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节 在焚烧中幸存(1)
      
          叙述人童春花
      
          访谈人宋美娅
      
          访谈时间2001年2 月25日
      
          访谈地点北大妇女法律服务中心
      
          录音整理宋美娅
      
          文稿编辑宋美娅
      
          童春花,1965年出生,高中毕业,北京人。1988年结婚之后, 她便开始遭受丈
      夫和婆婆的暴力,童一再忍耐,其间数次提出离婚,但终未成功。1997年6 月12日,
      丈夫趁她不备,将一种混合易燃物泼到她的身上,随即,他打着了打火机,童被大
      火吞噬。后来,幸而抢救成功,但已严重烧伤。2000年3 月19日,在童春花的顽强
      申诉中,施暴者被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核准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第一次见到童春花的时候天还冷,那天,她穿了件半大的灰色棉衣,进门时我
      就看出来她的两只手尽量缩在袖子里,尽管事先我知道她被丈夫焚烧后留有伤残,
      但当她伸手接我递上的一杯热水时,我还是吓了一大跳:她的一双手完全变了形,
      5个手指粘连在一块,红色、疤结累累,没有一点正常颜色的皮肤。下午,我们谈得
      彼此熟悉了,我又看了她身上的伤,大面积的疤痕缠着她的躯体,疤痕上还打着结,
      揪着肉条,好似一个丑陋的魔鬼附在她身上。她的身体摸起来坚硬,像一块甲板。
      她说伤疤要每天洗,要不然皱折处就会发炎。所幸的是,她的脸上伤不太重,还能
      看出当初的眉清目秀。
      
          结婚时也曾相爱
      
          我叫童春花,出生在1965年1 月15日。在我不到3 岁时,我母亲去世,我是跟
      着父亲、哥哥、姐姐长大的。
      
          1985年夏天我高中毕业,一个同学给我介绍了个对象,就是李军(化名),见
      面那天晚上,他骑了辆破车,没有闸,真像相声里说的,除了铃不响哪儿都响。我
      看他的衣服上大补丁小补丁的,裤子上净是窟窿,心想,这人怎么这样啊。同学说,
      刚下班,没来得及回家换衣服,直接来了。接触过几次之后,觉得他还挺实在。但
      到他家一看,心里凉了半截,家里又脏又乱又穷。当时我想起来一句老话:穷人的
      孩子早当家。我想,他是长子,应该是特别自立自强,也就没说什么。那时他爸他
      妈对我特别好,他妈还有意给我们造成单独在一起的机会。
      
          可是不久她妈就变脸了,管我要嫁妆。那时我父亲已经70多岁了,我爸养我们
      不容易,我母亲去世时我大姐还不到15岁,我爸怕我们4 个孩子受委屈,一直没有
      续娶。我说我不能管我爸要东西,我有多大的力使多大的力。她妈一听就急了:人
      家都是彩电冰箱都置办齐了。我说,你儿子是跟我结婚还是跟电器结婚?她妈就跟
      我吵。那时我想,他妈这么不讲理,干脆吹了算了。我不再上他们家去了。
      
          但是有一件事感动了我。那是1987年冬天,那天晚上,8 点半我下了班,走到
      六里桥时,看见李军冻得瑟瑟地站在桥头等我,身上就穿一件毛衣,还是我给他织
      的。那天特别冷,头一天下了场大雪,风“呼呼”地刮。我一看就问他:“你怎么
      不穿上个大衣呢?”
      
          他说:“我妈不让我来接你,我说上厕所,偷跑出来的,不敢穿大衣,也不敢
      骑自行车,从家走来的。”当时我挺感动的,真的,挺感动的,马上眼泪就下来了。
      从他家到六里桥,得走两大站。我从小没妈,哥哥姐姐没少给我爱,但男朋友的爱
      还是第一次。有了这份情,别的什么我都认了,但我还是不上他们家。
      
          1988年元旦,我们俩领了结婚证,李军是把他的户口本偷出来登的记。他妈知
      道后,又惦记东西,李军拉着我的手哭,他说:“不行咱借点钱,先把婚结了。”
      实际上这时我们家已经把东西都给我预备好了,沙发、电视、冰箱、毛毯,所有家
      里的东西全是我娘家的,拉了整整一汽车。
      
      
      
          他妈一说什么他就打
      
          结婚后我们住在新房子里,但和他父母一起吃饭。他们家让我把工作辞了,给
      他们家干活,他们家有5 亩多地。李军的工资全部交给家里,他妈每个月给我们5 
      块钱。头一个春节他妈就挑我的不是,说我没有给她磕头,你说都那个年代了,哪
      还有媳妇给婆婆磕头的?为了平平安安过个年,有什么委屈我忍着。我就跪下给她
      磕头:“妈,您过年好。”
      
          李军第一次打我特别重是在1988年的“五一”。刚结婚的时候他还可以,他妈
      不给我聘礼买衣服他不干。结婚后他妈老挑拨,看见我们俩好她就生气,李军听了
      他妈的话就骂我,有时也动手。“五一”节她妈说我没给她买好吃的好喝的,那天
      不知道他妈给他说了些什么,下午李军回来就骂骂咧咧的,我说:“你说,咱拿什
      么买?一个月5 块钱,还不够买手纸的。”他突然跳起来,一脚踢在我的腰上,当
      时我就动不了,疼得我在地上打滚,他转身走了,我自己爬到了床上。晚上10点多
      钟他才回来,一点吃的没给我带。
      
          第二天,他上班走了,反锁着门。他回家吃饭,高兴了用塑料袋给我装点吃的,
      连碗都不用,拿半个馒头,夹点咸菜。过了三四天,饿得我实在受不了,我动不了,
      大小便也解不了。那天,我听见外头有喊卖豆腐丝的,我爬下去,爬到门边,“大
      哥,大哥!”好不容易人家听见了我的声音又找不着我人,“在哪儿呢,在哪儿呢?”
      我根本起不来,只能拍拍门:“大哥,我饿,我身上有三毛钱,买点豆腐丝。”
      
          李军的大姨和我住隔壁,她听见动静过来了,我把钥匙递出去,大姨和大哥把
      我托到床上,大姨问:“怎么了?又是李军打你了吧。”我也不敢说呀。打了我之
      后,他妈没过来,话倒是捎过来了:“妈说了,你丫敢说出去!”大姨端来一小碗
      饭,我狼吞虎咽地吃了。那天晚上,我小便还是解不了,肚子疼得很,我求他:
      “李军,我求你了,带我上医院瞧瞧吧,我什么也不说。”到了医院,我说是掉下
      来摔的。医生说:“是摔的吗?别说了,我知道怎么回事。”那个医生挺好,我还
      喝了他两付祖传秘方,但是瞧晚了,现在我还是一条腿长一条腿短。(后来我注意
      到她走路果然有点跛。)
      
          转眼到了7 月份。他们家人老拉着李军打麻将,给5 块钱吧,还得玩麻将输给
      他,他们家人输了谁也不给,说欠着欠着。李军玩麻将玩得不上班,老缺勤,到年
      底长不了工资。我说,不就是那5 块钱吗,干脆掏出来给他搁那儿。李军还不干,
      老惦记赢点。那天他们又玩,我说他:“明天又不上班,这么大人了老拿75块钱,
      寒碜不寒碜。”他爸一听不高兴了,把牌摔了,李军上来就给我一大耳刮子,我一
      闪,打在耳朵上,气得我哭着回了娘家。
      
          回家后,我姐找了我舅和舅妈上李军家去,挺婉转地问是怎么回事,舅舅、舅
      妈说,你们分家吧,和父母分开过会好些。分家他妈给了我一块钱,我买了个菜墩
      子,别的都是我娘家拿来的。我们分了家各过各的吧,不,他妈老是挑事,他妈一
      挑,李军就上,不是打就是骂。1989年春节,我弄了点炮,给他两个弟弟拿去些。
      那时我做点小买卖,批发点卫生纸什么的。我说,给我侄子也拿去点。他妈说:
      “别拿!等初二再拿,就不用再给他钱了。”我说:“我哥又不缺那点钱,都是自
      家人。”就为这点事,不知他妈怎么给李军说的,李军差点没把我掐死,他把我按
      在地上,两手掐住我脖子,租我们家房的房客听见动静不对,就喊:“小李,小李。”
      当时我喊不出来,人家来敲门他才松手,半天我才喘过气,哭出声来。我不上他们
      家去了,他爸来了,劝我说:“我回头说他,先过年。”我在家时,我父亲和哥姐
      都教育我要孝敬老人,我就跟他爸去(他们家)了。到那儿我才知道,是让我去做
      年货,炸排叉、煮肉,我一边掉眼泪一边干活,他妈什么也不干,在一边看着还说
      这不对那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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