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兽场上的重逢
      
          这故事,发生在两千多年前的古罗马。
      
          两千多年前的情景,如今的人们,只能凭文字记载和口头流传的故事去加以想
      像了,据说,那时非洲赤道以北的大片湖泊里,水草以惊人的速度生长着,今天还
      是发黄的湖底,明天就覆盖上一层厚厚的绿色植物了。
      
          河马在这个自然乐园里无忧无虑地生活着。它们有粗壮的身躯,厚实的皮肤,
      长达一米的牙齿,陆生动物最大的嘴巴,正因如此,连凶残的鳄鱼也让它们三分。
      它们胃口虽大,但从不去侵犯其它动物,只是满足饱餐水中或岸边的植物,而且常
      常要到夜深人静时才爬上岸去,显得既安静又谨慎。——当然,这是与河马身上没
      有汗腺有关系的,它们不愿被灼热的阳光晒得十分难受,因此,大白天它们几乎一
      直栖息在近两米深的水里,让水来给它们保持恒定的体温。
      
          有一天,一头母河马生下了同胞两只小河马,它们都是雄性的,身上的皮肤光
      滑发亮,又红又软又薄,似乎一眼能看清内脏。母河马十分疼爱它们,不许任何动
      物接近它们,连它们的父亲也不例外。
      
          渐渐地,小河马长大一点了,它们从母河马的呼唤声中知道了自己的名字,一
      个叫基普,一个叫胡巴。它们互相玩耍戏水时,也互相”基普”“胡巴”地叫唤着。
      这对双胞胎除了用吼声互相应答外,还有一个特别的联系方法。它们上岸分开觅食
      时,不住摇摆各自的短尾巴,在路边东屙一堆粪便,西屙一堆粪便,这些粪便里散
      发着只有它们自己才嗅得出来的气味,顺着这种黄颜色的“路标”,再远也能找到
      对方。这一点,连母河马也做不到,它会顺着河马的粪便找到一大群河马,却不一
      定找到自己那两个调皮的儿子。
      
          双胞胎小河马生死相连,离开片刻就要不安地互相呼唤、寻找,基普发出“胡
      巴”的叫声,胡巴发出“基普”的叫声,直到看见对方,抱着滚在一起为止。
      
          这一天,两只小河马离开母河马,在湖里漫游到一条大河的入口处,寻找那儿
      一种带有香气的水草。突然,大河里快速划过来三条独木舟。独木舟上的猎人举着
      锐利的长矛,带着粗粗的绳索,向它们逼近。它们正在浅水处吃草,一点也发挥不
      出游泳的本领。在积满淤泥的河边跑了一段后,小河马基普身上已经缠满了绳索,
      再也没法动弹了,只得凄惨而愤怒地大声叫起“胡巴胡巴”来。
      
          小河马胡已已经跑到深水处,只要脑袋往下一沉,就可以安全逃脱了。
      
          但是,那几声充满绝望的呼救声揪疼了它的心,它转过身,向被捆住的小河马
      基普游去。
      
          这时,一条独木舟笔直朝它驶来,站在舟上的三个猎人同时转动着手中的绳索,
      随时准备套住这只不知好歹的小河马。
      
          就在三道绳即将飞出的刹那间,独木舟猛烈地摇晃起来,人们马上看见一个黑
      黝黝的宽大脊背在水下拱出来,把独木舟拱得底朝天。扑通扑通,独木舟上的四个
      人都掉到水里。接着,传来一声可怕的喀嚓声,可载四个人的独木舟竟被一咬两段。
      
          原来,是母河马赶来救它的双胞胎儿子了。它把独木舟咬断后,并没有去咬那
      几个落水的人。它闭上嘴,气呼呼地把小河马胡巴往深水处推过去。
      
          小河马胡巴叫着亲兄弟基普的名字,说什么也不肯游向深水区。
      
          这时,抓获小河马基普的独木舟已经驶得很远了,另一条独木舟上的猎人手执
      弓箭、长矛,准备随时与母河马搏斗。
      
          母河马还是准备追赶上去。
      
          但是,这时落水的几个人发出了惊叫,有个人身边的水变得通红通红,随即,
      他就被什么东西拉下了水底。原来,有几条吃人的鳄鱼游来了,这几个人都没有逃
      脱被吃掉的命运。
      
          河水越来越红。附近河岸上躺着的鳄鱼一条又一条游下来,像枯树似地集中到
      出事处。母河马一下子担心起小河马胡巴的安全来了,它掉转头,大吼一声,把小
      河马一个劲往前推,直推到完全离开了鳄鱼吞噬落水者的水域。
      
          抓走小河马基普的独木舟越划越远,终于看不见了。母河马带着小河马胡巴,
      无可奈何地游回河马群栖息的湖泊。
      
          但是,小河马胡巴再也没有安静的日子了,它不时“基普基普”地吼叫,还经
      常游到基普被抓走的那个河口,急切盼望能再见到自己的双胞胎兄弟。
      
          它甚至不顾会被鳄鱼吃掉的危险,爬上河岸,希望能嗅出小河马基普留下的粪
      便气味,以便循迹追踪。但是,哪儿也嗅不到它那熟悉的气味。
      
          小河马基普被抓到哪儿去了?是谁抓的?抓去干什么?
      
          原来,这些猎人并不是单纯为了打猎才冒险来捉小河马的。他们是按照罗马长
      官的命令,如果在这一年不能抓获活着的小河马,他们都会被自己的头人处死。被
      处死是耻辱的,在打猎中丧生是光荣的,因此,猎人们才拼死驾着独木舟来捕捉小
      河马。
      
      
      
          现在,小河马基普已被装上三桅的大海船,送往遥远的罗马。海船上有一个专
      门贮存着淡水的池子,还有一间装载着大量水果的仓库,这些都是为河马准备的。
      按照罗马长官的命令,即使船上所有的水手都渴死,也不能动用一点儿淡水和水果,
      否则,格杀勿论!
      
          海船经过长时间的颠簸,终于靠岸了,小河马基普被送到了古罗马斗兽场的驯
      养中心。这里分开养着许多公牛,它们是斗兽场上的主要角色。几头狮子也养在这
      里,斗死的公牛是它们的食物,有时,不幸的斗士也成为它们的口中之物。斗河马
      的项目刚刚时兴,但这一项目大大刺激了罗马的那些长官、将军和夫人、小姐们的
      胃口。他们一再要求观看斗河马,但几场争斗下来,驯养中心的河马不是成了死尸
      就是成了残废。若不赶紧驯养一批小河马,这一激动人心的节目就要拿不出来了。
      
          小河马基普并不知道自己被抓来是作厮杀表演的。它经常听见斗兽场传来撕心
      裂肺的吼声,其中有雄狮的怒吼,也有公牛的咆哮,偶尔也会出现河马的大嗓门。
      在非洲那个熟悉的湖泊里,它常常听见雄河马为了争夺配偶互相吼叫,甚至厮咬,
      但是,在这个四周都是墙壁的古怪地方,怎么会有大群的河马呢?
      
          专门负责饲养基普的是小奴隶尼克,他很喜欢这只小河马。他经常吃不饱,但
      他从不在倒给基普的食料桶里偷吃一点儿东西。相反,他常常把得到的额外赏赐带
      给小河马基普,有时是一只梨,有时是一只桔子。基普张开可爱的大嘴,接受了这
      些水果后,一边吃,一边哼哼地叫着“胡巴胡巴”。尼克想,“胡巴”这两个字,
      在河马的语言中,一定是很有感情色彩的。因此,小奴隶尼克在给基普喂食物时,
      常常轻轻地学着小河马的嗓门,发出“胡巴胡巴”的呼唤。说来也怪,只要他这么
      一呼唤,小河马就安静地睁着大眼睛,任他抚摸,甚至让他掰开自己的嘴,由他用
      刷子洗刷自己的口腔。
      
          尼克还发现,当他发出“胡巴胡巴”的呼唤时,小河马有时竟淌出了眼泪。因
      此,他又隐约感觉到,这两个字在小河马的心里,说不定还有一段难以忘怀的往事。
      
          小河马基普在小奴隶尼克的精心饲养下,很快长大了,它的体重超过了两吨,
      比起那些三、四吨重的大河马,它显得强壮而不笨重,斗兽场上凶悍的中队长潘切
      尔骑士越来越把眼光投到它的身上。
      
          但是,小奴隶尼克一直对潘切尔说:“这头河马还太小,不适合与别的河马争
      斗。再等一等吧,或许,我能想出一点好主意来。”潘切尔骑士一次次来催问,最
      后,小奴隶尼克推托不掉了,只好说:“让我和它一起上场表演一个节目吧!”潘
      切尔骑士也深知小河马不易抓到,为暂时保存小河马,他也想看看尼克能变出什么
      新花样。
      
          这一天,斗兽场上坐满了那些高贵的观众。第一个节目就由小奴隶尼克和河马
      基普表演。观众们十分奇怪:一个小奴隶,怎么敢与一头河马一起出现在斗兽场上
      呢?
      
          小河马基普通过一道道迷宫似的栅栏,出现在斗兽场的中央。耀眼的阳光刺得
      它睁不开眼睛,周围尖锐的叫喊声搅得它烦躁不安。它终于适应了烈日的强烈照射,
      但,四周那些近似疯狂的叫声却刺激得它也大声吼叫起来:
      
          “胡巴——!胡巴胡巴!——胡巴!”听到河马震耳欲聋的吼声,那些长官、
      将军、骑士和夫人小姐们更兴奋了,唿哨声、尖叫声一阵高过一阵。
      
          河马基普愤怒起来,示威地向四周张开血红的大嘴,露出它那四只半米长的尖
      牙,它那狂暴的吼叫声把看台上一位娇滴滴的小姐吓得昏了过去。
      
          这时,四周暄嚣的叫嚷声突然一下子静了下来。原来,在河马身边冒出来一个
      浑身发绿的小孩。
      
          他就是小奴隶尼克。他没带长矛,也没带利剑,连最起码的一根鞭子也没带。
      他的全身涂成草绿色,连穿着的小裤衩也是那浓浓的草绿色,似乎他不是人类,而
      是一捆河马最爱吃的青草。
      
          看台上那些高贵的观众又兴奋得狂呼起来:“把他吞下去,嚼烂他!”“试试
      看,他的血一定也是绿色的!”“咬吧,这小奴隶的骨头不会比玉米茎更硬!”河
      马基普似乎也气昏了头,它张大嘴,向绿色的小人儿扑了过去。突然,它听见了一
      声特别温柔的“胡巴胡巴”的呼唤。
      
          这是谁?这个绿色的小人儿怎么也会发出这种刻骨铭心的呼唤?
      
          河马基普定了一下神,停在这个绿色的小人儿身边。哦,它闻出来了,虽然他
      全身徐绿了,但他实实在在是自己唯一的保护者和亲人。河马基普哼了一声,想合
      上大嘴,乖乖地接受尼克的抚摸,不料,尼克用两手分别推开河马的上下嘴唇,让
      自己几乎棵露的身体对着那张血盆似的大嘴。
      
          这时,有人在看台上大叫:“哦,机会来了,咬吧,狠狠地咬吧!”河马基普
      也有点儿惊异,尼克想干些什么?它听见尼克嘴里不断发出“胡巴胡巴”的呼唤,
      用手指轻轻弹着它的长牙,有时还用力拍拍它的舌头,弄得它有点儿难受。但是,
      它还是决定坚持着,让这个亲爱的小人儿做完他想做的事。
      
          斗兽场上寂静无声。这种节目谁也没有看见过,连主管斗兽场的潘切尔骑士也
      没见过。这场面太惊险了,万一这个小人儿脚下站不稳,或河马发起脾气来,这个
      小奴隶就没命了。他的血,可不会是绿色的呀!
      
          突然,小奴隶脚下一滑,赤裸裸的身体掉进了河马的血盆大口中,几乎只有两
      只发绿的脚掌露在外面。
      
          看台上一下子又晕过去几位夫人和小姐,连一些骑士也惊叫着断定:小奴隶这
      次是必死无疑的了!
      
          说实话,河马基普也被尼克的举动吓呆了!这是从没有过的动作呀,尼克的头
      几乎塞到了它的喉咙口,使它又憋又痒,难受得要命。它下意识地将嘴巴合了一下,
      但马上觉得,只要一不留心,这个亲爱的小人儿就一定会被自己吞咽下去。
      
          它坚持着拼命将嘴越张越大。
      
          看台上的人都看见河马的嘴似乎合上了,正在津津有味地谈论露在外边的两只
      脚会不会挣扎,突然发现那血盆大口又张开了,绿色的小奴隶慢慢从里面爬出来,
      一面“胡巴胡巴”地叫喊着,一面抹着满头满脸的粘液,向栅栏那边跑去。
      
          河马基普也跟着跑进去了。
      
          看台上,得到满足和还未满足的高贵观众们都疯狂似地乱叫乱喊起来。
      
          这时,另一处栅栏打开了,几条头上插着尖刀的公牛冲了出来,把观众们对河
      马的注意转移过去了。
      
          回到驯养中心,小奴隶尼克紧紧抱住河马基普的脑袋,轻轻地说:“胡巴胡巴,
      你真好,你救了我,也救了你自己。”河马基普虽然听不懂尼克的话,但是,它明
      白,回到这个四面都是墙壁的地方,它们安全了。它的鼻子轻轻哼着,不停地在小
      奴隶身上蹭着,喉咙里也发出“胡巴胡巴”的叫唤。
      
          但是,厄运并没就此过去。死亡的阴影永远笼罩在猛兽和奴隶们的头上。
      
          有一天,小奴隶尼克被赶开,河马基普被十几把尖锐的长矛逼着,赶进了沸沸
      扬扬的斗兽场。
      
          斗兽场中央,站着一头四吨重的老河马。它是这儿的河马王,在它的长牙下,
      已有近十头河马皮开肉绽地死去了。当然,它在争斗中也被咬得体无完肤,多次受
      过重伤。这次,它已经调养了几个月,又被撵上场,与年富力强的河马基普决一雌
      雄。
      
          河马基普发现,小奴隶尼克不在斗兽场中央。那头老河马毫不客气地对着自己
      大声吼叫,而且越叫越响。
      
          斗兽场驯养中心有经验的河马都知道,这种吼叫是斗河马的第一个回合:吼声
      战。如果一方被另一方的吼叫声和巨口利牙吓倒,就会离开格斗线认输退出去。但
      是,河马基普并不知道这一点,它弄不清河马王为什么要吼叫,是不是它也会怀恋
      失散的兄弟和妻儿呢?
      
          河马基普想起了自己的双胞胎兄弟,也“胡巴胡巴”地吼叫着,走过格斗线,
      向河马王靠近。
      
          这时,站在一位将军身边的潘切尔骑士得意洋洋地说:“我早就知道,这头河
      马不是只会与小孩玩玩的窝囊废,只有它,才有可能战胜这老河马王,成为斗兽场
      上的新河马王。瞧瞧它的肌肉和牙齿吧!”老河马王吼叫着,它本不想格斗,只希
      望用吼叫声吓走对方。不料这头年轻的河马竟靠了上来,它不由得狂怒地咆哮起来。
      
          小河马基普听出老河马王在发怒,但自己已经没有退路,只得硬着头皮靠上去。
      
          斗河马的第二步是“顶翻战”。对于这一点,小河马基普也是一无所知。
      
          这些,都必须在实践中学会。此刻,它刚靠近老河马,就被它那巨大的头颅猛
      烈一撞,差点顶得翻转身来,四脚朝天。这时,基普也光火起来了,它咬紧牙,一
      声不吭地向对方撞了过去。老河马毕竟经验丰富,它将身子一闪,让小河马基普扑
      了个空,而它乘机在它臀部狠狠地撞了一下。小河马基普前脚一软,滚着翻倒在地。
      不过,它马上爬了起来,一声怒吼,低下头向老河马王撞过来。这一次,老河马王
      来不及躲闪了,只能也把大脑袋低下来,迎接它的冲击。
      
          这时,斗兽场的看台上,那些高贵的观众们已经不顾体面地站起来狂呼乱叫,
      被这惊心动魄的场面兴奋得无法平静。
      
          轰然一响,小河马基普觉得眼前直冒金星,不由得向后倒退几步。但是,那头
      四吨重的老河马王却被顶得更惨,它虽然没有向后退,却往前踉跄几步,一下子滚
      翻在地,好长时间爬不起来。
      
          原来,它的头部受过重伤,刚才小河马基普的那一撞,正好撞在它的旧伤口上,
      顿时疼得它无法站稳,只好趁势向前扑倒在地,借机歇一口气。
      
          这时,看台上的观众呼喊起来:“小河马,咬死这老河马王!”“别让它喘气,
      快咬吧,这老家伙狡猾得很!”小河马基普一点也听不懂他们的话。它甚至有点儿
      抱歉似的慢慢走到老河马王身边,想用鼻子去磨擦一下老河马王被顶疼的地方。不
      料,老河马王猛地张开大嘴,朝它颈部狠狠地咬了一口,鲜血顿时流了下来。
      
          原来,这就是斗河马的第三步:“牙咬战”。小河马基普不知道这一同类残杀
      的绝招,吃了个大亏,但它马上镇静下来,退后两步,张开大嘴,也向对方咬去。
      
          这是最刺激观众的一战,看台上的人们叫着、跳着,有的还互相厮打着,似乎
      他们也是疯狂的野兽。
      
          两头河马纠缠在一起,不顾死活地咬着、撞着、扯着、吼着,它们周围的地面
      都被鲜血染红了。
      
          最后,一头河马倒在血泊里,不住地喘气,再也爬不起来了,——它就是昔日
      威风凛凛的老河马王。
      
          小河马身上也鲜血淋淋,但它没有倒下去,按照斗兽场上的规则,它胜利了,
      成了新的河马王。在观众疯狂的喝采声和掌声中,它一步一步走回了栅栏。
      
          小奴隶尼克在栅栏后等着它,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含着泪水,他给了小河马两只
      梨,开始小心翼翼地给它擦拭血迹。
      
          这以后,河马基普又在斗兽场上出现过四次,它虽然只实践过一次,但已掌握
      了斗河马的程序了。每次它都把新来的河马斗倒在地,有一头不知好歹拼命厮咬的
      河马甚至被它活活咬死。现在,它变得喜欢听斗兽场上那些疯狂的叫喊声了,它喜
      欢看见自己的同类被咬得鲜血淋淋,它趾高气扬,觉得自己是不可战胜的河马王。
      
          但是,每当小奴隶尼克在它耳边发出“胡巴胡巴”的呼唤声,它沸腾的热血会
      一下子平静下来,想起那遥远的湖泊,想起那庞大的河马群,想起生它养它的母河
      马,想起一刻也不分离的双胞胎兄弟小河马胡巴。
      
          现在,它们怎么样了?胡巴又怎么样了呢?
      
          小奴隶尼克舍不得让河马基普上斗兽场去,但他的反对是毫无作用的。
      
          十几支长矛逼着基普,基普也心甘情愿朝那个方向走。尼克只能远远地跟在他
      们后面,趴着栅栏,提心吊胆地看着斗兽场上惊心动魄的厮杀。他知道,自己是个
      奴隶,河马基普也是奴隶,但它为什么不向往自由,而要沉醉于同类的厮杀呢?
      
          这一天,河马王基普又被带到斗兽场上去了。在它前面十多米处,站着一头新
      来的河马。那家伙大概还不懂斗兽场上的规矩,正蠢头蠢脑地东张西望。有时,它
      还惊慌失措地团团转,不知道怎样对付从四周的看台上传来的叫骂声。河马王基普
      不慌不忙走上去,准备等对方吼叫后,自己拉开大嗓门给点威风它看看。
      
          谁知,这头河马只是傻望着自己,一点也不懂“吼声战”。河马王基普忍不住
      怒吼起来:“胡巴——胡巴胡巴!——胡巴!”这时,那头新来的河马一愣,但马
      上也张开大嘴,用力吼出“基普——基普基普!——基普!”那不是在呼唤自己吗?
      连喂养它的小奴隶尼克也不知道这个名字,这斩来的家伙怎么会叫出这种声音来的?
      
          河马王基普一下子惊呆了,但马上又“胡巴胡巴”地吼叫起来,对方摇了摇短
      尾巴,又“基普基普”地吼叫起来。这动作、这叫声,多么亲热,只有自己的双胞
      胎兄弟小河马胡巴才会这样!
      
          河马王基普楞了一下,突然转过身来,“叭叽”一声,把一团粪便喷射到离对
      方不远的地方。
      
          这个古怪的动作,一下子惹得看台上高贵的长官、将军和夫人、小姐们纷纷咒
      骂起来,他们不知道河马王犯了什么病,不好好投入“吼声战”,却把肮脏的粪便
      喷射到对方的阵地上去。
      
          但是,那头新来的河马却把鼻子凑到那团粪便上,仔细地闻了又闻。不一会,
      它抬起头,又“基普基普”地吼叫起来,紧接着,它也转过身去,“叭叽”一声,
      把一大团又热又湿的粪便喷射到河马王基普这一边来。
      
          河马王基普不管看台上骂得怎么凶,它也低下头去,把鼻于凑近那团粪便,仔
      细地闻了起来。
      
          啊,这里边散发着多么熟悉的气味啊!除了它的双胞胎兄弟——小河马胡巴,
      谁还会拉出这样的粪便呢?
      
          河马王基普急忙迈开短腿,走上前,用鼻子碰碰对方的鼻子,似乎在说:
      
          我就是你的双胞胎兄弟基普,你怎么也被抓来了呢?
      
          的确,新来的河马就是基普的双胞胎兄弟胡巴!它经常到基普出事的地方去寻
      找它,终于也落入猎人的手中。不过,等它辗转来到这个斗兽场,已经几年过去了,
      如果不是通过吼声和粪便气味的辨认,它们是不会知道对方和自己是骨肉兄弟的。
      
          此刻,斗兽场里几乎寂静无声。观众们以为,这两头河马古怪地嗅过粪便后,
      把鼻子凑在一起,可能马上会有一阵大拼杀。只有经验丰富的潘切尔骑士已感觉到,
      这里面一定出了问题,这两头河马可能是属于同一血统的,不教训它们一下,今天
      这场表演非砸锅不可!他悄悄找了根锋利的长矛,翻过围栏,向两头马走河来。
      
          果然,这两头河马一点也不想搞什么“吼声战”、“顶翻战”和“牙咬战”,
      它们肩并肩地朝栅栏方向走来,准备退出这个残酷的斗兽场。
      
          但是,凶恶的主管、播切尔骑士他已不同于前一阵子那样舍不得让河马厮杀了。
      他手头已有好几匹新捉来的小河马,够用上一个时期。此刻他披挂着盔甲,手执长
      矛,挡在它们前面。他狂怒地喊道:“滚回去!吼叫!顶撞!
      
          厮咬!不许偷懒!”河马王基普和它的双胞胎兄弟仍脚踏实地向前走来。潘切
      尔骑士立刻跳到一边,对准河马王基普的肛门,狠狠地将长矛刺过去。
      
          那儿是河马身上的软弱处,如果被刺中,说不定会变得老实听话起来!
      
          “噗哧”一声,长矛一点不差地刺中了河马王基普的肛门,一股殷红的鲜血顿
      时溅射出来。
      
          看台上的观众们立刻为潘切尔骑士的成功热烈鼓掌、喝采。
      
          河马王基普疼痛难忍,大叫起“胡巴胡巴”来。这时,在它身边的双胞胎兄弟
      河马胡巴回头对准长矛就是一口。“咔嚓”一声,长矛被咬成两段,戳在河马王体
      年的长矛头也落到地上。
      
          潘切尔骑士惊呆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河马王基普低着头,朝他冲了过来,只一顶,就把他顶翻在地。
      
          接着,沉重的躯体从他身上踩过,直奔可进出的栅栏。河马胡巴跟在它后面,
      也踏过潘切尔骑士的身子,奔到栅栏边。
      
          凶残的潘切尔骑士只来得及惨叫一声,就再也不会动弹了。
      
          这时候,斗兽场的看台上乱成一片,有大声乱嚷的,有干瞪着双眼的,有吓昏
      过去的,也有人提高了嗓门叫道:“卫兵,卫兵,快杀死那两头该死的河马!”手
      执长矛的士兵们从看台旁冲过来,准备围杀这两头河马。但是,这时栅栏被打开了,
      小奴隶尼克向河马王基普招招手,说:“胡巴胡巴,快从这里走,我给你们打开通
      往外面的门!”说完,小奴隶尼克翻身骑在河马王基普宽阔的背上,奔向前去。河
      马胡巴跟在后面,顺着迷宫般的栅拦往前冲。来到一个拐弯处,小奴隶尼克解开一
      个绳结,手一松,一道严严实实的栅栏滑落下来,把追来的士兵隔开了。
      
          最后一道木门是被这对双胞胎河马的长牙咬开的。它们冲到街道上,吓得行人
      魂飞魄散,四处逃命。它们不断“基普”、“胡巴”地呼唤着,不停地向前奔跑,
      直到一条大河边才停了下来。
      
          基普的背上还驮着小奴隶尼克,难道他也跟着它们沉入水底吗?
      
          尼克似乎明白河马王基普的心思,他拍拍河马的鼻子,说:“下去吧,带我游
      一段,他们会追来的!”河马王基普似乎明白了,它顺着码头的石阶跪下去,“扑
      通”一声跳进冰凉的河水,把鼻孔露在水面上,连游带爬地前进起来,它的双胞胎
      兄弟河马胡巴一点也不怠慢,紧跟着它,不停地向前游。
      
          游着游着,河马王基普想起了背上的尼克,回头一看,却怎么也找不到他。它
      犹豫了一下,又朝前游了起来。现在,它的亲兄弟就在身边,它不再感到孤独了。
      
          这时,小奴隶尼克正躲在对岸的一处灌木丛中,悄悄地目送着这两头自由了的
      河马。他不知道它们是一对双胞胎,也不知道它们能否找到重返故乡的道路。他只
      知道一点:它们自由了,它们再也不是奴隶了,有谁再想欺负它们,就得付出血的
      代价。
      
          (方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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