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毋庸置疑,这是一条美丽的路线。先看地名,夹金山、红原、马尔康草原、若
      尔盖草原,你会想到金属的光泽,格桑花的颜色,你会想到碧蓝的天空、洁白的云
      朵和清澈的阳光。这一切都没有错,七十年过去了,路变宽了,河变窄了,人变多
      了,牛羊变肥了,然而在这片土地上留下的那些脚印没有改变。我们看不见它们,
      但是它们却无所不在,它们已经渗透到地表之下,只有在我们这些当代俗人远离的
      时候,它们才会同清风明月喁喁私语。
      
          我们到达花湖,是在一个云低天暗的下午,气氛有些沉闷。大家手捧哈达,献
      给长征进入草地的第一块纪念碑。纪念碑的旁边,有一棵沧桑老柳,在草地的边缘
      孑然独立,十分醒目。当地干部介绍说,这棵柳树叫红军柳,据说是长征路上第一
      个陷进沼泽牺牲的红军战士的拐杖。
      
          在传说中,这个红军战士是壮烈的,因为有了他的牺牲,使战友们认识到了沼
      泽的险恶,后来的红军战士就绕开了沼泽,再遇上,再牺牲,再绕开,牺牲者成了
      路标,最终,还是有人脱离了险境。
      
          尽管我对传说大都不以为然,但是我相信这个传说。凭借常识,我知道这种事
      情一定会发生的,不一定发生在谁的身上,然而一定是发生在红军的身上。
      
          我想象中的柳树是年轻的,是春意盎然的。在阳光洒满草原的下午,在遍地格
      桑花和彩虹交相辉映的雨后,我看见了他的身影,并且听见了他和他们的对话。他
      在催促他们赶快离开。那是几位已经倒下了再也不愿意起来的伤员,他们说,死并
      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饥饿、寒冷、劳累,还有伤痛。他说,饥饿、寒冷、劳累,
      还有伤痛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绝望。他们说,我们凭什么要活着,我们已经无能为
      力了。他说,你们没有资格死去,因为我已经把路探明了。我倒下了,我就是一条
      路!
      
          他们走了,他留下了。他们向这位陷入沼泽的战友敬了一个礼,拿走了漂在泥
      水上面的拐杖,把它插在沼泽的边缘。
      
          十年后他们当中有人回来了,他们告诉那棵绽放新芽的柳枝:同志,我们打走
      了日本鬼子!
      
          二十年后,他们中有人回来了。柳树下,站着一排将军,金星闪烁,天地一片
      辉煌。他们告诉那棵风华正茂的柳树:同志哥啊,我们同蒋介石和美国人打仗,又
      胜利了。
      
          七十年后,柳树下站着我们。
      
          站在柳树下,我突然想起九十年代初我采访秦基伟的时候,亲耳聆听了将军的
      一段话。这话是将军回忆上甘岭战役的时候说的,在视察了上甘岭地区态势之后,
      秦基伟将军爽朗一笑,对那位看不见的对手范佛里特说:这地方好啊,飞机你下不
      来,坦克你上不来。人对人,个顶个,老子不怕你!我们两个一起到地狱里走一趟,
      我老秦能够活着回来,你未必!
      
          秦基伟的底气为何这样足?因为他是一位老红军。这位在长征路上九死一生、
      以指挥临泽保卫战著称的老红军战士在长征中是红四方面军补充师的师长,他委实
      是从地狱里活着走出来的,阎王爷他都不在乎,他还在乎一个养尊处优的美国佬?
      
          长征告诉我们,冶炼金属的未必都是炉火,还有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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