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节 让我的牺牲给人警醒(1)
      
          叙述人侯春树性别:男
      
          孙荣红侯春树母亲
      
          孙荣英侯春树的姨妈
      
          访谈人宋美娅张捷明
      
          访谈时间2001年5 月8 日
      
          访谈地点辽宁省普兰店市公安局监管大队
      
          录音整理宋美娅张捷明
      
          文稿编辑宋美娅
      
          2001年1 月初的一天,冰封北国,辽宁省普兰店公安局刑警大队接到一起报案,
      有人在距城20多里的河边,发现冰河下沉有一具尸体。刑警大队的干警立即赶赴现
      场。
      
          死者是一位成年男性,40多岁,经法医鉴定,死者是被人用利器所伤而死,刑
      警队马上展开了紧张的侦察工作。就在这个时候,某村有人报告他的哥哥失踪,刑
      警队立刻锁定了侦察的范围。半个月后,案件告破,出人意料的是,作案嫌疑人竟
      是死者19岁的儿子。
      
          公安局逮捕了这位19岁的少年侯春树,同时拘捕的还有春树73岁的姥爷和他瘦
      弱的妈妈,他们涉嫌“同谋”。此时,春节临近,人们忙着准备过年,一片热闹祥
      和的气氛,春树一家三代却被警车带进了牢房。经过初步调查审理,刑警们了解到,
      死者侯某经常打妻子,“确实是一个不正干( 不干活,游荡的意思) 的人”,在家
      庭里长期闹纠纷。看到春树年轻稚嫩的脸,刑警队王队长说:“没想到这个案子破
      得这么快,以前破了案子刑警们都很高兴,但这个案子破案后心情很复杂,一点不
      轻松。”警察们从内心里同情这老少祖孙三代,他们是家庭暴力的受害者。
      
          2001年5 月8 日,我们得到普兰店公安监管大队的支持,在这里访问侯春树和
      他的母亲。
      
          会见侯春树
      
          5 月的天气暖意融融,窗外一片明媚,草绿花红,监管大队坐落在郊外,四周
      静谧,金色的阳光普照着大地。坐在接见室里却感觉很冷。这是一个十几平米的房
      间,中间被铁栅栏隔成里外两个部分,就像在电视里看到的那样,铁栅栏对面还有
      一个门,那是进出犯人的。一会儿,沉重的镣铐声在楼道尽头响起,“哗、哗”,
      铁镣拖在水泥地板上发出尖锐的碰撞声,让人感到有些刺激。声音越来越近,越来
      越响。对面的那扇门被推开了,一个瘦削、修长的身板,一张稚气的脸,出现在我
      们面前,这就是我们要见的春树。只见他手上戴着手铐、脚腕子上锁着脚镣。可能
      是脚镣太重,他用一块白布从中兜起,一只手提着这块白布,另一只手抓住手铐的
      铁链,他一步一步地往前挪着,走到放在屋子中间的犯人椅前,狱警把椅子上的挡
      板打开,他坐进去,狱警再把挡板放下,锁上锁,狱警退出,关上了门。
      
          我们隔着铁栅栏对面相坐。他还是个孩子,脸上的细茸毛还在,看起来,他有
      点腼腆、文弱,可能有一阵子不晒太阳,他的面色有些苍白。看着如此单薄的身体,
      年轻的生命,被沉重、冰凉的镣铐锁住,感觉有些震惊。
      
          春树也眯着眼睛看我们,我们主动介绍自己的身份和来访问他的目的,他突然
      问:“能看一下你们的证件吗?”他是第一个要求看我们证件的受访者。我把我们
      的介绍信和身份证明信从铁栅栏里伸过去给他看,并念给他听。征得他的同意后,
      我们开始谈话。
      
          问:你多大了?
      
          春树:19岁了,我是1982年5 月11日出生的。
      
          问:现在做什么呢——没进来之前?
      
      
      
          春树:高中刚毕业,在家里。
      
          问:你能和我们谈一谈你母亲和你父亲之间的关系吗?
      
          春树:从我小时候记事,我父亲和我母亲就经常吵架打架。当时小,也不太懂,
      等我长大了,他们还是老打、老打,邻居们议论很不好,对我的影响越来越坏。主
      要是我爸太懒,什么也不干,我妈一说他,他就打我妈,每次我都劝我爸,别打我
      妈了,对我妈态度好一点,他根本不听。
      
          问:你父亲对你怎么样?
      
          春树:我从生下来三天就在我姥姥家,他没有照看过我,他给我的全是负面的
      影响,他总打我妈,我就觉得出去抬不起头。人家的爸爸妈妈都和和气气,我家总
      是打打闹闹,和我一般大的孩子几乎都知道,他们都挺同情我的,可我就是觉得抬
      不起头,上课时精力不集中,有时候正上课,突然想到我爸和我妈是不是又在家里
      打起来了。十五六岁的时候,我曾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寻死。
      
          问:你妈妈对你父亲反抗吗?
      
          春树:(摇头)我妈打不过我爸,只有让我爸打。我妈能忍就忍,不能忍就回
      我姥姥家。为了减轻我的精神负担,她挨打都不告诉我,我知道有一次我妈躺了一
      个星期不能动。每次打完,我爸从不管我妈,不送她去医院,因为他没有钱。
      
          问:你父亲做什么工作?
      
          春树:他就是个农民。
      
          问:你能给我们讲一讲去年12月27日这天的事情吗?
      
          春树:(低头长时间沉默)反正我是大逆不道吧,采用的手段过于……严重吧,
      或许,或许可以用别的渠道来解决。
      
          去年七八月份,我爸又和我妈吵架,又打了我妈,我妈就回到我姥姥家去住。
      我四叔无缘无故地跑到我家来大吵大闹,来过好几回,说我妈欺侮我爸,实际每次
      都是我爸打我妈,我妈受伤,我四叔还骂我妈,连我姥姥、姥爷一起骂。我四叔有
      一次还打我妈妈,从后面把我妈妈一把就推倒在地上。我妈在我姥姥家呆着,我爸
      每次去都大吵大嚷,态度很不好。我奶奶总说我爸我妈没一个好人,说我爸愿打我
      妈就打,她不管,我听了挺生气的。我姥姥和我奶奶是一个村,离得很近,我妈在
      村小学上班,我妈想过离婚,但是离婚的话,我爸也会经常去找我妈。搬走吧,也
      没有确定的地点可去,还有我姥姥、姥爷也不可能走。
      
          12月27日下午,我爸又去找我妈,叫我妈回去,他说了很多吓唬我妈的话。然
      后,他又动手打我妈,还打伤了我姥爷,我很生气。我又过去跟他谈,让他对我母
      亲态度好一些,他不听……临走时他说,他还要来,如果我妈还不跟他回去,他就
      要杀死我妈、杀死我姥姥全家。(这一段话春树说得很吃力,他低着头,每一句话
      都要间歇一会儿。)
      
          到天黑,我爸又上我姥姥家敲门,来的时候,他手里拿了一把斧子,我妈说,
      不让我们出去,怕我们不安全,她出去跟他说。我从窗户的玻璃上看到我爸在院子
      里撕扯我妈,我就出去了……下面的事我……我能不说吗?(他看着我们,目光里
      发出征询的含义。)
      
          问:你可以不说。你可以只说你想说的。
      
          春树:我想告诉外面的叔叔阿姨,即使有不美满的婚姻,也不要打打闹闹,从
      我的牺牲中做一个参考。家庭不好特别对孩子不好,因为家庭是孩子的第一课堂,
      父母对孩子的影响最大。
      
          春树说到“外面”这个词的时候,抬起了头,看着外面,目光有一种极目远眺
      的意味,他的脸微仰着,显出向往阳光明媚的“外面”的神情。但他很快又低下头。
      这一天,是5 月8 日,离他19岁的生日只有三天,按照我国的法律,年满18岁,就
      要承担完全刑事责任,春树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据警察们说:“如果没有特殊的情
      况,他的死刑是定了。”
      
          春树要回去了,我们跟他说“再见”,他却没有说。当他听我们说,一会儿我
      们会见到他的母亲时,他托我们转告他母亲:要“好好爱护身体”。狱警进来,带
      他走,他年轻的背影消失在那扇红木门后,铁镣碰撞在水泥地上的“哗哗”声又一
      次响起,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声音很大,很刺耳,再一次让人感觉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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