茬,加上今年雨水长,也是尽病。”金狮又是被一噎,过了会儿方问:
      “这样得赔多少?”陈禄:“今年秧子贵,包地费也高,每亩得赔500 多。”金狮
      沉默一会儿,最后叹口气,说:“这是大气候,怪不得谁,别管它。现在有啥打算?”
      陈禄:“我打算堤内丢了堤外补,再收一两趟黄芪。你看咋样?”金狮担心的就是
      这个,因而摇摇头,说:“我看还是不收的好。”陈禄:“为啥?”金狮:“从大
      的方面讲,如今交通、通讯这么发达,靠买空卖空赚地区差价发大财的时代已经过
      去了。这不是说从此做两地买卖不能赚钱,但大赚的机会很少。从小的方面讲,如
      今这黄芪价钱在咱们产地就抬到这么高,而它的用量基本稳定,用户不可能一直随
      你涨价。你说你赚谁的去?”陈禄:“咱们这几年收黄芪不也大赚过那么几笔么?
      难道那时不过时,现在说过时就过时了?”金狮:“可不?也就这么几年的功夫,
      中国的通讯就完成了从无到多的过程。九零年乡里用的还是插转电话,而今不但村
      里有直拔电话,就连BP机和手机也不稀罕了。再说,这几年咱们大赚过的那几笔买
      卖,实际上赚的不是地区差价,而是时间差价。表面上看,也是从这儿收上然后到
      广州卖的,是两地买卖;而实际上是收上放了一阵子以后才卖的。到了卖的那会儿,
      即便不下广州,就是当地卖了也能卖个好价钱。因此说它不是两地买卖,而是两时
      买卖。”陈禄:“那咱们就做两时买卖嘛!”金狮:“我刚才不是说了?它现在已
      经涨到这么高,将来还能涨到哪儿去?”陈禄一下没了精神。金狮见状,说:“做
      买卖跟赌博一样,怕就怕堤内丢了堤外补。‘堤内丢了堤外补’这句话暗含着一种
      急躁的心理,输了不认输,也不顾有没有手气,想立马捞回来,结果只能输得更惨
      ;赔了不认赔,也不管有没有商机,想立马赚回来,结果只能赔得更深。所以咱们
      要学会认赔,学会等待时机。不然正经时机来了,你又抽不出资金。”陈禄点点头。
      金狮又问:“铜狮那里咋样?”陈禄又是摇头:“还没叫开门市,每天收入勉强够
      他们一家三口生活。”金狮:“没试着出去送?”陈禄:“刚送开,还不知道行不
      行。”
      
        金狮本来就是个十分珍惜时间的人,而今随着娶妻生子,驿动的心已归平静,
      就更不贪玩了。自进城至今,他还没去过舞厅、影院。讲师团的工作不算多,于是
      他把大量的时间用在学习和写作上。写的内容很杂,新闻、论文、杂文、散文等等,
      什么都写。但由于环境和工作的关系,还是以论文、杂文为主。起初他写好这些东
      西,只是笼统地寄给各报刊的编辑部,任其跌落。而当发表的稿件达到一定数量,
      他即以此为基础,加强了与区内各级报刊编辑的联系,每月都上去与之喝喝酒什么
      的。而随着与编辑们关系的密切化,他的投稿命中率就更高了。到后来可以说只要
      他肯下辛苦写,就能发表。到这步田地,他就感慨地想:“那中央和部委的报刊编
      辑也只因住在北京,离得远,否则我照样可以与他们交上朋友。”
      
        11月下旬的一个傍晚,金狮正伏案写着一篇杂文,就见文卓从学校回来,将一
      本新日历丢在写字台上。他一见这本新日历,感慨万分,遂在稿纸上一股脑写道:
      
        日历买来
      
        日历买来岁将更,
      
        三十壮志丝未成。
      
        八年自领超人罪,
      
        犹在小衙逞小能。
      
        焦躁无济心中事,
      
        且铺短纸作短文。
      
        写罢此诗,他想:“又有一个月没去内蒙报社了,又该去走走了。”于是于第
      二天上午,带着近日写下的几篇稿子来到内蒙古日报社理论部。中午,他与理论部
      的几位编辑一块下楼,朝一个门面不大但很精致的饭馆儿走去。路上一位姓董的编
      辑说:“今天你们跟金狮多喝点,我少喝些。”姓张的编辑便说:“凭啥呀?就你
      知道头疼?”董编辑:“不是。周团长约我饭后下棋。我不喝酒还赢不了他,喝多
      了咋赢?”张编辑:“赢不了就输嘛,又不是赢房赢地的。”董编辑:“哎,你还
      别说,这下棋虽然不赢房不赢地,却就是叫人上火。”金狮插话:“周团长是谁?”
      张编辑:“就是讲师团副团长周玉成。”金狮:“哪的讲师团?”董编辑:“当然
      是内蒙讲师团了。”金狮:“你们跟那儿的人也熟?”董编辑:“熟啊,都是搞理
      论的,也都常写些理论文章。”金狮:“那你能把他们约出来吗?”张编辑:“那
      还是个事儿,随叫随到。”金狮:“那你现在约一下行不?”董编辑:“那还不行?
      有啥事儿,你说。”金狮:“也没啥事。我们不是一个系统的吗?接触一下也好?”
      董编辑:“哦,对对对。”说罢即打手机给周团长,果然一下就约好。挂了电话,
      董编辑说:“这个周团长可有本事了,没依没靠的,硬是凭自己跋到这个位置。可
      惜年岁大了,若不然,那才叫前途无量呢。平时也没啥爱好,就爱看书、写作、喝
      酒、下棋。去年他要我去他们讲师团,我没答应。”金狮惊问:“你干吗不去呢?”
      董编:“去那儿干吗呀?死气沉沉的。这儿多自在?”金狮猛醒,心的话:“可不?
      你现在就在区属单位,当然不稀罕了。”
      
        几人到饭馆儿刚把菜点齐,周团长就到了。区里的讲师团属准厅级,副团长为
      正处级。若在旗县,正处级干部那是最高层人物,所到之处前呼后拥,好不威风。
      而在首府,处级干部只是环节干部,多的是。在首府甭说是处级干部,就是副厅级
      干部,骑自行车上下班、买菜的也大有人在。也许是这个缘故吧,区里的厅、处级
      干部待人大都很随和,没有多大架子。这个周团长也是如此,他听完董编的介绍,
      便热情地向金狮伸出手,说:“啊,你就是陈金狮呀!报纸上常见,我还以为是50
      来岁呢,没想到这么年轻。”金狮握住他的手,笑着说:“我也常见你的文章,那
      才叫好呢。”周团长:“不行不行,只是凑个热闹而已。你是敕右的?”金狮点头
      称是。周团长:“那咱们还是半个老乡呢。”众人惊问其故。周团长:“我在敕右
      呆过二年多呢。”金狮即以老乡的名义向周团长敬酒。周团长:“嗳,不能敬,不
      能敬。都是弟兄,只能碰。”说罢与金狮碰了杯,一饮而尽。就这样众人边喝边聊,
      喝得随意,聊得也随意,间或还唱几句。聊至后来,金狮换个话题:“听说周团长
      还是个围棋高手呢。”周团长:“不高不高,只是喜欢。你喜欢吗?”金狮:“喜
      欢,但下不好。”周团长:“嗳,不要谦虚嘛。瞅个机会咱俩切磋切磋?”金狮:
      “不敢切磋,只想请教。”董编:“那还瞅啥机会?一会儿就下嘛。”周团:“那
      你呢?”董编:“我今天喝得有点多,越发赢不了。就让金狮陪你吧。”周团长:
      “那好,咱俩改日再战。”于是吃完饭后,众人一块儿上编辑部,其他人去打盹儿,
      金狮与周团长摆开棋局。连下三盘,金狮有意地只在第二盘赢了几目,在另两盘却
      输掉了十来目。下完棋,周团长高兴地说:“哈,真过瘾,很久没这么过瘾了。小
      陈你的棋艺不错嘛。”金狮笑着说:“还不是输了?”周团长:“嗳,我虽然赢了
      两盘,但赢得很不轻松呢。这才有意思。”金狮:“你大概是不好意思多赢我吧?”
      周团长:“啥话?棋场无父子。哎,你今天回吗?”金狮点点头,说:“回。”周
      团长:“嗯……这样吧,以后你一来呼市就跟我联系。”金狮:“好,一定。”说
      罢告辞而回。
      
        之后金狮每隔一周即去趟呼市,找周团长下棋。而周团长为了解决与金狮对局
      时遇到的新问题,还翻了几回书。金狮每次去都或多或少地带些土特产什么的,同
      时也不客气地接受周团长的招待。对此周团长也说过:“你来就挺好了,带这些干
      吗?”金狮则说:“互通有无嘛。我每次来不也受到你的热情款待吗?”周团长也
      就不再客气。他是明白人儿,金狮这么频繁地从大老远来跟他下棋,且每次都带些
      礼物,其中的心思他焉能不知?于是在12月下旬的一次接触中,他主动跟金狮说:
      “小陈啊,想来呼市吗?”金狮:“哪有不想来的?可现在各级都在裁员,怎么好
      跟你说?”周团长重重地点点头,又叹口气,说:“相见恨晚呢!若是去年,那还
      是个事儿?不过你别急,我们单位有两个人呆得年长了,准备交流出去。出两个进
      一个,估计不是很难吧。”金狮点点头:“我不急,我可以年复一年地等下去。”
      
        这次从呼市回来,金狮赶忙筹款。这一年,他一来四处活动费了不少钱,二来
      有了孩子后开支增加,三来最近又还了姐夫两千元,因此到现在为止,还没存下一
      分钱。不得已,他只好给银狮打电话:“我现在跑工作需要一万块,你能给我拿出
      多少来?”银狮听说大哥此次跑的是区直机关,很支持,因此说:“我现在手头连
      一千的现钱也没有,不过可以给你周转五千。”金狮于是又让文卓从其大姐那里借
      了五千。钱一到手,金狮即再次来到呼市,并瞅个适当的时候,将那一万元的存折
      递给周团长。周团长打开折子一看,连忙塞给金狮,说:“你这是干什么?我说要
      给你调工作,难道就是为了收钱?”金狮知道他会这么说,因此说:“周团长你听
      我说,这钱不是给你的。”周团长不解。金狮接着说:“现在各级都有裁员任务,
      你却要从旗县直接往区里调一个人,得过多少道难关?就我所知,首先得经过你们
      团长的同意,然后得经过宣传部的应允,最后还得经过组织部的批准。就算你们团
      里将出去两个人,可以进一个,但这么大个内蒙想补这个缺的有多少?那些省级、
      厅级干部们,谁没个三亲六故的?我们怎么办?只能先下手为强,在那两个位子空
      出来之前就捷足先登,跟各方面说好了。那么,拿什么去说?我看免不了钱。我知
      道,你办这事凭的是面子和影响力,不是钱。但你总得陪人家喝喝酒吃吃茶吧?我
      知道你的好意,你想不费一兵一卒就把这个事办成了。但我的心思是,就是花个三
      万五万,只要能办成,就是天大的喜事。”说罢又将折子递给周团长。周团长还要
      推辞,金狮说:“这也是凭你,花钱还有希望。若没有你,我就是手握百万,又如
      何下手?所以我不求别的,只求你能把这些钱花出去。至于花出去还不成,那只能
      怪我命浅福薄。”周团长还有推辞之意。金狮把折子按在周团长手里,说:“钱是
      什么?钱只是我们手里的棋子而已。若不下棋,要棋子何用?所以我求你不要可惜
      棋子,不论输赢,替我下完这盘棋。棋子不够,随时跟我说。”周团长点点头,把
      折子装起,说:“小陈呀,你是一条困居山林的骄龙,一旦给点雨,可就不得了啦。”
      
        金狮从呼市送款回来,离新年元旦也就只有三五天了,又到了银信部门货币回
      笼的最后期限。茂林岱乡信用社给他打来电话,催他还春季给父亲贷的那五千元。
      为此他给父亲打电话,父亲的答复是:“我现在哪有钱啊?明年再还吧。”金狮:
      “那不失信了?”父亲:“失信就失信了,有什么办法?”金狮放下电话,安慰自
      己:“失信就失信了,愁也没用,不管它。”但每每想起来,还是有几分不悦。有
      人说,丈夫总是看窗外,妻子却总是看丈夫。不假,金狮的这种偶然的不悦,很快
      就被文卓发现了。于是文卓问金狮:“怎么啦?”金狮开始不愿说,后架不住再三
      追问,就说了。文卓听罢,先是一顿埋怨,最后说:“这事你爹可以不管,你却不
      能。因为这钱是你贷的,不还的话失的是你的信,不是你爹的。”说罢跟她大姐谎
      称跑工作需要追加投资,又借了五千。于是金狮于新年前的最后一天,终于将贷款
      还上。
      
        农历腊月二十八下午,金狮带着文卓和孩子回村里来过年。一进院子,就见满
      是打包好的黄芪。为此他一回屋即问父亲:“又收黄芪了?”陈禄:“嗯。”金狮
      :“不是说好了不收的吗?”陈禄:“你听我说,我发觉现在两地买卖虽然已经没
      有隐秘的大钱可图,但不等于没有明摆的小利可挣。这阵子来了两个外地人,从咱
      们这儿收上现成的,立马发到广州去卖,来回仅仅二十多天,每次能赚三四千。因
      此我就想,我若每月能挣这么三四千,哪怕是一千,还干啥去?”金狮听罢点点头,
      说:“你若抱着这种心态收也行,反正是立收立卖,赚不多,也赔不多,实际是挣
      的两个辛苦钱。但你要保证做到立收立卖,不拖。一拖就成了两时买卖了,风险就
      大了。”陈禄点点头。金狮又问:“铜狮那里咋样?”陈禄:“前几天打过电话来
      说,出去送还行,每天能挣百八十。”金狮点点头,说:“稳定住就好。不过你要
      嘱咐他,挣些钱别光顾自己生活,要注意积累。他拿的可是众人的钱。众人虽不能
      从中取利,但最起码该保本吧。”陈禄:“我已经这么叮咛了。”
      
        晚上,陈禄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就见进来一位脑明眼亮却两腮无肉的中年人。
      此人姓谷名三皮,邻村人,也是常做黄芪买卖。陈禄见是他来,忙让酒让饭。谷三
      皮也不客气,拿杯就喝,端碗即吃。陈禄问:“你这是从哪来?”谷三皮:“从广
      州,刚下火车。”陈禄:“还没回家呢?”谷三皮边吃边答:“没有。”陈禄:
      “这么说,有情况?”谷三皮:“有。”说着紧扒了几口饭咽下,然后说:“行情
      没变,但货眼看就要断了。”陈禄:“瞅准了?”谷三皮:“瞅准了,就为这个我
      专门转了两天才回的。”陈禄一拍腿:“好,马上发货。哎,你还有多少货?”谷
      三皮:“还有两吨。”陈禄:“好,我有四吨,正好一车。你一会儿就去联系车,
      咱们明天就走。”谷三皮点点头,说:“还有个事,我听我媳妇说,这几天法庭的
      一直在找我,要拿我的货顶贷款。我不是不想打贷款,只是由他们来卖,哪能卖下
      个钱?”陈禄:“这个好办,你先把它连夜拉到我这儿来。拉到我这儿,他们分不
      清哪是你的哪是我的,也就没辙了。”谷三皮:“可法庭在上头贴了封条了。”说
      罢望了金狮一眼。金狮笑着说:“你别让它那几张封条吓住了。现在法庭对没东西
      又不着家的债务人也没辙。你把那些货拉过来,明天就下广州了,他们能把你咋地?”
      谷三皮:“这么说,那封条能拆?”金狮:“拆了又咋样?那些黄芪又不是别人的。
      我真不知道它那封条究竟有什么法律效力,拆了它会承担什么法律责任。”谷三皮
      点点头,当即去办。
      
        第二天,陈禄将两家的货装上一辆大汽车,觉得车还不满,即去邻家赊货。邻
      家存着近一吨的货,放了很长时间了,也急着想出手。但见陈禄要赊,犯了犹豫,
      最后说:“赊也行,但这欠条得由银狮来打。”银狮经过近两年的休养生息,已有
      六七万的盈余,因此很受村里人的推崇。可陈禄听了邻家的话,心里很不是滋味:
      “怎么我赊东西,还得银狮打条?”但没办法,只得去唤银狮。银狮眼瞅着这辆车
      因载量不足不能发,只得打了。于是,陈禄和谷三皮把货装好,于大年三十儿的前
      夕,踏上去广州的旅程。
      
        正月初五,金狮去呼市给周团长拜年。周团长叹口气,说:“金狮呀,告诉你
      个不好的消息。”金狮心里咯噔一下,问:“什么不好的消息。”周团长:“你的
      事我刚跑了一半,花了五千,就接到组织部的通知,要我去北京学习一年,3 月1
      日开学。这一年,我基本上是不回来的。你的事只能等一年以后再说了。怎么办?
      你若能等,就等上一年;不能等,我就把钱退给你,包括花出去的那五千。”金狮
      :“瞧你说的!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可以年复一年地等下去。”说罢从周团长家
      里出来,无奈得只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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