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时间的列车带我穿梭在时空隧道里。刘毅的儿子已经三岁了,缨子的女儿也满
      月了。看着身边的朋友快乐地生活,再看看自己依然孤独一人,在聚会的时候总是
      显得那么的孤单。
      
          缨子早就不再劝我,她知道刘冰已经印在我的生命里,他随着我周身的血液运
      转着。只是等了将近十年的时间,我还是没能等到他一丁点的消息。有段时间,我
      甚至认为他已经死了。我曾经好几次回到五叔曾经住过的地方,都是失望回来。凡
      是和刘冰有关系的人都神秘
      
          地消失了。我甚至去歌厅找过杨昆,从他的表情中我没能找到刘冰曾来过的痕
      迹。如果不是一直在我店里帮忙的小枫时常和我念叨起刘冰,我都怀疑他是否曾在
      我的生命中出现过,我以为我爱着的一直是个影子。小枫一次又一次的把我拉回了
      现实中,我知道我爱过,爱情也曾经来过,只不过后来他们都离开了,很彻底地离
      开了。
      
          明年的9月15日就是饭馆十年的到期之日,我不确定那个时候如果刘冰还活
      着,是否会出现在我面前。我只知道到时候,我要做出选择,就是饭馆是否还要续
      约。妈妈和爸爸早就不奢望我还能嫁给谁,有机会的时候,他们旁敲侧击地劝我。
      我的心是一潭死水,再也激不起任何涟漪。
      
          晚上我经常会做同一个梦。在小河流淌的时节,岸边随风摇摆着一眼望不到头
      的芦苇,刘冰的身体掩盖在这些芦苇当中,我顺着他的声音找寻他的身影。他的声
      音总是很近,我却找不到他。每次在我要放弃的时候,他都会蹦跳着出现在我面前。
      他炯炯有神的眼睛总是能把我的灵魂带出体内,然后在我的上空盘旋、离开……然
      后任凭我的哭喊也不再回来。每天早上摸着湿湿的枕巾,我知道自己又在梦里哭了。
      
          如果有人阻碍你去享受生活,那么你肯定会将这个人恨之入骨。我想蝇子肯定
      就恨我恨到了骨髓里。
      
          我以为我和蝇子之间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从后来的事情上看,我知
      道自己错了。他当时只不过看刘冰和二哥的面子,没有和我彻底撕破脸皮。我们就
      这样每天貌合神离应付生活。但是这样的日子没过几天,就发生了一件我意想不到
      的事情。说它意想不到也不确切,确切的是,我想到了,只是没有想到会发生的这
      么快,快到我还没来得及仔细琢磨,它就已经冲到了我面前。
      
          我们商量着下一站去哪里。虽然我当时对任何地方都提不起兴趣,只想早点回
      家。但没敢表露出来,怕又引起蝇子的误会。蝇子说他哪儿也不想去,想在这再住
      些日子。我知道他又和以前的朋友混在了一起,每天凌晨,都能听到小超扶着喝得
      烂醉如泥的他进屋的声音,时常伴随着呕吐的声音。开始,刘冰还会过去看看,帮
      帮忙。时间长了,他就装着没听见不肯露面。有一次二哥急了,骂蝇子是烂泥扶不
      上墙。晚上,蝇子依然打扮妥当,在我们注视下神态自若地带着小超出去。
      
          我们看蝇子如此流连在这种生活中,就准备过两天先回去。刘冰想问问小超,
      看他是愿意和蝇子留在这里,还是和我们回北京。但我们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去问
      小超,蝇子就出事了。
      
          那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大家都觉得身体不舒服,很早就都躺下了。就在我迷
      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听到小超大声地叫着刘冰的名字。刘冰腾地一下子坐了起来,
      没顾得上穿好衣服,就跑了出去。
      
          “冰哥,您赶快去救救蝇子吧。他毒瘾犯了,那帮广东佬说没钱就不给他粉。
      他快扛不住了,您给他点钱让他再抽口吧。”
      
          刘冰呆立着,半天任凭小超怎么喊他,都没有反应。我和二哥对望了一眼,分
      别站在他身边。我用手轻轻地拉了一下刘冰的手,感觉到他浑身都在颤抖,手心一
      个劲地冒着冷汗。我担心地叫着他:“刘冰,刘冰……”
      
          半天刘冰才发狠地对小超说:“抄上家伙,找广东佬去。”他转过身朝我们的
      卧室走去。
      
          小超的声音穿过冷冰冰的灯光,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冰哥,咱们的家伙都在
      家呢,没带来啊。”
      
          刘冰听了小超的话后,呆立在原地,不说话,也不动。很久他才说:“步步,
      去给他们拿2000块钱。”那个声音穿透了深秋夜晚的冷风,折射在墙壁上,然
      后又被撞在了我的心窝里,很麻木,没有丝毫疼痛的感觉。
      
          我把钱递到小超手里,看着他在我眼前消失。
      
          二哥在明晃晃的灯光下点燃了一枝他已经戒了多年的烟,沮丧地坐在沙发里。
      刘冰站在要回卧室的半路上,我进退两难。
      
          “这到底是为什么?”瞬间刘冰的声音变得那么苍老,这声音划破了寂静的夜
      空。他抱着头蹲下,让人心酸。我走过去,蹲在他身边,把他揽在怀里,试图用体
      温去温暖他。我除了不断的用手抚摸他的后背,再也找不到可以安慰他的方式。
      
          过了很久,我的腿开始发麻,刘冰却没有改变姿势。而我也不敢挪动身体,生
      怕会再给他带来伤害。
      
          蝇子被小超带回来了,他站在屋子的中央,冷冷地说:“杨哥来了。杨昆来了。
      他想让咱们回去。”
      
          我扔下怀里的刘冰,疯狂地冲上来抽打着蝇子,我骂他是魔鬼,是混蛋。他站
      着让我打让我骂,最后他还是一字不变地说:“杨哥来了。杨昆来了。他想让咱们
      回去。”
      
          我的愤怒再次冲到了脑门,我狠狠地抽了他最后一记耳光,让他滚,告诉他我
      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他。
      
          刘冰转过身站起来,看着小超一字一句地问他:“超子,你怎么样?是跟我回
      北京还是跟蝇子走。”
      
          小超巡视了房内的每个人,当他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的时候。他
      缓缓地低下了头。刘冰盯着他问:“超,你是不是也吸了?”小超将头垂得更低。
      
          “滚,你们他妈的都给我滚,永远都不许在我面前出现。滚!”
      
          蝇子转身离开时,重重地说:“冰哥,您多保重吧。”然后看也没看我和二哥
      转身离开。小超哭着说:“嫂子,二哥,你们照顾好冰哥,我们走了。这个还给您
      吧,放蝇子那儿他早晚还得当了,都当好几回了。”说完他把我和刘冰当初送他的
      生日礼物——手表,放在了我手心里,然后转身离开了。我握着还带着体温的手表,
      不相信地看着他们离去后空荡荡的楼道。我追着跑到窗户前,看到那辆曾在机场接
      我们的别克车静静地停靠在路边,蝇子一个箭步跨上去,然后是小超,门关上了,
      车绝尘而去。
      
          第二天早上,我们三个人搭乘早班飞机回到北京。二哥和我们一直住在刘冰的
      那个家里。
      
          自从蝇子和小超走后,刘冰变得沉默起来。好多次夜里醒来的时候,我都看到
      他站在窗户旁落寞地抽烟。有一次,我从背后抱住他。他的颤抖来自他的哭泣。我
      想为他拭去眼角滑落的泪水,指尖却只能有气无力地在夜空中划过……
      
          那段时间我觉得刘冰离我很远很远。他在我身边,我能感受到来自他身体的温
      度,但我感觉不到他细弱游丝的思绪。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有一天我回妈妈家了,本来说好了,晚上我不回来,最终放心不下,还是打车
      回来了。
      
          在很远的地方我看到那个熟悉的窗口倒映着一个同样熟悉的身影。那晚,我一
      直站到天亮。在夜色的映衬下窗户的一角有个微弱的红色亮点,一闪一闪的,像是
      有人站在那里抽烟。整整一宿都是如此。就在天亮了我要上楼的时候,我看到有个
      人影在窗户前一闪而过,我相信刘冰一定看到了我。
      
          这段时间刘冰显得异常的忙碌,他连续地给我好几笔钱,我问他这钱是哪儿来
      的,他说是饭馆挣的,我不信,他也不再说什么。他对我更好了,有种说不出来的
      感觉,令我不安。好几次,我在梦里感觉到有双眼睛哀怨地望着我,睁开眼睛,总
      能看到刘冰正静静地看着我。我问:“刘冰,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告诉我行
      吗?”刘冰无声地搂着我,什么也不说。
      
          没过几天我发现刘冰再次吸毒。不知道为什么我这次很平静地接受了。甚至没
      多问他一句话。他依然在吸毒的时候躲避我,要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要么躲到厕
      所里。曾经有一次,在他颤抖地拿着毒品要去厕所时,我站在客厅里淡然地说:
      “别去厕所了,我下楼去转转,一会儿就回来。”说完,我就带上房门坐在了楼道
      的台阶上。
      
          空旷的楼道没有一丝声响,我坐在光线暗淡的冰冷楼道里,看着黑漆漆的墙面
      找不到明天的出口。我估算着时间,怕回去的时候撞上不愿看到的一幕。
      
          其实在生活中,我们本来就是善变的动物,更何况是在各种诱惑面前。我已经
      记不清自己是从哪天起开始意识到吸毒对刘冰来说已经不是他生活的必须,而是逐
      渐成为了他的一种生活方式。我们互相面对着,感受对方心里的痛苦,但是在这种
      痛苦面前我们只能逃避。逃避的结果是我们从此形单影只。我曾经那么喜欢黑夜,
      在迷人的夜色中,我感受着刘冰带给我的幸福,但现在我却害怕黑夜,尤其当他蹑
      手蹑脚地爬上床时,我总会感到他带着一股冷风躺在我身边,这股冷风使我整夜难
      眠。看着墙壁上舞动着的树影我悲伤地想:同样的夜,亲近了我们,也隔离了我们。
      我们折磨自己也折磨对方。有时候看着刘冰吸毒后迷离的眼神,我的灵魂游荡在天
      堂与地狱的门口。
      
          有次,我麻木地拿着那包白色的粉末状的东西,另一只手拿着细细的针管,要
      不是当时二哥推门而入,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毒品和针管被二哥打落在地,我才知道我和刘冰一直在等一个结果,离别或死
      亡。
      
          是不是在这个时候刘冰就萌发了要离开的念头?只是我一直都逃避着,不相信
      他会真的毫无声息地离开我。
      
          我最后一次见到刘冰妈妈的时候,我也该从她的话里听出端倪。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好像什么都听明白了,但又好像什么都没听进去,那段时间我的思想总
      是无法集中起来,就像无根的野草般随风飘舞。
      
          “闺女,你岁数还小。刘冰就是一个混蛋,他一次次伤害你,我看着你们这样,
      我心疼啊。我不能再让他继续伤害你了,好闺女,忘了他,去找个本分的男人踏踏
      实实地过日子去,阿姨不能自私的把你留在身边,不能天天看着你生不如死地活着。
      去爱一个能给你幸福的男人吧。刘冰已经不是从前的刘冰了,他已经被毒品拉到了
      另一个世界,他痛苦,但他没勇气,也没有力气再回头了。阿姨喜欢你,也爱你。
      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一定能理解我现在的心情。走吧,别回头。一路向前走。阿
      姨就站在这祝福你,祝福我的好闺女能再找到幸福。你幸福了,阿姨就高兴了。”
      
          现在再回想起这些话语,我依然能看到刘冰妈妈伤心的样子,我冰冷的双手无
      法擦去她伤心的泪水。我知道了,他们是商量好一起失踪的。只是他们都瞒着我,
      不告诉我他们要去哪里。他们只把我一个人扔在这个冰冷的世界,任凭我伤心、痛
      苦,他们都不肯再回头看我一眼。他们不留下一点消息,只是为了让我彻底死心与
      遗忘。但是他们都忽略了人是有记忆的,也是有感情的。付出的感情如同泼出去的
      水一样,不可能收回来。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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