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零六年六月一日
晓慈早起，然后开始唱山歌，朝着他的对铺祝贺：
“刘建华，祝你儿童节快乐！”
水房里溢出他的歌声。刘真羡慕他能这么快乐，他厌恶自己这个样子。
去图书馆的路上，刘再也不敢从中间的大路走过去，而是从第三机房的两边绕
过去，回宿舍走的也是这条小径，这小径上的花草，事到如今都已经枯萎了。
他听到了图书馆里的窃语，敏感地筛选出了关键的词句——
“民办学校……”
“原来他在这个学校啊……”
他以为是自己家乡的人来到了这里，认出了他。当她们说“民办”，刘建华的
心跳骤然加速，成了离弦的箭。听！她们在说！这是真真切切的！不可辩驳的！她
们来了！真的来了！在这里！又在那里！
人们的世界就此疯狂了。
他不得不离开图书馆，早早地去了教室。遗憾的是，教室的门还没有开，他只
能待在办公室里。在办公室，一位老师关切地问：
“考过几门了？”
他又慌乱地逃离办公室，他觉得那里的每个地方都是那么压抑，他无法呼吸，
就好象千斤重的石头压在他的背上，喘不过气来。走到中文系大三的教室，在脑袋
里出现了殴打憨憨的场面，他很是惶恐。也许是因为风扇，一个想开，一个想关，
所以他就恼怒了。
刘开始去学校任何一个地方都习惯于低着头，他经常会去看看有没有自己的信，
却始终未能如愿。
刘建华向晓慈请示：
“班长，我不想上明天的训诂了，请个假。”
他抱怨大学里什么都要管，他实在是受不了这种学习生活，跟他所向往的大学
真是大相径庭，判若两人。
下课后刘不知道往哪里走，他很害怕；很害怕。没有依靠，就好象随风飘散的
糠秕和暴风刮去的碎秸。他想，如果他有翅膀象鸽子，他就要披上清晨的轻纱，展
翅飞翔，那么自在，又那么自由。
黄航和招财在聊足球，刘建华什么都不懂。不是他没有兴趣，只是他从小听老
师和父母说了，只要好好念书就够了，别乱七八糟地想其他的事情。
所以他又很古板，但别人说他很可怜。
看电影的时候很热，黄航给刘拿了一把风扇，不小心掉在了地上，黄的女友笑
着伸过手来：
“收归国有！”
天空，长满了星星，在这巨大的黑暗里面，还有这一点点最后的微亮，是最后
的黎明的希望。
几个人走回学校，黄航高兴极了：
“我下的图片，有的人一辈子也下不完，哈！”
晓慈趁着黄航不注意夺了他的自行车，他不想带别人，嘻笑追打着由自己骑回
去。
零六年六月二日
天使飘了一点小雨；宿舍栋门口有漂亮的女生在等人。
晓慈睡得很晚，黄航在平明时大声捶了好几次自己的褥子。到了时间，女友一
如既往地过来敲窗叫他起床，他也向老师请了长假。
他们和不认识的人一起去唱卡拉OK，没有回来。
中午洗碗，刘建华把自己的筷子连同泔脚一起扔了，这就好象母亲给孩子洗澡，
把孩子连同脏水一起泼掉一样。只要看到类似董事长的人，他就会从一旁匆忙地走
过，勃如战色。
刘揣思：
“反正我一无所有了，去犯罪又能怎样？”他揣想着自己的几个重点大学的同
学今年也都该毕业了吧，他就开始了新一轮地怪叫，一阵一阵，这让他很畅快。走
到校园的哪一边，都有同学拿着手机用听不懂的方言不停地聒絮，他觉得那是一大
堆苍蝇在到处飞。
零六年六月五日
老师看看教室里只有三个学生，可霞、美霞和刘建华，摇了摇头。
“真无奈啊，不知道怎么讲了。”
然后开始上课，叙述课文情节，用讲故事的方法。世界上有那么多文学作品，
那么多故事情节，教师通常需要看好多好多的书，这是一件很累的事情，所以我们
更应该关注中青年教师的健康。
老师慢慢地念着，说一会儿，看一会儿资料，再抄一段板书，周而复始。
“所以，我们要抗争，反抗到底的觉民最终得到了幸福，而觉新一味地软弱、
妥协，最终还是有了不好了结果……”
刘不怎么想记了，老师就问为什么不记笔记呢？
他唯唯诺诺：“哦，我等会就记。”
其实笔记上写的只是“悲剧悲剧悲剧悲剧悲剧悲剧悲剧悲剧”！！
“但他受到封建教育和观念的影响太深，作为封建家庭的孝子贤孙，他自愿地
捡起了家庭的担子，他自愿为家庭牺牲自己，不敢反抗，他是一个自觉的懦夫，…
…这一形象对中国知识分子有很大的概括力。”
“那么叙事结构有什么特别呢？记下来。借用了《红楼梦》的写作方法……”
老师动着嘴唇，又时常抬起头看看学生，严肃地叉着手，直视着。通常不记答
案者，被认为是对讲台的不尊重。
心雅老师让可霞总结觉慧的性格，同时表示：
“我喜欢让你们自己去总结。”
潘答：
“用课文后的提示回答……”
刘觉得很痛苦，不参加考试，却还是要记笔记，这真是一种无奈。老师开始讲
述作品中人物对于真理的追求，并且滔滔不觉。她告诉学生：
“我们学习，就是为了追求真理。”
刘同学不想伤害心雅老师，所以不得不来上课，但这又反过来伤害了自己，他
还是不知道该怎么样更好地爱别人和爱自己。来上课，不对；不上课，不对；记笔
记，不好；不记笔记，也不好。
他觉得自己活得很累。
老师的课继续着：
“《黑夜》很重要，我们来看看它的思考和练习题。”然后开始缓慢开始了新
一轮的念答案运动——
“汪文宣本来是一个有理想有追求的知识分子，但现实，磨损了他们的性格，
汪文宣最后还是被活活摧残死。”
“我们完全可以把汪文宣的悲剧看成是由于种种原因、未能找到正确革命道路
的结果，这样的悲剧往往是发人神思……”
有些人，就算是认真听课，考试也过不了。有的人，就算是不听课，考试照样
能过。为什么会相差这么远呢？既然这样，学生又何必来上课呢？进行考试辅导不
就可以了？
刘建华受不了了。他觉得每个人都在笑他的发型。在宿舍里他听到了异样的声
音，在宿舍外面，他听到了熟悉的脚步，他以为是父亲来了，很害怕。
他从来都是一个人去看电影，而他的旁边往往从来都是情侣。他开着台灯，呆
在黑黑的宿舍里面，只留他一个人，流亡着自己的执着，一边撕纸牌一边说着一些
模糊的词语搭配，然后傻笑。
刘建华开始想念庞戈，已经好久没见他了。
“庞戈飘的时候太久了，他其实想过安静的生活。”黄航说。
是啊，谁不想过安静的生活呢？或许安静的生活才是幸福的真谛，没有太多的
欲望，没有仇恨，没有痛苦，只是在心灵的花园里流憩的安详。
黄航开始搞招生了，学校和每个学生都签了协议，如果帮助学校招到一位学生，
就可以拿好几千的提成，这是每个学生的合同上写的清清楚楚的。这种合同，每年
都会发，而且类似的学校都会大为宣传，并加以鼓动。
黄航：
“高中教育，大学教育，都说现在在打基础，那么什么时候能出成果？难道所
有人都可以上研究生吗？一方面大喊创新，一方面又进行着一些与创新背道而弛的
教育和考试制度，这不是很可笑吗？”
晓慈拖着刘去机房教自己用一个音乐处理软件，因为全是英文的缘故。网吧里
很热，蒸着桑拿，晓慈顺便还发了一条电子邮件，附件是讲章，并笑嬉嬉地写上：
“祝好运！”
亚里士多德把知识分为理论知识、实践知识和创制知识。为着创作和制造而被
追求的知识就是“创制知识”（poietike），在现实的生活中有着重要的地位。爱
默生的意思是——相信你自己：每颗心都会使铁弦颤动！书上还说，学习乃是热爱
智慧。但是现在，刘建华再也不会相信这些东西了。
这天，他梦见自己扶着一位老大爷过马路，接着被人打了，脸上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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