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台上看戏(1)
      
          大大小小的批斗会、审问会不知开了多少次,战报、通令不知发了多少个,他
      们所要的材料大概逼取、骗取得差不多了,总攻就要开始了。
      
          总攻的信号是高音喇叭播送出的最后通牒。
      
          本来,每天晚上8 时至8 时半的新闻联播节目结束后,复旦广播电台也就息喙
      了。但这天晚上快10点钟了,突然响起以“哒,哒,哒,嘟——”开头的特殊音乐
      声,这是一支十分刺耳的乐曲,专门用来作为对“胡守钧小集团”发布通令、战报
      的前奏曲,一听就令人揪心。奇怪,何以在深夜播送通令呢?原来是下最后通牒。
      
          最后通牒说:经过广大军、工宣队员和革命师生几个星期以来的艰苦奋斗,战
      果累累,反革命小集团的许多成员迫于形势,交代了一些问题。但是有一些顽固分
      子负隅顽抗,另有一些人吞吞吐吐,讲一些留一些。我们警告“胡守钧小集团”和
      其他反革命小集团的人们,顽抗是没有出路的,我们的耐性是有限度的。现在向你
      们发出最后通牒,限令你们在今晚12时以前,将罪行统统交代出来。现在交代,为
      时虽晚,但仍予从宽处理,这时不交代,则必将严惩不贷!
      
          虽然那位训练有素的播音员将最后通牒读得声色俱厉,颇有威慑力量。但只有
      使我厌恶,而并不感到恐惧。反正我自知无罪,因此也并不惶急,看你们怎么办吧。
      这天晚上,照例在10点钟上床睡觉。因为按隔离室规矩,晚上10时可以睡觉,早上
      6时必须起床,中午不能睡午觉。我必须改变熬夜的习惯,否则,睡眠不足,昏昏沉
      沉,就无法应付频繁的批斗和逼供。
      
          但是,我刚入睡,就被乱哄哄的一群人闹醒。
      
          “起来,起来!你还睡得着觉!”
      
          我睁开眼一看,工宣队的袁瑞云、庄明玉、刘家国和军宣队的莫某人都站在我
      的床前,怒目而视。我只好重新穿衣下床,聆听训示。
      
          “刚才播送的通令,你听清楚了没有?”在这种场合,照例是袁瑞云先开口。
      并不是因为他职务最高,而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最重要。
      
          “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你还睡觉!这是什么态度?”
      
          “隔离室的规定是10点钟睡觉,我并没有违反规定。”
      
          “我跟你说的不是隔离室的规定,而是“一打三反”运动指挥部的通令。你不
      要耍花腔,通令里说的拒不交代的顽固派,你就是其中一个。我们的等待是有限度
      的,今晚12点钟以前,你必须把你的罪行统统交代出来,否则就要从严处理了。像
      你这样的罪犯,要不争取从宽处理,休想保住老命!”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训斥了一通,很快地就一拥而出,因为要留给我写交代的
      时间。
      
          我只好在逼人的寒气中枯坐,挖空心思写几条与胡守钧等人交往的材料。虽然
      明知专案组看后又要斥我为避重就轻,只交代鸡毛蒜皮之事,但在这种场合下,什
      么都不写就是有意对抗通令,更是不行的。
      
          以前我喜欢开夜车读书写作,12点钟以前是从不睡觉的,开通宵也是常事,那
      是一种乐趣。现在要我熬夜来写这种东西,实在感到很痛苦。夜显得特别的长,也
      特别的冷。
      
      
      
          好容易熬到12点钟,期限已到,可以睡觉了,却不料又来了一个补充通告,说
      :审查对象们听到通令后,纷纷写交代材料,争取从宽处理,但因为问题太多,12
      时以前来不及写完,他们要求延长期限。经“一打三反”运动领导小组研究,允许
      延长到明天早上6 时,云云。这一下子我又不能马上睡觉了。总得应付一下,再熬
      一会。到得1 点多钟,我实在不愿意再奉陪不去了,冒着再次挨训的危险,悄悄上
      床睡觉。老天保佑,这次没有再把我拖起来,总算睡了几个钟头。第二天早上起来,
      头脑有点昏昏沉沉,高音喇叭里又在播送“通令”了,说是特别照顾,交代问题的
      期限再延长半天。然而这样一来,却漏了底:原来虚张声势的限时交代并没有收到
      理想的效果,所以只好一延再延,强制变成了期待、乞求。
      
          经过几个星期的反复折腾,我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了。虽然在表面上我一直保
      持沉着、镇静,但内心里总是感到愤怒和忧虑,再加上饮食不调,老胃病又发作了。
      开始是腹胀脘闷,日数遗矢,继而浑身乏力,体有低热。我实在支持不住了,只好
      称病躺倒。看守民兵与专案组联系,请了保健科的医生来诊视,医生检查了一通之
      后,说要化验大便。我这才注意到,我的大便发黑,如柏油状。这是胃出血的典型
      症状,内行人是一看便知。但那时我是第一次胃出血,毫无这方面的知识,所以懵
      然无知。医生大概是不好跟我讲明病情,只说要卧床休息,每天来给我打针。专案
      组则不肯对我讲明病情,只是批斗会上允许我坐下,说是政治上从严,生活上照顾,
      这叫做体现党的政策。胃出血病人本应吃流质的,我相信医生一定有所关照。但民
      兵每顿给我吃的仍是从学生食堂拿来的硬饭、冷菜。开始我还能吃一点,后来胃里
      实在无法接受了。那时我很想有一碗煮得烂烂的面条吃,也记起做学生时有病是可
      以吃病号饭的,于是就冒昧地提出了要求。结果是遭到一顿训斥,说身为罪人,还
      提出非分的要求,这是不老实的表现。送来的仍是硬饭,我无法吃,只好不吃了。
      大概专案组怕我饿死,他们负不了责任,只好同意给我买点饼干,让我泡在开水里
      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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