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杀了他我就没想活(3)
      
          我当时想的是,把他打死,我就自杀了。在咱们的观念里,杀人偿命,天经地
      义,根本没想到还死缓吧,争取个无期吧,到这里来坐牢,根本没想。当时举枪打
      自己的时候,这就一下子想起了儿子,儿子吃完午饭上学去了,哎呀,跟谁说一下
      呀,把他抚养这么大,就这么走了?最放心不下的还是儿子,想交待一下儿子的事,
      我就拿起电话给我姐打:“姐,我把邵平给杀了!”我姐问:“是真的吗?”我说
      :“是。”我姐夫正要出门,我姐赶快叫他:“快!毛毛(我小名)出事了!”我
      姐夫拿起电话问:“你报案了吗?”我说:“报什么案?”因为当时没想到还会打
      官司,我姐夫懂,说我:“你赶快报案!”他的尸体就在门外面,我心里发毛,这
      么大的事没经历过,我给他派出所打了电话,不到10分钟,我姐也来了,派出所的
      人也来了。我把门从里面锁上,我在写遗书,枪还拿在手里,我妈在外面都给我跪
      下了,他们在外面轮番做我的思想工作,足足有两个小时吧,我相信他们说的话了,
      他们说:“你杀他是有原因的,他送去抢救了,没有死。”人都有求生的欲望吧,
      最后我把门打开了,谁从我手上把枪拿走的我都不知道。
      
          一审判我死刑,所有的证词都不采纳,就是死刑。我公公家里,哎呀,怎么说
      呢,我总觉得,这么多年,两个小叔子在我这儿吃,在我这儿住,每年我都回家,
      不管农村多穷,对公婆也好,我总觉得他(公公)不会这样对待我。但人家是既要
      我钱,又要我命,人家要这个费那个费两万多,我死了的人就不能再给你钱了。宣
      布我死刑的时候,我觉得法律也不公正,那么多理由,那么多人为我说话,我还自
      首,还判我死刑。我在看守所里,好多人来看我,他们佩服我:“付梅英,判了死
      刑你还这么镇定。”我真是做好了一切死的准备,因为当时杀他时我也是要死的。
      如果没判死刑,我还会感谢政府给了我第二次生命,但是调查来调查去,还是死刑,
      我就觉得什么希望也没有了。宣判时一念“现在宣判如下,判处死刑”,我没有像
      别人那样一下就软了,我还是那么直直地站着。当时的天哪,黑压压的,又打雷,
      又下雨。法庭上问我:“你上诉不上诉?”我说:“不上诉。”我姐姐他们在后面
      坐着,急得喊:“上诉! 上诉!你干嘛不上诉?”
      
          宣判完我就回看守所了,高院来复核时,问问题我拒绝回答。那时,对死我没
      有恐惧,杀了人,死就死,再去监狱坐那么多年牢,长痛不如短痛。人家说:“就
      算你不上诉,我们也要复核。”后来他们问了几个问题,问什么我就说什么。第二
      天律师就来了,我们单位还有居委会的400 多人写了联名信,大概意思是说,我在
      工作、在家庭,都是个特别好的人,生活中受他的虐待,是激愤杀人。人家说的都
      是具体事情,什么时候看见他打我,邵平到单位里打过我两次,一次我在传染科,
      他去找我要钱,我没给,他就打;另一次我在内科,忘了是为什么,反正是让我回
      家,我说我正上班,不能回家,他认为,我让回你就得回。我不回,他就又揪我的
      头发,往外拖我,当着那么多人面打我。所以,我出事后那么多人帮我,他们都是
      亲眼看见的。我也是有工作的人,有工资,不是家庭妇女,他这么打我,我心里特
      别不平衡。
      
          现在我最牵挂的是孩子,自从出事那天到现在,六七年了,没见过他,他爷爷
      把他领走了。7 岁之前,他一直生活在城里,说啥都能满足,7 岁后突然去了农村,
      孩子上个厕所都不习惯,他爷爷那个村还特别穷,孩子怎么能适应?
      
          我还有17年的刑期。1996年判我死缓,两年之后改为无期,2000年12月改判为
      18年。我妈常来看我,我最后悔的是牵连我们家,花了他们多少钱,把我娘家害苦
      了。
      
          敖毅说:他们家也够可怜的,她公公70多岁了,还得供孙子上学,在那个贫穷
      的地方,把孙子供到上初中,很不容易,全家人得全力以赴。敖毅往那个村子跑了
      好几趟了,她想把付梅英的儿子领来,让她们母子见一面,但很困难,孩子的爷爷
      一直告诉孩子说:“你妈死了。”敖毅说,再做做工作,争取“六一”节能让孩子
      来一趟。付梅英知道这个消息后买了一斤毛线,想给孩子织件毛衣:“这么多年,
      对他没有照顾。”说这话时,她低下了头。
      
          监区警官白队长是付梅英的直接领导,她说,付梅英表现非常好,在我们监区
      是数一数二的,比较能吃苦,也能看得开。我们监区,像她这样文化程度的不多,
      她现在做统计,生产上的报表都是她做。2000年她获得了“积极分子”的荣誉称号,
      所以才给她减的刑。这个积极分子是自治区一级的,整个内蒙古第一女监600 多人
      才有5 个名额,只有平时长期有好的表现,才能获得这个荣誉。白队长表示,若是
      敖毅把孩子领来,她们一定积极配合,让她们母子好好团聚。
      
      
      
          后记:敖毅最终没有做通孩子爷爷的工作,付梅英和儿子见一面的愿望至今还
      没有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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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力初期,离婚是摆脱受暴的有效途径
      
          陈敏付梅英是从一个长期饱受丈夫殴打和性虐待的妻子,被逼为一个“以暴抗
      暴”杀死丈夫的加害人的。她的遭遇让人同情,她的经历在同类人群中具有普遍性。
      但她本来是可以通过离婚摆脱来自丈夫的殴打和性虐待的,但由于父母的极力反对
      (后来是她母亲),使她由于缺乏家人的支持而被迫一次一次地回到施暴丈夫的身
      边。暴力也就不可避免地越来越严重。父母极力劝她不要离婚,一是认为离婚是一
      件丢脸的事,二是虽然心痛女儿挨打,但又认为女婿事后能道歉并保证不再打,还
      是一个好女婿。这第二个原因,依然是第一原因的延续。因为付梅英的挨打,不是
      一次性的,而是反反复复的,丈夫的多次道歉被证明是一钱不值的,但由于这种言
      而无信的行为依然符合维持婚姻的要求,因而父母,特别是母亲,一次一次地用女
      婿的道歉来劝说、迫使女儿回到吃喝嫖赌打老婆样样在行的女婿身边。母亲的这种
      观念害了付梅英,也使母亲自己后悔莫及。
      
          研究表明,在丈夫(或男友)动手打妻子(或女友)的初期,离婚或分手是摆
      脱其暴力的最有效途径之一。因为这个时候,打妻子(或女友)是为了建立暴力统
      治。如果女性在挨打的初期,就对暴力说“不”,下决心离开他,那么,她不仅能
      使自己顺利地摆脱暴力,还很可能帮助了这个男人和他将来的妻子,因为她的行为
      将使这个男人明白,对妻子施暴不仅不能达到控制妻子的目的,还会使自己失去妻
      子。有了这样的教训,他在以后的婚姻中,就有可能不再使用暴力。否则,女性的
      忍让,就是给丈夫(或男友)发出这样一个信号:打妻子(女友)没关系,一道歉
      她会原谅你的,丈夫因此会获得在家中的绝对权威。研究也表明,女性忍受暴力的
      时间越长,摆脱暴力的难度就越大。这个时候,即使能离成婚,女性也不一定都能
      摆脱暴力。因为这个时候,暴力统治的格局已经形成,当逆来顺受的妻子突然有一
      天想彻底摆脱施暴丈夫(或男友)的控制,他就会觉得是对他的尊严的极大挑战。
      不能容忍向来驯服的“臣民”的背叛,会导致施暴丈夫( 或男友) 用更严重的暴力
      来阻止受害人离他而去或想方设法重建暴力统治的格局。悲剧往往在这种情况下发
      生。不是女性被暴力虐待致死,就是女性以暴抗暴将施暴丈夫杀死,而孩子就成了
      孤儿。
      
          希望所有做父母的,当你的女儿遭受暴力想要离婚时,一定要全力支持她,在
      心理和物质上帮助她。在我们的社会还不理解家庭暴力的今天,家人的支持,对她
      来说,是最最重要的。否则,付梅英的命运,就有可能会发生在你们的女儿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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