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囊寄情
      
        玉鹂的房间里,昏黄的烛光随着微敞着的窗户透进来的轻风左右摇曳,忽明忽
      暗。玉莺盯着摇摇欲熄的烛光,忽地抬眼看了一眼窗外。今天是小兰的六七,大楠
      一早就到凌府去了。马祖同自是没脸去凌家,也不知又到哪灌黄汤去了。玉鹂只在
      黄昏时和尚颂经时去了一趟凌府,看着小兰那口上好的梨木棺材,她的心一直揪着。
      
        大楠像失了魂般地跪在小兰的灵前,任谁劝也不肯起身。玉鹂瞥了一眼小兰的
      画像,还是那般美艳,那么清灵,只是人已经不在了。玉鹂陪着祖芹哭了一会,便
      推托身体不舒服,先回府了。玉莺一直在马府上等她,苏步秦让她瞅准时机过来探
      探姐姐的话风,看看大楠和雪莹的婚事该怎么办。玉莺知道这个时候问这个事太有
      愧良心,可又经不起苏步秦死磨硬泡,只好一个人来了马府。
      
        玉莺拔下头上的金钗,轻轻捣了捣烛芯,光线随即明了。她借着烛光,打量着
      玉鹂,只见她脸上的泪迹还没有干,嗫嚅着劝她说:“姐姐,人死不能复生,我们
      活着的人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日子还得过下去啊。”
      
        “就是觉得太对不起小兰了!”玉鹂哽咽着说:“要是早先顺了我的意思,把
      大楠跟雪莹的事订了下来,小兰也不会没事就三天两头地往马家跑,也就不会发生
      那种事了。她才十七岁,真是如花的季节,原打算看着把大楠和她的婚事风风光光
      地办了,可一眨眼的功夫,人居然没了。”
      
        “姐姐,小兰都死了这么些日子了,你再揪心也没用啊。我看着大楠那孩子,
      整天失魂落魄的,要再这样下去,恐怕要变成痴呆的。”
      
        “那有什么法子?他是个死心眼儿,谁也劝不动他。他心里只有小兰一个人,
      都是冤孽啊!”
      
        “办法倒不是没有。”玉莺附着玉鹂的耳边说:“先前说小兰病了,姐夫不就
      有要娶雪莹过门的意思嘛,还不如趁早把大楠跟雪莹的婚事办了,冲冲喜,兴许大
      楠也就缓过来了。”
      
        “你说什么?”玉鹂盯着玉莺,“小兰刚死,我们就张罗大楠和雪莹的婚事,
      怎么向凌家的人交代?”
      
        “这事凌家的人心里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再说祖芹平日也是极疼大楠的,谅他
      们凌家也不会出面管这事的。姐姐,我这么说都是为了大楠着想,反正小兰去了,
      雪莹迟早也要嫁过来的。”
      
        “你容我好好想想。”玉鹂的心里乱透了,玉莺的主意不是没有道理,可自己
      做长辈的毕竟是看着小兰长大的,她才死了不久就这么做,她有些于心不忍。
      
        玉莺看出玉鹂的心思,“要不先跟凌家的人商量商量,以大楠媳妇的名义把小
      兰葬在马家祖坟地里。我想这样一来,既替凌家遮了羞,也会平了他们的怒气,更
      重要的,是让大楠的心里有个着落。”
      
        “可是小兰毕竟还没嫁进门来。”玉鹂为难地说:“再说她是为了这种丑事死
      的,葬在马家祖坟地里算是怎么回事?”
      
        “玉莺说得对,就把小兰葬在马家坟地里!”马祖同喝得醉醺醺地闯了进来,
      指着玉鹂说:“就按玉莺的主意办,下个月初一就把雪莹娶进门来!”
      
        玉鹂和玉莺姐妹俩听马祖同这么一说,心里倒都咯噔了一下,怔怔地望着他。
      特别是玉莺,她没想到,马祖同居然会这么爽快地赞成自己的提议。
      
        “玉莺说得很对。这样做是最合适不过的。就这么定了吧,下月初一迎娶雪莹
      过门!玉莺,你回去跟苏步秦说,让他好生准备着,明天我就让人到府上下聘礼!”
      
        “啊?”玉莺目瞪口呆地望着马祖同,“姐夫,你喝醉了!”
      
        “是喝多了,没醉!我清醒着呢!”马祖同瞟了一眼玉鹂,“你还处在那儿做
      什么?快去帮我打盆洗脸水来,我有些头晕。”
      
        “晕死你才好!”玉鹂愤愤地盯着他骂着,“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你怎么
      不喝死在外边!你还回来做什么?外边有的是妓院,你喝醉了直接奔那些地方就行
      了,这里不该是你来的地方!”
      
        “怎么不该回了?”马祖同喷着满嘴的酒气,一屁股跌卧在床上,瞪着玉鹂,
      伸手指着她说:“这是我的家,谁不能回,我也不能不回!”
      
        “你!不要脸!”玉鹂狠狠地朝他呸了一口。
      
        “算了姐姐。姐夫醉了。”玉莺边说边走到门角落,替马祖同倒了热水,挤了
      个热毛巾把子,递到玉鹂手里,“姐姐,你好好给姐夫擦擦。别因为小兰的事闹得
      大家一辈子都不安生。听妹妹一句,小兰已经死了,可我们其他人还得照样过日子,
      不是吗?好了,天也不早了,我也该走了,省得步秦提心,一会又要在家里瞎嚷嚷
      了。”
      
        “那好,你小心着点。”玉鹂从玉莺手中接过毛巾,“要不让光池送你回去。
      这会路上黑灯瞎火的,我不放心。”
      
        “没事。这么一点路,吓不死我。”
      
        “还是让光池送送你吧。”玉鹂把毛巾扔到马祖同身上,“自己擦!”边说边
      拉着玉莺走出房间,叫下人光池去了。
      
        下雨了。很快就是中秋,大楠傻傻地坐在书案前,呆呆地抬头望着窗外半明半
      晦的月亮。小兰真的已经走了吗?她怎么会那么不小心,怎么就会掉到荷塘里淹死
      了?她为什么不想见我?明明生着病,为什么她会突然跑到马家的荷塘来划船?一
      连串的疑问把大楠搅得心绪万分不宁,他盼啊盼啊,他盼着小兰能突然出现在他的
      面前。
      
        “小兰!”大楠喃喃自呓着,“你在哪儿,你到底在哪?”可惜除了外边淅沥
      下着的小雨,他听不到任何的回应。
      
        “小兰,你不要躲了。你出来好不好?”大楠悲痛欲绝地拿起小兰送给他的绣
      着她写的诗的绢帕,眼泪掉了出来。“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去杭州游西湖的吗?
      你还记得许仙和白素贞的故事吗?为什么你不等我,你怎么会扔下我一个人,让我
      一个人去游西湖呢?”在大楠心里,一直都未曾接受小兰已死了的事实,他一直在
      欺骗自己,告诉自己那只是个假象,是小兰和自己玩的一个游戏而已。小兰就喜欢
      和他玩捉迷藏,都长成大姑娘了,她还是缠着他玩捉迷藏。
      
        “我在这里啊!你找不到我的!”小兰发出清脆的笑声,“大楠哥,你抓不着
      我的!”
      
        “看我抓到你不把你皮给剥了?”大楠顺着小兰的声音寻去,却冷不妨被小兰
      在他背后轻轻推了一下。
      
        “我在这里呢,瞎子!”小兰笑得咯咯不停,“黑瞎子,你抓不到我的!”
      
        “我要是抓到你就有你好戏看了!”蒙着双眼的大楠伸出双手四处摸着,小兰
      乐得笑弯了腰。
      
        “你就是抓不到我!你要抓到我,今晚我亲自下厨为你做红烧鲫鱼!”
      
        “真的?”大楠最爱吃小兰做的红烧鲫鱼,可这位大小姐轻易却不肯露一手的,
      听她这么一说,不禁喜出望外,“你可不要说话不算话!还有,你不许犯规,不许
      跑出我们划好的圈子外边。”
      
        “我才不会犯规呢!我又不是雪莹姐,她就怕被你摸着。”
      
        “怕被我摸着?哈哈,怕被我摸着什么?”在楠笑得不亦乐乎,“小兰,你倒
      是说说,她怕我摸着什么?为什么你倒不怕了?”
      
        “就是怕摸着嘛!你哪来那么多话?”小兰有些羞涩地歪着头,“黑瞎子,你
      抓不着我,也不许你说这些个没头脑的话来气我!”
      
        “是谁先说的了?大小姐,是你自己说的,雪莹姐怕被我摸着。”
      
        “那我说错了。”小兰噘着嘴,“不跟你说了,你快来抓我吧!”小兰偷偷绕
      到大楠身后,又推了他一把。没料到这回用的力气大了些,大楠一个踉跄没站稳,
      随即冲地上倒了下去。
      
        “大楠哥!”小兰吃惊不小,慌忙伸手拦腰拽住他,不意大楠却迅速仰起身,
      紧紧把小兰搂在了怀里。
      
        大楠用力解开蒙着眼睛的红布,伸出双手轻轻抚着小兰的秀发,凝神地望着她。
      
        “你!”小兰睁大眼瞪着他,“你耍赖!”
      
        “是你自己愿意上当的。”大楠看着她坏坏地笑着,“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谁让你傻呢!”
      
        “你才傻呢!”小兰伸手轻轻捶着大楠的胸口,“你是坏蛋!大大的坏蛋!”
      
        “我就是坏蛋!”大楠紧紧握住小兰的手,一使劲,再次将她紧紧揽在怀里。
      二人四目相对,飞转流情,双唇紧紧贴到了一起……
      
        他看到了墙上挂着的一幅金鱼图。那是小兰亲手画的。那是他生了一场病,病
      好了之后,小兰在后院的亭子里画了送他的。大楠泪眼婆娑地站起身,举着烛台缓
      缓走到金鱼图跟前,仔细打量起这幅图来。曾几何时,他把这幅图看了千遍万遍也
      不觉着厌,可现在看来,它却充满了无限的悲凉。那些金鱼的灵气好像也随着小兰
      一起跑了,一只只变得呆头呆脑。无精打采的,好似有满腹的心思要对他说。
      
        “小金鱼,你们有什么心思要跟我说吗?”大楠伸手抚摸着画纸,“要是心里
      有话,就别憋着,都跟我说说,好吗?”
      
        画图上的金鱼依然瞪大着双眼,以一种奇怪的表情盯着大楠。仿佛也同样在询
      问大楠有什么心思要向它们倾诉。
      
        “小兰躲起来了。我不知道她到底藏在哪儿,你们能告诉我她藏哪儿去了吗?
      小金鱼,你们告诉我,我就给你们吃好东西。我有很多很多好吃的东西。只要你们
      告诉我小兰去了哪,我一定好好地喂养你们。”大楠的双目充满期待的眼神,他在
      等待着金鱼们的回应,“告诉我,我不告诉别人,也不会跟小兰说是你们告的密,
      好吗?”
      
        “你们为什么不说话?是小兰临走前叮嘱你们不要理我了吗?”大楠伤心欲绝
      地盯着那一尾尾红色的小金鱼,它们好像在逃避他,好似一会就要全部游到水下深
      处了。“别走!你们还没告诉我小兰藏到哪去了呢!不能走!”大楠突然疯了似的
      捏紧拳头狠狠砸着画上的金鱼,“你们再不说话,我就把你们捞上你煮了吃!快,
      快说话!快告诉我,小兰她到底藏在哪!”
      
        大楠伸出指甲,死死地抠着金鱼图上的金鱼,一会就抠掉了一只小金鱼头下来,
      他苦笑着,得意地望着其它小金鱼,“快说!再不说,我把它们全部杀了!”
      
        金鱼们面对最终的命运,无法作出自己的选择,它们依然沉默无语。“还不说
      是吗?还不说我就把你们通通烧死!说不说?说不说!”大楠歇斯底里地瞪着金鱼
      图上的金鱼们咆哮着,他举着烛台的手在颤抖,慢慢的,慢慢的,他将烛台的火心
      移近了金鱼图。着了,着了,大楠发出可怕的笑声,他看着金鱼图在自己手中一点
      一点烧了起来,手中的烛台“哐当”一声掉到了地上……
      
        那一场大火几乎将书房里所有的藏书藏画烧了个一干二尽。幸好大楠被光池及
      时发现救了出来,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这样一来,也更加坚定了玉鹂要将雪莹赶
      紧着娶过门来的决心。小兰最终以大楠原配的身份入葬马家祖坟,而雪莹也顺理成
      章地等着嫁到马家,成为新一代的马家少夫人。
      
        不知道为什么,雪莹老觉得姨娘送来的嫁衣和当初给小兰做的相差无几。一样
      的红色,一样的款式,唯一不同的就是尺寸,自己的嫁衣比之小兰的稍稍宽松了些。
      明天就要成为大楠正式的妻子了,可雪莹心里却反而感觉没有着落。她在害怕着什
      么,然而她自己也搞不清楚究竟怕的是什么。
      
        “早点睡吧。明天一早马家的花轿就来接你。还有很多事要做呢。”玉莺端着
      参茶悄悄走进雪莹房里,“先把参茶喝了,明天得应付不少人,没精神可不行的。”
      
        “我不想喝。”雪莹轻轻推开参茶碗,低着头,说:“娘,我是不是真的要嫁
      给大楠了?”
      
        “傻丫头,怎么这么问?”玉莺笑着指着放在她床头的新嫁衣说:“看,嫁衣
      都放在那儿了,你还胡思乱想个什么?”
      
        “可我总是觉得心里慌慌的。觉得这事来得太突然了,根本就像是在做梦。大
      楠应该娶的是小兰才对啊!”
      
        “你又来了!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你大喜的日子,别提那个扫把星。”玉莺埋
      头端详着女儿的脸,“瞧,我女儿哪一点比小兰差,你嫁给大楠,不把他美死才怪!
      来,赶紧把参茶喝了,是你爹特地让我为你炖的。要不,你爹又该嚷嚷了。”
      
        雪莹极不情愿地端起茶碗,小口喝了起来。玉莺这才满意地笑着问她,“是不
      是有些紧张?”
      
        “岂止是有些?是很紧张。”
      
        “那是正常的,娘跟爹成亲那会,比你还要紧张呢!而且那会我们成亲之前互
      相都没见过,我整整哭了好几天,就担心嫁个瞎子瘸子。家里人都跟我说决不会是
      什么瞎子瘸子,可我就是不信,哭着闹着不肯嫁过去,最后还是被你姥爷拿着鞭子
      给逼上花轿的。”
      
        雪莹“扑哧”笑出声来,“爹可不是瞎子瘸子。”
      
        “不就是跟你一说吗?那会娘就是那么想的,所以就紧张啊。可你就不同了,
      你跟大楠打小玩在一起,又不用担心他是瞎子瘸子的,还紧锁着个眉头做什么?让
      别人瞧见还以为你对这桩婚事老大不愿意呢!”
      
        “我是有些不情愿。”雪莹望着玉莺说:“总感觉我是小兰的替代品。这桩婚
      事本来大家都是不情不愿的。”
      
        “怎么就不情不愿了呢?你姨夫姨娘是极赞成这门婚事的。至于我跟你爹,也
      是一直盼着你能嫁了过去的。还有你,心里不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吗?”
      
        “可大楠并不这么想。”雪莹不痛快地说:“这娶亲就娶亲,为什么偏偏要在
      我进门之前以元配的身份让小兰葬进马家祖坟?我一进门就是个填房的,以后清明
      什么的,我还得给小兰上一柱香。”
      
        “原来你在烦这个?这有什么了不得的,她是个死人,你是个活人,死人还能
      争得过活人吗?”玉莺抚着她的肩,“不这样做,平不了凌家的怨气,再说这样,
      大楠也才能心甘情愿地娶了你过门啊!还有,马家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小兰是怎么
      死的,谁把她正儿八经地当成过世的太太?你也不动脑筋想想,那只是个虚名,唬
      人的。这丫头,怎么就缺一根筋呢!”
      
        “话是这么说,可我就是觉得心里堵得慌。”雪莹回头瞟了一眼床上放着的嫁
      衣,“还有这嫁衣,跟小兰的一模一样,也不知道姨娘是怎么想的!早知道是这样
      的,就该让娘亲自给我准备一套。”
      
        “就别在这些小事上计较了。你嫁过去了,就算了了娘心中一万桩事了。不就
      是一件嫁衣吗,穿什么样的不是嫁?你心里只要想着,你是大楠唯一一个明媒正娶,
      抬着花轿娶进门的媳妇,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玉莺的一番话解了雪莹心中的疙瘩。不过她还是睡不着,一个晚上,她都在想
      着大楠。小兰,还有自己的一切一切。第二天一早,盖上红盖头的她在仆人的搀扶
      下,上了马家抬来的八人抬花轿,从这刻起,她已经成了马家的少夫人了。大楠穿
      了一身的红,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面无表情地走在花轿前边。一路上吹吹打打,
      好不热闹,镇上的人见是马家。苏家婚娶,都挤来看热闹,从苏家到马家不远的一
      段路程,却被人山人海堵了个水泄不通。原本一袋烟的脚程,他们却走了将近四袋
      烟的功夫,花轿才落在了马家大院前。
      
        “新媳妇来了!”也不知是谁大声嚷了一句,欢快的鞭炮声随即腾空响起。雪
      莹被扶着下了轿,一不小心踩到一只响过了的炮竹上,脚下一滑,往搀着她的人身
      上倾去。幸好搀扶着她的大楠眼睛快,立刻稳住了她,一步一小心地朝着大厅走去。
      看着儿子牵了媳妇的手走了过来,玉鹂这悬着的心才掉了下来。
      
        透过红绸巾盖头,雪莹偷偷瞟了一眼身边的大楠。大楠面色始终漠无表情,她
      能看出他一点喜悦的神情都没有,心不禁凉了半截。这就是自己千等万等要嫁的男
      人吗?在主婚人的礼宣下,他们开始拜起了天地。大楠极不情愿地跪下,脸上挂着
      一如既往的冰霜。
      
        玉鹂无奈地低声叹息着,她心里想,成亲了就好,只要把雪莹娶进门来了就好。
      拜完天地,拜双亲。拜完双亲,就是夫妻对拜了。大楠呆呆地望着雪莹的红头盖,
      他仿佛看到了小兰。小兰正在红盖头下娇羞地朝他笑着。
      
        雪莹听到一声“夫妻对拜”的喊声,立即向大楠躬身拜去,可大楠却还仍然沉
      醉在小兰的幻影里,所有的人都僵住了。一阵微风拂过,雪莹的红盖头被轻轻掀起
      一个角落。大楠目光所注之处,却已不再是小兰那张如花似玉的脸蛋。雪莹看着大
      楠那种失望的眼神,心里凉了个透,头上的红盖头随风飘起,落在大楠面前。这可
      是不吉利的,所有的人都紧绷着心,密切注意着下边要发生的事。红盖头飘落在大
      楠脚前,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雪莹,强忍着泪,弯下身冲雪莹拜了过去。可他脚没
      站稳,身子往前倾过去,双脚也不由自主地往前挪了过去,那顶鲜艳的红盖头顿时
      被他踩在了脚下……
      
        “奶奶!”小荷花端了银耳莲子汤送到马老太太床边,轻轻扶马老太太坐好,
      要银匙一口一口地舀着往着马老太太嘴里送去。
      
        “荷花,奶奶怕就快不行了。”马老太太极为不舍地盯着小荷花,“我了无牵
      挂了,就是放不下你。奶奶去了后,你就跟了你爹去南京。他们不会扔下你的。”
      
        “奶奶,大夫不是已经说了您没有大碍的嘛。您别尽想那些个事,伤身子的。”
      小荷花慢慢舀着银耳汤,继续喂着马老太太,“爹说了,等您身子稍微好些,他就
      把您接到南京去瞧病。南京在大医院,都是洋人开的,听说能治很多疑难杂症。”
      
        “洋大夫的医院有什么好?”马老太太哑着嗓子说:“他们就是崇洋媚外,西
      医哪比得上我们中医?中医都瞧不好的病,西医还能瞧得好吗?”
      
        “当然瞧得好。您忘了,沈少奶奶前一年得了场大病,吃了很多中药都不管用,
      后来去上海瞧了西医,一个月不就全好了吗?”
      
        “那是碰巧。她本来就要好了的,没料到倒被那些个没用的西医当成活耙子来
      宣传了。对了,我让你去书房里收拾的那些画弄好了吗?”
      
        “都弄好了。上面的灰尘我都掸得一干二净。都是爷爷画的吧?”
      
        “嗯。”马老太太奶点着头,“你爷爷每天都在画,那些荷花已经在他心里落
      下根了。”
      
        “天天画?怎么才有几十幅?”
      
        “不好的他自个都毁了。就留下这些了。唉,他画的是荷花,心里想着的却是
      小兰。荷花啊,你已经长大了,日子还长,可千万别像奶奶,一失足成千古恨。我
      这一辈子都觉着对不起小兰,我欠她的下辈子也还不了的。”
      
        小荷花放下碗,放到床头柜上,“您就别再想这些了。那些画是要挂起来吗?”
      
        “都烧了吧!”
      
        “烧了?”小荷花不解地盯着马老太太,“这可是爷爷所存无几的画作了!”
      
        “我昨晚上又梦见小兰了。她说她想要那些画。那些画本来就是你爷爷替她画
      的,我们留着做什么,还不如依了小兰的意,都烧了给她。”
      
        “都烧了吗?能不能留下一幅?”小荷花征求着马老太太的意见,“我想留下
      一幅做纪念。行吗?”
      
        “你想留着就留着吧。”马老太太叹息着,“你爹本来说是这两天就走的,怎
      么好像倒没动静了?”
      
        “爹说等奶奶身体好些他们再走不迟。”
      
        “让他走吧。家里有马平三口子,他工作要紧。”
      
        “奶奶这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老骂爹这个不是那个不是,可心里却还是替他
      着想的。”
      
        “他毕竟是我唯一的儿子。儿大不由娘,可终归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他纵
      是有千错万错,也改变不了我跟他母子的关系。还是狠不了心啊,比不了你娘,一
      跺脚,自己走了,自个清净了,留下你没娘疼的孩子。”
      
        小荷花潸然地回过头,无意识地朝院外的方向张望着,她仿佛又看到她娘那袭
      在风中飘荡的红裙。
      
        “你娘倒是很少跟你爹吵架。她有心思都窝在心里,日积月累的,没处发泄,
      就拿绳子吊死了。倒也好,一了百了。”马老太太轻轻扑着小荷花的肩,“女人啊,
      活着都不容易。你以后一定要学会坚强,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往开里头想,别学你
      娘,钻牛角尖。有什么想说你就说出来,即使吵上几句也无大妨,千万别憋着,憋
      久了不病也要出事。”
      
        “奶奶,您放心吧。荷花一直都很坚强的。”
      
        “好,这才是奶奶的好荷花。”马老太太挣扎着坐起身,在小荷花额头上亲了
      一下,“这马家大院的气数也该尽了。我死了之后,就让你爹把这院子卖了,留着
      也是晦气。”
      
        小荷花紧紧偎在马老太太怀里,“奶奶一定会长命百岁的。一定会的。”
      
        “傻丫头,哪有活那么久的人?”马老太太拍着她,“都是哄人开心的话。不
      过这话从咱们荷花嘴里说出来,奶奶喜欢听。奶奶就是喜欢听荷花哄人。你知道吗?
      你太爷爷之所以同意要把我娶进门来,其实是想连我也一块除了的。那天,他让光
      池潜到水下用斧子凿了小兰坐的船,那会我心慌啊,一直傻傻地呆在河边,没想到
      居然被光池发现了。可我却没看到光池,我压根就不知道是你太爷爷和他合谋害死
      了小兰。”
      
        “他们是想把你娶进门来好对你下手,对吗?”小荷花不无震惊地望着马老太
      太。
      
        “你太爷爷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奶奶好几次都差点死在他们的手中,不过,
      奶奶每次都很命大,或许是老天爷不想让我死,老天爷还要留下我,让我知道小兰
      真正的死因。”马老太太的目光有些游离,“有一次我刚刚怀了你大伯父,他们居
      然派人在燕窝里下了毒,幸好我房里的丫环嘴馋,偷偷尝了一口燕窝,我才开始长
      了个心眼,慢慢地,我和你爷爷,你太奶奶都发现了小兰真正的死因。有时候我觉
      得还不如那时候被他们毒死了算了,至少不会像今天这般痛苦。”
      
        马老太太搂着小荷花,向她叙述着过往的悲悲喜喜,居然偎在小荷花身上睡了
      过去。小荷花将马老太太的身子轻轻扶好躺下,替她盖好被子,泪水早已湮湿了她
      的眼角。眼前飘浮着的仍然是她娘江如英那袭飞舞的红裙。
      
        家仁拎着皮箱,极不情愿地往踏板上走去。船就要开了,家仁能够听到船下
      “哗哗”的水流声,他的心有如那作响的流水一般颇不宁静。河面上起了风,家仁
      下意识地夹紧胳膊,伸出拉了拉夹袄的衣领。他仿佛可以听到小荷花的声音传了过
      来,虽然她的声音极细极小,但还是被他的心捉摸到了。他急切地回过头,四下搜
      寻着小荷花的身影。王夫人和朱妈。文平依然站在岸边,冲他挥着手,他们脸上都
      挂着淡淡的微笑。
      
        “快上船吧。”王夫人望着家仁说:“端午节你回来时,不就可以看到天芙了
      吗?”
      
        家仁被王夫人一语道破心思,脸腾地红了起来。清晨吃早饭的时候,温姨娘明
      明告诉他,小荷花会到码头送他,可为什么一直见不到她的身影?
      
        “那丫头好像有什么东西要送你。”温姨娘见王夫人和朱妈下去替家仁收拾东
      西了,才笑着睨着家仁说,“兴许是什么定情的信物吧。”
      
        家仁抬头看着温姨娘,很快又低下头,大口大口咬着朱妈刚刚蒸好的糯米糕。
      
        “哎呀,大少爷,你可慢着点吃。这才刚订了亲,咽着了姨娘可负不了这个责!”
      温姨娘笑着,从家仁面前的碗里捏起一只豆沙包子,轻轻放在嘴里嚼着,边嚼边说
      :“半个月前我就让朱妈做豆沙包子吃,可她偏不给我做,居然让文平到街上的馆
      子里买了来糊弄我。还是大少爷有脸面,姨娘我也赶着沾你光了。”
      
        “姨娘要吃朱妈做的包子,吩咐下去不就得了?”家仁睃着她,说:“兴许是
      朱妈忙不过来,您还是别往心里去的好。”
      
        “哪能呢?我没往心里去。我也知道朱妈整天在夫人面前侍候着,夫人那边的
      事多,忙不过来也是人之常情。不过我就是口贱,好上了朱妈的手艺。有些日子吃
      不上心里就想得慌。”
      
        “那你多吃几个。”家仁用筷子夹说起碗里的豆沙包,通通放到温姨娘的碗里,
      “上海的小笼包比朱妈做的不知好吃多少倍。我不稀罕这玩意的。”
      
        “虎镇上也有。不过我倒是不太喜欢那玩意。我打小就喜欢吃甜食。”温姨娘
      睨着家仁,笑着问,“是不是一晚上没见到天芙,心里就想得慌了?”
      
        家仁涨红了脸,“谁说的?”
      
        “你别跟我装糊涂。男人的心思我明白着呢。”温姨娘又捏起碗里一只豆沙包,
      一边往嘴里塞去,一边瞟着院落外,“昨天晚上天芙本来已经上了轿要回马家了,
      我正跟马太太拉着家长,没想到她突然从轿子里钻了出来,我上去问她怎么了,才
      知道她是要找你。我告诉她你今天上船的时间,她一准会去码头上送你的。”
      
        “是吗?”家仁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她跟你说的?”
      
        “都订亲了,你还害什么羞?”温姨娘瞟着他,咯咯笑着,“这以后你就是个
      真正的男人了,要多多体贴老婆疼老婆才是。别像你爹,见了别的女人头就发晕。”
      
        “我爹?”家仁忽然抬起头来,盯着温姨娘,忽地又低下头,慢慢嚼着米糕。
      
        “那米糕有什么好吃的?比不上豆沙包的!”温姨娘又捏了一只包子往嘴里送
      去,“大少爷,我可是真心喜欢天芙那孩子,以后成了亲你可不许欺负人家。你要
      欺负了人家,姨娘我一定不会饶了你,听着了没有?”
      
        “我欺负她做什么?”家仁抬眼看着温姨娘,“再说我们还没成亲,我哪有机
      会欺负她?”
      
        “想了吧?我就知道你想了!”温姨娘娇笑着,“你就等着吧,不就两年时间
      嘛,快得很!再往后数上一年两年的,你爹跟你娘就要等着抱孙子了的!”
      
        “想什么?”家仁故意装作不懂地问,“姨娘的话我听不懂。”
      
        “你是真听不懂还是跟我装糊涂?”温姨娘睃着他的脸,“昨天晚上,天芙多
      喝了些米酒,看你心疼成那样。姨娘可是过来人了,还能看不出来你心里在想什么?
      告诉你吧,这两年你也把心放宽些,好好在上海工作,干出些名堂回来娶天芙不是
      更风光吗?我还真跟你说了,我看天芙就像我自己的女儿,越看越喜欢。”
      
        “是吗?那姨娘自己也生一个不就得了。”
      
        “你这浑小子,姨娘可是一片好心。你倒当成驴肝肺了,活计着以为姨娘说这
      些都是取笑你不成?还说风凉话讽刺我,姨娘要还能生,还要等到今天吗?”
      
        家仁“扑哧”笑出声来,一不小心咬着了舌头,痛得紧锁眉头,半天说不出话
      来。
      
        “怎么了,咬着舌头了?”温姨娘指着家仁的脸哈哈笑道:“哎呀,我的大少
      爷,你可真是本事人儿,吃块糕也能咬到舌头。有报应了不是,刚才说姨娘的不是,
      菩萨就让你咬舌头了!”温姨娘边说边走到家仁跟前,低着头,看着他问,“要不
      要紧?要不我叫文平来给你瞧瞧。不会咬坏了吧?”
      
        “没事。”家仁摇了摇头,“不就是咬着舌头了吗?没什么要紧的。对了,天
      芙真说要去码头送我了吗?”
      
        “姨娘还能骗了你不成?”温姨娘睃着他,“我知道你们兄弟俩从没把我当作
      体己人,这我倒也不怪你们,谁让我生不出孩子来呢!可姨娘毕竟还是王家的人,
      难不成我还帮了外面的人来算计家里的人?”
      
        “瞧姨娘这话说的。我不就是随便说说嘛。”
      
        “随便说说?你这随便说说,伤的可是姨娘的心。”温姨娘摸着自己的心口,
      说:“大少爷,自打我进了你们王家的门,我可真是把你们兄弟两个当成自己的孩
      子一样,我是有心要疼你们两个,可我毕竟人人微言轻,别人也不让我疼你们不是?”
      
        正说着,王夫人和朱妈朝这边走了过来。温姨娘见王夫人过来,便知趣地坐到
      她的位置上,又从碗里捏起一只包子,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王夫人轻轻瞥了温姨
      娘一眼,低眼看着家仁,“怎么了,歪着个嘴巴?慢着点,离开船还有些时候呢。”
      
        “刚才咬着舌头了,不妨事的。”
      
        “又咬着舌头了,怎么这么不小心?”王夫人抬眼冷冷地盯了温姨娘一眼,又
      回过神看着家仁,“吃东西的时候哪来那么多话?不说话不就咬不着舌头了吗?”
      
        温姨娘也冷冷地盯着王夫人的背看了一眼,继续低着头嚼着包子,故意放高声
      调说:“朱妈,厨房里还有没有豆沙包子了?我还想吃。”
      
        “姨娘还想吃包子?你都吃五个包子了!”家仁禁不住叫了出来。
      
        朱妈刚想开口,王夫人立即睨了她一眼,回过头,冷冷地盯着温姨娘,“小婕,
      不是做姐姐的闲着没事就想说你,一个妇道人家,大清早的吃这么多包子你不怕传
      出去被人笑话啊?”瞟了一眼家仁的碗,“你把家仁的包子也吃了吧?”
      
        “谁让朱妈做的包子好吃呢!”温姨娘将剩下的包子胡乱塞到嘴里,鼓着腮帮,
      昂起脖子望着王夫人说:“不就是吃了几个包子嘛,姐姐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别说
      在这深宅大院的没外人看得见,就算传了出去顶多也就是说我能吃,又不是什么见
      不得人的勾当,我怕它做什么?”
      
        王夫人听出温姨娘的话中有话,心里不禁窝了气,“谁说谁做了见不得人的勾
      当了,你别尽给我戴帽子!你要吃包子也行,给钱让文平到大街上替你买去!朱妈
      做的包子都是给家仁准备好带去上海的。难不成你这个做长辈的要跟小辈的抢包子
      吃?朱妈,姨娘要吃包子,你吩咐文平到街上买些个去,别让人家在老爷面前说我
      没度量,不让她吃饱肚子。”
      
        “姐姐这话听着好像是小婕要跟家仁抢东西吃似的,我至于吗我?”温姨娘不
      甘示弱地瞪着王夫人,将嘴里没吃完的包子都吐到桌子上,“不吃了!”,一挪屁
      股,拂着袖子站了起来,冷冷地睃着王夫人,“我来王家的时候可不是分文未带的
      败家娘们!我从山西可是带了私房钱来的,难道还买不起几个包子吃!”
      
        王夫人看着温姨娘吐在桌上的包子,气得浑身发颤,指着温姨娘叫道:“你这
      是成心要气死我是不是?好,你有钱,你有钱你还来我们王家做什么?山西那么大
      地方,怎么就容不下你这尊菩萨了?你有本事别在我面前吐包子,有本事啊,你回
      山西去做山大王!”
      
        “你!”温姨娘愤愤地瞪着王夫人,“这话可是你说的!我找老爷评理去,这
      个家我是一分钟也不想多呆了!”边说边往厅外走去。
      
        “谁拦着你了吗?”王夫人一把拽住她的胳膊,“你别有事没事尽把老爷抬出
      来压我!昨天你耍够了威风了,我都让着你呢!可我告诉你,从今往后,你要还再
      想在王家多呆上一天,就别在我周秀芹面前狐假虎威的!”王夫人用力甩开她的胳
      膊,仰头看着天空,“温婕,你听好了,这个家虽然是老爷做主,可我还要是当一
      天王夫人,谁也甭想骑到我头上来!”
      
        温姨娘抱着被王夫人弄疼了的胳膊,怔怔地望着她,什么也没说,含愤往自己
      房里走了过去。王夫人冷冷地看着她的背影,吩咐朱妈赶紧把桌上的脏物收拾干净,
      又转身冲家仁冷冷地说:“你是怎么搞的,跟这种女人也有心谈?咬着舌头了?活
      该!”
      
        家仁没有支声,把手中的碗放下,低头看了看手表,望着王夫人说:“时候不
      早了,我们走吧。对了,爹和家义呢?”
      
        “你爹昨晚上喝醉了,还在睡呢!家义也不知道犯什么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谁叫他他也不应声。好了,我跟朱妈。文平送你就行了。”王夫人拉了拉家仁的衣
      襟,“都这么大人了,穿个衣服也不知道拉拉平?”
      
        “那我先去跟爹打声招呼。”
      
        “不用了。正睡得香,别搅了他的好梦。他醒了也没正经事,又要跟那个狐狸
      精摸纸牌玩了。好了,走吧。再磨蹭,误了上船,今天就走不了了。”王夫人吩咐
      了朱妈几句,替家仁拢了拢睡乱了的头发,“怎么今天就这么不爱好了?平常都是
      要花上好些时间在你发型上的。是不是昨晚上喝得太多了?”
      
        “到现在头还有些沉。”家仁点了点头说:“不过还好,要再多喝些,恐怕今
      天就起不来了。”
      
        “到了上海,该应酬的就应酬,不该应酬的就别应酬。做什么都是身体最重要,
      没了好身体,挣再多的钱做再大的事业也都是一场空。好了,走吧,到了那边记得
      常常给家里写信,天芙那边也常写着,别把感情疏淡了,懂吗?”
      
        家仁“嗯”了一声,“懂,我知道的。”
      
        “你知道?”王夫人笑着看着他,“娘有时觉得你这二十一年倒是白活了,还
      没家义懂得人情世故呢!真不知道你这个样子,我是怎么放得下这个心的?唉,不
      提这些个了,到了上海,看到什么好东西,多给天芙买些托人带回来。女孩子家的
      心思比较细腻,只要让她知道你心里有她,她的心就飞不了了。”
      
        “娘!”家仁红着脸,有些腼腆地看着她。
      
        “好了,不说了。你自己懂就好。”
      
        家仁急切地看了看表,还有一个钟头就要开船了,可他心里却急得很,好像船
      马上便要开了,恨不能马上飞到码头上去。
      
        “怎么,时间快到了吗?”
      
        “嗯,快到了。咱们快走吧。”
      
        王夫人抬头看了看日头,有些犹疑地看了家仁一眼,嘴里却说着:“赶早不赶
      晚,还是早些走比较妥当。”
      
        ……
      
        不知不觉,船就要开了,家仁站在码头上等了大半刻,还是没看到有谁来,心
      里头焦急的很。突然,远远的,一个黑色的人影就映入了家仁的眼帘。他瞬间心花
      怒放,感到有股暖流流遍全身,那不就是小荷花吗?姨娘果然没有骗他,眼看着船
      家就要起锚了,家仁连忙拦住船家,一步蹿上前,大声说:“再等一等!再等一等!”
      
        家仁的心就要蹦出来了,小荷花已经来了,姨娘说她有东西要送给他,到底是
      什么东西?难道是一块绣着情诗的锦帕吗?家仁一边拉着船家起锚,一边大步跳上
      岸来,迎着那个黑色的人影飞奔了过去。她真的来了,我到底要跟她说些什么?是
      要告诉她我很喜欢她,让她在家好好地等着我吗?还是告诉她端午节我会回来跟她
      一起吃粽子呢?
      
        家仁的心里想了很多个很多,最后,他把手紧紧伸进衣兜,他的手碰到了早已
      为小荷花准备好的头花。那是第一次见到小荷花后的第二天,他在街上闲逛时买下
      来的,早就想送给她了,可惜一直没有机会,这会儿不正好是天赐的良机吗?
      
        当五伢子的面容首先映入家仁的眼帘时,他还在下意识地往五伢的身后看着。
      他的小荷花呢?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了五伢子?家仁对五伢子并不是很熟悉,但那晚
      上放烟花却是见过的,五伢子看他的眼神他永远都会记得,那是一种交织着怨恨与
      失望的心灵的表白,他知道,五伢子是喜欢小荷花的。家仁与五伢子四目相对,两
      个人都停下了脚步,默默地盯着对方。
      
        “是我们家小姐让我来的。”五伢子淡淡地盯着家仁的脸,“她有东西让我交
      给你。”
      
        “她为什么不自己来?”
      
        五伢子没有直接回答,从怀里掏出一只香包,扔到家仁手里,“她说让你带着
      这个上路。”
      
        家仁接过香包,只见上边绣着秀丽广阔的山水,还沁着一股子清香,连忙塞进
      衣兜,头号五伢子说:“是不是天芙昨晚上喝醉了生病了?”
      
        “没有。”五伢子摇着头,“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
      
        家仁一把拉住五伢子,怔怔地盯着他,“你是叫五伢子吧?”
      
        “是的。我就是五伢子。”五伢子也盯着家仁,“家仁少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吗?”
      
        家仁从衣兜里掏出那只头花,递到五伢子手里,“这个,你帮我转交给天芙。
      还有,替我告诉她,端午节,我会回来跟他一起吃粽子。”
      
        五伢子接过头花,看也没看,就塞进了裤兜里,“没别的事我就回去了!家里
      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做呢!”
      
        家仁再一次叫住了五伢子,“你还没告诉我,天芙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家里出
      什么事了?”
      
        五伢子忽然用一种锐利的眼神打量着家仁,悠悠地说:“家仁少爷还是赶快上
      船吧。”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告诉我!”家仁有些急。
      
        “小姐她很好。她什么事都没有。”
      
        “那她为什么不自己来?”
      
        “家仁少爷已经问过我好几遍了。”五伢子脸上挂着微笑,“我们小姐的事我
      从来不多嘴,她没告诉我为什么不自己来,我也不好妄自揣测东家的心思。”
      
        家仁无奈地看着他,“你肯定没哄我,天芙没有出事?”
      
        “她要出了事,我还能这么镇定自若地来给您送香包吗?不过那香包倒真是好
      东西,你可别弄丢了。我们小姐花了一晚上的功夫替你绣的呢!”
      
        “不会丢的。回去告诉你们小姐,就说我万分感激她的心意。还有,告诉她,
      我会写信给她的,让她记着也要给我回信。”
      
        “我会转告她的。”五伢子盯着他的脸,“好了,我该回去忙活计去了。要是
      还觉得有些什么话没说完的,您到了上海那边就直接给她写信吧。我们家小姐也跟
      着先生后边学了好多年,她能看好些个书呢!”五伢子说着,背转过身,忽然脚下
      好似生了烟,飞也似的往回奔跑着走了。
      
        家仁呆呆地望着五伢子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掏出小荷花送她的香包,拿在后上
      仔细瞧了又瞧,这上边绣着山水,是什么意思呢?家仁有些百思不得其解,她怎么
      会在给自己的香包上绣上山水呢?看她柔柔弱弱的,这应该不是她的风格才对。家
      仁正想着,王夫人从后边重重拍了他一下,“船家都急了,还不快上船!”
      
        “噢!”家仁连忙收好香包,将它放到紧贴着身体的衬衫衣兜里,这才不舍地
      上了船。这个时候,他并不知道接下来等着他和小荷花的会是什么,映入他眼眸中
      的,都是如花的前程和娇美的容颜,然而,他们真的能够百年好合,相爱一世一生
      吗?第一次相遇,小荷花给家仁留下了绝美的印象,但这一切,真的是他内心所想
      要追寻的爱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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