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谋”下的落网者(5)
      
          王造时是位政论家,曾经写过不少揭露国民党腐败统治的锐利文章,又是为坚
      持抗日而下狱的救国会七君子之一,可以说是民主阵营中的风云人物。但1949年以
      后,却一直不被重视。七君子中除邹韬奋病故,李公仆被刺,其他几人:沈钧儒、
      章乃器、史良、沙千里,均任中央要职,只有王造时被投闲置散,虽然在华东局和
      上海市挂了几个委员的虚衔,但是并无实职,他提的建议也无人理睬,使他郁郁不
      得志,所以朋友们说是“盖冠满京华,斯人独憔悴!”后来还是陈望道校长爱才,
      亲自登门,请他到复旦大学做教授,但在官本位的中国,这也是一个不被看重的位
      置。据说其中的过节,是出于对苏联的态度上。盖因1941年4 月13日,苏联与日本
      签订了《苏日中立条约》,宣称“倘缔约国之一方成为一个或数个第三国敌对行动
      之对象时,则缔约国之他方,在冲突期间,即应始终遵守中立”。这在苏联,据说
      是一种外交策略,而对于正在进行艰苦的抗日战争的中国人民,却是一个严重的打
      击。特别是条约所附《宣言》中说“苏联誓当尊重‘满洲国’之领土完整与神圣不
      可侵犯性;日本誓当尊重蒙古人民共和国之领土完整与神圣不可侵犯性”,显然是
      拿中国的领土主权来做交易,更加引起中国人的反感。救国会的同仁为此发表了一
      封《致斯大林大元帅的信》,以示抗议。但在当时,凡对苏联有意见,即被认为是
      反苏,而反苏即是反共,所以算是一个大问题。但救国会是一支有影响的政治势力,
      不能不加以团结,于是责任就落到这封信的执笔者王造时身上,从此对他就有了看
      法。虽然史良曾经提出,这是大家的责任,不能由王造时一人负责,而且王造时也
      对周恩来作过解释,但看法既已形成,就会有一种思维定势,要改变也难。所以在
      反右运动中他本来就在劫难逃,再加上他在各种座谈会上又鸣放出不少意见,便都
      变成严重的右派言论。
      
          现在看来,王造时的一些意见,实在算不上尖锐。例如,他在5 月20日上海市
      委宣传工作会议上的发言云:今天的官僚主义,不是个别现象,而是普遍存在着;
      不是刚刚萌芽,而是发展到了相当恶劣的程度。一般说来,越往下层,越是专横,
      违法乱纪的事情越多。又如,他在复旦历史系鸣放会上说:希望共产党不要吃老本,
      老本是要吃完的;基层也应搞大鸣大放。这些话都成为右派言论,上纲为攻击党的
      领导、火烧基层论,等等。
      
          由于王造时敢于在批斗会上据理争辩,立即被斥为态度恶劣,遭到围攻。在市
      政协政法组、在复旦登辉堂,都出现了围攻场面。虽然报纸上把王造时描写得狼狈
      不堪,但据当时参加会议的人说,他倒很佩服王造时的镇定,有政治家的风度。王
      造时抗议道:“你们是压服,还是说服?周总理也不是这样对待我的。”但那时正
      是大家竞相表现革命积极性的时候,这些话当然是丝毫不起作用。王造时因为前不
      久刚与周恩来推心置腹地谈过话,受到周恩来的鼓励,认为周恩来能够理解他,就
      给周恩来写了一封信,诉说家庭的不幸和目前的处境,并表示愿“以残余年华追随
      党及毛主席和我公之后,作一砖一瓦之用,而有助于社会主义的建设事业”。此信
      真是写得“哀而动人”,但仍无济于事,王造时还是被打成右派分子。政协政法组
      和复旦的批判会不断,《文汇报》和《解放日报》连篇累牍地对他进行揭发。7 月
      4日的《解放日报》上还发表了一篇抹黑文章:《请看伪“君子”的嘴脸!》,副标
      题是:“王造时,太臭了。他的亲戚、邻居、学生、同事群起揭他的皮,他如果不
      举手投降,还要更臭更臭”。
      
          在历次运动中,凡是要打倒一个人,总要动员他的亲戚、邻居、学生、同事来
      编造材料,落井下石,不但弄得他众叛亲离,孤立无援,而且还泼他一身粪水,弄
      得臭名远扬。尽管这种做法很引起正直人士的反感,但后来不但不改,反而愈演愈
      烈。在这次反右运动中,报上就发表了许多右派子女与父母划清界限的文章。这种
      现象并不奇怪,奇怪的是,王造时的小女儿王海容,不但不肯揭发父亲,而且还公
      开宣称:“我是非常爱我爸爸的。揭发他的那些邻居、亲戚都不是好人!”她当时
      是复旦物理系四年级学生,与其父亲同在一校,所受压力之大,可想而知。结果,
      她是以同情右派父亲,划不清界线罪,再加上还曾帮助父亲抄写过鸣放文章,于是
      也一并被打成右派分子,——此事说起来还有一点戏剧性,有一个星期天,王海容
      的男朋友来找她出去玩,恰好报纸催索王造时的鸣放文章,急着发稿,这一对情侣
      就留下来一人帮他抄写半篇文章,结果是双双被打成右派。王造时后来死在看守所
      中,王海容则因心情抑郁得了癌症,也很早就过世了。王造时的前妻在反右前一年
      去世了,两个儿子和大女儿则因患精神病而亡,全家只剩下一个后来续娶的妻子,
      景况实在凄惨。
      
      
      
          杨兆龙是法律系教授,从法制的观点来看问题是理所当然的。他在5 月9 日《
      新闻日报》上发表了一篇文章:《我国重要法典何以迟迟还不颁布?——社会主义
      建设中的立法问题》,文中说:“社会主义的建设并不是单纯的物质建设……非物
      质建设中特别值得注意的是社会主义的法治(有人用‘法制’这一名称……)和社
      会主义的民主。”他指出:“我们的立法工作在某些方面进展得慢的主要原因是过
      去在我们中间对这种工作存在着一些不正确的或片面的看法”,并列举了10种看法,
      如:“认为自己有一套”;“认为中国的情况特殊”;“认为只要懂得‘政策’,
      有了正确的‘立场、观点、方法’,就可以解决法律问题”;“认为在国内外现阶
      段的动荡局面中,政府应该有可能灵活地应付各种局面,现在如果制定一套完密的
      法律,难免限制政府机关的应付事情的灵活性”;等等。
      
          现在看来,杨兆龙的意见是何等正确呀!“文革”以后,经过再一次的思想解
      放运动,终于出现了一些讨论社会主义民主与法制的文章,得领时代之风骚,其实,
      却只不过是重复了杨兆龙的意见而已。但杨兆龙的意见,在当时却被认为是极端错
      误的右派言论,而遭到狠狠的批判,不但杨兆龙本人被打成右派分子,连复旦的法
      律系也一并被端掉了,——现在的法律系,是“文革”结束以后重新组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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