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节 房子与尊严(1)
      
          叙述人吴明
      
          访谈人丁宁
      
          访谈时间2001年7 月31日
      
          访谈地点北京某医院
      
          录音整理丁宁
      
          文稿编辑宋美娅
      
          吴明,53岁,文化程度初中。她是北京一家医院的医生,她遭受家庭暴力的直
      接原因,主要是因为房子引起的,但是在房子背后,我们仍然可以看到,性别不平
      等才是她受暴的根本原因。
      
          问:你能否先介绍一下自己的个人经历?
      
          当然可以。我出生在一个有8 个孩子的平民家庭,父亲是一个铁路工人。我们
      家7 个女孩,1 个男孩。我哥是老五。我们家住在铁路边上,生活不富裕,我们几
      个孩子小的时候每天都要先捡煤核,再去上学。家里一年四季都没买过煤。我穿的
      衣服多是姐姐们穿剩的。我记得有一次学校组织上天安门,要衣服比较好的同学去,
      就没让我去。那时我一个星期写一份入团申请书,每天帮班里打扫卫生,早来晚走。
      第二批就让我入团了。我是我们班团支部书记。
      
          我是六六届初中毕业生,1968年到黑龙江建设兵团,在那儿干了8 年。在东北
      的时候,因为我干得不错,仅仅两年就让我当上了卫生员。我曾经接生了150 多个
      孩子。那儿的人都对我挺好的。1975年回的北京。回到北京之后,开始我没有工作,
      只能干临时工作,给人家拆军衣。1977年我到一家医院工作,一直干到现在。
      
          问:你和你丈夫是如何相识结婚的?
      
          我们是经人介绍认识的。实在说,我们的仓促结婚,与我的错误想法有关,我
      也不怪别人。我丈夫是一个很自私的人。在东北的时候,我比较单纯,没太想恋爱
      这方面的事。回北京之后,我觉得工作不安定,没法子考虑个人问题。而等一切安
      定下来,我也快30岁了。说实在的,我一生都苦在没房上。我从东北回来之后,住
      在家里。我没地方住,只能住厨房。到医院上班前后的一段时间,我搬到了我舅舅
      家住。我当时特别看不惯我哥。我看我三姐、三姐夫回京探亲,我三姐夫特勤快,
      他有时还给我们家挑水。而我哥什么也不干,就在外边下棋。我看不惯,就说了一
      句:“瞧我三姐夫是客人还干,妈,您瞧您儿子就知道下棋。”我妈一听就不干了,
      她嫌我数落我哥了,她说:“我不活了。”弄得我根本不敢说我哥。我哥也知道我
      嫌他,就对我特别不好。我哥跟我打架,能拿刀追到我舅舅家去。那天正好我舅舅
      在家,我舅舅把他给推了出去,这样架才没打起来。从那以后我就不理他,躲着他。
      我到医院工作两个月后,我就住到了单位,住在我们下属的居委会。那会儿,我一
      个人住在那儿,怕人家说我闲言碎语,所以,一经人介绍男朋友,两三个月就和他
      结婚了,没怎么谈恋爱。
      
          问:你们夫妻之间感情基础好吗?
      
          实在谈不上。我当时觉得只要他不抽烟、不喝酒,有房就行了。况且那会儿我
      没地方住,他们单位有集体宿舍,他可以有一间房。我想一结婚我也就有一个安身
      之处了,所以我就结婚了。结婚以后,我发现我和他两个人差异挺大的,我们之间
      没有共同语言。我就想离婚,可是离了婚我能往哪儿走啊,我没处走。他的家在农
      村,他一身大男子主义,在家什么活儿都不干,总想找一个人来伺候他。下班以后
      不是下棋,就是打扑克。孩子从小都是我一个人管的。孩子小的时候我不能离,跟
      着我也没地方住,太受罪。他又不爱说话,我们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交流,离婚之
      前,我们实际已经分居5 年了。我们之间已经无言了。
      
          问:你们为什么分居?是不是他打你骂你?
      
          那倒不是。我们之间主要是冷战。我刚结婚不久就知道我嫁错人了。我和他很
      不对脾气。他这个人特别抠,用水不让开水龙头,让水管子一滴一滴地漏,买菜都
      买处理的,一块钱买三捆菜,没法吃,把菜帮劈下来,坏了还把菜腌上,最后全倒
      了。家具坏了也不让扔。孩子要吃一根冰棍,他都不给买。这些还是小事。
      
      
      
          我们分居的导火索是因为他患了肝炎。1989年,我们单位体检,我查出有澳抗
      阳性。我赶紧带孩子去查,一查没事儿。当时我面临着下岗的危险,我是医生,我
      有病就不能在岗位上呆着。我让丈夫也去检查一下,他说什么都不去。我觉得在家
      里一点温暖也没有,但我自己心态调整得还不错,后来搞精神卫生,还在肝炎科工
      作过,工作也开展得挺好的。
      
          在夫妻生活上,我不干了,拒绝和他过性生活。我提出离婚,他说不能离,单
      位要分房。他托人又找这个又找那个,我说不离就不离吧。分完房就好好过吧,不
      行,还是过不到一块儿。分房后不久,他们单位体检,证明他的确有肝炎,而且是
      慢性的,挺重的。这样,我们从1989年到1999年,整整拖了10年。这10年中,我们
      各过各的,经济上他一人过一个人的,也不给我们钱。1994年,他们单位分房,要
      交一些定金,一共交5000元,后来还要交13480 元。我想一次付清,他一定要分3 
      年付。第一年我出了一半。后来他就不要我的钱了,但是孩子他不管。我儿子上学
      的钱全是我的。我儿子上中专,我借了6280元,最后我自己慢慢还。他说九年义务
      教育,大学是少数人上的,有钱上,没钱别上。我想让儿子上学,我觉得脑瓜一满,
      腰包就满了。我觉得人应该读书,男人要有事业,要有家庭,要有文化。他想让儿
      子上班,养着他。他说:“儿子到了18岁,我养不着。”他连150 元的抚养费都不
      肯出,为了不给抚养费,他还写了上诉书给法院,法院对他的要求驳回。现在别人
      家的家长两个人一起为孩子着急,可是我们家,他为孩子着过一份急没有? 我们想
      不到一块儿,相互之间也没有什么话,真正动起手来,是离婚之后的事。
      
          说起来还是因为房子。离婚后我前夫轰了我好多回,说这房是他的,让我们走。
      我儿子上了中专之后就劝我,何必要这样过,离了算了。我对儿子说:“如果要离,
      我有个要求,我要你一定考上大学,否则离婚就没有太大价值。”孩子也真争气,
      的确就考上了。他帮我写了起诉书,法院判我们离婚。
      
          婚是离了,但是房子分不开。我们一共两间,一个单元,是用我们两人的工龄
      买的。法院判给我一间,判给他一间。儿子跟我。孩子已经大了,我们娘儿俩没法
      睡在一起,我只好睡过道。我前夫老去把我床掀了。离婚以后因为我们还在一个房
      檐下生活,经常发生摩擦,我前后叫了6 次“110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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