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秦俑人的忧思
      
          我在观赏这一非同寻常的兵马俑奇观后,离开博物馆。这一奇观是迷人的,也
      是巨大的,我对发掘、维护这人类宝藏的考古学家和管理工作者表示敬意。
      
          ——法国陆军参谋长、上将施密特
      
          面对宝藏的困惑
      
          文物,作为人类自然和社会活动的实物遗存,无论它最初是精神还是物质,先
      进的还是落后的,乃至于当时它是服务于人民大众的还是反动帝王贵族的,都从不
      同的侧面和领域揭示了中华民族亘古以来绵延不绝的生存、繁衍、斗争、发展的历
      史,以及历代先驱的思想道德和科学文化水平。因而,它的价值和对人类的启迪作
      用是永恒的。人们可以对历史长河中的某一段途程和某些人物作出不同的评价。但
      是,反映这段历史的文物的价值并不受人们对历史评价的影响和限制,都是全民族
      乃至全人类保护、研究和利用的珍贵历史宝藏。
      
          由于战乱、兵燹等原因,中华民族在历史进程中曾出现的短暂的大秦帝国,留
      给后人的文字史籍和实物资料极为匮缺,这段历史越来越被淹没在风烟尘土之中。
      秦始皇陵兵马俑、铜车马、马厩坑、珍禽异兽坑的发现和发掘,以及秦陵地宫奥秘
      的探索,无疑填补了这段历史研究的空白,并从各个不同的侧面展现了中华民族的
      精神风采。那朴素生动的陶文化,刚健恢宏的铜文化,盖世无双的冶金技艺,非凡
      卓绝的战阵布局……组成了一部浩瀚的秦代历史经典。每一件出土的文物都是古代
      先民们伟大智慧与非凡创造力的血汗结晶,是中华民族源远流长的历史见证和永恒
      的历史丰碑,是融多个民族、多种文化而成一统的第一个封建大帝国的立体而完整
      的象征。直到今天,这些埋藏了2000  多年的出土文物,在维护民族团结和国家统
      一中仍蕴含着巨大的感召力和凝聚力,发挥着其它精神和物质无法代替的纽带作用。
      同时,秦陵出土文物那丰富多彩的内涵和神秘莫测的玄机妙法,已成为其它民族和
      国家借鉴和观赏的文化财富。
      
          回首17  年对秦始皇陵文物的发掘与保护,考古工作者与管理工作者为此付出
      的努力并取得的巨大成就是显而易见的。只要随意翻动一下秦俑博物馆厚厚的游客
      留言簿,就会清楚地看到远道而来的中外游客是怎样一种心灵的震颤,无论是国家
      元首还是名不见经传的平民百姓,无不为这本世纪最壮观的考古发掘留下钦佩敬慕
      之情。
      
          然而,明珠的闪亮并不能全部掩饰落在它身上的尘埃,秦陵文物在发掘和管理
      中的缺憾与不足,同样应该引起我们的共同关注,诸多已成为过去和将要发生的悲
      剧不应再无休止地困惑着考古学家、管理人员和一切瞩目关心秦陵文物的人们。
      
          中国的田野考古事业比之世界田野考古学的兴起要晚了许多岁月,因而它的缺
      憾也无可避免地暴露出来。
      
          早在兵马俑发掘之初,中科院考古研究所所长、著名考古学家夏鼐大师就曾对
      发掘中的过失作过尖刻的批评:“兵马俑的考古发掘怎么能像农民挖土豆一样胡刨
      乱挖?而修复却又用筛子筛、刷子刷、清水冲……这完全违背了考古学的方法和意
      义。”尽管夏鼐大师这时尚未亲临现场,他所听到的关于秦俑发掘与修复的消息,
      难免有些夸大了事实。但并不是毫无根据,事实上也确有一个阶段我们的部分考古
      工作者是这样发掘和修复的。
      
          1978  年底,秦俑工地出现了边发掘、边修复、边建馆、边准备对外开放的
      “大兵团作战”的方法。除考古队人员外,工地上还出现了大批的当地驻军、社员
      和前来实习的学生。有的农村社员上午放下手中的锄头,下午便走进诵坑挥动了掏
      铲、铁锨。在对考古知识及文物价值毫无基础的情形下,陶俑自然被视为常年挖刨
      的土豆。其结果是,许多陶俑在他们挥动双臂极为卖力的挖刨下,被砍掉了头颅、
      削掉了鼻子,铲掉了臂膀……由于陶俑的大面积揭开,对大雨的肆虐毫无办法加以
      对付。许多木车遗迹以及陶俑陶马身上的艳丽彩绘,都在雨水的侵蚀浸泡中荡然无
      存。
      
          1979  年春,夏鼐大师率专家、学者百余人,前来秦俑工地考察和研究后,指
      出了一系列秦俑考古发掘中存在的缺点和失误。由此,秦始皇陵乓马俑的发掘工作
      不得不暂时停止。随后。国务院、国家文物局、社科院考古所及陕西省文物局、考
      古研究所派出专家,亲赴秦俑发拙工地进行调查研究,并和实际考古发掘人员一道
      总结了发掘中的失误,共同制定了新的科学的考古发掘方法,兵马俑坑才又得到了
      重新发掘。但由于种种原因,秦始皇陵兵马俑的发掘又几度陷于了“发掘——停止、
      停止——发掘”的状态之中。至今,除三号俑坑全部发掘、修复完毕外,一号俑坑
      大部和二号俑坑在试掘后回填。
      
          一号俑坑发掘和修复了的陶俑陶马仅占整个俑坑的1/3 ,而二号俑坑尚未进行
      正式发掘。因而,秦俑博物馆所展示给今天游客的也只有三号俑坑和一号俑坑的极
      为少量的兵马俑的雄姿,二号俑坑仍未向今天的世人开放, 8000 兵马俑仍有大部
      分在短暂的面世后又重新被埋入黄土之下。那气势磅礴、恢宏雄壮的军阵,那奥妙
      无穷、深不可测的军事战略战术,那精美绝伦、盖世无双的整体雕塑艺术群,便无
      法让今天的游客亲眼目睹并彻底地感受和领悟,无法让研究者作更加深入的了解和
      全面的探究。这种种原因和目前的现状,给这里的考古人员和管理工作者带来的遗
      憾完全与前来观光的游客及不同学科的研究者是相同的。
      
          尽管我们面对的是诸多遗憾,但这种种遗憾对深藏在地下的文物未必不是一件
      幸事。从我国近几十年考古发掘的诸多遗迹和陵墓可以看出,文物的损失与破坏令
      人震惊和悲叹。1958  年,新中国成立以来有计划地主动以考古手段发掘的明十三
      陵中的定陵,出土的几百匹足以代表中华民族古代纺织与刺绣艺术顶峰地位的织锦
      布料,几乎全部损坏、变质。而定陵地下玄宫出土的万历皇帝及两位皇后的三具尸
      骨,也在“文革”的狂潮中随着腾天的烈焰化为灰烬,消失在苍茫的宇宙,给人类
      留下了难以弥补的巨大的悲愤和遗憾。
      
      
      
          六十年代初,当周恩来总理赴陕西视察时,陕西省政府曾提出了发掘唐代乾陵
      和其它帝王陵墓的设想,但未能得到获准。周恩来总理引用定陵织锦损坏变质的教
      训,解释了不予批准的理由后,郑重而风趣地指出:“目前我国还没有足以使文物
      不受损失的科学保护方法,祖宗留下的遗产还是让土地神多替我们保护几年吧。”
      然而,秦始皇陵兵马俑脱离了土地神的庇护,已经在走向人类的怀抱。
      
          我们在满怀热情迎接这支秦代大军的同时,也对它们提出的苛刻要求感到棘手
      甚至不知所措,由此而来的失误与缺憾、忧思与困惑,已是无法避免了。
      
          当我采访了周铁、张志军两位文物保护专家后,方知秦兵马俑同样受到了较为
      严重的损坏,井出现了许多急待解决的问题。而这种结局的原因自然是多方面的,
      有的属于不可抗拒和难以改变的自然因素所成,有的则是人类本身制造的失误。
      
          一号坑兵马俑军阵气势雄伟,辉煌壮观,而人类为此构筑的以保护为日的的拱
      形大厅,也不失恢宏壮阔的气度与风范,如此大跨度的拱形建筑,其设计者的苦心
      和施工者的艰难是可想而知的,它在中国遗址性博物馆建筑史上的地位也是没有可
      与之匹敌的。但由于设计的匆忙,资金的缺乏,材料筹备与运输的困难等诸多人为
      的和自然的原因,大厅留给人们的遗憾也是显而易见且难以弥补的。
      
          当观光者走进一号坑大厅,首先见到的是一个四边直上直下的长方形俑坑,而
      当年俑坑中那精心设计的长长的门道却压在了大厅墙基的身下而无法恢复,给人们
      造成一种非历史真实的误解,削弱了兵马俑军阵布局和战略战术思想的艺术性与震
      撼力。同时,根据专家张志军先生对大厅监测结果得知:
      
          下雨或下雪的异常天气,都会使坑内湿度相对上升10%以上,而在正常天气中,
      阳光的照射可导致坑内温度在短短的2 个小时之内上升7 ℃以上,湿度却又相对地
      下降13%以上。这种温湿度的巨大反差和迅速变化,对坑中的秦俑表面彩绘特别是
      在修复中粘接陶片的环氧树酯化学胶,都会造成极大的损伤并缩短了本身的有效寿
      命和应起的关键作用。这种大厅的建筑结构使深入地下4.5 米但体积较小的三号俑
      坑,温湿度的反差更为明显,损害力也将更为严重和突出。
      
          经过修复的兵马俑重新下坑复位后,曾几次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倒塌现象,这种
      现象的出现显然是没有对陶俑采取任何预防倒塌的措施所造成的,其倒塌的结局是
      再度使完整的陶俑变成碎片。从断裂的陶片可以看出,大量的断茬面仍是经过人工
      修复所涂化学胶的部位,而这些部位所涂胶的痕迹只占原断裂茬面的一半左右,且
      在茬缝处又很少发现本应使用的金属勾接加固部件和其它有效的修复物质。因而一
      旦修复起的陶俑倒塌,再度破损成零乱的陶片已是必然。
      
          秦俑坑土质的黄沙积成,经保护专家周铁测试,黄沙土质失水后体积收缩约30
      %左右。由于日光的曝晒,俑坑中的土隔梁渐已收缩裂变,而骊山脚下农民采石炸
      山所发起的隆隆炮火,给近在咫尺的秦俑坑带来了相当于人们已有轻微感觉的三级
      地震,从而使俑坑土隔梁的裂缝越发增大井延伸,并有倾刻塌陷覆没陶俑的危险。
      在一号坑中部有一条横贯整个坑中的巨大裂缝,这条裂缝已穿透大厅墙基并延伸到
      大厅外部,已对这座高大恢宏的拱形建筑构成了极大的威胁。尽管以吴永琪为首的
      修复专家,已用了钢架将土隔梁拦起来作了“无害性有损”的探索性修复,并收到
      了一定的效果,但这种方法对土隔梁的现状能维持多久,也是一个未知的课题。
      
          当然,令人困扰的问题是多方面的,兵马俑的颜色保护问题,空气、温度对俑
      的腐蚀问题,地震对兵马俑乃至整个博物馆的威胁问题,……无不在困扰着秦俑人
      的心。硬度相当于水泥凝固后的陶俑,历2000  多年水淹土埋而未变其质,但出土
      仅十余年,有的周身己生出绿毛。而出土的金属兵器,也不同程度地染上了绿锈。
      青铜一旦被氧化即成为氧化铜,原有的特质将不再存在……
      
          秦俑的保护已刻不容缓,秦俑人面对大自然和现代人类本身给其造成的损害,
      他们在苦苦探寻足以解除一切问题的可能药方。但这个药方却又迟迟未能寻到。
      
          秦俑馆前的特大爆炸案
      
          1991  年3 月20  日,临潼县公安局迅速向省市公安机关和附属单位发出了一
      份通报。
      
          秦俑馆前发生特大爆炸案的情况通报3 月19  日下午1 时10  分左右,秦俑馆
      附近约300 米处的华岳照相部秦代服装照相点,发生特大爆炸案。
      
          炸死3 人(董××,男, 19 岁,邢××,女, 19 岁,二人均为照相点工作
      人员),另一名王建荣,男,26  岁、白水县尧禾镇北草村6 组农民。
      
          炸伤3 人。
      
          临潼县公安局局长王风学,副局长郝金岗、张发战,副政委张忠全接到报案后
      赶赴现场。
      
          王建荣自幼丧失父母,婚姻问题迟迟不得解决,生活失去信心,加之对现实政
      策不满,3 月1 日就写好了长篇遗书,要一死惊人。
      
          3 月19  日上午,他提上装有炸药、雷管的皮箱,当天11  时左右赶到秦俑馆
      附近,在仿造的铜车马上照相时引爆自杀。
      
          同时还在其家中搜出了存放的雷管等罪证。
      
          事隔一天之后的3 月21  日,《陕西日报》在头版公开报道了这则令人震惊的
      消息:
      
          临潼县公安机关查清一起爆炸案
      
          本报讯本月19  日中午,临潼县境内秦俑馆以东300 米处发生一起爆炸案,炸
      死3 人,轻伤3 人。省市公安机关接到报案后,迅速赶赴现场,指导当地公安机关
      开展破案,抢救受伤群众,在白水县公安机关的配合下,8 小时查清全部案情。
      
          罪犯王建荣,现年26  岁,白水县农民,因婚姻问题产生悲观轻生思想,留下
      遗书,携带爆炸装置,于3 月19  日中午1 时许来到秦俑馆附近的华岳摄影部秦代
      服装照相点。当工作人员为其拍照时,引发爆炸。除王犯当场炸死外,另2 名照相
      点工作人员也被炸成重伤,经抢救无效死亡。
      
          (省公宣)
      
          不难看出,(陕西日报)的这则报道,实则是临潼县公安局所发通报的改写,
      其内容基本是重复的。但只要仔细对照两篇报道,又不难发现,《陕西日报》在报
      道中将“在仿造的铜车马上照相”悄悄地隐去了。这绝不是作者的疏忽和遗漏,而
      恰恰是破费了一番苦心才作出了这样的抉择。其目的是为防止读者将仿造的铜车马
      误为真正的铜车马,而引起不良的社会效果。
      
          但是,作者的这番苦心最终还是没有达到目的。就在爆炸案发生的不几日,当
      地农民以及西安市众多的市民、游客,还是把假的当作真的流传开来。
      
          直到十几天之后,笔者踏上了西安开往北京的列车时,仍有不少乘客在议论
      “秦俑馆铜车马被炸”的消息,其活灵活现、令人大惊失色的描绘与叙述,仿佛让
      听众觉得他们似乎亲眼目睹了秦俑馆铜车马被炸的惨象,以致整个车厢四座皆惊,
      为之哗然和感叹不已。然而,可以断言的是,所有的演讲和宣传者都不过是以讹传
      讹而已。只有一个仰躺在中铺上默不作声的人亲眼目睹了这一爆炸案的整个过程并
      了解了大部分事实真相——那就是笔者。
      
          3 月19  日上午11  时40  分,我结束了对秦俑馆一位工作人员的采访,像往
      常一样手提采访包,来到馆外当地群众开办的饭摊前津津有味地吃着兰州拉面和夹
      馅烧饼。12  时半又来到了一个茶摊前品尝关中的大碗茶到底是何种滋味,同时,
      我也想借此和主人闲聊,了解他们的心理状况和当地习俗。我在秦俑馆采访的几乎
      每一天中午,都是如此安排。而此时我断然不会意识到也不可能意识到, 20 米开
      外的不远处,将在40  分钟后发生特大爆炸案。
      
          但事实毕竟发生了。
      
          当我捧起大碗茶,准备一饮而尽并向主人告别时,身旁突然响起了一声惊天动
      地的炸雷,我的身心在雷声的震撼中蓦地颤抖了一下,不等在懵懂中醒过神儿,手
      捧的大茶碗里已不偏不斜地飞入了半块手指,淋漓的鲜血将大碗茶染成殷红的浆汁。
      
          我抬起头,向爆炸声的中心部位寻声望去只见刚才还完好无损、专供照相使用
      的“铜车马”随着腾起的硝烟和尘土倾刻化为无数块碎片在天空中飘荡、翻滚。透
      过浓浓的烟尘,依稀可以看到两条大腿和一个人头从树稍和房顶上慢慢滑下,几条
      身影如同在电影中播放的特技镜头,先是蹦跳起来,再是张扬着双臂缓缓倒下去…
      …
      
          硝烟散尽,人群从四处涌来。“铜车”已荡然无存,”铜马”伤痕累累。
      
          令人惨不忍睹而又胆颤心惊的是,那从树梢上落下的人头和半块臂膀仍在微微
      颤动,四周仰躺着十几个被炸伤和惊昏的男女。黄色的土地上涌起黑红的血水。
      
          惊骇、迷惑、恐怖……现场一片混乱。
      
          有清醒者拨开骚动不安、惊恐不已的人群到附近的派出所挂通了医院和公安机
      关的电话。几十分钟后,医院的救护车和临潼县公安局的警车相继开来,并迅速地
      投入了营救和侦破工作。
      
          我在帮助医护人员将受伤者抬上救护车后,留在原地跟踪公安刑侦人员的侦查
      足迹,并打开采访本记下了侦破此案的详细经过。
      
          有目击者向刑侦人员反应:下午1 时左右,有个长发高个身披大衣的青年人,
      手提一个不大的棕色皮箱来到“铜车马”照相服务人员面前问道:“秦俑馆的铜车
      马在哪里?”两名专管招揽生意的年轻服务员立即答道:“这就是秦俑馆的铜车马,
      快照个相吧。”提皮箱的青年人望望面前的“铜车马”,没有吭声和动作,冰冷的
      面部表情给人一种淡漠和犹豫的感觉。
      
          “快照吧,机会难得,你看这铜车马多好。”服务员以惯有的招揽顾客之道,
      自以为已准确地猜中了青年人踌躇不前、犹豫不决的表情是啬惜钱财的心理反应,
      于是又以极大的热情和多年总结出的劝说,终于使年轻人来到了开票处,拿起笔写
      下了“白水县尧禾镇北草村王建荣”的地址和姓名。身边的服务员露出了淡淡的微
      笑,似乎在暗自庆贺又一次胜利。
      
          可惜,常识只能是常识。此时服务员的洞察术和惯用的伎俩已经偏离了正常的
      轨道,向悲剧的深渊滑去。当青年人放下手中的笔以和服务员同样的笑容大踏步踏
      上“铜车马”之时,死神悄悄地降临了。
      
          青年人刚刚坐稳,摄影师便举起早已准备就绪的相机。一声“咔嚓”的轻微响
      动还没有落下,便是一声惊天动地的雷吼。青年人的碎尸乱骨飞向天空的同时,
      “铜车马”的木片和铁筋毫不留情地楔入两个服务员的乳部和小腹下方的致命部位。
      其实,当救护车匆匆赶来时,医护人员和目击者心中都一样地明白,这两个均为19 
      岁的青年男女,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这个繁华的大千世界再也不属于他们了。
      
          值得庆幸的是,为青年人照相的摄影师尽管在爆炸的轰响中倒入了尘埃之中,
      但死神没有收留他,依然让他在这个世界上暂时留存下来。因而,他怀中相机里那
      个摄有青年人面貌的底片也由此成为刑侦人员迅速、准确查清罪犯的重要依据。
      
          当然,这只是部分目击者向刑侦人员提供的不可能与事实完全相吻合的一些情
      况。而另一种说法却让人更感到惊恐:当罪犯王建荣乘车来到秦俑馆前时,他将装
      有烈性炸药的小型手提箱隐藏在身披的大衣内,走进秦俑馆并越过两道警卫防线进
      入一号坑展厅,当他发现展厅中只是站立着一片泥塑的“瓦爷”时,便不感兴趣地
      走了出来,寻找他要找的爆炸目标——铜车马。
      
          但当他踏上铜车马展厅门口的台阶时,他的手提箱由于身体的抖动从大衣内暴
      露出来并被守卫人员及时发现。因秦俑馆早已制定了不许游客提包进入铜车马展厅
      的规矩,故此他的爆炸阴谋没有得逞而转向馆外的假铜车马。
      
          从实际勘查和大量的走访调查推断,这种说法也不是没有可能。如果不是这样
      的程序,那么,罪犯从上午11  时进入秦俑馆车场到下午1 时实施爆炸,在这长长
      的两个小时内他会干些什么?
      
          在遍地血污、碎尸、残片的爆炸现场,几乎所有身穿警服和便衣的公安人员都
      在忙碌着勘查、测绘、照相、化验……只有一个人没有动。他站在现场一侧静静地
      观察着面前的一切,面部表情沉重而严肃,优虑而焦燥不安。
      
          我知道,在这极为复杂的情愫中,最能使他感悟的是什么。
      
          我轻轻来到他的面前交谈起来,我和他早已认识并打过数次交道。他是秦俑博
      物馆公安科科长冯得全。
      
          “又给你敲了一次警钟。”我说。
      
          他“嗨”了一声:“何止是一次警钟,简直是在我心里捅了一刀子。前几年在
      上海湛江饭店发生过一起爆炸案,凶手是个女犯,炸死了两个人。后来公安机关审
      问罪犯时,她说最初是想来秦俑馆引爆,由于种种原因没有来成,结果在上海实施
      了犯罪行动。早在那个消息传来时,警钟就在我心里敲响了。”“如果这个罪犯真
      的将出土的铜车马炸毁,我看对你这个公安科长的处理绝不会轻。”他苦笑着轻轻
      摇摇头:“对我怎么处理倒不重要,也无所谓,只是遭受的损失和影响恐怕不是能
      想象的了。”“我们应该在兵马俑坑和铜车马展厅安装像机场检查站那样的检测器,
      这样或许就能避免恶性事故发生。”我望着他阴沉的脸,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他长叹了一声,又摇摇头:“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就难了。不用说安装检测
      器的投资问题,即使安上,这么多的游客又以怎样的方式和程序进行检测?秦俑馆
      毕竟不是机场。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提高警卫人员的素质和辨别能力,加强责任心
      与使命感,别无他法。”我点点头,心想他说的也许符合秦俑馆的实情,在这块满
      是血污的土地上,他惊恐而又威严地站着,他在为整个秦俑馆的安全而陷于深深的
      不安与沉恩之中。
      
          秦俑馆前的爆炸案,在给秦俑馆领导人和工作人员又一次敲响了警钟的同时,
      也在他们心中蒙上了一层浓浓的阴影,增添了一份沉重的忧虑。就在爆炸案发生的
      当天晚上,正在西安办理公务的袁仲一馆长,立即返回秦俑馆,召开了全馆工作人
      员紧急会议,在强调了全体人员要提高警惕的同时,又对公安科和警卫中队格外叮
      咛一番。
      
          会停了,人散了,袁仲一的心情依然无法平静。他曾几次从宿舍里走出来,头
      顶时隐时现的星斗,独自一人在漆黑的夜幕中徘徊。他深知,只要秦俑馆存在,罪
      恶还将会在这里产生,如果哪一天秦俑博物馆的文物遇到不幸,他这个一馆之长该
      如何向中国乃至世界人类交待?
      
          武士俑头再次被盗
      
          就在这次爆炸案发生2 年之后的一个冬天,冯得全和袁仲一所担心的事情,再
      一次降临到秦俑馆。
      
          1993  年7 月13  日,青海省大通县后子河乡东村农民韩光云,踏上了开往古
      城西安的列车。随着列车不住地颠簸荡动,这位21  岁的男性公民的思绪也在剧烈
      地翻腾。
      
          在此之前,他并没有要走出那个偏僻贫困的乡村,到外面的世界闯荡一番的打
      算。只是一个偶然或者说是必然的事件,让他不得不作出了这个抉择。
      
          尽管这个抉择很令他感到为难和苦涩,但也有一线甜蜜的曙光似明似暗地映照
      着他——这是关于一个女人的事件。
      
          在他的眼里,那个女人是世界上最为美丽也是最为可爱的,他无法详细地回忆
      起,自己是从什么时候爱上她的,或许是在小学,也许是在上初中的时候,跟他同
      村又是同学的姑娘,就经常地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有事无事地经常来到姑娘的身边,
      说一些朦朦胧胧的生硬但肯定渗杂着爱情味道的闲话。当他们双双辍学回到乡村后,
      他便经常帮助姑娘一家不计报酬地干些杂活。他是一位身体强壮,头脑灵活的西北
      汉子,他知道该以什么样的优势来征服她。
      
          当他感到时机成熟或者说水到渠成之时,便悄悄地托了个媒婆去摘心中向往已
      久的鲜果。尽管老媒婆伶牙俐齿,经验丰富,处事干练老道,素有宿将之称,无耐
      两家相处太近,谁的家中有几只老鼠都十分清楚,加之姑娘年轻貌美,姑娘的父母
      断言拒绝了老媒婆的代理任务。
      
          男性公民韩光云见自己颇为尊重的情场老手败下阵来,心中大为惊骇的同时,
      又猛生疑窦,认为这老妪是故意跟自己兜圈子,耍布袋戏,实属贪恋钱财之徒。为
      使好梦成真,他便心生一计,速到本村小卖部购了几个罐头和几斤鱼干给老媒婆送
      上,嘱其再次从中周旋。
      
          老妪见小伙子聪明真诚,又有礼品送上,不好推辞,只好于第二天那个月黑风
      高的晚上,再次硬着头皮潜入姑娘家中。
      
          在来姑娘家中之前,老媒婆便仔细地总结了上次失败的教训,然后脑海里像演
      电影一样把自己在姑娘家的场面以及言谈举止,又细细地过了一遍。
      
          凭着多年的媒婆经验,她从回忆的众多镜头中,终于捕捉到了对方显露破绽的
      画面,针对几处破绽,她详细地制定了攻防计划,准备一举将对方降服于膝下。
      
          决定一个女人命运的酣战重新拉开了帷幕,老妪尽管年届七旬,但不愧是方圆
      数十里的媒介名将,依然有宝刀不老之势。在那个寂静清冷的黑夜,面对孤灯,她
      舌战群儒,步步为营,稳扎稳打的向前逼进,对方则步步后退,大有一触即溃之势。
      
          大约五更时分,对方终于招架不住,被迫有条件投降。这个条件就是只要韩家
      能拿出3 千元,姑娘便由他领走。
      
          这个条件对于韩光云来说也颇苛刻,他一家六口,只住着两间土屋,一年到头
      温饱都成问题,怎么能拿得出这3 千元钱。但不管怎么说,曙光终于出现了,只要
      想些办法,也许会有希望的。
      
          从此,韩光云日夜思念起发财之道。当他偶尔听一个亲戚家的表哥说西安打工
      可以赚钱后,便怀着万分惊喜踏上了去往古城的列车。
      
          当韩光云随着人流走出西安站步人广场时,他差点晕倒了。这个突变的心理感
      应,不是由于他得了心脏病或脑溢血之类的急症,而是眼前的景象使他感到头晕目
      弦了。宽大的广场上聚集着数不清的人群,车辆来往穿梭,高耸入云的楼群几乎挡
      住了太阳的光线,使他辨不清东西南北。眼前的一切使他惊奇、羡慕、迷惑,最后
      达到了晕眩。当他稍稍回过神来后,便突然觉得自己生活了20  多年的那个偏远闭
      塞的乡村是多么落后和寒酸,这20  多年的人生简直是白白度过了。在懊悔与亢奋
      中,他投奔一个在西安打工的同乡住下来,不再顾及挣钱发财的事,第二天就登上
      了西安东线一日游的大轿车,决定先游览一番,以弥补这20  多年来人生的遗憾。
      
          大轿车在举世闻名的兵马俑博物馆停了下来,韩光云随着乘客进了展厅。当他
      看到面前只是一排排的泥人人时,觉得实在有些无聊,甚至觉得花的那8 元钱的门
      票是多么冤枉。
      
          正当他垂头丧气、后悔不迭之时,只见一个浓装艳抹但仍周身透着土气和俗气
      的野导游(野导游又称“刀子”,是近几年在中国旅游区崛起的新的气象,关于
      “刀子”的故事后文详述)说:“兵马俑的价值随便拿出一个就能换回一个香港,
      有十个就能换一个美国。”女野导说着,自鸣得意地看了看惊骇不已的众人,更加
      狂放他说:“前年一个叫王更地的青年,来这里偷了一个俑头,一下子就卖了几百
      万元……”野导游不再讲下去,她感到刚才的话足以把兵马俑的价值生动又形象地
      表达了出来,她感到她已尽了自己作为“刀子”的义务和责任。而听众也由于她的
      一番高谈阔论激动万分,狂骇不止。
      
          此时的韩光云收紧了怦怦跳动的心,眼睛死死盯着“刀子”,他不是为她那张
      涂抹得近似妖怪一样的脸蛋,而是为她的话,为她话中那几百万元的诱惑。
      
          这个诱惑太强大了,强大的不敢让他相信,一个泥人头就值几百万元,这不是
      瞎话也是神话,想一想自家那两间泥屋才值多少钱?
      
          正当他困惑不解,信其有又信其无的时刻,两个全副武装的警察走了过来,他
      们以威严的面容注视着大厅的各个角落,令人感到这是一个非同寻常的文物重地。
      
          韩光云似有所悟,他的聪明很快使他把这里的一切和自己那个乡村作了对比,
      并很快得出结论:如果这些泥人人不重要、不值钱,怎么戒备如此森严,怎么会有
      这么多人特别是一些黄头发、长鼻子的外国人专程来看,自己的那个乡村怎么就没
      有人愿意光临,……想到这里,他在这个结论的背后又下了最后的结论,那位野导
      小姐的话是真实的,兵马俑了不起。
      
          将要走出博物馆的时候,他突然觉得有些恋恋不舍,到底舍不得什么,他自己
      也一时搞不明白,当他最后瞥了一眼四周那高大森严的围墙时,心中翻起一股莫名
      的沉郁和狂跳。
      
          由于韩光云此次西安之行没带足够的经费使他足以稳住阵脚,十几天之后,他
      便在无奈中快快返回青海家中。
      
          外面的世界已经走入他的心灵,就不可能再让其收拢回缩,那个偏僻贫困的乡
      村已不可能再让他留恋了,唯一留恋的是那个将要嫁给她为婆娘的女人。或许,正
      是为了逃避乡村的庇护,得到女人的温暖,他才痛下决心,重返西安。
      
          1993  年12  月25  日,他凑了80  元钱的经费又踏上了去往西安的途程。
      
          当他站在西安站广场的时候,由于车票花掉了29  元钱,身上只剩下51  元钱。
      
          因为没有身份证,一时难以找到打工的活计,几天之后便身无分文了。
      
          在人生的十字路口,韩光云躺在黑乎乎、脏兮兮的屋子里,开始了是走还是留
      的严峻抉择。继续留下来,已十分困难,如果就此回去,何以向父老乡亲交待?何
      以去面见那位将要投入自己怀抱中的朝思暮想的姑娘。
      
          想到那位姑娘,他的心中越发恐慌不安,要是再不拿点钱给她家,看来她的父
      母是不会答应,而她自己也不见得就非要等下去,从前一段的接触后,姑娘好象对
      自己并不感兴趣,只是迫于老媒婆和父母的压力,加之自己又没有找到更合适的人,
      才勉强答应下来。就以她的聪明和心比天高的性格看,答应这门亲事,也许是她的
      缓兵之计,一旦找到上等的男人,她是注定要飞走的……想到这里,他的额头已沁
      出了汗渍,他感到心中焦燥不安,痛苦难耐。
      
          当最后一个烟头扔到地下并被狠狠地踩灭之后,韩光云脸前灵光一闪,一条奇
      招迅疾划过脑际,这个奇招如黑夜中一道闪电,在迅速划过的同时,又急速隐于暗
      夜不再复现。
      
          韩光云抬手抹了把脸,脸上散发着火辣辣、热乎乎的气息,待这气息稍稍散开,
      那闪电般的奇招又涌向心头,并使他在极度的恐惧之中感到了一片欣喜。
      
          他想起了几个月前,在兵马俑博物馆大厅参观时,那位女“刀子”的讲解,想
      起了那遍地站立或躺着的泥人人,想起了那值几百万元的泥人头。假如这千万个泥
      人头有一个是属于自己的,那会是一幅什么模样?不但家乡那位姑娘束手就擒,即
      是古城西安那些整天涂脂抹粉、鼻孔朝天,见了自己就吐唾沫的俏小姐,也会手到
      擒来,跪于自己的膝下。马不吃夜草不肥,人不发歪财不富,这是家乡流传了几辈
      子的醒世警言。如今自己已是穷途末路,何不去偷一个泥人头发上一笔?
      
          决心一下,他便借着暗夜的寂静,构思行窃的计划。
      
          1994  年1 月5 日下午5 时许,韩光云拿着从同乡那里借来的十几元钱,乘车
      来到秦俑馆。借着夕阳的余辉,他在馆外各处详细侦察了一番,便悄悄来到秦俑馆
      南边王地村麦场上一堆玉米杆中躺了下来,尽管时值冬日的严寒季节,黄土高原上
      冷风凄厉,尘土飞滚,但他却感到周身阵阵躁热,身上的血液在泪泪流淌,他完全
      沉浸在一个伟大时刻来临之前的紧张与狂喜中。
      
          天渐渐暗了下来,夜幕笼罩了突兀的骊山,四周也已处于平静。一阵紧张与狂
      喜过后,面对无尽的黑夜,韩光云感到在极度的疲乏之中又有几分孤独和恐惧。夜
      风卷了过来,周围的玉米秆叶子哗哗啦啦地响着,像一群游兵散将穿越丛林的脚步,
      越发让他感到凄凉和不安。韩光云将玉米秆的缝隙又拓宽了些,整个身子被埋在里
      边。他闭上眼,仰躺着,索性要好好地静一静神。就这样,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
      
          当韩光云醒来时,已是子夜时分。他钻出玉米秆,不禁打了个寒战。风仍在无
      尽的夜里往返窜动,阴沉的天空像锅底一样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
      的潮润,像要下雨,又似在降雪,或许要落下一种更加庞大和沉重的不祥的东西。
      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天地在混饨中裹夹着世间的芸芸众生苦度沧桑。
      
          韩光云将头摇晃了一下,使劲睁了睁眼睛,以辨别他所在的位置和他要去的地
      方。片刻,他提起那个黑乎乎的手提包,借着夜色向秦俑馆摸去。
      
          秦俑馆渐渐近了,院内几盏路灯在夜幕的包围中,疲惫地燃烧着,残淡的光映
      照着点点树影和高大的围墙。
      
          韩光云摸到一个偏僻的角落翻墙进院,躲在漆黑的地方向周围窥探。这时,只
      见一个身背长家伙的武警走了过来。他惊出一身冷汗,怦怦跳动的心脏几乎要蹦出
      口中。他按捺着又准备着。他悄悄地从身旁摸起一大块砖头,作好了攻击准备,他
      想,如果自己被警察发现,他要一个箭步窜上去,先发制人,照准警察的脑袋就狠
      狠地来一下子。但是,警察没有发现他,而是从他身旁慢慢走了过去。他看到那冰
      冷的枪刺离自己越来越远,便轻轻嘘了口气,将砖头放回原处。
      
          他不敢向存放兵马俑的大厅走去,他要摸清值班警察的规律,否则,不但是徒
      劳,反而是引火烧身。
      
          终于,他摸清了。巡逻警察转一个来回要数十分钟。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长
      时间,他只是摸到了值班人员的规律。
      
          事实上,秦俑馆内几个大厅相隔不远而又各自独立。仅一号坑大厅就长达230 
      米,宽72  米,绕一周便是604 米,更何况围三个大厅绕一周的时间?
      
          规律已经摸清,他开始壮着胆子,趁着值班人员的空隙,向一号大厅飞速而去。
      当他停下来时,顾不得喘口气,便伸手去拉大厅那带转轴的大窗。
      
          这个大窗他白天就悄悄地试过,他觉得整个大厅就是这个大窗可以拉动并有可
      能钻进去。他在白天悄悄拉动大窗时就犯起疑惑,为什么整个大厅偏偏这里可以拉
      动?是馆内人员的疏忽,还是故意设下的陷井?或许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但不管
      怎么样,这里是唯一可通往大厅的道路,只有进了大厅,才能得到自己要得到的东
      西。
      
          别无选择,于下去。
      
          大窗转动了,发出轻微的不情愿的吱吱声,可惜这种声音极其弱小,刚一发出
      就被原野的风吞噬了。
      
          韩光云干脆麻利地翻身进入大厅,尔后像个行盗的老手,匍匐前进到大厅西区
      兵马俑修复现场。这里排放着一些尚未修好的陶俑。此时,他的两眼放射着异样的
      光,极为兴奋地向一个陶俑扑去。
      
          面前的秦俑又高又大,重在150 公斤以上,要盗走整个一件谈何容易?
      
          于是,最具艺术和文化价值的秦俑部件——俑头,自然成了他猎获的对象,他
      在飞速地像农民拔萝卜一样地拔着俑头。遗憾的是,俑头像是长在陶俑的身上,怎
      么也拔不下来。情急之中,他的头上冒出了汗珠。
      
          当他一个个不住地摇着俑头时,脚下被绊了一下,险些将他绊倒。他无意识地
      往脚下一看,原来地上正躺着一个只有上身而无下身的陶俑,这显然是出土后未来
      得及修复的残俑。令他兴奋不已的是,居然俑头完好无损。他立即弯下腰,两手抱
      住俑头左右扭动了几下,很快就拔了出来。
      
          当他抱着俑头顺原路返回到窗下时,他的心中产生一种从未有过的惬意和激动。
      他仿佛觉得怀中抱着的不是一个铠甲武士俑头,不是一个冰冷的泥人人头,而是一
      个鲜活水灵并散发着香水气息的女人的头,他仿佛嗅到了这个女人吹到自己脸上的
      热烈而甘美的气息,以及醉人的那略带泥土味的馨香。
      
          一个难题摆在了他面前。
      
          由于窗子太高,他无法怀抱俑头爬上去。怎么办?他环视四周,发现坑内散落
      着一根根的草绳。他不知当初考古人员为什么要在坑内放这么多草绳;也不知这些
      草绳的真正用途。他只是觉得这是苍天在暗中帮助着他,让这里有这么多草绳。他
      不敢耽搁,跑上前去拽了几根草绳,胡乱将俑头捆绑起来。他要用农家打水的办法,
      待自己爬上窗子后,将俑头吊出来。好一条奇妙的计策。
      
          当他庆幸着老天保佑并觉得心中那个女人已被自己牢牢绑住,并将任意为自己
      宰割时,不幸的事发生了。大祸来临了。
      
          他做梦也没想到,今日的秦俑馆已不同于三年前的防卫技术,这里已经配备了
      世界上一流的监测防控仪器。当他翻窗跳进大厅的一刹那,已经落入一张天罗地网
      之中。
      
          l 月6 日凌晨2 时55  分,秦俑馆安全技术总控室监测荧屏显示一号大厅04  
      号报警区域报警。04  监测探头是复合双技术先进报警探头,具备微波扫描和红外
      线控温两种科学手段,能迅速智能分析侦察异常情况。总台值班人员听到报警,马
      上通知大厅内民警:“04  号地区情况异常,立即进行现场搜索!”并向公安科长、
      队长报告。一把利剑迅速出鞘。
      
          公安科长冯得全和民警队毕队长在3 分钟内就将全体民警召集起来,果断命令
      兵分三路:包围大厅外围,封锁馆内所有通道,部分警力去馆围墙外设伏堵截。与
      此同时,公安干部小兰、民警詹向东同民警梁金刚、杨安吉,在馆内大厅兵分两路
      向西区搜索前进。大厅内虽有照明设备,但在这阴沉的冬夜似乎显得特别幽暗。要
      在总面积14260 平方米内的大厅,寻找一个暗藏的盗窃分子并非易事。约3 时10  
      分许,当搜索人员合拢包围到大厅西南角运土木桥时,发现一个黑影紧贴在桥下立
      柱上。他,就是韩光云。
      
          训练有素的民警飞速上前将其擒获。现场缴获了罪犯用草绳捆扎好的俑头,在
      墙外缴获一个手提包,这是用来装俑头用的。
      
          韩光云被送入大牢,所获赃物经陕西省文物鉴定委员会鉴定,结论如下:
      
          被盗俑头系秦俑馆一号坑西区T20-8G-81 号铠甲武士俑头,属秦代。俑头造型
      准确生动,塑作精致,神韵形象生动,属国家一级文物。
      
          1994  年9 月1 日,陕西省西安市中级人民法院作出如下判决:被告人韩光云
      犯盗窃罪,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至此,韩光云的女人梦和发财梦全部落空了,他将在高墙和铁网中度过他的人
      生。没有人知道他在这个世界上能活多少岁月,但他的归宿现在就可以说得清,这
      就是——死于女人和贪婪。
      
          关于自身的忧思
      
          一百年前,留美归来的广东人容闳想招收一批幼童赴美留学。但他费尽心机,
      苦等数日还是未能实现自己的愿望,最后不得不改道香港招收了数名学生,才算补
      足了这小小的数字。
      
          一百年后的今天,无论是北京还是上海,凡有西方驻中国领事馆的门前,总是
      云集着一群群焦虑不安而又不得不耐着性子等待的中国人,尽管他们的身份、背景、
      地位、追求各不相同,但总的目的却是一致的,这就是要设法取得一张去西方国家
      的签证。
      
          就在英国的瓦特发明了蒸汽机并给人类带来第一次技术革命的一个世纪之后,
      西方的洋人们在中国的土地上铺设了华夏第一条铁路。其结果却被当时的中国政府
      和炎黄子孙以极大的恐惧与愤怒之情将铁路拆毁。直到历史的年轮滚动到20  世纪
      80  年代并卡压得中国子民几乎无喘息之力时,才有人站起来大声惊呼:“中国发
      展的要害部位在于交通。”由于长期的封闭与保守,直到本世纪70  年代我们还仍
      在自我感觉良好地声称:中国地大物博、资源丰富、人口众多……而一旦当国门打
      开,我们的目光注视着整个世界格局和发展图景时,才蓦然醒悟我们面临的是什么
      样的危机:人口、资源、粮食、环境无不困扰着生存在这块黄土地上的炎黄子孙。
      
          于是,我们的生活观念开始转变,我们的价值取向开始转移,我们的目光和奋
      斗目标在投向中华民族乃至整个世界人类的同时,也在热切地投向自身,我们在关
      心整个民族发展的同时,也在感悟注重作为个体的人的本身价值。
      
          当我们蓦然回首,竟发现昨天与今天有那么多的不同之处,昨天虽然没有古老,
      但却毕竟成为过去,过去的时光不会再来。
      
          摆在我面前的是一叠厚厚的纸张,散发出淡淡的霉味。在这些回忆文章和日记
      中间,我有机会再度窥视到已逝去的那段时光中这里的建设者那潜藏于身心之中的
      思想脉络和生命轨迹——从筹建博物馆的人来说,只有从外县调回下放的3 个干部,
      加上自愿回本地工作的2 人,其余19  人都是从省文化局所属单位借调的。博物馆
      地处农村,距西安市70  里,到临县办事还要步行7 公里,生活条件十分艰苦。我
      一想到革命的前辈,在开创根据地时披荆斩棘,在没有路的地方走出路来,心里就
      忐忑不安,惭愧不已。今天有党和人民的支持,只要自己努力工作,一定会完成任
      务。要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建好秦俑馆。一股暖流涌向
      心头,人说千条万条抓根本,千军万马抓班子,根本是党的路线方针政策,毛泽东
      思想。(我)随即提出了一个动员口号:建好秦俑馆,为国争光,为中国人民争气
      ……不知不觉地合衣而睡了。
      
          ——摘自秦俑馆第一任馆长
      
          杨正卿手稿
      
          然而,事情并不是一帆风顺的。当时除了“四人帮”的疯狂捣乱和破坏外,唐
      山、松潘又遭严重地震。接着国家几位主要领导人周总理、朱德委员长、毛主席又
      相继去世。全党、全国各族人民心情相当不安,处于一片悲痛、哀伤之中。尤其是
      “四人帮”,为了反对周总理和迫害邓副主席,捣乱破坏的步伐节节升级,从刮起
      “反击右倾翻案风”的狂潮起,到阴险地制造了骇人听闻的天安门流血事件,残酷
      地镇压了革命人民,妄图窃取党和国家的最高领导权。祖国的上空确实密布了阴云。
      但是,战斗在秦俑工地的干部职工,背负着这沉重的压力,大家默默地扎实地干着
      自己的事业,压力成了动力。
      
          大家在参加了毛主席的追悼大会第二天,就化悲痛为力量,动上开挖了秦俑一
      号坑大厅36  个基础坑的第一个。筹建处党支部、施工现场指挥部领导,为了鼓舞
      士气,提出了建好秦俑馆为国争光,为毛主席争气的战斗口号。所以我们一不怕地
      震的威胁,二不怕”四人帮”批“唯生产力论”。领导群众,大家都是吃在工地,
      住在防震棚,白天热火朝天地干活,晚上棚内讨论工程和国家大事。基础土方工程
      进展很快。
      
          ——摘自王志龙回忆文章面对这显然镌刻着时代烙印并具有浓烈政治色彩的日
      记与手稿,我不怀疑撰写者当初的真诚,相信他们度过了一段艰难的人生历程,并
      在这段历程中始终洋溢着的革命激情。这其实是那个特定历史时期中华民族整体精
      神与生活风貌的概括与写照。同样,面对今天的他们,以及他们同伴的精神变化与
      对人生新的认识和思考,我依然感到真实可信。
      
          在秦俑博物馆副馆长吴永琪的办公室里,这位当年随着上山下乡的热潮来到延
      安地区插队,后调到秦俑馆工作的北京知青,向我介绍了大量工作人员的艰苦生活
      与奉献精神后,又特地叮嘱:“在你的文章里不仅要有秦俑人的乐观和自豪,还要
      有他们的忧思和对前景的真实心理感受,这样才能较准确地反映出秦俑人的内心世
      界和现实生活。”我在点头称是的同时,心中暗想,秦俑人经过了十几年生活磨炼
      和情感积淀后,终于摆脱了特定时代所赋予的盲目乐观与自豪,而实实在在地开始
      注重自身的生活与事业、甘苦与忧虑了。
      
          那么,我们现在该关照些什么?
      
          秦俑人的忧虑是多方面的,但生活的困境则是构成忧虑的重要因素。尽管秦始
      皇陵园和秦俑博物馆已经被越来越多的人所知晓,尽管这块在地图上无法找到的弹
      丸之地已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文化遗产清单,尽管早在十年前就正式对外
      开放,但秦俑博物馆仍然未能摆脱这独特的地理环境对它的限制和束缚,它依旧并
      注定要永远坐落在这偏僻闭塞的山野荒滩之中。
      
          当年来这里工作的人们,也许并未意识到他们的青春和生命会这样长久地和山
      野荒滩作伴,更未令他们预料到的当自己的青春及生命将要被岁月无情地耗掉时,
      仍将和这大山与荒滩相伴的竟是自己的儿女们。现实已经证明和仍在继续证明着这
      个事实,最早来这里工作的马青云、王志龙、张文立、杨异同等人的儿女,已经在
      这里沿着父辈的足迹踏上了自己生活的途程,他们将别无选择地要同自己的父辈一
      样,把青春与赤诚全部注入这块黄土,他们注定要经受生活赋予自己的缺憾与磨砺。
      
          我在秦俑馆采访的日子,感觉最深的是环境的苍凉与寂寞,文化生活的贫乏与
      物质生活的不便。只有当游客到来的时候才显得热闹,有了生机,当游客一旦全部
      离去,又分外让人感到孤寂与空荡,甚至伴有淡淡的伤感。尽管这里的泉水拥有让
      一个幼童洁白的牙齿渐渐变为黄色并足以使少男少女因牙齿的缺憾而哀叹不尽的奇
      效,但秦俑馆的日用水源却仍不能满足工作人员的需求。我在秦俑馆的日子,就时
      常饱受找不到一点水洗去脸上污垢的痛苦。
      
          当我针对水源问题询问副馆长吴永琪时,他的回答令我遗憾又无可奈何,“这
      里每打一眼井都要经过上级批示,我们好不容易得到批示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打出
      了水,但这里水位却极深且出水量极少,积攒一天一夜的水几乎难以满足洗菜做饭
      的需求,所以秦俑馆至今未能建一个澡堂,职工们洗澡只好跑到3 里外的缝纫机厂
      去沾人家的光。其实不仅是水源短缺的问题,这里的职工买一把菜、看一场电影都
      要跑到十几里外的临潼县城。而生活上的困难倒还可以容忍和逐步解决,目前最困
      难和令人头痛的是子女教育问题。秦俑馆这么多干部职工子女,很少有人考上大学,
      考不上大学,就要在这里于下去。
      
          如此教育不足的恶性循环,对国家和对个人都没有利益。我们这一代人倒是没
      有什么额外的需求和欲望了,但眼睁睁地看着下一代孩子高考落榜后那痛苦的表情,
      心中总是感到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和难以言状的内疚……”环境、水源、文化、
      教育、交通……困忧着秦俑人,使他们越来越感到创业的艰难与跋涉的痛苦。但面
      对眼前的现实,又似乎没有什么招数可以摆脱这种困境。这帮已有妻小、人到中年
      或近老年的秦俑人,只好在无情的现实面前低下头颅,默默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
      他们认了,他们豁出去了,他们有了和兵马俑博物馆共存亡的悲壮精神与刚烈意志。
      
          但这种精神和意志并不是所有秦俑人都具有的。在采访的日子里,我有意识地
      接触了几位刚踏进秦俑馆的工作不久的年轻大学生。让我感到惊讶和新鲜的是,他
      们具有的却是另一种悲壮的精神和刚烈的意志。他们不再安于现状,他们要和命运
      作顽强的抗争,他们的目标是走出秦俑馆,寻找更广阔的天地。
      
          那是一个既停水又停电的夜晚,我闷在黑洞洞的屋子里,因为不能整理采访笔
      记而感到烦躁不安,便索性来到已燃起蜡烛的另一个房间,和两位刚分进秦俑馆不
      足半年的大学生进行了交谈。
      
          “你看这日子还怎么让人活下去!”跳动的烛光映照着一张算不上漂亮但朴实、
      可爱的少女的脸。她在无意识地向我和她的伙伴发着牢骚。
      
          对她的具体情况我了解得不多,但早就相识。记得我刚驻进秦俑馆的头几天,
      多亏了她和她那位同伴的帮助,才喝上了几杯热水。她的朴实与真诚恐怕要令我终
      生难忘。
      
          我知道她和她的同伴在大学都不是攻读考古专业,却不知道像这种完全可以留
      在大城市某个企业或机关更能发挥专业特长的大学生,为何要分到这偏僻的秦俑馆
      来。
      
          我知道她对自己的分配和现状并不满意,便即兴问道:“当初分配时为什么不
      找找关系留在西安?”“我是个女孩子,老爹又没本事,向哪里去找关系?”她说
      完,拿起身边的毛线织起了毛衣。
      
          “一个名牌大学的学生,一下班就织毛衣,未免有点像家庭主妇了吧?”我为
      她的这种生活方式感到惋惜,因为在和她们相识的日子里,我看到她大部分业余时
      间都在无休止地织着一件或几件毛衣。
      
          “不织毛衣,你又让我干些什么?”她抬起头望着我,稍黑而又红润的脸上露
      出了一种无可奈何的神情。
      
          我无言以对。
      
          “你是否终身会在这里工作?”沉默了一阵后,我问。
      
          “那不可能。”她没有抬头,和我说话的同时,仍在忙碌着查找那散乱的线头。
      
          “那你今后怎么打算?”我问。
      
          “当然是回西安市,我的全家都在那里。”她的言语透视着坚定不移的心理。
      
          “你能调回去吗?”我问。
      
          “走着看吧,一年不成两年,两年不成三年,我想上帝总有发慈悲的时候。”
      她放下毛衣,两只乌黑的眸子静静地望着我,表情充满了激奋与自信。
      
          我无语,似理解又不理解地点了点头,当我要跨出门口起身告辞时,我心里涌
      起了一阵莫名的惆怅。
      
          这次闲聊之后的第二天晚上,我特意邀请了一位在大学攻读考古专业同样是刚
      分到秦俑馆不久的大学生,我觉得应该更广泛地了解他们这代人的生活观念和心理
      走向。
      
          这位大学生深刻而富有诗意的讲述,竟使我大吃一惊。
      
          “人生的路有时竟由不得你个人选择。我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什么糊里糊涂地学
      了考古专业,毕业后又是不容你个人选择地分到了秦俑馆。作为考古专业的大学生
      分到这里,按说是幸运的,如果立志于这项工作和考古研究,或许在这里可以取得
      事业上的成就会比在别处还强。但当我到来时,心中就蒙上了一层忧虑和阴影,难
      道我的一生就永远在这块天地里生活下去吗?我认为一个人对前景不应该看得太清、
      太透,如果看得太清、太透就变得毫无意思甚至比较可怕了。我现在才20  多岁,
      如果不作别的选择,注定要在这里熬到两鬓斑白直至退休。这种生活和前景太令人
      不可想象了。何况秦俑这块骨头已有无数人在啃吃,只要秦陵不揭开,要再想以啃
      秦俑这块骨头成名成家是极其困难的。即使秦陵揭开也不见得就能成就自己的事业,
      中国人的窝里斗是世界知名的,尤其是同行,大多都成为相互残杀、相互排挤、相
      互打击、相互诽谤的冤家对头。这种现象其实在秦俑这十几年的发掘中就已明显暴
      露出来了,如果不是相互排挤和残杀,许多事情不至于搞成两败俱伤的结局。对这
      些现象我是极为讨厌的,我将尽量避免和别人发生冲突。其实想透了,这些作法也
      是极为无聊和没有意思的,即使争得了秦俑研究第一把交椅的地位又怎样?秦俑再
      伟大再辉煌也毕竟是世界考古史上的一个小小部分。
      
          要想成为真真的考古大家,取得考古界的重要地位,仅研究一个秦俑是不够的。
      必须把目光放开、放远,面向整个古代人类文明遗迹,去做更广泛的探索、发掘和
      研究,同时作为考古学家个人要有渊博的学识和独特的机敏与聪慧。中国考古学巨
      匠夏鼐就是极好的例子。他不但参加了中国文化遗迹的发掘,而且在长达5 年的英
      国留学生涯中,参加了许多国家的考古发掘工作,正因为有这段不同寻常的国外经
      历,才产生造就了伟大的夏鼐。正如日本考古学家通口隆康先生所言:‘夏鼐之所
      以能保持了中国考古学界顶峰的地位,是由于他高尚的人品以及专心一致力求学问
      的精进。他不仅对于国内考古学,而且对于国际上考古学方面的知识之渊博,涉猎
      范围之广泛,作为一个考古学者来讲,是无人与之匹敌的。’“所以我想放弃秦俑
      这块骨头到国外去,并且放弃考古学改为专攻人类学。我认为人类学是一门更具有
      发展前途的学科,有着极为广阔的领域,它既和考古学相联,又是一门独立的学科。
      假如有一天我的出国梦能够实现,我想是会做出比秦俑馆更大的成绩来的。
      
          “当然,这只是我的一个可能永远无法实现的辉煌梦想,因此我目前的心理极
      为复杂,工作热情也自然不是很高。我所喜爱的不是兵马俑,也不是铜车马,而是
      馆外的田野和田野中生长着的早木。每当麦苗返青,杏花开放的季节,我几乎每天
      早晨和黄昏都要到野外散步,用手轻轻拨弄麦苗上的晶莹、荡动的露珠,用唇亲吻
      杏树林中迷人的鲜花。我感受到的是青春的气息和大自然生生不灭的力量。那麦苗
      的兴旺,那鲜花的芳香以及远处的山野丛林和天空中飞翔的小鸟,无不引起我身心
      的骚动和情感的奔涌。我越来越感到,美丽的大自然在不断地召示我走出秦俑馆来,
      驰骋于更加广阔和多彩的世界中……所以我要尽一切努力,摆脱目前的困扰,踏入
      一个前景并不明朗但却注定更有人生意味的理想之国。”这位年轻的大学生在向我
      倾吐了这近似狂妄的心音后,又反复叮咛:“你不要和别人说我的想法,最好也不
      要写入文章,即使写也绝不能暴露我的姓名,甚至连我是男是女也不要点明,以免
      引起不良的后果。因为现在我毕竟还在这里工作,这苦衷你能理解。”我点点头,
      真诚他说:“我不但能理解,而且祝愿你早日实现那个辉煌的梦想,成为世界著名
      的人类学家。当然,如果你获得了诺贝尔奖金最好别忘记我。”我们笑着相互分手
      作别。
      
          在那间暂住的屋子里,我在默默地理析着秦俑人的忧思:政治上的磨难、发掘
      中的阻力、技术保护方面的无能为力、环境的闭塞、交通的不便、生活的窘境、水
      源的缺乏、人与人之间的相互争斗与磨擦,以及文物的安全保卫问题,孩子的教育
      问题,年长的与年少的在思想观念与生活方式上的不同认识问题……这一切如同股
      股小溪汇成的江河,强烈冲击着时代和现实生活,许多古老、陈腐的观念受到了从
      未有过的挑战,人们越来越清醒地摆脱了盲目的乐观与政治的需要,重新注视社会
      与家庭、人生与事业的关系以及其中的得失,随之而来的便是关于人生本身命题的
      新的感悟与思索,以及在感悟与探索中形成的不同价值观念与心理走向……这是一
      种时代必然的产物,这是一种摆脱愚味走向新生的忧患与反思,这是人类在生命和
      现实中的更高层次的拥抱。
      
          毋庸置疑的是,秦俑的发掘与秦俑馆的建设已经走到了不得不驻足重新选择方
      向与行走方式的十字路口。否则,它将越来越感到举步维艰,力不从心,直至陷于
      难以自拔的泥沼。这绝不是危言耸听的故弄玄虚。因为事实已经在向瞩目它的人类
      作出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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