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巴斯蒂安神父
      
          “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我问市长,“如果你真的有洞穴的话,为什么还不
      实践自己的诺言,带我们到奥罗罗伊纳的洞穴去呢?”“真的有,先生。但是昨天
      晚上我到奥罗罗伊纳的洞穴去时,发现洞里的雕像实在太多了,无法把这些石雕全
      都转交给你。”
      
          “这一点你早该知道。不是你告诉我说,这些石像你都定期擦洗吗?”
      
          “是的,可是今天晚上我找到的石像都放在洞穴深处,从前我没有见过。这些
      雕像都蒙满了尘土。”
      
          “可你曾经跟我说过,你有一本账簿,记着你名下所有的每一件雕刻品,对不
      对?”
      
          “不是每一件雕刻品,而是每一个洞穴。”
      
          “你的意思是说,你只把洞穴的数量记在账簿里?”
      
          “是的,先生,确实如此。那是本很小很小的本子。”市长和颜悦色地说,一
      面伸出大拇指和食指,比画着这本账簿的大小—大约像一张小小的邮票那么大。
      
          我只好作罢。
      
          我走下那间小屋的石阶,其他几个人跟在我后面,这时,我心里感到极度难过。
      市长本人孑然一人凄凉地站在门口,身后的地板上放满石像。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
      佩德罗·阿坦市长先生,这位复活节岛上最奇异的人物,长耳族人的最后一名首领。
      他的脑袋里装满了许多神秘的事儿,连他自己都不大知道哪些是荒诞不经的幻想,
      哪些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如果古代岛上几千居民都是像他这样的人物,那么,这些
      处于幻想世界边缘的巨大石像爬出采石场到处走动,自动地耸立在圣殿高台上,这
      就一点儿也不令人感到惊愕了。他们杜撰出一套阿古—阿古的神话,营建许许多多
      神秘的地下石洞宝库,藏匿那些体现古时长耳人极其丰富的想像力的、被其违犯禁
      规的不孝子孙搬出洞穴的奇异小石雕,同样也就不足为奇了。
      
          第二天是我们在复活节岛上逗留的最后一天。驾驶台传令启锚,人们将锚链铿
      锵地从海底拉起,轮机舱的传令钟使轮子、活塞开动了起来,并在轮船内发出隆隆
      响声时,无论是船上还是岸上,人们都有点儿黯然神伤。我们这些人已经跟岛上那
      些人数不多的居民混得很熟,可以说成了他们的一个组成部分。搭在阿纳基纳第一
      代国王登陆处的绿色帐篷,原来显得非常和谐自然,现在只有那新竖立起来的巨像
      再度孤寂地耸立着,俯视阳光普照的山谷,而山谷里却空无一人。我们撤去最后一
      座帐篷时,这尊巨像显得异常孤独,仿佛连它也要求不如把它重新推倒,让它像以
      往许多世纪那样,脸朝下、背朝天,鼻子深深地埋在沙地里。
      
          阿纳基纳的巨像是用石头雕刻的,我们留在汉加罗阿村的却是一个有血有肉的
      巨人—塞巴斯蒂安神父。他身穿白袍,没戴帽子,挺起胸膛,巍然屹立于采石场上
      大群当地朋友中间。我们深深感到,他应该像我们的队员一样是属于考察队的,但
      是他的双脚却深深扎根于复活节岛的土地上。他可不像阿纳基纳的巨大石像那样孤
      寂地耸立在复活节岛,他是作为复活节岛的中心人物,作为一种统一、鼓舞全岛居
      民的力量而置身于岛民之中。当年霍图马图阿国王首次将当地人的祖先带上这个
      偏僻的海岛时,就是这样屹立在其古代居民之中的。
      
          我们走到来送行的每个当地人面前,向他们道别。最后,考察队员一一向塞巴
      斯蒂安神父握手,依依惜别。伊冯和小安奈特跟神父告别后,就轮到了我。我站着,
      握住神父的手,我们没有说多少再见之类的话。在火车站跟友人分手时,比较容易
      说出“保重”、“再见”等话,而在世界上最偏僻的岛屿上和朋友握别时,互道
      “珍重”可不那么容易了。
      
          塞巴斯蒂安神父猛地转过身,独自向山顶走去。当地人纷纷让路,因为现在已
      经归神父所有的那辆红色吉普车正在那里等他。只要车子轮胎坚实可用,这位老神
      父越过满地石块的高地,朝北向麻风病防治站走去探望慰问那些病员和受苦的居民
      时,就可以不用跑腿磨鞋底了。
      
          总督一家人已经跳上小艇送我们上船。我正转过身子准备跟随其他一些人跳上
      小艇时,年老的帕克米奥轻轻地拉着我的胳膊,把我叫到一边。是他第一个和我一
      起到鸟岛上,想把一个神秘洞穴指给我看,可是那个洞穴却一直没有找到。后来,
      他成了阿恩的得力助手,拉诺拉拉库发掘人员的头头。阿恩在一尊巨像底部挖出一
      个小小的石像时,帕克米奥主动提出要把他领到一个放满这类小石像的洞穴去。不
      料,为了那个洞穴闹得满城风雨。帕克米奥吓坏了,不敢领他上洞穴去了。后来,
      又是他第一个发狂似地寻找我,向我担保说,现在这种东西岛上已经绝迹了。他的
      父辈有这种洞穴,但是现在谁也不知道洞口究竟在何处。如果今天有人拥有这种雕
      像的话,那只是已经失传的雕像的复制品而已。
      
      
      
          帕克米奥站在我面前,没戴帽子,双手笨拙地扭弄着自己编的草帽,他的身后
      默默地站着其他人。
      
          “先生,以后你会再回到我们的岛上来吗?”他轻声地问道。
      
          “那得看我带走的石器而定了。如果像你说的那样,都是些骗人的玩艺儿,这
      些石器将会给我招来厄运,那我再回来也就没有意思了。”
      
          帕克米奥低头望着地上,手指摆弄草帽四周白色羽毛编成的花环。很快,他安
      详地抬起眼睛,低声说:“你们带走的石像并不都是假的。它们会给你带来鸿运的,
      先生。”
      
          这位老人睁着大大的、胆怯的、然而却是友好的眼睛望着我,我们最后握了一
      次手,我就跳上小艇。
      
          当地人有的步行,有的骑马,络绎不绝地拥到岸边,向大船挥手告别,直到轮
      船消失在地平线之内。我似乎又听见岛上嗒嗒嗒的马蹄声下面响起一阵空洞的嗡嗡
      声,因为复活节岛是由地上和地下两层所组成的世界。然而,我真正听到的却是奔
      腾咆哮的海浪冲击着高插天际的悬崖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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