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节 我要讨回做人的尊严(7)
      
          虐待罪开了一次庭。他就是不认。说我的脚二拇指不是他打断的,是我自己碰
      的。儿子对他说:“你还是实事求是地说出来,人家证据都取回来了。”他和儿子、
      闺女说:“爸爸不能认,要是一认,罪就加上去了。不认她也没办法。”最后,县
      法院没有给他判刑,认为不构成犯罪。我不服,去市里上诉。市法院二审没有开庭。
      过了一段时间就给我写下一份判决书,说是维持原判。
      
          我自己觉得他构成虐待。我的身子都由他支配了,你说不构成虐待?从我跟他
      结婚到出事,20年来他一直打我。我没有好好地过过一天,身上落下了许多伤疤。
      这个右手大拇指上的伤疤是他用镰刀砍的。本来他要往我头上砍,我用手一抱头,
      就砍到这儿了。
      
          伤害罪判下来是4 年。我不服,只好找检察院,检察院的那个姓余的女检察官
      说:“我也知道好像有一点偏低,人家这个罪量刑最高是10年,最低3 年,给他判
      4年刑,也在3年上面了,没法提出公诉,我们提起抗诉的时候,如果不符合法律,
      要罚我们的。”我说:“连累你们我就不了,要是我自个的,我绝对还要起诉。”
      过后,他不服,向市里上诉。市法院维持原判。县法院说给他判4 年,第一是考虑
      他给我输过血;第二说是考虑两个孩子,法官说:“我也为两个孩子想一想,因为
      你儿子也大了,将来必定得成个家,还得放他回来。”他对小闺女吧,可疼了。对
      儿子不怎么好。
      
          在县看守所,我第一次去开离婚那个庭。可能他在牢里不怎么样,我知道他的
      性子啊,不知道他是怎的,叫人家打了。那天在看守所开庭的时候,孩子们都没有
      去。把他提出来的时候,里边的衬衣、囚衣、背心全都是血,脸全都是黑的,耳朵
      也是黑的。我没问他谁打的。我当时好像说:“不管你怎么样,你想想看,我挨打
      的时候那么央求你。现在你也可能央求别人了吧?”我就这么和他说了一句。开庭
      时他说:“婚我同意离,但是我要小闺女。”过后,法院征求闺女的意见,她不跟
      他。最后,两个孩子都判给了我。他出狱如果要求变更抚养,那个是根本没有用的。
      他出狱时,我最好不要见到他,也不愿意听到他。他出狱就是给我几百万也好,给
      我什么,我都不愿意听到他的声音,看到他的脸色。这是绝对什么人也改变不了的。
      
          我从内心感谢党和政府,感谢咱们省、市、县妇联,就是咱们做妇女工作的人,
      感谢律师援助我、感谢法院的帮助。总的来说,前一阶段我是受折磨的人;后一阶
      段,我处的人不一样,我心里挺满足的啊。像我这样的不要再出来第二个、第三个。
      家里人都要互相尊重,不是说谁怕谁,不管是女的还是男的,谁也不要欺负谁。
      
          我现在还做生意,但没有资金做面摊。妇联答应我:“王菊芬,你要是想干点
      什么啊,没有钱,我们也支持你一点,我们给你贷点款啊,3000元还是5000元我们
      都支持你。”我也想过,开个摊子,也不是那么容易。开起来,第一年肯定也没有
      多大的效果,肯定是赔本。
      
          我们租的房子不贵,一个月就45块钱,连水费、电费不到60块钱。我们娘三个
      住一间,一间西房。秋天我还愿意搞蔬菜,到冬天我也是搞蔬菜。现在我没有一个
      车,人家有三个车、两个车的,我就借上人家的,要不就租人家的几天。今天包下
      货了,包下人家菜,一般就是包车,包下来之后我就拉上去卖。卖吧,我现在身体
      不如以前了,一个人掀不上去,我就雇旁人。我们那会儿在一个摊合伙,家里有一
      个男的还可以。现在我不敢和男的接触,我就是尽量和一个女的。她力气挺大的,
      不怕累。有时找不对,她还没这个胆量下这个货,怕包这个货赔了。我一般包的是
      3天、5天不会坏的货。
      
          一冬天妇联在帮我,就像亲姐妹一样的。我搞的那个(菜),你们叫葱头,我
      们叫洋葱。冬天我老母亲那边种。我二弟有个农用三轮车,帮我从老家把葱头运到
      县城。妇联说:“你的身体还没有恢复,冬天冷,不能每天在早市上卖。不行就沿
      着单位卖。”我有的时候去单位卖,认识的单位去可以,不认识的单位那就卖不出
      去,卖给食堂,居民楼也卖。妇联说:“你给我包起,用塑料袋打起包,打个十斤
      或八斤,三块或五块的,我给你到县委大院处理一部分。你不和他论斤,就是论袋。
      一袋多少钱,多少斤,你在家要( 称) 好。”我就在家里和我弟弟、小闺女装起袋。
      一袋约三块、五块钱,多了人家也吃不了啊,不能赖人家。要不等于和人家要钱了。
      
          我现在就靠这个生活,大本生意没有,只是做小本生意,我不敢太大。我知道
      我抬下人家一个摊,租摊人家一部分资金,你就是贷也好借也好,你不能说你收拾
      摊,欠人家了吧?我怕收拾摊的时候欠人家。
      
      
      
          我今天和你们说一个实话吧,我不敢在县上呆着。我想,他刑满的时候我就走。
      不管走到哪儿,绝对不能在县上。
      
          后记:2002年年底,王菊芬外嫁他乡,重新组成了一个家庭。
      
          点评:
      
          妇女权利与能力增长的内在和外在动力
      
          薛宁兰王菊芬,是我们访谈的第一位妇女,也是惟一接受两次访谈的叙述人。
      在她回忆受暴往事的过程中,我们的心时时被那些情境揪住,有时禁不住与她一同
      洒泪。每当那时,现场的气氛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在听录音将她的口述转化成
      文字时,访谈过程中的那种感受依然强烈——喉头哽咽,泪水盈盈,每每不得不暂
      停工作,冲出房门,到外面呼吸一会儿新鲜空气。
      
          她没有进校门学习过一天,至今也只会写自己的姓名,不过,她朴实平和的话
      语中,常常透出对人性与两性如何相处的体验与感悟。经历了多年磨难和为自己奔
      走伸冤后的她,现在很自信。她今天的自信来自哪里呢?
      
          第一次挨丈夫打后,王菊芬反抗过,从家中逃离,到县城找亲属,上法庭要求
      离婚。但是她没有得到社会的有效支持,只是获得了施暴者的一纸保证。外国学者
      在对配偶暴力的研究过程中发现,受虐妇女长期受暴得不到相应支持后,就会逐渐
      丧失尝试寻求出路的努力,从而习得无助,开始消极躲避,在受虐关系中靠妥协求
      生存;同时,他们还发现,随着暴力的不断升级,当受虐妇女开始意识到家人和自
      己的生命正在受到威胁,出于求生的本能,便会不顾一切向外扩大自己的求助行为,
      以便生存下来。如果没有父亲气绝身亡的后果出现,王菊芬或许还不可能挣脱各种
      束缚,义无反顾地走上寻求社会帮助和依法维护自身权益之路。可是,一旦她开始
      寻求社会的帮助,就会有许多人伸出援助之手。
      
          在王菊芬求助的过程中,她始终得到社会各界,包括大学生、报社记者、妇联
      组织、律师,以及、公、检、法三机关无偿的援助。这一方面表明,1995年北京世
      界妇女大会之后,我国各级妇联和公、检、法机关,对家庭暴力性质的认识有很大
      改观,对受暴妇女的社会支持力度较以前有了很大进步;另一方面,也向广大妇女
      传递着这样的信息:对配偶暴力一味地采取忍让与消极躲避,只能使暴力升级,每
      个妇女自身都有着制止暴力、维护人格尊严与合法权益的潜在能力。维护妇女权益、
      制止家庭暴力是各级妇联和公检法机关的职责。
      
          王菊芬的经历,不仅证明着妇女自身蕴藏着的巨大能量,也向我们展示了一个
      没有接受过正规教育的农村妇女能力的不断增长过程。这其中,省、市、县三级妇
      联对她的支持与援助尤为重要。正是有了她们在法律上、生活上以及谋生能力上对
      她的关心与帮助,才使得一个生命和希望都接近死亡边缘的王菊芬,重新看到了生
      活的美好与价值;才有了一个欠缺法律知识的农村妇女,在第一个官司之后,接二
      连三地又打了几个官司。尽管有的官司王菊芬并未打赢,但是,打官司本身使她成
      长了,她不仅掌握了更多的法律知识,也树立了做人的自信与自尊。用她自己的话
      来说,“前一阶段我是受折磨的人;后一阶段,我处的人不一样,我心里挺满足的
      啊”。她是配偶暴力的受害者,又是幸存者。
      
          可见,妇女权利与能力的增长,不能简单地看成是妇女被动地接受,即通常所
      说的“赋权于妇女”,而是妇女自身主动地寻求、争取与社会各界支持相结合的能
      动过程。性别平等的法律,只是实现妇女权利与能力增长(即Empowerment )的一
      个必要条件。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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