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节 活着受罪就想死(1)
      
          叙述人袁怡草
      
          访谈人宋美娅
      
          访谈时间2001年8 月16日
      
          访谈地点湖北省枣阳市鹿头镇卫生院
      
          录音整理宋美娅
      
          文稿编辑宋美娅
      
          因为遭受丈夫和公公的打骂,袁怡草自杀过三次,都是在镇卫生院抢救的,镇
      卫生院王副院长热心地带我去找她。乡村的夜漆黑,路面坑坑洼洼,我紧跟着王副
      院长,走得深一脚浅一脚。白天我们到她家来过,她不在家,她丈夫一双大眼睛里
      充满了警惕和狐疑,谨慎地说她“下地拾花生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们
      想,晚上她总该回来了。果然,灯光从门缝泄出,“家里有人”,王副院长说。她
      一边拍着院子的大门,一边喊:“袁怡草、袁怡草。”屋里没有回应,突然,灯灭
      了,狗叫起来了,紧跟着,四野围合,吠声大作。院子里却一片沉寂,王副院长说
      话的声音有点发颤:“咱回去吧!”
      
          第二天早上,正在我有点失望的时候,袁怡草跟着王院长来了。她1962年出生,
      上过两年中学,是一个清爽利索的女人,乌黑的头发高高盘起。讲话也很利索,她
      问我:“我讲话你听得懂吗?不懂我可以用普通话讲。”
      
          离不了婚就想死
      
          我和丈夫结婚18年了,是我表姐介绍的。刚结婚头几个月还可以,后来就不行
      了,打得厉害。
      
          刚结婚时,我们和公公婆婆一起住,我婆婆是老牌高中生,公公16岁就当生产
      队长,但公公的思想还像是旧社会似的,媳妇就是媳妇,说你什么你只能听着。现
      在的年轻人跟过去可不一样,他看不惯( 我的做法) ,我那口子在外面开车,一回
      来公公就说给他我的不是。他脾气杆子得很( 脾气躁、不分青红皂白) ,一听公公
      说,上来就抓住我打,一打就拿家伙,看见什么拿什么,不见血不撒手。公公婆婆
      看着我挨打不管,打得我受不了,闹过多少回离婚。可是我娘家不同意。我父母觉
      得离婚多丢人,嫌名声不好,劝到现在。我父亲说:“只要你离婚,进我这个门,
      我先拿箔把你卷死。”我母亲说:“过家人家不容易,哪能一打就离婚。”婚离不
      了,我才想到死。
      
          那是1986年的夏天,女儿2 岁,那一天,雨下得好大哟。下了雨,就得插红薯
      秧,赶这个季节。我把闺女送到公公那,让婆婆带一会儿。他们不带,他们说,只
      管儿子辈的事,不管孙子辈的事。可是农村女人活多,我一个人要种8 亩田,开了
      个米面加工厂,还养两头猪。孩子爸在外开车,一落家就出去玩,不给你带孩子。
      我都是一只手抱孩子,一只手干活。这下雨带孩子不方便。他们不给带我就着急,
      我说:“是你家的孙子娃,你为啥不带?”我公公嫌我顶了他,开口大骂我,抽出
      赶大车的鞭子,照我身上甩几鞭,我的胳膊上、脖梗上,立时就起来了一道道红梗
      子。我气得哭着走了。
      
          等晚上小孩爸回来,不知我公公给他学点什么,他回来家二话不说,一下子就
      把我摔翻在地上,骑在我身上打,抓着头发往地上撞,我的头发被他一缕一缕地抓
      掉了,你看这块疤,到现在还不长头发。(她撩开乌密的头发,果然见一块钱币大
      的疤。)
      
          当时正打油菜,家里有“乐果”( 一种农药) 。他打累了,住手了,我慢慢爬
      起来,找着药就喝了。我闺女抱着我的腿哭,两岁多的孩子就晓得喊:“我妈妈喝
      药了,我妈妈喝药了!”喝完药,我往外走,走到大门口,吐得不行,小孩爸弄了
      个板车,一溜儿小跑把我送到医院,抢救了8 天,脱离危险。医生、院长看了我身
      上的伤都说他不对。在这期间,我公公婆婆一次也没来看过我,他们说我是装死。
      
          回家后,街坊邻居也说他:“你媳妇要手头子有手头子,要嘴头子有嘴头子,
      里里外外能干,你还不知足?她要死了,娃子们多可怜。”“你也是大人了,老人
      的话该听的听,不该听的不能全听。”小孩爸觉出自己的不对了,一个月后,他对
      我说,他要去深圳打工,他说:“我不在家,老人对你可能会好一些。”接着,他
      就到深圳去了。
      
      
      
          没成想,他走了以后,公公对我还狠些。
      
          公公跟我过不去
      
          上回的事之后,我不说让婆婆带孩子了,上地干活,孩子就放在地头。经过这
      次喝药、洗胃,我的身体还没有很好恢复,地里的活又重,常常觉得吃力。可是公
      公不让我用耕牛。
      
          这头牛也有我一份。生产队分田到户时,随带着分了这头牛,当时我们还和公
      婆一起过,我结婚一年后和公婆分了家,只把田分了,牛还留在公公家,公公不让
      我用,我没得办法,请( 借) (别人家的牛)又请不起,在医院花掉了700 多块钱,
      还是卖粮食、卖棉花凑的。村里人大部分都姓胡,是他们一个门里的,我小叔公、
      大姐夫,看我怪难,经常把他们的牛让我用。
      
          有一次,生产队让拉石子,交不上石子得交钱。村里人说:“你们家老爷子请
      车拉,让他给你带一点。”我去给公公说时,公公不答应,他说:“我给你的少了,
      你不愿意,给你的多了,我不合适。”我说:“那就把板车让我使使,我自己上山
      去拉。”实际上,这个板车也是生产队分的,我也有用的权利。公公还不答应,他
      说:“山上的路那么陡,你要把车子给我摔坏了怎么办?”我一听就生气了:“你
      只怕把车子摔坏了,不怕把人摔坏了,你们又不给我带孩子,我还得把孩子搁车子
      高( 上) 头,你就不怕媳妇下山摔死?”
      
          我公公摸起个大棍子抡起来打在我腿上,还没等我转过神,几棍子就打得我晕
      了头。
      
          回到家里我越想越生气,离婚吧,我父亲要用箔把我卷死,一个女人要种8 亩
      田,还有( 个) 加工厂,挨打、受累,我实在是活不下去了。我就给小孩爸写信,
      我死也要死得清清白白,我公公能说会道,等小孩爸回来,我不在了,还不是他说
      啥是啥。中午我也没吃饭,把孩子打发到小叔公家,骑车跑了七八里地,到镇上把
      信发了。回来后,我找了个绳子挂在房梁上,刚把套圈套在脖子上,就在这时,我
      闺女回来,她使劲抱着我的腿,又哭又喊。我小叔公、婶婆都来了,把我劝下来。
      婶婆说:“算了,让你叔公把你的石子交了。”
      
          小孩爸接到信后很快就回来了,婶子大娘们七嘴八舌告他说,这回确实不怨我。
      他对他老的也有意见了,往后有两年的时间不怎么跟他父母来往,他在外面干点帮
      工,挣了钱先买了辆板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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